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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亚区域治理中的中美日价值链竞争

2022-05-30刘洪钟刘源丹

开放导报 2022年5期
关键词:区域合作

刘洪钟 刘源丹

[摘要] 从增加值出口和价值链相对地位变化看,中国对东亚的重要性已超越美国和日本,成为东亚地区价值链核心,并在该地区全球价值链调整中实现了从承接者到转移者、从跟随者到推动者的变化。同时,国际经济政治格局加速演进,美日围绕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调整相应政策举措,给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分工和区域经济治理带来严峻挑战,可能引致价值链断裂和碎片化。中国应更积极参与东亚区域经济治理,从稳定国内经济、加强“双循环”战略、加快开放步伐和深化区域合作等方面做好战略部署,不断提升自身国际竞争力,为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的重构和共同发展贡献中国力量和中国方案。

[关键词] 中美日  全球价值链竞争  区域合作  区域经济治理  中国角色

[中图分类号] F114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4-6623(2022)05-0048-08

[基金项目]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新形势下全球价值链重构对国际经济权力转移的影响及中国应对策略研究(20&ZD143)。

[作者简介] 刘洪钟,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全球治理与区域国别研究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研究方向:亚太经济;刘源丹,辽宁大学国际经济政治学院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世界经济、比较政治经济。

一、引 言

自中美贸易摩擦以来,全球价值链成为中美博弈的重点①。基于对中国“控制”全球价值链体系的担心,美国政府以“确保供应链的韧性、多样化和安全”为由,力图通过高额关税、经济制裁、产业回流以及拉拢盟友等方式,在半导体制造及封装、电动汽车电池、稀土等关键矿产及其他战略性行业企图重构一套将中国排除在外的全球价值链体系。新冠疫情全球蔓延以及俄乌冲突,进一步强化了美国的对华“脱钩”战略。作为美国在亚太地区的重要盟友,日本也通过政府补贴、制定《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案》、加入美国“印太经济框架”(IPEF)和“芯片四方联盟”、推进“中国+1”战略等措施,努力巩固和提升本国在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的地位。

自21世纪以来,东亚地区作为全球经济最活跃、供应链网络最复杂的地区,在为区域内外各国持续创造巨大财富的同时,也见证了中美日三国在该区域分工中的地位和角色变化。在东亚地区的全球价值链分工体系中,最先形成的北美—东亚跨太平洋经济链接,由美国提供核心技术和主要零部件,居于微笑曲线高端环节;日本和亚洲“四小龙”等中等发达经济体提供制造技术和重要零部件,居于分工体系中端;中国、东盟等发展中经济体主要从事产品加工和组装,处于微笑曲线的底部。然而,自国际金融危机爆发以来,北美—东亚跨太平洋经济链接逐渐减弱,随着中国取代日本成為东亚地区对欧美最大的贸易出口国和东亚地区大多数国家最大的贸易伙伴,中国在东亚地区价值链分工体系中逐渐占据核心地位,在该地区全球价值链调整中也实现了从承接者到转移者、从跟随者到推动者的变化。

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的变化,对东亚区域经济治理产生了重要影响。除了由跨国公司、贸易和投资所引致的市场激励,亚洲金融危机后东亚地区的制度性区域合作,也对该地区全球价值链的蓬勃发展起到了重要推动作用。虽然制度性区域合作不是解决所有问题的“万能钥匙”,但东亚地区各国政府都明白,唯有加强一体化合作和区域治理,才是保障本国经济持续繁荣的根本以及最终化解国家间政治分歧和领土争端的前提,RCEP能够如期正式生效就清晰表明了这一点。然而,国际金融危机以来,全球化遭遇退潮,多边主义严重受阻,民粹主义思潮在西方发达国家泛起。而近年来相继爆发的中美贸易摩擦、新冠疫情全球大流行以及俄乌冲突,则进一步加剧了世界动荡,国际经济政治格局进入剧烈动荡变革期。在此背景下,美日围绕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进行战略部署,力图重构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此举将给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和区域治理带来重大不确定性,东亚经济一体化未来将朝着什么方向发展,中国应当如何应对,是本文研究的重点。

二、中美日在东亚地区

全球价值链竞争中的战略举措

1. 美国:霸权护持下的全球价值链战略

2010年,中国正式取代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伴随中国的崛起,美国以重返亚太战略为抓手,开始将外交重点集中在中国,传统的“接触+防范”对华政策逐渐转为“遏制+脱钩”。特朗普政府上台后,在美国优先民粹主义理念的作用下,单边发起对华贸易摩擦、技术战和市场战,特别是在高科技产业领域,试图通过限制贸易、企业制裁以及长臂管辖等手段,与中国在全球价值链上实现全面“脱钩”。中美贸易摩擦与20世纪八九十年代日美贸易摩擦的不同之处在于,日美贸易摩擦时期东亚地区还没有形成复杂的区域生产网络,而中美贸易摩擦是在世界各国产业高度融合的背景下发生的,在全球价值链形态下,出口产品的价值并非由一国单独完成,而是通过大量的中间品贸易,产品生产过程已实现高度国际协作。美国挑起对华贸易摩擦看似是为了维护其所宣称的公平竞争,实则是通过把中国塑造成“替罪羊”,为其国内的治理失效埋单,同时也是通过打压中国来维护其全球霸权。

拜登政府上台后,基本维持了特朗普政府的对华“脱钩”战略。不过,与特朗普宣称的经济全面“脱钩”不同,拜登政府主要是针对高科技领域的对华“精准脱钩”而采取“小院高墙”政策。不仅如此,拜登政府还试图通过拉拢欧洲及亚太盟友和伙伴,打造新的国际规则,构建一套不包括中国在内的全球供应链、产业链和价值链体系。2022年5月23日,拜登总统宣布正式启动“印太经济框架”(IPEF),包括美国和日本在内的14个国家加入了这一框架。从本质上看,这显然是美国力图在亚太区域围堵中国而构筑的一个地缘经济框架。在占全球经济总量40%的初始成员国中,有7个东盟国家,美国以加强区域合作为名,分化中国与东盟经济关系的图谋不言自明。此外,2022年3月,美国还提议与日本、韩国以及中国台湾合作建立“芯片四方联盟”(Chip4),其遏制中国半导体产业发展的意图非常明显。

2022年8月9日,美国总统拜登正式签署总计2800亿美元的《芯片与科学法案》,其中520亿美元将直接用于美国半导体的研究和生产补贴。根据该法案,任何获得美国政府补贴的企业在未来10年都不能增加对中国高端芯片的投资。《法案》还将授权在未来几年提供大约2000亿美元的科学和技术研究资金,用于人工智能、机器人技术、量子计算、电池技术、生物技术等诸多对未来竞争力至关重要的领域。通过上述政策,美国将竭力保持在高科技产业领域的竞争优势,占据全球价值链的高端位置,并将最大产品增加值牢牢掌握在手中,以获取最高利润。同时,也想藉此遏制中国崛起,努力把中国锁定在全球价值链的低端位置。

2. 日本:全球价值链“对冲”战略

日本曾是东亚区域分工体系的“领头雁”,但新世纪之后,其地位逐渐被中国所取代。如果按照当前的发展趋势,未来日本的相对地位还会继续下降。因此,当美国政府发起对华贸易摩擦及全球价值链精准“脱钩”战略后,日本很快便采取了跟随战略,以期在东亚地区的全球价值链重构进程中占据一个更优位置。然而,完全的跟随战略并不符合日本的国家利益,无论是从历史上日美贸易摩擦的深刻教训看,还是从日本经济的重心所在看,日本对中国及东亚的经济依赖都要超过美国,换句话说,日本不可能选择与中国的全球价值链“脱钩”。因此,选择“对冲”战略而不是一边倒追随美国,对于日本政府来说无疑是最优选择。从2021年面对美国压力,日本仍然继新加坡和中国之后作为第三个签署RCEP的国家,从而使得该协定如期生效就能证明这一点。

与此同时,为了降低对中国的经济依赖,近年来日本积极推动“中国+1”战略,试图通过供应链布局多元化来保证自身供应链的安全。日本政府还将全球供应链提升到国家经济安全的战略高度,不断加大财政预算支持,引导日本企业推进供应链调整。2020年4月,日本宣布了一揽子经济刺激措施,其中包括向将生产回迁国内或搬迁至其他国家从而实现供应链多元化的在华企业提供财政补助,首批146家公司被选中,共计获得补贴2478亿日元(约合23.2亿美元)。2021年6月,日本政府制定了以扩大国内半导体生产能力为目标的《半导体数字产业战略》,11月15日经济产业省进一步提出了强化日本半导体产业基础的“三步走”实施方案。2022年5月11日,日本国会通过《经济安全保障推进法案》,旨在保障半导体和医药品等“特定重要物资”的供应链稳定,赋予政府对企业供应商进行调查的权力。上述政策的实施,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日本跨国公司对华投资的积极性,并使得两国在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的合作出现离心化趋势。2019—2021年,日本在华直接投资从120.2亿美元降至100.2亿美元,其占日本对亚洲直接投资总额的比重也从2012年的40.3%降至2021年的20.5%①。

3. 中國:“双循环”发展战略

面对美国的对华“脱钩”战略以及其他国家的“中国+1”战略,2020年中国政府适时出台“双循环”发展战略,提出要在继续深化对外开放的同时,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该战略旨在大力建设国内统一大市场,把外部不确定性风险降低至最小。我国巨大的国内市场既是保证国内循环畅通的基础,也是最终在与美国高科技产业全球价值链竞争中实现突围的根本保证。短期看,虽然美国的对华“脱钩”战略暂时不会对中国高科技产业的全球价值链产生较大冲击,但潜在危险是出现“温水煮青蛙效应”和“羊群效应”,从而最终对全球价值链造成毁灭性破坏。中国通过构建国内统一大市场,不断扩大国内市场规模,就能转化为巨大的吸引跨国公司扎根中国的结构性权力②。

此外,“双循环”发展战略可以进一步加强中国在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体系的核心地位,形成区域中心效应。新发展阶段,全球价值链的区域化、多元化特征更加明显。根据《2019年全球价值链发展报告》(Global Value Chain Development Report 2019),在21世纪初,全球价值链的区域结构基本形成了以美国、德国和日本为中心的北美、欧洲和东亚三大板块,然而随着中国经济的高速增长,其在东亚地区的核心地位越来越明显,到2017年,无论是从供给侧还是从需求侧看,中国都已经超过日本成为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新的区域中心③。中国的全球价值链竞争力在美国的打压下,不仅没有削弱,反而进一步增强,其在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的核心地位继续巩固。以2018年和2021年东盟对中美日的贸易依赖度变化为例,三国在东盟出口贸易中的占比分别从13.8%、11.2%和8%变为16.4%、14.9%和6.6%,在进口贸易中的占比则分别从20.5%、7.4%和8.4%变为23.9%、6.7%和7.8%①。可以看出,中美贸易摩擦以来,东盟对中国的贸易依赖度相比美日,无论是出口还是进口都出现了大幅上升。

三、中美日竞争对全球价值链的影响及东亚区域经济治理面临的挑战

(一)中美日竞争对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的影响

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俄乌冲突等“黑天鹅”事件对全球价值链产生重大冲击的背景下,美日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重构相应政策举措无疑将对亚太地区的全球价值链发展产生较为深远的负面影响。

1. 短期看,中国作为亚太地区全球价值链生产枢纽的角色不会改变,甚至会有所加强,但“中国+1”的变化趋势会不断加强

大量研究表明,近年来即使遭遇诸多“黑天鹅”事件冲击,全球价值链依然具有强大的韧性和复原能力,即使遭遇新冠疫情的严重冲击和美国对华精准“脱钩”的巨大影响,中国在全球制造业中的核心地位依然稳固,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中国在全球制造业产值中的占比稳步上升,从2018年的27.4%上升至2021年的29.8%;二是中国在全球出口中的地位稳定上升,占全球出口贸易总额的比重从2018年的12.7%上升至2021年的15%②。这表明,相对于世界各国受到的冲击,中国制造业体现出了更强的抗冲击能力和更快的复原能力。

不过,看似稳定的分工格局下,我们依然不能忽视美日相应政策举措所引发的亚太地区全球价值链体系的暗潮涌动。诸多迹象显示,在电子信息等高科技行业,中国在亚太地区全球价值链的核心地位正出现松动趋势。根据 Rita Rudnik(2022)的研究,2018—2021年,中国对美国的电子产品出口下降了10个百分点,其缺口大部分都被东南亚国家填补③。从美日等发达国家在华企业的发展战略以及叠加新冠疫情风险,开始对这些企业的未来选择产生影响,“中国+1”成为越来越多企业已经实施或正在考虑的选项。根据2021年中国美国商会报告,2018年中美贸易摩擦以来,在华美国企业的投资意愿出现明显下降,超过三分之一的受访企业表示计划在2021年减少在华投资或无投资扩大计划 ,另有37%的受访企业表示增加的投资不会超过10%。当被问及是否已经开始或正在考虑将生产和采购转移至中国以外这个问题时,尽管85%的受访企业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但具体到不同行业,来自技术行业和服务行业的受访企业则表现出了较强的转移产能倾向,较2020年分别上涨3个和10个百分点④。企业层面的微观数据也进一步证实了上述趋势。许多企业已经开始在中国以外寻找策略,以使他们能够在提高运营效率的优先级与应急计划的需求之间取得平衡。以苹果和三星为例,中国企业在苹果公司供应商制造基地中的所占比重近几年出现明显下降,从2019年的47.9%降至2021年的42.4%,而来自东南亚的供应商制造基地则从2017年的11.6%上升到2021 年的15.1%,几乎与排名第二的日本持平;三星的情况基本类似,中国企业在三星供应商数量中的占比从2017年的近20%大幅降至2021年的13%,稍有不同的是,在来自越南的供应商占比从10%提升至14%的同时,更大变化是供应商的回流,也就是说来自韩国本土的供应商数量占比从2017年的22%增加至2021年的30%⑤。

2. 长期看,全球价值链的短链化、区域化和主权化倾向将会进一步强化,亚太地区的全球价值链最终有可能会走向碎片化

在中低端技术产业领域,中国依靠强大的制造能力、不断提升的技术水平和规模巨大的国内市场,在亚太地区全球价值链上作为生产枢纽的角色将会依然稳固,各国企业按照本国比较优势展开竞争与合作。但在半导体、电池等高科技及关键战略领域,美国将利用Chip4、IPEF等平台,通过利诱、哄骗、威胁以及长臂管辖等各种措施,迫使盟友和贸易伙伴选边站队,在这种情况下,那些受到高度安全审查的技术型企业,可能被迫选择彻底退出中国,逐渐向美国靠拢,以美国为中心重新设计其技术生态系统,构建新的全球价值链;那些受到安全审查较少的技术型企业,则可能依据对中美市场和技术的依赖程度做出适应性调整,高度依赖中国市场、较少依赖美国技术或技术替代较强的企业,可能会选择更加紧密地靠近中国,以中国为中心重构自己的全球价值链;对中国市场和美国技术同时高度依赖并难以替代的企业,则更可能通过“中国+1”降低风险。与此同时,东亚各国也将不得不依据不同产业的技术特性和价值链特征而采取不同的“对冲”战略,从而在巨大的风险和不确定性中谋得最大的国家利益。

(二)中美日全球价值链竞争下东亚区域经济治理面临的挑战

美日在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重构的相关政策举措,不但对东亚地区的全球价值链本身造成冲击,而且也使得该地区历经20年刚刚取得突破的区域一体化合作和经济治理面临巨大挑战。美国迫使东亚盟友和伙伴选边站队的霸权行为,使得东亚国家面临被分化的危险,东亚一体化进程由此可能走入一个迷茫的十字路口。

东亚地区的制度性合作进程本就充满坎坷,具有较大的脆弱性。事实上,东亚一体化进程一直落后于区域经济发展。二战结束至20世纪末,东亚经济持续高速增长,各国经济日益融合,但由于复杂的历史和政治原因,该地区一直缺乏正式的政府间合作。直到1997年东亚金融危机爆发,由于遭受美国和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冷酷对待,深受危机打击的东亚各国终于意识到需要加强区域内团结和制度合作,因而启动了区域合作进程。区域合作在最初几年顺利而富有成效,在货币合作、自贸区建设等方面都取得了长足进展,签订了一系列双边货币互换协议,建立了第一期及第二期亚洲债券基金(ABF1、ABF2),以及签订了多个“10+1”自贸协定。

不过,随着区域内中日地位的逐渐互换,日本对中国的防范和竞争心理不断增强,于是在2004年东亚(10+3)领导人会议上突然提出不同意以“10+3”为基础进行东亚自贸区可行性联合研究,而应把澳大利亚、新西兰和印度加进来,以“10+6”为框架进行东亚紧密经济伙伴关系(CEPEA)联合研究。日本的坚持打乱了既有的区域合作进程,加之美国外交重心逐渐转向亚太,于2008年正式提出参与TPP谈判,东亚地区的区域合作进程逐渐从东亚转向亚太,并进入中美日三方的大国博弈阶段。2015年美国主导下的TPP率先完成谈判,但2017年特朗普上台后退出了TPP协议,之后日本和澳大利亚主导将TPP改为CPTPP并于2018年底正式生效;东盟于2011年发起的涵盖整个亚太区域的制度性合作机制RCEP则经过13轮艰苦谈判,最终于2020年11月15日签订协议,并在2022年1月1日正式生效。RCEP的生效,意味着世界范围内涵盖最多人口、最大经济规模和最具发展潜力的自贸区开始扬帆起航,它表明东亚各国对加強区域合作、推进区域融合和本国经济增长的渴望和信心,也表明了各国对回归多边主义的期盼和防范价值链“脱钩”的态度。

然而,极力与中国进行价值链精准“脱钩”的美国政府,却想通过拉拢、诱骗、威胁等方式分化东亚国家,要求各国在中美之间选边站队,以此拉拢盟友围堵中国,改变东亚一体化既有进程。2021 年 4 月,美日两国首脑宣布建立“美日竞争力与弹性伙伴关系”(CoRe) ,打算从包括半导体在内的敏感供应链以及关键技术的推广和保护方面开展合作;同年11月,美国商务部与日本经济产业省进一步建立“美日商业和工业伙伴关系”(JUCIP),承诺将促进半导体、5G和其他重要领域供应链的增长。2022年5月12—13日,拜登政府与东盟国家领导人在白宫举行了东盟—美国特别峰会,就加强互联互通和经济联系等领域合作展开讨论,并宣布将在当年晚些时候把双边关系提升为“全面战略伙伴关系”。更为重要的是, 2022年5月,美国还与13个亚太国家启动了“印太经济框架”(IPEF),此外,还威逼利诱日本、韩国以及中国台湾与其一道建立“芯片四方联盟”(Chip4)。

上述行为均表明,美国正采取种种不当手段改变东亚既有价值链分工和区域合作进程,破坏东亚区域经济治理规则和方向。自美国加入并主导TPP进程以来,东亚区域制度性合作再次面临被分化的困境。与2008年不同的是,当时世界正遭遇国际金融危机,各国都努力摆脱危机困扰,美国虽强调重返亚太和与中国竞争,但并未要求东亚各国选边站队;但当前的情况则完全不同,美国已将中国视为挑战其全球霸权的战略竞争对手,中美竞争被塑造成民主与威权、自由与专制的对垒,美国虽然口头上不要求东亚各国选边站队,但在行动和措施上拉拢各国以及将东亚地区分化为两个阵营的意图十分明显。在这种情况下,东亚区域经济治理正面临前所未有的挑战,或继续推动既有的循序渐进、效率为主的区域合作进程,或另起炉灶以美国为中心重建基于所谓“规则和价值观”的区域经济治理模式。

四、中国的应对策略

在过去的数十年间,东亚经济的快速发展创造了举世瞩目的奇迹。然而,当前的东亚正面临艰难的抉择,市场力量所推动的经济一体化与大国地缘政治经济之间的矛盾变得日益突出,未来亚太地区全球价值链及区域合作与经济治理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考验着所有东亞国家政府和民众的智慧。中国作为东亚价值链分工体系和区域经济治理最重要的国家,其角色定位和政策选择无疑对该地区的未来发展至关重要。

(一)采取坚决果断、精准有效的组合式政策措施,尽快扭转国内经济下行趋势

健康的国内经济增长,是保证以我国为中心的全球供应链稳定发展的前提和基础。新冠疫情全球蔓延后,正是因为中国率先从疫情中复苏,保证了全球价值链得以及时恢复,同时也使得中国此后两年在全球价值链上的地位更加稳固。然而,2021年国内针对平台经济、医疗机构、教育培训机构等多个领域采取的强监管措施,本意是规范市场主体经济行为,保障经济公平竞争和稳定发展,但由于缺乏系统性、创新性的监管体系以及统一的政策框架,实际执行过程中出现了大量的“运动式”监管、“突击式”监管、追溯处罚和顶格处罚等乱象,导致许多市场主体陷入困境;2022年国内疫情局部反复,中央政府强调要统筹疫情防控和经济社会发展,但一些地方却在执行上“一刀切”及层层加码,加之我国经济发展所面临的需求收缩、供给冲击、预期减弱三重压力所带来的影响:一是2022年中国经济增长趋势大幅下滑,即使政府采取了宽松货币政策,但7月份的经济指标仍显著低于预期;二是市场主体投资信心不足,对未来预期普遍持观望态度,这也是导致宏观政策难以发挥有效作用的根本原因。因此,为了尽快扭转国内经济下行趋势,政府在继续采取宽松政策的同时,要更加重视预期管理,采取一切有效措施改善政策环境、社会环境和舆论环境,尽快转变国内外企业不确定的发展预期和消费、投资信心。

(二)继续深化改革开放,推动“双循环”发展战略更好实施,强调国内大循环的同时,要更加重视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的相互促进

国内循环和国际循环是辩证的统一,绝不能顾此失彼。一方面,中国面临的国际环境日益复杂严峻,美国及其西方盟友越来越表现出遏制中国的姿态,在东亚则面临与日本、菲律宾等国家的领土争端问题;从国内发展看,还存在较多制约技术水平提升和全球价值链地位攀升的结构性硬伤,在科研技术领域的投入与美国相比还存在较大差距,促进技术创新的体制机制也不够完善。因此,面对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发达国家在高科技和全球价值链等方面的围堵,练好内功是我国应对外部冲击的根本,这既是保证我国作为超大经济体的国民经济畅通循环的基础,也是实现“以内促外”带动国际大循环的有力支撑。优质企业是“双循环”战略的实施前提,习近平总书记强调要“加快建设一批产品卓越、品牌卓著、创新领先、治理现代的世界一流企业”,无论对已融入全球价值链的企业还是服务本土的企业来说,从产品、技术、管理、人才建设等多方面对标国际领先水平,打造更具国际竞争力的企业集群,都具有决定性意义。

另一方面,必须清醒地认识到,做好国内循环是保证我国经济稳定发展的基础,但绝不意味着国际循环只是国内循环的补充。面对愈演愈烈的美国等西方发达国家的打压,对中国来说最好的应对方式就是继续扩大开放,坚定不移坚持高水平开放,提高投资的有效性,坚持高质量的“引进来”和“走出去”。在引进外资方面,应提供更加便捷的投资平台,简化投资手续,打造更具吸引力的投资环境,为外商投资经营提供有力的法律保障和更多的投资渠道,积极引导外资投向资本和知识密集型产业,同时大力吸引人才,提升运营和管理能力;继续鼓励企业尤其是民营企业“走出去”,政府应提供信息和资金帮助,降低融资约束,扩大企业视野,在增强企业竞争力的同时,带动国内上下游企业协同发展。高质量的双向开放不仅可以带动国内产业的转型升级,还能更好地服务“双循环”新发展格局。此外,从短期迫切的政策需求看,在疫情政策调整已成全球大趋势的背景下,我国也需要适时调整并采取更加灵活的疫情防控政策,要尽快恢复和加强国际交流,邀请更多政府官员、智库和媒体、社会精英、跨国公司和商界团体等来华交流。

(三)进一步推动区域经济合作,提升区域经济治理水平

区域合作是区域经济发展的催化剂,双边合作是区域合作的前提和着眼点。中国作为东亚地区的核心国家,在加强东亚区域经济治理方面应发挥积极作用,其中,强化区域合作是进行区域经济治理的有效手段。东亚地区是中国对外开放的关键区域,中国要不遗余力地推进和提升区域间合作,包括双边自贸区建设、中国—东盟全面经济合作框架协议、“10+3”合作机制、“一带一路”等,以此不断巩固和深化亚太地区全球供应链合作。为彰显中国的大国地位和在区域合作中的领导能力,在符合本国发展方向的前提下,可以按照CPTPP、DEPA等国际高标准协定规则加快推进国内产业政策、国有企业、知识产权、环境条款等制度性改革。东南亚地区是中国推动区域合作与治理的重点区域,我们要进一步加强与东盟各经济体之间的交流合作,充分利用首脑会议、市长论坛、博览会等平台达成诸如中国—东盟跨区域跨境产业链供应链合作平台、中国—东盟技术交易平台、中国—东盟科技人才创新驿站等合作机制。中国经济正经历两大特征变化,一个是增长方式由原来的投资与出口拉动变为国内需求拉动,另一个是产业结构升级,从低附加值生产转向高附加值生产。中国因经济增长模式转型而出现的产业转移,可能给东亚区域分工格局带来调整的机遇和压力,在区域合作基础上推动东亚命运共同体协同发展,是稳固我国在东亚地区全球价值链核心地位,同时带动东亚各经济体共同发展的最佳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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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ino-US-Japan Value Chain Competition in East Asian Regional Governance

Liu Hongzhong, Liu Yuandan

(Shanghai Academy of Global Governance & Area Studies, Shangha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83;Schoo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 and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Liaoning University, Shenyang, Liaoning 110036)

Abstrac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value added export and relative position change of value chain, Chinas importance to East Asia has surpassed that of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 and has become the core of the value chain in East Asia. China has also realized the change from the acceptor to the transferer and from the follower to the promoter in the GVC adjustment in the region. At the same time, the international economic and political landscape is evolving at a faster pace, and the United States and Japan are adjusting corresponding policies and measures around the GVCS in East Asia, posing severe challenges to the division of global value chains and reg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in East Asia, which may lead to the disruption and fragmentation of the value chain. China should take a more active part in reg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in East Asia, make strategic arrangements in terms of stabilizing its domestic economy, strengthening the “dual cycle” strategy, accelerating the pace of opening-up and deepening regional cooperation, and continuously enhance its international competitiveness, so as to contribute its own strength and solutions to the reconstruction of the global value chain and common development in East Asia.

Key words: Sino-US-Japan; Global Value Chain Competition; Regional Economic Governance; Role of China

(收稿日期:2022-08-26    责任编辑:张 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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