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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鲸》中季奎格的悲剧及其隐喻

2022-05-30杨岚

文学教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赫尔曼白鲸隐喻

杨岚

内容摘要:赫尔曼·梅尔维尔的《白鲸》主要讲述了以亚哈船长为首的一行人乘坐“裴廓德”号船只追杀白鲸莫比·迪克,并在彼此周旋中同归于尽的故事。本文通过对《白鲸》中的边缘人物——季奎格的形象分析,揭示季奎格的悲剧及其隐喻,明晰其背后所隐含的对于文化霸权的抵抗以及民族话语权的坚守。

关键词:赫尔曼·梅尔维尔 季奎格 《白鲸》 隐喻 美国文学

《白鲸》是十九世纪著名的美国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的代表作品。这部小说主要讲述了以亚哈船长为首的一行人乘坐“裴廓德”号船只追杀白鲸莫比·迪克,并在彼此周旋中同归于尽的故事。历来学者在《白鲸》的解读上,更多地侧重于对亚哈船长、以实玛利、白鲸莫比·迪克等几个典型形象的分析与阐释,而例如像季奎格这样的人物,则往往因其处在小说叙事中的边缘位置而被忽略了。

季奎格是个悲剧人物,造成季奎格人物形象具有悲剧色彩的第一个原因便是他心中“先进”基督教世界的崩塌。他本是一个遥远岛屿上无忧无虑的王子,但是由于两艘船偶然驶入了他父亲统领的小岛上,他因此萌生了前往基督教世界的想法。在白鲸第十二章中,有一句话讲到“因为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他这样告诉我——他这样做是出于一种深切的愿望,要到基督教徒中去,向他们学本事,好使他的人民比他们目前更幸福;不止更幸福,而且比他们目前更优秀。”[1]然而当他在老赛格港、南塔克特游历完后,那些基督教徒卑劣而邪恶的行径断送了他渴望学到本事的念头:“他心想,随你走到哪儿,这都是个邪恶的世界,我还是到死都当个异教徒吧”。[2]

造成季奎格形象具有悲剧色彩的第二个原因,是他所拥有的最基本的纯良品质与基督教世界中文明人行为的格格不入。身为异教徒和食人生番的季奎格,身材高大魁梧、捕鲸能力很强,他在捕鲸船上做最脏最累的工作,但从未怨天尤人……尽管他有着比那些所谓的文明人更加优秀的品质,但他还是受到歧视。比如说他和以实玛利。即使以实玛利嘴上说理解每个宗教都有其存在的道理,但是由于身处基督教文化的大背景之下,短时间内他也不会接纳季奎格的宗教信仰。以实玛利的心口不一和季奎格的真诚善良形成鲜明对比,而小说中其他人,由于季奎格吃人生番、野蛮人的身份,而忽视甚至嘲讽其身上所展现的人类的优秀美好的品质,又为季奎格这个人物形象增添了一层悲剧性色彩。

拥有优秀品质的季奎格,即使在自身的宗教信仰被嘲讽,被当做异教徒、在捕鱼船上受尽压榨的情况下,他为什么不仅甘愿被奴役、从事最危险的工作,甚至还怀着感激的心情感谢这些基督徒呢?

在《白鲸》一文中提到了一艘赛格港的船开到了季奎格父亲的港湾里,季奎格便希望可以搭乘这艘船到基督教的国度去。虽然这句话只是简单的交代了季奎格来到基督教国度的契机,但是考虑到梅尔维尔在写《白鲸》时的背景——从19世纪以来,美国就在进行种种殖民扩张行径。殖民扩张属性贯穿于美国200多年的短暂历史中,尤其体现在其外交政策中。“门罗宣言”、“美西战争”、“门户开放”、“雅尔塔协定”等美国重大外交战略活动中无不打上了这种殖民扩张的烙印。[3]而贯穿美国外交政策的一个要点便是美国这个民族自身价值观在外交政策中的灌入与输出。且外交政策的成功输出往往是在军事、战争先行的前提下实施的。

因此,从《白鲸》中的季奎格以及其所代表的小岛上的人,我们是否可以根据作者写作背景,暂且将其作为一个隐喻——即被侵略者;“一条萨格港的船”代表着侵略者。侵略者往往先用军事力量作为其侵略的突破口,其次再用一种无形的、温和的方式进行文化殖民。“文化殖民,是指西方一些发达国家凭借其霸权地位, 在资本逻辑的驱使下,通过文化符号系统的强势传播,向“他者”输出自己的思维方式、价值观念、意识形态和宗教信仰,企图同化“他者”,教会“他者”如何依托西方的价值观念去思考、用西方的话语去表达、参照西方的模式去实践, 使‘他者思其所思、想其所想、言其所言、美其所美、行其所行。”[4]比如在《白鯨》中季奎格被那条船所带来的文化吸引,希望乘船到基督教国度去看看。如果说侵略者与被侵略者在军事或者战争冲突阶段是前者主动与后者被动的关系,那么到了战火平息时,不论侵略者成功与否,一个不容否定的事实就是——伴随着战事到来的侵略者的文化已经或多或少影响到被侵略地的人民。而像季奎格这样的渴望并向往外来文明、认同并希望借助侵略者国家的文化来完善并提升自己国家文化的人不占少数。那《白鲸》又是如何通过季奎格的悲剧来反映基督教国家的文化殖民策略呢?

文化殖民目标的达成离不开文化霸权这个重要的实施手段。文化霸权也可以被称做文化领导权或者领导权,其实质是指一个社会阶层或统治阶级,可以通过掌控社会文化(信仰、宗教、认知、价值观等),进而对整个社会的多元文化进行整合和控制,将本阶级的意识形态灌输给从属阶级。[5]在《白鲸》中提到,季奎格是一个处于“过渡状态的生物”、“尚未毕业的大学生”。以往在科科沃科小岛上,季奎格穿着草编的衣服,在家乡的树林里、草原上纵情玩耍。从现代文明的角度看,季奎格确实是生活在远离城市生活的一个“世外桃源”,但是在基督教文明的冲击下,季奎格反而热切渴望去他认为的先进的国度学习。但是,当季奎格真正地来到基督教国度,其文化领导权是牢牢攥在别人手中的,比如裴廓德号上的皮勒船长明令禁止一切生番上船,除非这个生番有证明其是基督教徒的相关证件。这很明显是带有一种文化霸权意味,即只承认本民族的文化,不承认其他文化,从而将文化领导权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说皮勒船长代表的是侵略者当中的统治阶层,那么他所希望的就是对被侵略者文化的绝对领导,他们希望将自己思想文化尽最大可能的渗透到被侵略者的头脑深处,从而达到文化殖民的目的。

如果说文化霸权是文化殖民实施的重要手段,那么这个手段所造成的最直接的后果便是以季奎格为代表的的被侵略者民族话语权的丧失。话语权,就是一个人说话的权利。推而广之,一个民族的话语权,也就是该民族在全球语境中具备怎样的知识地位,是否具有言说的能力,言说的内容能否为交往对象所接受。[6]从民族话语权的概念,反观《白鲸》中季奎格所代表的的文化与基督教文明所碰撞出的一系列火花,且将季奎格所代表的文明称为原始文明,把基督教国度的文明称为先进文明。季奎格和以实玛利在宗教上面的分歧其实便隐约透露出了这种民族话语权的抢夺和归属问题。

季奎格所信仰的宗教要进行斋戒,这个斋戒要持续一整天,文中以实玛利用“禁食”“自辱”“可笑”来形用这场持续一整天的宗教活动。后来以实玛利担心一整天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不吃不喝的季奎格因体力不支而发生意外,甚至出现极端的自杀的行为,为了救出季奎格,以实玛利冲动之下竟然希望斧子可以劈开房门,最终在与老板娘的周旋下,以实玛利还是通过撞开房门的方法“救”出了季奎格。初读《白鲸》中这一段描写,读者也许会被以实玛利救人心切的英雄举动动容,但是站在一个基督教徒的角度看,自杀是为他们所不能容忍的,因为人的身体是神所赐予的。因此,此刻以实玛利的行为即便是充满英雄主义色彩的,但是也是站在基督教教义下做出的,而当以实玛利“救”了季奎格后,季奎格任由以实玛利百般好说,却不为所动,坚持做完自己的斋戒活动。其实,此时季奎格坚持做完这一系列的活动,也是对于自己所信仰的文化的坚守,即使以实玛利用言语百般诱导与劝阻,他依旧坚持自己宗教的文化与仪式。根据两个人的行为可以肯定的是——他们都在坚持自己所属民族的文化与观念,他们都在坚持自己的文化,并试图说服彼此。但是相比照而言,以实玛利拥有更有利的文化话语权,他的言语和行为都是带有明显的强势意味,并且希望自己可以说服季奎格。即便客观来说,季奎格的宗教斋戒行为确实存在一些原始文化的愚昧行为,但是这也是季奎格自己内心的希冀与选择,是包含美好的意味在里面的。此时,两个人所代表的不同背景文化的话语权都是掌握在彼此的手中的,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季奎格民族的话语权在这以基督教为大背景的国度里,究竟坚持下来了吗?答案并不是肯定的。

如果说登上裴廓德号之前的季奎格和以实玛利之间的话语权争夺是处于对峙状态,各执己见,彼此都试图抢夺最高话语权的话,那么截止到登上裴廓德号的那一刻起,季奎格的民族话语权已经开始慢慢转移。比如说皮勒船长的用人要求,拒绝吃人生番,必须是基督教徒。虽然季奎格最终拒绝明确承认自己是一名基督教徒,但是凭借着自己精湛的镖枪技术,顺利被录用,但在这个过程中,季奎格也从未否认以实玛利用来与皮勒船长周旋的话——即他是第一公理会的会友[7],如果说这个时候的季奎格的沉默还带着一丝丝话语权意识,那么到后来真正融入裴廓德号后,他的话语权已经在基督教国度的大背景环境下被一点点的弱化直至消失。他的衣食住行,生活习性都是与船员们一起的,而一个颇为有趣的现象——这个船上所有做最辛苦最危险工作的船员的身份背景都很复杂,比如说:人种、阶级、信仰等等,而处于统治阶级的都是以亚哈船长为首的、清一色的基督教信徒。这些船员们在船上是无比的服从统治阶级的管束的,他们并没有采取任何的反抗,甚至还感谢这些统治阶级给予的工作机会和劳动报酬。所谓的民族话语权在生存这一现实的打压下似乎变得可有可无,甚至可以拱手让人。

其实梅尔维尔在对于裴廓德号上船员组成的设定,以及他在《白鲸》中有意无意借以实玛利等人之口所传达出的对于民族话语权的掌控则完全是导向以美国为地理位置中心、以基督教文明为文化中心,这种倾向的显露与作者所处的时代背景也是紧密相连的。但是更加令人疑惑的是,民族话语权被抢夺的“季奎格们”真的没有一丝丝反抗意识的觉醒吗?他们不想拿回属于自己的民族话语权吗?

对于“季奎格们”来说,他们的文明程度可能使得他们不太能够意识到这种民族话语权的得失。但是在与以实玛利的交谈中,季奎格选择用自己的方式去保留自己民族中珍贵的品质。在他与以实玛利交谈中,他明确说到文明人是既可怜又可鄙的,文明世界是邪恶的、没有一处是干净的,所以他宁愿永远做一个异教徒。虽然他身处被文明世界包围的环境里,虽然他和文明人同吃同住,但是他的行为在别人看来依然是古古怪怪。但是正是这种在别人看来是古古怪怪的行为,其实是他对于自己民族文化、话语权的坚守,正如他的身边依然有约约(木制神像)的陪伴,他的心灵深处依然是原来那个至纯的偶像崇拜者。即使面对死亡,他内心深处第一个想到的还是自己民族中的传统与文化,他坚持并坚守、选择用“科科沃科式”[8]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在某种程度上,这便是他民族话语权的觉醒,正是通过这种温和而又略带苦楚的方式,他坚守住了自己民族的文化,这是他的选择,也是他的反抗。

即便如此,季奎格的结局也是令人惋惜的。当亚哈船长被绳索勒住当场毙命之后,梅尔维尔在《白鲸》中有这样一段描写,表现了季奎格和其他两个标枪手即将葬身于大海时的最后情形:“那几个异教徒标枪手,不知出于恋恋不舍的感情,还是忠于职守或命运使然,依然守着沉下海去的曾是高耸在空中的瞭望号。”[9]这句话的中的“忠诚”与“死守”两个词的运用明显带有上下级的色彩,仿佛季奎格他们这些异教徒最终跟随、甚至服从基督教徒一起走向了海洋深处的不归处,即便葬身于海洋之前他们还是异教徒。但是梅尔维尔在描写时用词的的感情表明,即使表面上民族话语权还是掌握在这些“异教徒”自己的手中,但其实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受到基督教文明的影响,话语权的坚守地也早已摇摇欲坠。也许这是作者略带主观性的情感色彩的表现,但是值得引起深思的是:處于弱势地位的民族应该如何坚守住自己的文化话语权呢?

如果是类似于季奎格所代表的,在文化的话语权掌握方面处于弱势地位的民族,最要紧的其实不是如何抵御外来文化的侵袭,而是树立起对于自身文化的自信心。一个民族的文化之所以这样存在,是有他的合理与优秀之处的,如果只是看到外来文化比自己民族文化优秀的地方,而忽略了外来文化与民族本身的契合性,那么最终,也不能借助外来文化的长处推动自身民族的进步与发展。在《白鲸》中,季奎格一开始接触到基督教文明时,竭力吸收,但是正如季奎格体验过、分析过后,他自己也承认,这是个可鄙而又伪善的世界,他宁愿一辈子当一个异教徒。说出这样话的季奎格其实已经强烈的意识到,不能一味地希望用看似先进的异族文明来推动自身文明的发展。要知道,其实充分发掘自身文明的长处,反到因为自身文化已经适应了本民族的状态而可以更好地促进民族发展呢?当然在这里本文只是提出了一个看法,仅供参考。实际上在民族发展的过程中,批判地借鉴与吸收不同文化的长处也许会更加合适也说不定。

参考文献

[1]赵稀方,后殖民理论[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

[2]赫尔曼·梅尔维尔,白鲸[M].成时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

[3]曹绿,论美国外交中扩张主义文化的本质属性[J].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0.1.

[4]陈曙光.李娟仙,西方国家如何通过文化殖民掌控他国[J].红旗文稿.2017.9.

[5]罗钢,关于殖民话语和后殖民理论的若干问题[J].文艺研究.1997.5.

[6]杨俊蕾,文化全球化中的民族话语权[J].天津社会科学.2002.3.

[7]张人仁、马淑娴,葛兰西思想的文化霸权理论解读[J].法制与社会.2020.3.

[8]王彦兴,白鲸和美国的帝国主义视野[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11.

注 释

[1]赫尔曼·梅尔维:《.白鲸》,成时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78。

[2]赫尔曼·梅尔维:《.白鲸》,成时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78。

[3]曹绿:论美国外交中扩张主义文化的本质属性,.国际关系学院学报,2010-1。

[4]陈曙光:李娟仙.西方国家如何通过文化殖民掌控他国,红旗文稿,2017-9。

[5]张人仁,马淑娴:葛兰西思想的文化霸权理论解读,法制与社会,2020-3。

[6]杨俊蕾:文化全球化中的民族话语权,天津社会科学,2002-3。

[7]第一公理会:基督教的讲道会。

[8]科科沃科式:即在气息奄奄时,平静的躺在黑色木料制作而成的小舟里,飘向大海,结束自己的生命。

[9]赫尔曼·梅尔维:《.白鲸》,成时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1:615。

(作者单位:浙江工商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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