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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饥渴中奔跑

2022-05-30陆春祥

语文世界(初中版) 2022年6期
关键词:赤脚医生新华字典叔叔

陆春祥

上世纪60年代初出生的人,一定被两种饥渴折磨过,一是食物,一是知识。

我有一张六个月大的老照片,外婆和我爸左右扶着我,头都不太抬得正。我妈说,营养严重不良。以至于,爸爸放下公家的工作,带着一家人,从平原乡镇,迁到深山沟里一个小村,在那待了两年——山里荒地多,可以种玉米番薯等杂粮。我除了认下一个干娘外,什么也不记得。

60年代后期,我上小学了。

上学第一天,妈在我的书包里放了一支钢笔,一本笔记本,还有一本《新华字典》。这几样东西应该是比较奢侈的,我爸是公社干部嘛,有点文化,别的同学我发现他们什么都没有。放学回家时,笔记本上多了几个歪歪斜斜的阿拉伯数字,《新华字典》的扉页上,我试图写上自己的名字,但是,只读了几个小时的书,功力显然不够。自己的姓,陆字,左右分离;春字,上下分离;祥字,那头羊是出奇地大,好像怪胎。

《新华字典》就这样和我相伴。但一直到了三年级,才慢慢开始学会使用。表哥借我一本小说,好像是冯德英的《苦菜花》,里面有很多字不认识,只有一个一个查字典。字典是贫瘠时候最好的精神读物,也是文字在我脑海里打下最初烙印的良师,还是在同学面前显摆的秘密源泉。我经常和同学打某个字是什么意思的赌,常常获胜。

一度,我曾经背过字典,按顺序,一条一条背,文化,艺术,科技,历史,标点符号表,计量单位表,历史朝代表,少数民族表,各国面积人口首都,应有尽有,有意思得很。

直到现在,我的办公室案头,还放着一本1998年版的《新华字典》,版权页上写着: 1998年7月北京第124次印刷,印量50万册,定价11元。

除了《新华字典》,还有两本书值得一说。

一本书,你们想也想不到,叫《赤脚医生大全》。

我叔叔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初中毕业,算是自学成才。我到他家去,总看到他叼着一根烟,给人把脉,打针,开药方,还经常翻那本《赤脚医生大全》。大全厚厚的,应该是大十六开本,图文并茂,有草药图,有人体图。呵,我盯上了那几张大大的人体解剖图。有一次,叔叔不在家,我如获至宝,迅速翻开大全,直接翻到女性人体图,从上到下,女性器官的名字我都是第一次知道,直接看呆,那是我的第一次性启蒙,看得脸红耳赤,心跳加速。

叔叔还算开明,他知道一个初中男孩的心思,看得多了,我也不避他,有空就看,在大全上学到了很多科学知识。

附带插一句。大学一年级时,有一天,我们班学习委员从传达室拿来本杂志,在班上喊:谁订的杂志,谁订的杂志,《生殖与避孕》!结果,喊了半天,没有一个同学敢答应。下课后,G同学红着脸,偷偷拿走了,大家都在背后笑。现在,G同学是母校的历史系教授。

另外一本,应该是一套,叫“知识青年丛书”。

那时,我爸爸在公社管文教,这套丛书,记不全了,大约有七八本,分政治、经济、文化、历史、地理、天文、科学,是专门为下乡的知识青年编辑的,我有幸读到,也是大开眼界,一本一本地读,一点一点地读,比教科书有趣多了。

我和那个年代的人一样,对文艺的初步认知也来自于八部经典的样板戏。

样板戏流行的年代,我已经读小学了。

那时刚好市里的京剧团下放到我们村里,他们吃住都在知青点,空的时候经常排戏。他们排戏,我们小孩子就会直接钻进后台,看他们化妆,看他们演奏。大胆的,还要去摸摸乐器。

他们的演出就是我们的节日。

村民们对演员都很熟,有时直接喊:郭指导员、沙奶奶、李玉和、杨子荣,有空到我们家坐坐啊。那些个王连举、鸠山、栾平什么的,叫的人很少,村民碰到他们也是冷冰冰的;座山雕是个例外,因为他很会搞群众关系,又会讲笑话,村民还是蛮喜欢他的。

有次,我们几个过木桥,桥面很窄,正好“王连举”過来了,我们就是不让他,还差一点把他挤到桥下,他只好跟我们假笑。错过后,我们一起喊:打倒叛徒!打倒叛徒!

1980年的9月,19岁的我,跌跌撞撞冲进了浙江师范学院(后更名浙江师范大学)中文系。虽然大地刚刚苏醒,但是,我见到那个大图书馆时,还是激动了好久,终于可以自由读书了。

就如久渴的旅人,一下子见到满井清澈的甘泉,如何叫我不牛饮?

大学四年,我做的读书卡片就有两千多张。

对阅读,我一直牛饮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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