彭士禄和他的“小玛莎”
2022-05-30潘彩霞
潘彩霞
1953年,马淑英18岁,在长春读完高中后,因成绩优异被保送到苏联留学。到达莫斯科后,大使馆安排她第二天前往喀山化工学院,到时,留苏学生党支部书记彭士禄会去车站接她。
那天,随着如潮的人流,马淑英走下火车。站台上,十几个中国留学生异常显眼,在大家的热情问候中,她问道:“哪位是彭士禄?”这时,一个身材不高、有些瘦弱的年轻人走过来与她亲切握手:“热烈欢迎你,小马!”
这个说话带广东口音的年轻人,正是彭士禄,当时在喀山化工学院学习机械。彭士禄是革命烈士彭湃之子,童年时两度入狱,后来在周恩来安排下,到了延安。经历过种种苦难,对每一个学习机会,他都异常珍惜。28岁的他,一心只有学习,从未考虑过个人大事,可是当马淑英在他面前绽开笑容时,他怦然心动了。握手的那一刻,他的心里涌起“无法用语言表达的幸福情感”。旅途的疲惫掩不住青春的光芒,镜片后面,马淑英的一双眼睛清澈灵动,让彭士禄心动不已。到学校后,他带着她熟悉校园,去见院长,兄长般的照顾,让马淑英备感温暖。
马淑英就读的是有机系,娇小而聪慧的她,常常成为大家的焦点。她的笑,也经常浮现在彭士禄的脑海中。从此,他们在校园里有了“偶遇”,顺理成章地,再一起到图书馆看书。交流多了,他越发喜爱她,还给她起了个好听的俄文名字:玛莎。
对彭士禄,马淑英非常崇拜,尤其是得知他的身世时,敬意油然而生。他比她大10岁,又是学长,出于尊敬,他的邀约,她从不拒绝。校园里、小河边,他们读普希金的诗,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也谈理想与报国。
每次和“小玛莎”在一起,彭士禄的眼神总是热烈而多情。可是这爱的信号,让马淑英陷入了矛盾之中。尽管彭士禄人品好,有才干,然而,他是烈士之子,而自己出身并不好。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问:“你为什么要追求我?咱们门不当户不对呀!”彭士禄认真地说:“家庭出身不是由个人选择的,但走什么路是由个人选择的。你虽然出身不好,但你自己积极要求进步,思想向上就是好的。”心结解开了,從此,他们把异国的清风明月编织成一首爱情诗。
爱国情怀和美好情感成为双重动力,1956年,彭士禄以全优的成绩获得了“优秀化工机械工程师”称号。学业完成,他收拾行囊准备先行回国。恰在此时,陈赓大将到苏联访问,他建议彭士禄留下来,改行学原子能核动力专业。对此,彭士禄的答复是:“只要祖国需要。”紧张的学习之余,他还不忘关心“小玛莎”。那时,马淑英也转到了莫斯科一所学院,每逢节假日,他们都一起度过。有一次,马淑英做实验炸伤了脸,脸上裹了层层纱布,她担心脸上会有疤痕,彭士禄开玩笑地安慰她:“我不嫌弃你!”
远离祖国和亲人,他们互相支持、鼓励,情感也越来越浓烈。1958年,两人双双以全优成绩毕业,先后回到祖国。彭士禄被分配到北京原子能研究所工作,马淑英则去北京化工学院做了一名教师。不久,他们举行了简单的婚礼,两只行李箱叠在一起,就组成了温馨的小家。这一年,他33岁,她23岁。
正值国家准备研制核潜艇,学过核动力的彭士禄被委以重任,担任核动力研究室副主任。然而,除了一腔热血,什么都没有,没有图纸,没有资料,更没有专家,甚至连核潜艇长什么样都不知道。靠着报纸上的两张模糊照片,以及一位外交官从美国为孩子带回的核潜艇模型玩具,他们开始了研发。“我们大多数人不懂核,搞核潜艇全靠四个字——自教自学。”团队里,绝大部分是刚毕业的大学生,彭士禄一边自学,一边义不容辞地当起了老师。家顾不上了,彭士禄对马淑英说,核动力才是他的“第一夫人”。短短两年时间,他就让几十个外行全部成了核动力的尖兵。
为了支持彭士禄,马淑英放弃了热爱的教育事业,不顾自己患有风湿性心脏病,带着一双年幼的儿女随他来到湿冷的西南。把孩子托付给邻居,她也一头扎进了基地。在这人迹罕至之地,他们住石头房,吃窝窝头,终日与阴暗潮湿、毒蛇蚊虫为伴。为了他热爱的事业,她毫无怨言。
靠着仅有的一台手摇计算机和几把计算尺,彭士禄带领科研人员夜以继日地奋战;而马淑英,也转行做起了核科技研究工作,因工作出色,多次获得科技成果奖。女儿生病住院了,儿子的脚被玻璃扎伤了,她只能挤出一点点时间去照顾,同事们都说:“马大姐的辛苦,不在彭总之下。”因为胆子大,敢于拍板,彭士禄曾一度被质疑,被打小报告,马淑英始终默默支持他,和他一起经受风波挫磨。
1970年,在一穷二白的基础上,用不到六年时间,彭士禄奇迹般地带领大家造出了我国第一艘核潜艇。启堆试验成功那天,他和马淑英热泪长流。内心里,他对妻子充满感激。后来他说:“她参加并见证了中国第一代核潜艇动力装置反应堆启动和达到满功率的全过程,她是我身后真正的无名英雄。”
核潜艇建造完成后,花甲之年,彭士禄又接过了建设核电站的担子。他南下广东,负责深圳大亚湾核电站的建设,被称为“核电事业拓荒者”。“我一生只做了两件事,一是核潜艇,二是核电站。”这两件事,足以让他名垂青史。
退休后,彭士禄终于有时间和“小玛莎”重温在苏联时的激情岁月,他又变回了那个风趣幽默的学长。有一天,他对“小玛莎”说:“我的第一夫人是核动力,第二夫人是烟酒茶,第三夫人才是你!”马淑英笑着嗔怪他,他马上妥协:“好好好,小玛莎升为第二夫人,你对我的事业,没说的!”
相濡以沫的日子在2011年戛然而止,“小玛莎”因心脏病去世。此后,陪伴彭士禄的,是中国第一艘核潜艇的模型,那是他们共同的骄傲。2021年3月22日,为核事业奋斗一生的彭士禄告别人世。遵照他的遗愿,他和“小玛莎”的骨灰撒入大海,在另一个世界,他们继续相伴,继续驰骋海洋,守望核潜艇。
(责任编辑/刘大伟 张金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