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做题家”，可敬的群体

江宁

“小镇做题家”这个网络词语，两年前源于某社交网站，大致是指出身小城鎮和乡村，埋头苦读，擅长应试，通过高考改变人生轨迹，但缺乏一定视野和资源，在城市里奋斗面临诸多现实挑战的青年学子。

由于混合了高考成绩优异的自豪、改变生存状况的期盼、面对现实困境的无奈和继续奋力拼搏的执着等复杂情感，这个新词引发了诸多有类似经历的年轻人共鸣，一些网友表示，“我们大多数人，都是‘小镇做题家”。

近来，“小镇做题家”再度引发热议。其中一方，将“小镇做题家”的自我调侃，异化成对寒门学子的挖苦与嘲讽，说他们只会做题，思维僵化，不懂变通，情商低，疯狂加班导致内卷，十分不体面，等等。对这种腔调持批评态度的声音认为，网友用“小镇做题家”自嘲，属于网络空间的情绪宣泄，这很正常，无可厚非。但是有人用这样的标签贬损“小镇青年”群体，则暴露了这些人的傲慢和偏见。

面对这样的争议，我们有必要穿透表层，认真审视“小镇做题家”群体，梳理他们所承载的社会意义，以及值得我们珍视的精神动力。

首先，“小镇做题家”背后，昭示着可贵的共识。在中国，有无数个“小镇”，也就有了成千上万的“小镇做题家”。有学者将第七次人口普查数据和第六次进行比较研究，发现乡城流动占比进一步上升，表明人口有向上流动的趋势，其中很大一部分流动是通过学历提升获得的。作为中国最大规模、最为公平的人才筛选机制，高考正在把成千上万的青年从“小镇”输送到城市，成为推动中国现代化进程的有生力量。当今中国已迈入一个开放、包容、交融的“大流动时代”，一个流动的中国，充满了繁荣发展的活力。

“小镇做题家”广泛存在的社会意义在于，这意味着在激烈的社会竞争中，笃信我们这个国家存在着一条公平、正义、开放、有序的流动通道，笃信党和国家是这条通道最强有力的构建者、监督者和维护者，笃信凭借自身努力可以改变生存现状、实现人生进阶，是我们这个社会广泛认同并被坚守的共识。相较于一些国家民众对有序向上流动的路径毫无信心，这个共识弥足珍贵，它是我们具有强大凝聚力的重要基础和前提。对生活在广阔乡村和城镇的亿万学子而言，成为“小镇做题家”，正是他们基于这种共识、坚信这种共识的具体体现。

被一些人轻视甚至语带嘲讽的‘小镇做题家们，恰恰是改变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现状的中坚力量，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实现共同富裕等等艰巨的任务，都需要‘小镇做题家们的真情反哺。

高度重视教育公平、就业公平、发展公平问题，努力克服人为因素造成的有违公平正义的现象，保证“小镇做题家”们平等参与、平等竞争、平等发展的权利，由此就有了十分充分和必要的现实意义。这既是为“小镇做题家”们提供通道保障，更是为社会共识构建制度环境。如果一些有违公平正义的现象不能得到及时、严肃的处置，就会伤了“小镇做题家”们的心，也就破坏了长期形成、来之不易的社会共识。

其次，“小镇做题家”背后，反映着现实的国情。当“小镇做题家”被诟病眼界不够开阔、综合能力不够突出时，我们应该认识到，这些“先天不足”的缺陷，恰恰是我国社会主要矛盾的真实反映。我国正处于由中等收入国家向高收入国家迈进的阶段，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的一些突出问题尚未解决，城乡区域发展和收入分配差距依然较大就是其中之一。教育不平衡不充分问题，跟区域发展不平衡不充分密切相关，这是“小镇做题家”生长的客观土壤，同时又反衬出“小镇做题家”的可贵之处——他们没有因现实复杂而放弃梦想，没有因理想遥远而放弃追求。

尤其要看到，被一些人轻视甚至语带嘲讽的“小镇做题家”们，恰恰是改变发展不平衡不充分现状的中坚力量，乡村振兴、新型城镇化、实现共同富裕等等艰巨的任务，都需要“小镇做题家”们的真情反哺。“大山的女儿”黄文秀从革命老区考到北京，完成研究生学业又回到老区，主动请缨去偏远山村做驻村第一书记，带领数百名贫困群众脱贫。同样从大山走出来的周云丽，是张桂梅校长在华坪女高送考的第一届学生，听说母校缺少数学老师后，她放弃县城中学编制返回母校任教，帮助更多女孩走出大山……这些成功走出后又回归“小镇”的“做题家”，更明白家乡“痛点”所在，更知道奋斗重点所向。大量人才回到或者涌入中小城市和村镇，极大改变了这些地方的发展动能、营商环境、整体水平，为缩小东中西部的差距做出了直观可感的突出贡献。

此外，“小镇做题家”背后，存在着多元的抉择。古人有“家贫子读书”的传统。下一代要过上好生活，首先要有文化，这样将来他们的发展就完全不同。把“小镇”孩子培养出来，让每个“小镇”孩子都能接受公平、有质量的教育，阻止贫困现象代际传递，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大事。

同时也要看到，一个人能否成才，关键不在于是否上大学，而在于他的实际本领。社会本身就是一个大学校，留心处处皆学问。只要肯学习、能吃苦，没有读过大学，照样能成才。比如，职业教育是国民教育体系和人力资源开发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广大青年打开通往成功成才大门的重要途径。一个贫困家庭的孩子如果能接受职业教育，掌握一技之长，能就业，这一户脱贫就有希望。目前，我国技能人才总量超过两亿人，高技能人才已超过6000万人，但人力资源市场上技能人才仍供不应求。走技能成才、技能报国之路，成为高技能人才和大国工匠，也是许多“小镇青年”的选择。

这充分说明，“做题”为“小镇青年”提供了向上流动的主要路径，但绝不是唯一路径;成为“小镇做题家”只是“小镇青年”实现梦想的一个选项，但绝不是唯一选项。用“小镇做题家”这个标签污名化“小镇青年”群体，任何人都没有这样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