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勇

林中路

熟悉的地方也有风景—

仿佛为了验证，松针覆盖山路

你听波浪轰鸣，海埋在马尾松的阴影里

无数次，海岛伸出蔚蓝的舌头—

每天它在绽放，吻自己的桃金娘

但熟悉的地方也会迷路—

乱石高出乔木，苇叶牵引你的视线

你有片刻的迟疑，海拒绝着你

像沉默的旧时代，蜷缩于黑白照片

阳光透过枝条演示皮影戏，海触手可及

又远在天边，这杂草丛生的野路

延伸出数条岔道，几乎无迹可寻—

相互牵引，通往密林深处

幽深神秘，冥冥中产生方向的指引

穿过乱石堆，灌木丛，雀鸟啼鸣

你和海的中间隔着一条山谷，你眺望

浅褐色松尾摇曳，带动一座山的恍惚

你在林中穿行，在松针上滑翔—

当前面无路可行，你原路返回

山路两旁的树木迎来第二次会面

藤蔓缠绕着阳光往上生长，你以手扶额

蜘蛛在树杈上来回织网，当面前豁然开朗

你贴着叶片快乐腾挪，如此兜兜转转

一条分岔路突兀浮现，催促你开始选择

事实上只有一条路通往大海，另一条

越往前走，距离大海越远—

但你无从知晓，只能低头一路前行

倾听涛声断续，拨开层层叶丛

一次次迂回婉转，又一次次柳暗花明

你发现了世外桃源：大海匍匐在你的指尖

此前所有付出都值得了，你注视那蔚蓝

你知道，海在倾听自己的声音

海浪周而复始，海饲养白盐和礁石

海也收藏沉船，如同热爱游戏的孩子

收藏木头和棉布包裹的玩偶

牧云者

—给谭夏阳

从秋天最茂盛的深处我听到流水的问候

牧云者打开陈年普洱，小茶台饲养着一朵灰云

从他彩霞的脸庞我看到两颗星星啜饮大海

书柜挤压白色墙砖，仙人掌陷入无尽长眠

生命的枯萎，本应是一件耐心的事

但它告诉我们，死亡随时随地可以看见

他起身续茶，水又烧开一壶

旧碟机嘶哑的音乐旋转，对应着那个时代

真是让人唏嘘啊，远方的朋友发来问候

诉说生存的偶然与艰辛，又谈论活着的意义

远方已白雪茫茫，一万匹狼也跑不出草原的空

他关上落地窗，把风挡在玻璃外面

但喧闹的市井声和朵朵白云，依然清晰飘过来

他模仿飛鸟的样子，召唤着这些野马

用一根细丝线，拉着天空来回奔跑

你指着鲸鱼

大海每天都是这样

重复着自己，你也一日三餐

四个菜一个汤，安慰贪婪的胃

生活需要新奇冲刷它的平淡

雨水敲打人间窗户，波浪试探着沙滩

你指给我看，惊涛中的鲸鱼

只有一个孤独的头颅伸出海面

仿如种子挣脱大地，迎接那高处的光

然后巨大的风扇掠过火焰山

要扑灭波浪丛中无处不在的花火

大海之上的钟表，被一双看不见的手

从早上9点猛然拨到下午6点

荔枝树花瓣招摇，眨眼间挂满龙眼

所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不过是一厢情愿

人生恍惚，鲸鱼随身携带它的深渊

不要相信那漩涡，到处都是假象

它沉闷的叫声落在我的胸腔里

越庞大，便越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