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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档案史料观念传播路径探析——基于史学视角的考察

2022-05-30王霞

档案管理 2022年5期
关键词:传播档案史料

王霞

摘  要:利用档案史料研究中国历史古已有之,但在西方预设下重新审视则肇起于五四前后。特别是西方史学理论与方法的引入,对档案史料观的传播起到了重要作用。其路径有三:一是借助“兰克史学”的介绍得以传播;二是基于史学方法论视角下,对档案史料价值的重新挖掘;其三是借助国际历史学大会的宣传走出国门。近代档案史料观念的传播推动了国内外学术界,特别是国际汉学界对中国档案史料的认识与了解。

关键词:档案;史料;档案史料观;传播

Abstract: The study of Chinese history with archival historical data has existed since ancient times, but the re-examination under the Western presupposition began around the May 4th Movement. In particular, the introduction of western historical theories and methods has played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dissemination of the concept of archival historical data. There are three ways for the dissemination: First, it can be spread through the introduction of 'Lanke Historiography'; The second is to re- excavate the value of historical Archiv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methodology; The third is to go abroad with the help of the publicity of the International History Conference. The spread of the concept of modern archival historical materials has promoted the understanding of the academic circles at home and abroad to Chinese archival historical materials, especially the International Sinological circles.

Keywords: Archives;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view of archival historical materials; Spread

1 借道“兰克史学”的传播

随着西方史学方法论著的被引介入,我国档案史料观念也逐步得以强化。西洋教科书、中国史学史、史学方法论类籍著对档案史料观念的传播有着润物细无声的作用。近代以降,宗法兰克是史学专业化过程中的共同取向。兰克钟爱档案,经常表达阅读档案所带来的快乐。正如刘龙心所说,“中国学界钟情于兰克的,更多是关于他运用档案、史料的方法和概念,而不在他以国家为主体的政治史研究方向”。[1]近人王国维在序《欧罗巴通史》中提及兰克,称“开客观主义之一派”,即“以根本历史材料创科学历史”[2]这里的“根本历史材料”便是指兰克所钟爱一生的档案史料。此时只是对兰克治史方法只言片语的总括性概括。而最早论兰克史料观的当为嘤鸣在《戊午周报》(第37期,1919年1月26日)发表的《历史研究法之三阶级》(原文乃箕作元八)一文,他说“利用古文书为治史之材料,盖亦自兰克始也”。[3]继《欧罗巴通史》之后,汉译日本西洋历史教科书影响最大的当属,数濑川秀雄《西洋通史》,此书“是迄今所见西洋史教科书中对兰克叙述最详者,此后中国学人编写西洋史或世界史作品,有关兰克文字辗转摘录于此”。[3]《西洋通史》1911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了章起渭译本,书中颇多论述兰克之语,如“兰凯……尤为世界史泰斗……精通古代史、中世史。……切入柏林图书馆,搜求残编,得宗教改革时代古文书,著书名曰《十六七世纪之土耳其及西班牙帝国》,订正延传之讹,后又得普国资给,旅行维也纳、意大利、搜求古籍,以科学法研究史学,兰氏实建其基……要之兰凯之作史也,凡于文书记录,当解释之先,务祛偏见,本期博洽之学识,以试其科学的批判,必得有稳健之决案”。[4]

1908年翻译出版的《世界名人传略》也有对兰克的介绍,“兰克ranke 生于一七九五年,卒一八八六年德国史学家,初习神学、古文学。希腊、拉丁两种文谓之古文。……所注意者,尤在史学,著书论条顿种人、罗马种人在宗教改革时代之情形,复评鹜近今史学家之得失,由是其名大著,……期间尝奉命往奥国之维也纳,意大利之腓尼基、罗马诸地,考其金匮石室之藏,于是闻见亦多……”,[5]這一遍访欧洲搜集档案资料的任务,始于兰克,并由其召集,师承兰克的魏泽克和威次接续其中。魏泽克的学生伯伦汉乃兰克再传弟子,受其师魏泽克之托于1876年始收集关于神圣罗马帝国议会相关的档案资料,而此1400年—1410年项工作早在1858年兰克时代便已经开始,伯伦汉前往罗马、布拉格、威尼斯、佛罗伦萨等地遍阅档案,形成了自己独特的档案史料认识,祖述师说撰有《史学方法论》一书。该书在民国时期颇为流行,时人评价道:“德人柏尔亥莫氏(Bernhenim)及法人塞奴朴氏(Ch.Seignobos)之言史法,其精密尤非吾国前人所及……”[6]“近年欧美各国关于历史方法之著作日多,而大抵均奉此二书为指导”。[6]伯伦汉的档案史料观随着《史学方法论》的紧俏而渐被世人关注,影响了一代中国学人。

2 史学方法论视角下的诠释

民国史学系开设了大量史学方法论、史学研究法、近世西洋史学史的相关课程,明确要求“选读兰凯、麦可来、蒙森、丹尼非、巴司脱”[7]等人著作,兰克著述并未直接传入国内,多是通过再传弟子伯伦汉的祖述其说。伯伦汉将史料大致分为“二体三元说”,[8]所谓的二体,指文字记录与实物留存;三元,指的是口头、文字与实物。档案史料则是文字记载之重要部分。

民国史家受其影响,多从史料分类角度,论述档案史料的价值,为其寻找合适的位置。以梁启超的相关撰述为代表。正如有些学者所说:“真正以史料为对象进行专科的研究,大约还只是20世纪以来逐步发生的事。较早在这方面做了一些工作的是梁启超。”[9]梁启超在《中国历史研究法》中设“说史料”一节,将史料细化为“文字记载”与“文字记载以外”两种类型,“文字记载”中“关系史迹之文件”部分,肯定了档案与函牍类史料价值,即“旧史纪、志两门,取材十九出档案”,同时对我国历来不重视档案保护管理、束之高阁秘而不宣现象予以批判,他呼吁“善为史者,于此等资料,断不肯轻易放过”。梁氏开创“史料学”研究之先河,可谓影响甚大。他关于档案史料的一些论断,业已成为学界研究认识档案史料的出发点,后世学者多以此为基础和前提。

受梁氏的影响,民国时期关于档案史料的书写有两种套式。第一种类型是在史料分类中归类档案的位置及判定属性。如陈恭禄将史料分为档案、官书、遗集、信件、日记、年谱、时人记载、碑传、禁书等。又以明清内阁档案为例将繁杂的档案细化为公文、诏书、谕诏、奏议、政府公报等内容。

傅振伦将史料分为原始的与滋生的、记录的与记录外的、前人的与近人的、官家的与私家的、经意的与无意的、本国的与外国的、主要的与辅助的,完整的与残缺的、以及积极史料与消极史料等。档案史料则属于未经修改的原始史料。作者将史料分为档案、官书、禁书、当事人的文件与记载、专家著述、定期刊物、图书。在档案部分阐述了明清内阁档案的重要价值。傅斯年将史料分为直接史料与间接史料、官方记载与民间记载、本国的记载与外国的记载等十类。他将档案公文等视为直接材料,并补充说道:“不先对间接材料有一番细工夫,这些直接材料之意义和位置,是不知道的。” [10]除此之外,还有像罗元鲲《史学研究》(开明书店,1929年)、卢绍稷《史学概要》(商务印书馆,1930年)、刘剑横《历史学ABC》(世界书局,1930年)等书皆采史料分类法,将档案史料视为原始史料或一手史料。李则纲的观点则与之形成讨论,他于《史学通论》(商务印书馆,1935年)中将史料分为“直接史料与间接史料”,而档案史料却被置于“间接史料”部分,相对于直接史料——“历史的残迹可供史家直接探索者” ——亲眼可见,所谓的“间接史料”多是公文、报刊、古籍等纸质史料。

第二种类型以杨鸿烈的《“档案”与研究中国近代历史的关系》及《“档案”与研究中国近代历史的关系(续)》为代表,详细论述了各类档案在近代史研究中的应用。首先,杨鸿烈阐明了档案被史学所关注的内在属性,他说:“几千年以来的史籍都以记述国家政府和公共事务的部分为最大多数,所以公共机构的文件就成为一种最重要的史料。”[11]相较于契约、合同等史料,档案史料的使用是与中国史学的政治传统密切相关。其次,他将档案以公共机关所在地的不同划分为中央档案与地方档案;以内容来分,有立法事务档案、司法事务档案、行政事务档案三类,每类档案又具体细化为若干内容。最后,他分类历数每类档案所涵盖的范围及阐明它的史学用途,这使得之前不被重视的社会调查、统计、法律法规等史料得以挖掘。

除此之外,《中国史学史》论著多从“史”之释意角度论述档案与史学之关系,推动档案史料观念传播。近代史家论“史”之意多征引江永之说,即“凡官府簿书谓之中,故诸官言治中、受中,小司寇断庶民狱讼之中,皆为簿书,犹今之案卷也。此中之本意,故掌文书者谓之史。其字从又从中,又字,右手之手,持簿书也”。[12]内藤湖南认为,江永此说,“罗氏(罗振玉)是最开始注意到”,[13]他在《殷墟书契考释》一文中早有涉及。而后章太炎、王国维、朱希祖、金毓黻、姚名达、傅振伦等诸家多加征引并作引申。特别是朱希祖、姚名达、金毓黻结合自身参修国史、筹设国家档案总库的经历,着意突出了档案与史学之渊源,以期档案史料得到史家之重视。

朱希祖曾受邀参与国家档案总库的筹建并撰文《建立总档案库筹设国史馆议》。他称赞周朝对档案的重视并提倡效仿周之檔案保存法。他说,周之春官一职,掌祖庙之守藏,“档案保存与国之守藏,与国之大宝器同掌于天府,则视档案亦如国之重宝尊之至、重之至也”。[14]他还说,“周制以档案正本之中,藏之天府,而大史、内史、司会及六官诸司受其贰而分藏之,此即保存档案之法也”。[14]他这一论断,被学生傅振伦传承,傅振伦在其《中国史学概要》“史之解谊”部分说,“吾师朱逷先先生(希祖)撰中国史学之起源,陈钟凡君撰释史,言之极详,亦可资参考”。[15]不仅傅振伦,金毓黻也转引相同论断。在此基础上,金氏又阐述了自己的认识。金毓黻《中国史学史》持《说文》之“史”义说,即“史,记事者也,从又持中,中,正也”。在此基础上,金氏认为“中”之释意乃与“贰”相对。他说,“周制以档案正本之为中,藏之天府”“登于天府,等于中秘,外人无故不得而窥”,因此“中有内义,或由秘藏薄书引申得之”“故以中名之,此为档案之正本也”“副本对中而言,故曰贰”“凡中与贰,皆为档案之专名”。[16]他以近人观点论之曰:“现代档案,即为他日之史料,古人于档案外无史,古史即天府所藏之中也。保藏之档案谓之中,持中之人谓之史。”[16]

持相同观点的还有姚名达,他在《中国史学史讲义》中说:“史这种人……专门在帝王面前或百官面前,代他们写各种公文,这种公文是当时应付现状的文字,不是记载过去的事迹,这种公文保留日多,合拢来变成一部书。所以古所谓书,乃是公文档案的总集。”[17]

3 档案史料的国际化视野

除了理论层面的传播,内阁大库档案还坚持走出去,致力于将国际汉学中心夺回中国。王国维因缘于对新发现史料的熟知,与世界汉学界多有往来,“欧洲则沙畹及伯希和博士,海东则内藤湖南、狩野子温、藤田剑锋诸博士及东西两京大学诸教授。每著一书,必就予商体例、衡得失”。[18]他曾与日本学者深田喜一郎通信,介绍明代所藏史料,他在信中说:“前寄一书,想达左右。洪武大诰,京师图书馆藏明刊初编、续编二部,系内阁大库书,今已托馆中影抄,抄成当寄上。”[19]史语所在购进内阁大库档案之初,傅斯年便力邀陈寅恪将徐中舒《内阁档案之由来及其整理》一文翻译为外文,陈寅恪推荐林语堂代为翻译,其目的是将新发现之史料介绍给国际汉学界。陈寅恪在回信中说道:“历史组档案或请语堂先生将中舒先生所作档案序翻译即可,……弟英文不能勤笔,否则亦不偷懒也。且档案中无特别专门名词,语堂自无不能翻之理由。”[20]该文发表不久后,“《美国历史评论》上即有学者介绍北京明清档案出版情况,其中陈寅恪作为当时知名历史学家,列名编辑委员会”。[21]史语所整理档案伊始,便有着开阔的学术视野与胸襟,以刊代书将整理出来的档案史料及时向国内外学界公布。李光涛工作日记中记载过,“傅斯年先生协外国人来午门城上工作室参观,参观文件时皆由傅先生用英语逐件解释之,外人甚感兴趣,操笔速记。唯恐有遗漏”。[22]

抗日战争爆发前,国联史学委员会主席泰伯利来华,力邀中国加入,这是傅斯年多年以来的心愿,他自旨趣发表,便表露出将世界汉学中心夺回中国,欲与欧美、日本学术界比肩之追求,为此,加快中国史学向国际进军的步伐,傅斯年慎之又慎,不仅积极斡旋参会经费,在人選上他也推举在学术界威望极高,同时,英语极好之人,此次在苏黎世举办的世界历史学大会,由胡适作大会发言,此一过程之生成,全然记录在其与陈立夫等人的通信中。

1938年6月14日《傅斯年致陈立夫、顾毓琇、张道藩》信中说:“国联中组织一史学委员会,此史学委员会主持每四年一开之国际史学会议,前年末,其会长Harold temperley来华,……鼓动中国史学界加入。”[23]胡适在会上提交并发表了一篇名为“recently disvovered materials for chineses history” 的报告,主要介绍了中国新发现之史料,包括安阳的殷商史迹、新出土的金石与其新研究、敦煌卷子、日本朝鲜所存中国史料、中国宫殿官署所出档案以及禁书、逸书、胡适的书的钩沉等。[24]。

不久之后,cyrus H.peake纂写了《中国近代史研究的资料》一文,作民译,此文原载于《美国史学评论(Ammerican Historical Review)》(第8卷第1册),向国外介绍中国明清内阁大库档案藏档及出版利用情况。这位外国学人开篇便将东西方档案之发展作以对比,他说:“欧洲大战和俄国十月革命,使得欧洲的数处档案,开放于世。假使没有欧洲大战和俄国革命的发生,这些档案,真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和学者见面。在中国,也发生了同样的事件,这便是1911年的政治革命。……”[25]接着又介绍了国内整理出版具体情况。“这些新材料不仅可于北平所保存的档案中找到,并且可在各行省的官署档案及私人图书馆中找到”,[25]“中国现已有一班现代式学者兴起,这一班人是受过批评的历史研究的技术训练,他们和西方作同样工作者共同开始探究这批大的档案,欲改写晚明及清代的政治史、经济史、学术史以图适应新时代的趣味和标准”。此文脚注还标注转引了徐中舒《内阁档案之由来及其整理》、故宫博物院文献馆出版的《清军机处档案目》以及蒋廷黼、朱希祖等人的文章。

*本文系2020年天津市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资助“他者入史:民国时期西方统计知识的传入及其在社会经济史研究中的应用”(项目号:2020YJSB117)的阶段性成果。

《档案房为关领钤印空白纸张事》中也同样对咸丰五年关领预印空白文书的事情进行了记载。[9]档案房在钤印空白文书的同时也负责对这些空白印信文书进行严格管理,这样做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官员舞弊,以保证预印空白文

注释与参考文献:

[1]刘龙心.知识生产与传播[M].北京:三联书店,2021:259.

[2]王国维.欧罗巴通史序[M].东亚译书会,1901年印本.

[3]李孝迁、胡昌智.史学旅行——兰克遗产与中国近代史学[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1:150,165.

[4]章起渭.西洋通史[M].商务印书馆,1911:63.

[5]世界名人传略[M],山西大学译书院,1908:5-6.

[6]陆懋德.史学方法大纲[M].正中书局,1945:2,12.

[7]本科学科说明[N],私立北平辅仁大学一览,1947:64.

[8] 杜维运.西方史学输入中国考,与西方史家论中国史学(附录二)[M].东大图书有限公司,1981:299.

[9]安作璋.中国古代史史料学[M].福建人民出版社,1994:15.

[10]傅斯年.史学方法导论[M].5.

[11]社会科学月刊[N].1939年第1卷第3期.

[12]江永.周礼疑义举要[M].

[13](日)内藤湖南.中国史学史[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7::3.

[14]朱希祖(著)、周文玖(选编).朱希祖文存[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75.

[15]傅振伦.中国史学概要[M].史学书局,1944:2-3.

[16]金毓黻.中国史学史[M].北京:商务印书馆,2010:14,14.

[17]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等.中国史学史讲义(遗稿),姚名达文存[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2:224,227.

[18]罗振玉.海宁王忠悫公传,王国维全集(20集)[M].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10:229.

[19]致神田喜一郎,1926年8月24日.

[20]陈寅恪.陈寅恪书信集[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5:41.

[21]该文为:Cyrus H.Peake,“Documents Available for Research on the Modern History of China,”AHR,Vol.38,NO.1(1936),PP.65-83),转引自陈怀宇.在西方发现陈寅恪[M].香港三联出版社,2015:157.

[22]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明清档案论文选编[M].北京:档案出版社,1985:676.

[23]王汎森.傅斯年遗札(第二卷)[M],889.

[24]转引自刘龙心.知识生产与传播,胡适致傅斯年(1938年9月27日,“傅斯年档案”,I,1637.)

[25]Peake,C.H.中国近代史研究的资料[N].清华周刊,1933年第39卷,第11-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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