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斯克440亿耍推特？

冯璐

埃隆·马斯克

一向特立独行的世界首富埃隆·马斯克，最近一直是舆论关注的焦点。在推特上拥有8300万粉丝的他，宣布将通过“史上最大并购杠杆”拿下这个世界级社交媒体巨头。但对如此重大决定，他却显得轻描淡写，声称只会将不到5%的时间用于收购推特，“因为我很忙，要参加很多活动”。这还不算，他又要求即将被收购的推特“自黑”，向他如实提供虚假账号（即所谓“僵尸粉”）数量等，由此引发推特股价暴跌，市场动荡。

正当人们对这番“神操作”高呼看不懂时，马斯克又以推特不愿提供真实数据为借口，单方面宣布终止这笔巨额交易。“被分手”的推特气急败坏，立马将中途“变心”的马斯克告上法庭，要求法庭尽快强制马斯克履约。面对这场牵涉440亿美元（约合2972亿元人民币）交易的天价官司，马斯克依旧气定神闲，还被媒体拍到在希腊度假的场面。

有人猜测，这场风波本来就是马斯克制造热点、打造个人商业流量的工具，也有分析认为，不管这起一波三折的交易能否實现，最终都会给全球政治话语权环境带来巨大影响。

“大开金口”

马斯克的人生一直与平静无缘。他性格直率，为人猖狂，经历数次婚变、创业失败和财务危机，唯一不变的是他对制造意外的热衷。他说：“如果没有惊奇，世界就是不完整的。”

2022年4月4日，马斯克突然宣布持有推特9.2%的股份，成为其最大股东。次日，推特任命马斯克为公司董事，并强调其持股比例不得超过公司规定的14.9%。

马斯克显然有更大的野心。他很快拒绝推特董事席位，紧接着提出收购计划，拟以每股54.2美元（约合366元人民币）、总价约440亿美元全资收购推特。他“首富味”十足地宣布：“该报价是最高报价，也是最终报价，我已经得到了来自全球顶级机构提供的并购资金保障。”

刚开始，推特董事会反对这桩“恶意收购”，还为此启动“毒丸计划”，即单一股东持股超过15%时，就会触发一个机制——原股东可用低价大量增持推特股份，这相当于把收购方的股权比例稀释了，让其达不到控股目的。正当全世界翘首以待一场并购与反并购大战时，推特董事会突然又改口答应了马斯克的出价。这一并购案预计于今年晚些时候完成，届时推特将成为私人全资控股的企业。

马斯克的推特账号。

沃奇尔?立普顿律师事务所的法律团队受聘于推特，负责处置对马斯克的诉讼案。

推特董事会改变主意也不奇怪。毕竟，马斯克“大开金口”，开出的收购价远高于推特当时的股市收盘价。股东们显然难以抵挡这种诱惑。最终，双方达成协议，并特别列出毁约条款：如果马斯克筹不到足够的收购资金，要赔偿推特股东10亿美元——这相当于推特截至2022年3月末的前12个月净利润的4.5倍。

推特股东们觉得自己赚大了，正在暗自窃喜时，7月8日，马斯克又突然宣布放弃收购推特。他通过律师罗斯曼公布的理由是：“推特不愿提供详细数据，以供分析虚假账号比例，这是在‘积极抵抗和阻挠收购协议赋予马斯克的信息权利，是对马斯克权利和推特义务的‘实质性违反，马斯克因此有权不完成收购和终止收购。”

从光速“表白”推特到单方面宣布“分手”， 马斯克只用不到100天，充分体现出他张扬任性的行事风格。

对于马斯克的变卦，推特方面决定对簿公堂。“收购协议中没有任何内容涉及虚假账号的问题，未决交易和诉讼给公司带来持续不确定性，这时刻伤害着推特公司。”推特方面的律师萨维特说。他提出加快诉讼程序的动议，并要求在今年9月进行为期4天的审判。马斯克的律师罗斯曼则指责审判时间定得太早，来不及对推特的虚假账号问题进行深入调查。他说，目前有信息证明推特做出了虚假和误导性陈述，其虚假账号百分比远超公司对外声明的5%。言下之意，推特有诈骗嫌疑。

2013年11月7日，推特在纽交所正式挂牌交易。

事实上，自4月25日宣布交易以来，推特的股价一路下滑，二季度亏损2.7亿美元（约合18亿元人民币）。在马斯克宣布放弃收购推特后，推特盘后股价再下挫4.78%。在美国通胀高企、全球经济环境恶化的背景下，目前美国科技股的走势并不乐观。有分析称，鉴于收购推特的资金成本上升，马斯克背后的财务顾问团队必须考虑，推特的未来收益是否能覆盖这些成本。不少人认为，由于此前马斯克的出价相对目前市值溢价过高，他搞出这场风波，可能是想压价完成收购。

不过，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则评论称，马斯克“性格怪异”，很难揣测其真实动机。有人质疑，马斯克的做法实际是在发泄自己对推特的不满。2018年，他发推文称将把特斯拉私有化，已找到了可以支付他每股420美元（约合2838元人民币）的买主。这番言论导致他遭股东起诉，并被美国证券监管机构重罚，法院后来裁定他那条推文为虚假信息。他把这笔账算到了推特头上。他也以“言论自由捍卫者”自诩，认为平台不应持有立场，多次批评推特将美国前总统特朗普等人封号的做法。如今，马斯克逼自己即将收购的推特清查“僵尸粉”，如此“自黑”行为，意味着他很可能从头至尾都在耍弄推特。

值得一提的是，就在马斯克宣布收购推特前不到72小时，欧洲收紧对社交媒体的监管。欧盟针对《数字服务法案》达成一致：在线平台要对其用户发布的内容承担更多责任。这也就意味着脸书、推特等平台要进行更严格的内容审查，否则可能面临最高年收入6%的罚款。这与马斯克秉持的“言论自由”观显然背道而驰。

7月19日，特拉华州衡平法院的主审法官决定这起诉讼案于今年10月开庭。业内人士根据此前判例预判，双方可能经历激烈的法庭辩论。《华盛顿邮报》载文称，与马斯克对簿公堂将给推特带来高昂诉讼费，或使推特陷入财务危机。更致命的是，作为一家老牌社交媒体，推特的向心力和员工士气将大大受挫。

左图：2022年6月21日，马斯克在卡塔尔经济论坛发言时谈到推特收购进展及特斯拉裁员、供应链等问题。右图：特朗普的推特账号。

无所不敢的“钢嘴”

不管轰动世界的交易最终能否实现，善于制造热点话题的马斯克，再次成功刷足了存在感。

拥有8000多万粉丝的马斯克，常在推特上与各路大佬斗嘴较劲，“人狠话也多”。《福布斯》杂志形容马斯克为“聪明、直爽、花心的高富帅”。他另一个鲜明标签是说话标新立异，且不惧争议，没他不敢惹的人。

对商业对手，马斯克常语出惊人。他形容福特汽车的生产车间像停尸房，嘲讽传统车企丰田“不可思议的笨”，还批评通用汽车对自动驾驶领域的投资是急功近利。这一通骂显然是为捧自家的特斯拉品牌。他也常在推特上为特斯拉站台。2021年10月，美国苹果公司以19美元（约合128元人民币）出售抛光布。两个月后，特斯拉开售一款皮卡造型的哨子，售价50美元（约合318元人民币）。马斯克直接发推号召粉丝：“不要浪费钱买愚蠢的苹果抛光布，快来买特斯拉哨子吧。”这款哨子随后果然被抢购一空。

马斯克还指名道姓地“狠怼”过不少商界大佬。由于他的SpaceX公司和亚马逊在卫星互联网等领域有竞争关系，亚马逊创始人贝索斯2019年公布组建卫星互联网计划后，马斯克发推称其为“剽窃者”。他曾质疑微软创始人盖茨是否持有5亿美元（约合34亿元人民币）的特斯拉空头头寸，得到肯定答复后，马上拒绝盖茨讨论慈善事业的邀请，还发图嘲讽盖茨身材不好。

马斯克这种狂妄表象的另一面是精明。他曾吹嘘特斯拉“1万亿美元市值，广告费支出为0”，这显示他确实掌握了流量密码。业内分析称，马斯克的网红人设已与其商业策略密不可分。在流量经济时代，无论是这次的收购推特风波，还是马斯克平时的“大嘴”，都在满足其掌握话语权的欲望，同时也是其生意经的一部分。

和推特创始人惺惺相惜？

对于马斯克突然中止收购推特的“神操作”，推特联合创始人和前CEO杰克·多西反而很淡定。多西2013年带领推特上市。2021年11月，他辞去CEO一职，但仍留在推特董事会。

多西是马斯克的好友，二人常在推特中互动。2020年初一次推特员工会上，时任公司CEO的多西邀请马斯克演讲，马斯克当时就抱怨推特上垃圾邮件和虚假账号泛滥，激怒不少推特员工。多西对此则不置可否。

相关文件显示，马斯克今年4月初首次被邀请加入推特董事会后，多西公開分享观点称，如果推特成为私人公司，将能更好地专注于运营。一周后，马斯克便宣布了他的收购计划。收购协议刚达成时，多西连发6条推文表达自己的期待。他先是发布了一首名为《一切适得其所》的歌曲，随后评论道：“我爱推特。推特是我们所拥有的最接近全球意识的东西。”“理念和服务对我来说都是最重要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保护两者。推特一直是我唯一的问题，也是最大的遗憾。它已被华尔街和广告模式所拥有。把它从华尔街收回来是正确的第一步。”“原则上，我认为任何人都不应拥有或运营推特。它应成为公共产品，而不是一家公司所有。”

据知情人士向美媒透露，在公司如何运营等方面，多西和董事会成员间的关系日益紧张。他辞去推特CEO职务后，与新CEO阿格拉瓦尔在产品创新等方面存在分歧。当然，这种紧张关系并未发展到公开争吵的地步。董事会开会时，多西经常显得很淡定，但他也隔三差五发表推文，表达对董事会的不满。

曾有记者问多西：“如果你认为推特董事会功能失调，影响公司发展，为什么你在担任CEO时没对此采取任何措施？”他故作神秘地回答：“有很多话要说，但是什么都不能说。”与此同时，他对马斯克的赞美溢于言表，将其形容为推特问题“独一无二的解决方案”，并称马斯克的使命是“拓展意识之光”。“马斯克的目标是创建一个‘被最大程度信任和广泛包容的平台，这是正确的道路……我完全相信这一点。”

推特联合创始人多西。

在整个交易过程中，马斯克公开抨击推特的内容审查决定及虚假账号数量。多西也在推特上附和：“这一直是该公司的功能障碍。”作为硅谷明星企业家，他们都野心勃勃、富有争议，同时擅长创新，主张言论自由，在加密货币、开源技术等话题上也持有相似观点。

两人多年来“一唱一和”的默契，难免令推特其他董事会成员感到不安：多西是否有可能在推特内部重新扮演关键角色？相关文件显示，多西已与马斯克讨论过是否可在收购完成后继续“持有推特一个或多个附属公司的股权”。还有美媒称，在几年前的美国国会听证会上，多西多次被当局要求就平台“内容适度”问题做出说明。所谓“内容适度”，某种意义上就是要求符合美国式的“政治正确”。多西觉得推特被当成了政治棋子，表现得非常反感。美国国会大厦发生袭击事件后，董事会呼吁多西全力以赴领导推特（当时他正经营着另一家公司），但他干脆拒绝了，并最终辞去了CEO一职。

“我很高兴推特将在马斯克的带领下，在全世界、甚至在星空中，继续为公众提供服务。” 多西公开说。在史蒂文斯理工学院的公司治理专家斯特凡诺看来，“很明显，多西从一开始就属于马斯克团队”。

矛盾很难调和

“美国社交媒体的控制权比较复杂。这种平台非常依赖相关法律规定。在社交媒体初期发展阶段，相关技术保障由军工复合体支持，但主要是位于美西的加州军工复合体支持。加州地位特殊，很多法律与美国联邦法律不同，这有利于社交媒体发展。硅谷基本就是建立在这种特殊法律基础上的。如此一来，推特等社交媒体的发展，就与美东的传统媒体有天然区别。”暨南大学国际战略传播研究中心主任吴非受访时说。

近年来，社交媒体已逐渐成为美国在国际舆论场上维护自身利益的主力军，这使其与政治有一种微妙的共生关系——需要确保自己的信息顺利传播时，美西方便把“自由价值观”拿来当幌子，对其他国家的社交媒体平台横加指责。涉及各方都应享受的公平信息环境时，所谓“自由价值观”彻底失灵。如此“双标”的明证是，自俄乌冲突以来，包括脸书、推特等在内的西方社交媒体巨头纷纷采取措施，联手打压来自俄罗斯的声音。

吴非说：“在2000年网络泡沫破灭后的乱局中，美政府对科技公司投入资源进行救助，甚至拥有股份。长期以来，科技公司是美政客的大金主。众多科技富豪更多次传出有从政野心。美社交媒体显然不可能维持公平。”比如，在选举期间，美国政党对社交媒体的影响力相对较大，平时则是政治人物的影响力较大，而在运营上，社交媒体则主要受相关非政府组织的影响，尤其是在由非政府组织负责评价的“自由度”等方面。

左图：马斯克在推特上发布表情包图片回顾过去数月的交易进展：“他们曾说，我不能收购推特;之后他们又不肯披露虚假账户信息;现在他们想在法庭上强迫我收购推特;现在他们得到法庭上披露虚假账户信息了。”右图：美国特拉华州的衡平法院外景，该院裁定推特收购案应“速战速决”。

从这个角度看，马斯克和多西针对推特虚假账号等问题的抨击倒也不无根据。自诩“言論自由追随者”的马斯克，曾将SpaceX和特斯拉两个粉丝总量超500万的脸书账号注销，原因是脸书2018年被指涉嫌窃取用户信息，以帮助特朗普赢得大选。而在此次收购推特时，他谈论过“改革方案”，如将推特订阅服务降价，禁止发布广告，并允许用户使用狗狗币付款等。他还戏言要将推特总部改造为无家可归者收容所，这都显示马斯克等硅谷企业家对美国社交媒体现状的不满。

有美国媒体称，此次收购推特引发的风波，或对全球政治话语环境带来巨大影响。如果收购成功，马斯克可能会整合美东与美西的媒体，探索通过社交媒体与美国权力圈互动的新模式。“即使收购不成功，马斯克的影响力依然会上涨，并且有可能成立自媒体公司，通过持续带动话题、博取流量，从中谋取商业利益。”吴非说。

马斯克其实已经在这么干了。当80岁高龄的美国民主党参议员桑德斯在推特上称“极度富有的人必须按公平的方式缴税，没有讨论余地”时，马斯克马上回怼：“我一直忘了你还活着。”在俄乌冲突中，马斯克发推叫板俄罗斯总统普京，要与他“一对一单挑”，还声称能将俄罗斯发射的核导弹“全部送回俄罗斯”。

一波三折的推特收购案，如今还在进行中。有评论认为，这桩天价买卖之所以如此受关注，除马斯克的“神操作”引发议论外，更主要的是他将推特虚假账号等问题捅到世人眼前，让人们思考：西方私人资本的逐利本性，政治力量掌控舆论的强烈动机，与社交媒体作为社会公器的公共特性之间，矛盾是很难调和的。

（完）

人物简介

埃隆·马斯克

1971年生于南非，拥有美国、加拿大等多国国籍，企业家、工程师，现任美国太空探索技术公司CEO兼CTO、特斯拉公司CEO、太阳城公司董事会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