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雅》中自然物的审美意识探析
2022-05-30冯滔
摘要:中国古代的审美意识早在夏商周时期就初显端倪,到了周朝,审美意识已逐步深化并成熟,可以说,周朝奠定了中国的传统审美思想。从《诗经》中可以看到周人对美的追求,开始出现一种自觉的审美意识,而《诗经》篇目中涉及的自然物、人造物更是体现出周朝丰富的审美意识文化。《雅》作为《诗经》的篇目之一,承载着中国传统文化丰富的审美意识,其中的审美文化遗存为后人提供了丰富的审美意识物化形态和相关信息。文章以《诗经·雅》为突破口,对其内容审美意识进行分析,以期丰富对《诗经》审美文化的研究。
关键词:《雅》;自然物;审美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7.2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9436(2022)19-0-03
关于审美意识的定义,王朝闻认为,“所谓审美意识,就是客观存在的诸审美对象在人们头脑中能动的反映,一般统称为‘美感”[1]。而从审美意识到美学思想的递进,朱志荣在其编著的《中国审美意识通史》中写道,“审美的艺术形式与美学思想都是人类审美意识的外化和表现,一个时代的审美艺术形式与美学思想具有共通性,它们共同表现着一个时代人们的审美精神”[2]。审美意识存在于审美主体的心中,主要体现在客观物之中,如文学作品、艺术等。
审美意识的形成主要受两个方面的影响。一是与人生活的自然环境和社会生活环境相关,人们的审美意识是在社会活动中产生的。二是与审美主体密不可分。审美意识涵盖审美主体的审美经验、审美趣味和审美理想,审美意识既感性具体又丰富深刻,主要通过直觉感悟瞬间发挥作用,其中不仅包含主体整体心理功能的综合作用,还包含主体在审美实践中的长期积累。
中国古代审美意识的发展历程和中国人所处的自然社会环境密切相关。这就要求在分析《诗经·雅》(后文简称《雅》)诗篇的审美意识时,除了要从人本身出发去探究审美主体的自我意识外,还必须结合《诗经》的写作时代来进行具体分析,才能更加全面地了解先秦人民通过自然之美形成的审美意识。
自然之美在中国古代传统审美意识的形成中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中国古代的自然山水环境、农业耕作活动等影响着中华民族的审美意识,使华夏民族的审美意识蕴含农耕文明的特征。《雅》诗篇中描写的自然世界是多种多样的,其中表现出的自然之美主要包括动物、植物、山川三类对象。一是动物、植物之美的描写主要通过诗歌比兴手法表现出来,如鱼、鹿、稻、树等,都是《雅》中通过比兴手法描写的自然审美对象。二是山川之美,在自然审美中,中国诗人自古以来尤其喜爱山川这一审美对象,从先秦时期的壮美和优美两种不同的审美情怀到后来文人画家钟爱的山水画等,无一不体现出山川在中国传统审美中的重要地位。以下结合《雅》诗篇具体分析周朝古人通过描写自然物之美来表达的审美思想。
1 动物之美——“共情”的审美认知
先秦人民在日常生活中除了接触花草树木外,也热衷于观赏各种鸟兽虫鱼。《雅》中大小雅诗篇共有105篇,在《雅》中提及动物的诗篇有54篇,占总数的一半,由此可见,先秦人民对周边的动物有亲近感,各种动物都是他们的审美对象。在《雅》中频繁出现的动物是马,其次是鸟,具体包含《小雅·常棣》的鹡鸰、《小雅·鸿雁》的鸿雁、《小雅·黄鸟》的黄鸟、《小雅·小宛》的鸣鸠(又名斑鸠)、《大雅·早麓》的鸢(即鹞鹰)、《大雅·凫鹥》的凫和鹥等。这些诗句描写了鸟在空中飞翔鸣叫的姿态,在诗中引用这些鸟类的意象,是想借助鳥类起兴,然后转呈到作者想要表达的目的,或是劝说告诫,或是抒发哀怨沉痛的心理状态,或是表达思乡念国之情。
“脊令在原,兄弟急难。每有良朋,况也永叹”(《小雅·常棣》)[3],这首诗运用了比兴手法,以鹡鸰起兴,讲述兄弟之间就像鹡鸰一样要互相救助。“鸿雁于飞,肃肃其羽。之子与征,劬劳于野。爰及矜人,哀此鳏寡。”(《小雅·鸿雁》)清代学者方云润认为,这首诗以雁喻人,使者将雁比喻为自己,自叙四方奔走的辛劳[3]。后来,人们常以哀鸿比喻流离的人。还有“黄鸟黄鸟,无集于毂,无啄我粟……黄鸟黄鸟,无集于桑,无啄我粱……黄鸟黄鸟,无集于栩,无啄我黍”(《小雅·黄鸟》),这里以鸟起兴[3],反复表达流亡者思归的情感。
由此可见,《雅》中对鸟类的描写,通常会在诗篇首段以鸟起兴,之后引出诗人的个人情感。这里的每一种情感表达,都是先民把鸟作为一种独立的审美对象,且在诗篇中表达的情感不同,选择的鸟类习性、特征、外貌、声色等也各不相同,甚至由于诗人创作时有不同的情感状态,也会使同一种鸟在不同题材的诗篇中的叫声和行动状态有所差异。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诗人与鸟儿已然是同一个生命体,鸟在诗中的叫声或是行为就是诗人心境的写照,它们不是独立于主体心灵之外的声音,而是注入了主体的感怀情绪,显示出两种不同生命的同一感受。总之,诗人把生活中接触到的动物作为一种审美对象,以此营造出一种美好的意境,进而巧妙地运用到诗中以表达自己的情感。
诗中大量出现的动物还有鱼。从“鱼丽于罶,鲿鲨……鱼丽于罶,鲂鳢……鱼丽于罶,鰋鲤”(《小雅·鱼丽》)和“南有嘉鱼,烝然罩罩……南有嘉鱼,烝然汕汕”(《小雅·南有嘉鱼》)这两首诗歌可以发现,将鱼作为审美对象,主要是用于宴饮诗篇[3]。古人的粮食不像现在这样有保障,加上鱼本身味道比较鲜美,就成了古人充饥的食材。同时,鱼的繁殖能力较强,在古人看来有多子多孙的寓意,所以受到人们的喜爱和重视,也由此产生了对鱼的审美意识,进而把鱼作为赞美的对象写进诗中。把鱼的生殖与人的繁衍联系在一起,显示出古人对生命繁衍继承的追求,将人与鱼的生命意识融汇在一起。
另外,《雅》中还出现了鹿这一温顺美丽的动物。《小雅·鹿鸣》中写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呦呦鹿鸣,食野之蒿……呦呦鹿鸣,食野之芩”[3]。鹿是一种群体动物,它看到食物会呼唤自己的同伴,人们以此比喻君用美酒佳肴来招待群臣嘉宾一起宴饮,整幅画面呈现出欢快的情调。
正谓以美物咏美事。诗中用来起兴的审美对象都是先民根据自己的审美经验和审美趣味将个人审美意识寄托于对象上,借此表达自己的思想情感。这些动物形象不再是独立于审美主体心灵之外的自然物,而是融入了人的主观情感的感怀之声,显示出物与人的生命共感。
2 植物之美——“厚道”的美德思想
先民们观物取象、立象尽意的过程正是其形成感悟意识与审美意识的过程。古代以农耕社会为主,生活环境和耕作方式意味着人们与自然植物的联系特別密切,因此这些植物就成为先秦人民的重要审美对象。同时,也正因为这些植物本身所具有的美好形象满足了人们的感官需求,所以引发了诗人的联想和思考,从而将这些植物的美写入诗中,借此表达自己的内心感受。当然,诗人除了在诗中将植物作为审美意象外,植物意象所表现出的“厚道”精神也是值得人们关注的。
先秦时期的人民接触最多的就是农作物,因而诗中出现最多的是地里的各种作物和山里河边的野菜。最明显的是采集诗,这类诗将实用性与审美性结合在一起,诗中提及的植物在不同维度寄托了人们的不同情感。例如,《雅》中诗篇《小雅·采薇》写道,“采薇采薇,薇亦作止……薇亦柔止,薇亦刚止”[3]。薇菜就是野豌豆苗,是先秦人民经常食用的野菜。这是一首戍边战士在服役归家途中写下来的诗篇。诗中,战士用薇菜的不同生长阶段来表达自己久戍不归的思家之情。
除了采集诗之外,农事诗也是《雅》中运用植物意象较多的类型。如《小雅·大田》写道,“播厥百谷,既庭既硕……既方既皂,既坚既好”[3],方玉润提出“此篇重在收成,事极琐碎,情极闲淡,诗偏尽情曲绘,刻摹无遗,娓娓不倦”[4]。这首诗描写了春耕、夏耘、秋收、祈福祭祀,整篇呈现出一幅丰收的景象。古人有生殖崇拜的思想,因而在他们的审美思想中以“大、壮、盛”为美,诗中也常常出现“硕”字。这里的稻穗籽粒坚实饱满,象征着充盈旺盛的生命力,使人不自觉地体会到其产生的美感,并把它们作为美。而后文的“此有滞穗,伊寡妇之利”则在解释田间的稻穗不要收割干净,也要给无力耕种的人比如寡妇留一点来捡拾。从这里可以看出中国古代农业的“厚道”精神,具有对天地充满温情,懂得知恩图报的美德。
不仅是田间耕种的粮食,桑树也常作为审美意象出现在《雅》诗篇中,例如,“南山有桑,北山有杨”“维桑与梓,必恭敬止”“樵彼桑薪,卬烘于煁”“菀彼桑柔、其下侯旬”[3]等。桑树不只具有枝繁叶茂之美,在人们的生活中也是常用品,古人常用桑叶养蚕制衣,桑因其实用性而受到人们的喜爱。另外,桑树有崇高、正直之意,自古以来就受到人们的推崇。无论桑树是因为其对当时人们的实用价值而受到喜爱,还是因为其外形给人的感官之美以及所寄托的精神情感而受到尊崇,这一审美对象在《雅》诗篇中的出现,已然具有“厚道”的精神意义,这种精神是对美好人性的规劝与向往。
3 山川之美——“比德”的审美追求
《雅》中对山水的描写多不胜数,可见先秦时期人们早已将山川作为审美对象。《论语·雍也》言:“智者乐山,仁者乐水。”[5]山水之所以成为古人笔下常用的审美对象,是因为它们本身所具有的美感及其对人心灵的启发,这种审美情趣已经从感官审美延伸到精神层面。古人常以山比德,借以表达自己向善向美的审美追求。
山能成为比德的审美对象,归因于它有能让人接受的形象,满足了人们感官上的直接审美,具有审美价值。另外,巍峨险峻的山峰符合古人以大为美的审美思想,人们便以高大的山为对象,表达自己对高尚品德的美好追求。当然,这种比德的审美意识不是人人具有的,需要审美主体对审美经验有所积累,才能达到这一层次的精神审美。
在远古时期,人们眼中的山是神秘且危险的,那时人们对山的感受既有好奇,也有恐惧。进入农耕社会,工具的制造和使用让人们在劳动中不断认识自然、改造自然,日常接触让他们对山川有了新的认识。《雅》中的山川形象大多巍峨壮丽、伟岸挺拔,非常符合当时人们以大为美的审美观念。如《小雅·天保》中写道,“天保定尔,以莫不兴。如山如皋,如冈如陵”[3]。这里将山的高大气魄作为福禄的象征,也是先秦人民对山川壮美的一种审美体现。
上文提到“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指的是智慧的人喜欢水,而仁德的人喜爱山。刘向在《说苑》中进一步阐释了“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的原因,即“君子比德”。可见,古人对自然世界的审美除了要有感官之美外,还要求其自身具有一定的内涵,要能够将作者的审美情怀、审美志趣和其自身的精神内涵联系起来。如《小雅·信南山》中“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3],这句诗用连绵不断的终南山起兴,来比喻周朝欣欣向荣的社会图景。《大雅·崧高》描述道,“崧高维岳,骏极于天。维岳将神,生甫及申”[3],以巍峨的山峰来比喻周朝的贤臣申伯和甫侯,用大山起兴来比喻人的才能和品德,充分体现了“比德”的审美意识。
《雅》中,诗人对自然物的审美要求除了要满足自身感官需求的直观审美外,还通过审美对象所具有的特质进行比兴,这一环节的增加,可以使直观审美上升到精神审美层次,也就是在这一层面,才能对自然物形成观照审美,才能将自我情怀、自我情趣投射到自然物中,从而形成特定的精神审美意识。《雅》中的审美意识始于自然与生活,诗人将审美活动与现实生活联系在一起,无论是日常生活中具有实用价值的自然物,还是具有直接审美性的客观物,最终都作为审美对象出现在诗篇中,显露出诗人的情感特征和生命精神。人与动物的生命共感,通过植物表达出古人的“厚道”思想,通过山川比喻先人对高尚美德的追求,都揭示出周人对真善美的超越性追求的审美意识。
4 结语
《诗经》以一种诗意审美的方式记录了先秦人民现实与浪漫的生活方式,是中国审美意识形态发展演变的缩影,这些诗篇中既有《大雅》诗中描写达官贵族的“雅致”生活之美,也有《小雅》中抒发个人情感的民间生活的朴实美。研究这部作品不仅能够发掘出先秦人民对生活、对客观世界的审美思想,还能对今天中国美学的研究和发展产生巨大的影响,从而为中国当代美学的进一步发展和研究提供养分。
参考文献:
[1] 王朝闻.美学概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67.
[2] 朱志荣,朱媛.中国审美意识通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7:18.
[3] 诗经[M].王秀梅,译注.北京:中华书局,2015:333-702.
[4] 方玉润.诗经原始[M].北京:中华书局,1986:483.
[5] 杨伯峻.论语译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7:89.
作者简介:冯滔(1996—),女,贵州遵义人,硕士在读,研究方向:哲学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