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美学:传播学的专业探索与学科延伸
2022-05-30
编者按:在新闻传播学科设立传播美学专业,是传播学界近几年热议的新话题。传播美学专业的设立,主要基于以下三点。第一,回应有关国际传播“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的要求。2013年8月,全国宣传思想工作会议提出要精心做好对外宣传工作,创新对外宣传方式,着力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第二,回应有关新文科建设的要求。2021年3月,《教育部办公厅关于推荐新文科研究与改革实践项目的通知》发布,要求贯彻落实全国教育大会精神,落实新文科建设工作会议要求,全面推进新文科建设,構建世界水平、中国特色的文科人才培养体系。第三,回应有关加强国际传播理论研究、提高国际传播的艺术性要求。2021年5月31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进行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提出要加强国际传播的理论研究,掌握国际传播的规律,构建对外话语体系,提高传播艺术性。上述三个背景下,传播美学的建设恰逢其时。传媒美学为何?如何建设传播美学?其建设意义为何?其未来发展如何?乃是本刊此次着重探讨的议题。为此,本刊特联合北京外国语大学国际新闻与传播学院、艺术研究院院长姜飞教授,约请五位学界专家,对传播美学专业建设前沿问题展开对话与讨论。(专家排名以姓氏拼音为序)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7-005-08
【DOI】 10.13786/j.cnki.cn14-1066/g2.20227.001
本刊记者:随着传播技术的不断发展,国际传播过程和效果的深入以及思想的艺术化,为回应国家对卓越国际传播人才的多元、高端、长远性的现实需求,作为美学与传播学的交叉学科,您认为我们目前所谈的传播美学这一新专业的内涵是什么?其学理基础体现在哪些方面?
冯宪光:“传播美学”概念,出现在1983年的意大利。那一年,萨莱诺大学美学教授马里奥·科斯塔和法国新媒体艺术家弗雷德·弗雷斯特等人一起举办了一场新媒体活动——视频艺术活动。20世纪80年代,欧美的电视普及度要比我国高,一些搞音乐、舞蹈的艺术家,热心于用电视的屏幕效应做一些艺术节目,类似MTV,节目一出现便引起轰动。科斯塔召集了一些艺术家和传播学家,如加拿大多伦多大学麦克卢汉研究所的一些教授就参与其中。当时MTV的艺术活动非常热闹,吸引了一批艺术家,大家在那儿玩了两三天。艺术家们表示要组成一个新兴艺术团体,科斯塔确定团体要发表的宣言的标题为“传播美学”。传播美学从意涵上来看,可以是一门学科的名称,但当时还没有这个学科,科斯塔的本意是要兴起一场新兴艺术的运动。因此,这个概念一开始不是一个学科名称,而是指一个新兴艺术运动,是一个社会学的艺术集体的宗旨,是一个艺术家的新兴艺术思潮和美学思潮。
传播美学概念的流传,实际上超越了MTV艺术运动的范围。这个艺术运动有自己基本的理论主张,倡导者认为,20世纪80年代世界传媒进入新的时期,传播也进入新的时期,需要新的媒介、新的传播来改造现有艺术,把艺术和媒体的制作紧密联系起来。这个理论主张超越了倡导者最初发起的艺术运动的范畴,在传播理论界产生了深远影响。传播美学的宗旨是用最好的传播技术手段,以艺术化的方式进行最有影响力的传播。这一宗旨对于当前加强我国国际传播能力建设有着积极意义。
李心峰:本人长期从事艺术基础理论、一般艺术学的研究,对新闻学、传播学比较陌生,但对于建设传播美学这样一个学科,即设立一个本科方向,非常赞同。
需要思考的是,这里所讲的传播或传播美学,是否是在新闻传播学的框架内来谈的?因为传播可能主要还是指新闻传播。那么,除新闻传播外,是否还有文化的、艺术的传播?它们是否属于新闻传播的范畴,还是与之相并列?现在讨论传播美学,是否要立足于新闻传播,还是将其范围进一步扩大,把文化与艺术的传播也囊括进来?
谈新闻传播的话,它在几个方面涉及美学问题、美学规律。首先,传播的硬件,主要指传播的媒介、媒体、媒材,这里面就有一个美学问题。正如刚才冯宪光教授介绍的,西方有所谓的媒介美学。媒体、媒介的变革能够带来传播方式的革命,这里面也有美学的问题。如现代的广播技术不同于过去的纸媒,后来出现的电视、网络又不同于广播技术,其在不断发生变化,在美学方面出现了很多新的现象,有很多新的规律需要概括总结。这是从硬件、媒介方面来看的。其次,传播的内容,也即怎么讲好中国故事,这里面也有一个美学问题,即内容美学。新闻的内容、传播的内容,也有美学的选择、美学的判断、美学的评价的问题,在这方面需系统深入地研究。再次,传播的形式,这可能是传播美学更加集中关注的问题。要讲好中国故事,需做到两个方面,一是要“讲好”故事,把中国的好故事讲出去;二是中国的好故事还要“讲好”,要会讲故事,善讲故事,要更加入耳、入眼,还要更加动人动情、入脑入心。即便是好故事,如果没讲好,就达不到应有的传播效果。这个“讲好”“好好讲”是传播的形式问题,涉及更多美学的规律问题。这是传播美学关注的主要领域,恰恰也是迫切需要解决的薄弱方面。在这方面,传播美学大有可为。
喻国明:这是一个有意思的议题。说到传播学科本身,其本质上是一个交叉学科,新文科建设强调交叉,传播学和文史哲不一样,文史哲是有独特领地、规则和边界的,传播学是无所不在、无时不有、吃百家饭的学科,因此,这种交叉从不同学科角度进行独特解读是传播学提升的应有之义。传播学从诞生开始,四大奠基人便从心理、政治、社会等不同学科切入,对传播学本身进行了构建,从传播学发展和学科重构来看,当下是一个节点。
王廷信:传播美学从名称上看,似乎过于抽象。所以,专业名称要谨慎研究与考虑。之所以这样看,主要考虑到社会对于本科专业的认知问题。认知直接关切的是招生,也关切到该专业所培养学生的出路。社会对专业的认识是比较直观的。如果专业名称过于抽象,社会不易理解,对于本科专业来说,招生已成为大的问题。有关艺术领域理论类本科的招生,生源欠缺,如北京大学和东南大学的艺术理论类的本科招生较为艰难,如果不做夏令营不太可能招到生。即便做了夏令营,进入艺术理论本科专业的生源大多是从其他专业调剂过来的。为什么说第一志愿直接报考艺术理论类专业的考生比较少?因为对普通考生来说,大部分人从报志愿开始就要考虑未来的出路。所以,新办本科专业一定要想到专业培养出来的学生有什么独特性,是否可能被其他相关专业替代,这种考虑有利于专业设置目标的清晰化。
再回到传播美学的内涵问题上。传播美学这个名称很容易被归入美学,而美学又非常抽象。现在不少人说美学已进入第三次复兴,但可信度不算大。20世纪改革开放初期的“美学热”时,似乎人人都在讨论美学问题,而即便在那样一个时段,美学的本科专业都十分稀少。美育与美学不同,美育是实践性很强的东西,是教育性的东西,重在通过教育手段提升人的审美素养;美学则更多是理论界的学术探讨,体现出鲜明的理论指向。如果把专业建立在过于抽象的理论指向上,无论对招生还是对学生未来的就业,都有很多难以预测的问题。
姜飞:今天的讨论基于这樣一个出发点,就是对传播学专业的基本认识,同时也是为什么要讨论传播学专业创新的五大共识基础。基本要点是,当今传播学需要理论创新,尤其需要基于新条件、新形势下中国本土传媒和传播实践基础上的理论创新。这个话题的前提有几个基本点,也是本次讨论的共识:第一,传播学是舶来品,是他者的问题意识和特定时间段针对特定媒体形态的理论,亟须与时俱进;第二,传播学进入中国四十多年来,基本方针是“系统了解,认真研究,批评吸收,自主创造”,从动词角度来说,这16个字同时包含三步,即了解、本土化、创造,现在是时候更多投入自主创造阶段的了,传播学的本土化讨论占去了至少三分之一的时间,了解和研究既是过去进行时也是现在进行时,或者说是一种常态,自主创造从方向上呈现为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从思想上来看,体现在新问题、新思路、新角度,从具体实践来看,体现在新方法、新专业(培养模式)、新模式,从预期结果来看,体现在新人才、新效果、新局面;第三,5G、人工智能、大数据等新兴信息传播基础设施和架构以及社交媒体在全球和中国的发展,创新了传播方式,开拓了传播空间,革命性地增强了传播效果,提供了理论创新的巨大历史机遇;第四,媒介化生存和传播日益走进社会和研究的中心,早期传播学奠基人提出传播学将使其他学科的基础学科的内外形势愈加成熟,如美国传播学奠基人威尔伯·施拉姆曾提出,“传播是社会得以形成的工具”,“使人类有别于其他动物社会的主要区别就是人类传播的特定特性”。这一提法因其特殊的时期而存在争议,但随着新兴信息传播技术和平台的勃兴,传播学规律的研究逐渐跻身现代学科知识体系的重要切口,且逐渐达成共识;第五,传播学的学科和理论创新获得了来自政府方面的支持,无论是国际传播能力建设被写入政府文件,还是国际传播能力建设、顶层规划,抑或教育系统的新文科建设都为更新新闻传播学学科设置和人才培养模式,提供了历史性的背书。这五大共识是今天讨论传播美学新专业设置的大背景,缺一不可。
本刊记者:传播美学的学理基础涉及美学、传播学等领域,其学科边界广阔。作为一个新兴学科,谈及传播美学,不可避免谈及艺术学、新闻传播学、美学、哲学等学科。不同的学者基于各自的知识储备和领域考量,有不同角度的思考。那么,您认为是在艺术学下面设立艺术传播专业,还是在新闻传播学下面创设传播美学专业,还是打通艺术学、哲学、传播学的学科边界,用“传播美学”专业名称取代“艺术传播”,以新的建设方式来超越“艺术传播”?
王廷信:确定一个专业或一个人的研究方向有差别。对于自己的研究兴趣,应敏锐地感觉到现在要从哪些方面进行规划,这可作为个人的研究方向,向该方向前行可逐步产生学术影响,但要建立一个专业,则是一个系统性工程。
从本科专业设置上来说,专业设置要考虑到对学校、学院的支撑问题。在新闻传播学下设置传播美学本科专业,也是未来让新闻传播学如何更好发展的路径之一。新闻传播学目前是文学下面的一级学科,如何支撑这个学科,应从国家的学科制度上单列出来。但就目前情况看,新闻传播学仍停留在文学门类下,这很不利。需要做的是,把现有的新闻传播学做得更加充实,让其有可增长性,让学科延伸到更加广泛的社会空间中发挥作用。因此,就新闻传播学范畴而言,可否设置艺术传播专业?
艺术传播是传播学和艺术学的交叉学科。在新文科背景下,交叉的价值将会越来越显著。就国家目前的需求来说,国家对国际传播的高度重视,为艺术传播专业提供了良好的社会条件。此外,艺术传播作为专业名称也相对好理解,一方面可理解为如何把艺术有效地传播给受众,另一方面可理解为如何艺术地传播信息。所以,如果把专业名称确定为艺术传播,无论对传播学,还是对艺术学,都有价值。要新办一个专业,须让多数人能理解这个专业的名称所包含的内容是什么,老师知道如何教,学生知道如何学,知道有什么样的前景。这些都是判断专业前景的基本标准。
姜飞:我的观点是,在新闻传播学学科下设立传播美学专业。美学视角纳入传播学专业与提升国际传播艺术性的学理关系应是考虑的重点和难点。新增专业命名上,将传播与美学并置在一起,曾有学者探索过。今天,在将传播学作为主导专业的前提下,新开专业“传播美学”如何顺利实现传播学与艺术学或美学的交叉和结合,立足点在传播学上,这也是思考的难点。“艺术传播”在命名本身和倾向上偏于艺术学,怎么看都是艺术学科的延伸,传播是服从于艺术学的;而在新闻传播学专业下设立“传播美学”。某种程度上,传播学内涵式创新是传播与艺术两个学科各自优势的深度媾和。传播美学不仅涉及当代审美文化面临的传播重构问题,也触及加强国际传播艺术性的问题。从这一点来看,“传播美学”的名称更契合今天讨论的大背景,既可把专业指向对审美文化的更深、更宽广的传播,也可把信息传播指向增强艺术性、提升审美品位的代表性,且更容易为受众广泛接受的传播规律和传播艺术方向。从某种程度上看,艺术传播的全部内容似乎皆可为传播美学所包括,同时传播美学还可在人工智能及新兴信息传播技术与艺术的结合中,为新闻传播学和艺术学科拓展学科边界。
如果命名为“传播美学”,从学理上梳理审美文化与传播的关系就变得非常必要。传播是面向社会人群,将社会信息进行整体、全方位的传送和接受,是大众化的;审美活动、审美文化的形成则是个体体验性的,特定时期和空间(国家和地区)的审美形式、审美文化,如何通过传播实现媒介(语言、符号等)美的内涵、审美过程和审美品位的传播大众化,传统美学研究较少涉及,从这个意义上说,传播美学是一个新兴学科,从其学理意义看,算是新文科。客观上讲,从历史和现实来看,传播工具、技术的更新和发展对于审美活动发挥了核心作用,亟须予以重视。另外,传播美学如果把重点放在新兴信息传播技术和平台推动现代艺术及审美发展的理论问题的教学与研究上,同时又将新技术开辟的审美文化传播的路径、方法、形式等广泛运用在对外传播和整体传播上,以此推动中国传播事业的现代化发展,这又直接与国际传播的艺术性要求相契合,对于传播学和国际传播理论研究来说,也是新文科。
冯宪光:从20世纪80年代开始,无论是传播学还是美学、艺术学,都逐渐深入地研究传播与美学的关系,进行一系列关于传播美学的研究。在新的传播时代,如5G技术逐渐普及并应用于社会,达到万物互联互通的水平和层次。正如传播美学的提倡者所认为的那样,新媒体、新传播方式的出现会改变人类对世界的认知和感知。整个传播媒介从口头传播、印刷传播,到现在的互联网传播、数字技术的传播,每一个新阶段的传播、每一种传播方式都在历史上留下了记忆,留下了遗产。当下是一个传播技术开创的时代,也是传播美学作为学科建构和发展的时代。科斯塔当时举办的艺术运动了不起的地方,就在于抓住了新兴传播方式可转变人们认知世界、感知世界的行为模式,这种转变是心理的,甚至是对生理功能新的开发。科斯塔等人提出的口号除传播美学外,还有技术至上。
在传播方面,技术是一个核心话题。这个技术就是传播的手段,也是新的方式。另外,还有一个口号是流动美学,传播美学就是一个运动的美学,是推动社会从一个死板僵化的状态走向生气活泼的美学。因此,他们呼吁要顺应新技术变化的现实,研究一种新的以传播技术为主导的艺术方法,进行细致的艺术生产,适应不断变化的技术和社会。此外,他们特别提出美学的进步、艺术的发展,必须依赖传播技术,其当年的论断也成了今天的预言。
李心峰:像传播美学这样的学科开拓,很有价值,很有意义。刚才姜飞教授介绍了大的背景,就是中共中央政治局第三十次集体学习时着重谈了国际传播问题,强调努力提高国际传播能力,加强国际传播理论的研究,总结概括传播的规律等。在此背景下,加强对中国传播怎么革新、变革以适应时代的要求的研究,这是目前重要且迫切的现实课题。那么,在传播内容、传播方式、传播形态方面,从美学角度进行探讨,非常有价值,也非常有前景。传播美学作为传播学与美学的交叉学科、新兴学科,有着广阔的学术空间和光明的发展前景。
刚才讲到新闻传播,如果扩展到文化和艺术传播,就更与美学密切相关,既包括媒介、媒体、媒材这些硬件的方面,也包括传播的内容和传播的形式,其中都有美学的问题,所以说传播美学大有可为。
喻国明:冯宪光教授说传播美学讨论的人不多,其实这方面的成果已十分丰厚,能否成为一个学科,在传播学构建中,不是看是否交叉,而是看体量是否足够大。对美学来说,传播学体量相当巨大。新闻传播学,其实有真善美三个基本层次:“真”,物质反映是否真实问题,新闻传播学里规律规则很多都围绕反映事实、结构、经验、本质等;“善”是处理价值判断,对谁有利,舆论学和宣传学里面的很多都是用的成果机制;“美”其实是形式是否恰当,表达效力是否高、是否得体、是否规律。规律性在真善美问题上起作用。美学应该是前两个层次上的最高層次,解决得体、合规、规律等问题,诸如翻译学的“信达雅”,内涵丰富。
本刊记者:诚如各位专家所言,无论命名为传播美学,还是艺术传播,均对新闻传播学进行了专业探索,又对美学进行了学科拓展,有一定的建设性意义。那么,您认为传播美学存在和发展的根据是什么?如何进行学科建设和专业设置?
李心峰:要进行传播美学的学科建构,探讨其存在和发展的根据,有几个概念需予以清晰辨析,使之内涵、外延从一开始就能够理清楚。如传播美学,刚才冯教授提到媒介美学,那么,传播和媒介两者的关系应如何理解、厘清?肯定的是,这两者密切相关,传播离不开媒介,但所讨论的直接的对象和重点还是不一样。
传播与传媒的概念不一样,其内涵、外延自也不一样,需予以厘清。两者有时关系密切,很难区分。但在进行学科建设时也要加以辨析,使之一开始就清晰一些。传媒可能包括传播和媒介两者,传播更多是对传播过程和规律的研究。此外,还有传播与新闻的关系,其仅仅是一种从属的关系,还是一种并列的关系?也需加以清晰界定和辨析。
另外,北京电影学院胡智锋教授这两年倡导“传媒艺术学”,现在已推出“传媒艺术学书系”,出版了《传媒艺术导论》《传媒艺术经典导读》,也发表过多篇文章探讨什么叫传媒艺术学。这个动态可供参考。从美学角度进行传播美学的研究,与传媒美学或媒介美学是什么关系?提出这样的问题,仅供参考。总之,可能要考虑传播美学的研究对象、着力点和重点究竟是什么,应把重点放在传播而不是媒介上。从院校实际出发,是不是要把研究重心放在传播对象上?这样一个动态的传播过程、传播的规律、传播的形式等,是不是着力点所在?
有位日本学者出版过一本专著《艺术交通论》,这里的“交通”,不是交通工具意义上的交通,而是交流沟通的意思,其实质就是传播,因此,该书是一部艺术传播理论的专著。这样的成果也可供参考。
冯宪光:当下,定要重视媒体传播的新的功能和技术,新的功能和技术的确推动了世界的进步和飞速发展,同时也使人们的世界观、感知世界的方式发生了根本性改变。这样的认识实际上就是传播美学作为新兴学科存在和发展的根据。
有必要建立中国的传播美学,根据主要有两点。第一,媒介传播活动是人类文化得以形成和发展的核心动力,是一个重要根源。最早的媒介传播活动主要的媒介是语言。人类社会的建造是从人类的实践活动开始的。恩格斯说,语言和人类的劳动是同时开始的。最初的媒介传播活动,就是人们所谓口头的媒介传播方式,没有语言的传播交流,没有人与人的交往,劳动不能开展,人类社会无法形成。这也是审美活动存在的物质依据,所以,媒介传播活动可解释为是包含审美活动的人类文化形成的条件。传播学和美学结合起来,无论从传播学还是美学而言,都是根本性的问题。因为从传播角度可认识人类和社会的存在属性。世界有三个存在:无机自然、有机自然、人类的社会存在。无机自然大家很清楚,有机自然就是动物界和植物界,但人是跨两界的,人是有机自然的生物体,同时又是社会存在的创造者、推动者。人的存在,除劳动实践外,还有传播活动。哈贝马斯的交往行动理论,客观上揭示了人类是在一个媒介传播的交往活动中存在和发展的。所以传播问题是涉及人类存在的根本问题,是一切文化社会活动的基础,也是美学的重要基础。
第二,美学的审美经验是在传播活动中出现和体验的。雅可布森1960年发表的《语言学诗学》一文,把语言的信息传播要素和功能分解为六个方面。其中语言的诗功能,即审美功能,只有在信息传播过程中才能形成和体验,这已成为科学界的共识。这是一种传播学的证明,也是传播学和美学结合的证明,即传播美学的证明。这两点是传播美学存在和发展最基本的根据。
喻国明:今天的传播学在互联网技术的重新建构下,看待这样的学科发展,探讨其可能性是非常重要的。传播学领域最大的改变是平台崛起,由此改变了传播本身的内容生态,使过去的格局完全改变,平台横亘在传播技术和具体的价值媒介、功能媒介之间,形成对流量和用户的巨大吸引,这样的吸引远远超过内容范畴,进入非内容化建构范畴,平台不是为内容建构的,很大程度上承担其重新建构社会的责任和使命,这就是目前学科重建、传播学重构所面对的因素。
从美学研究本身来看,其实有很多方面可以展开。如现在多通道、多感知通路的感知状态。虽然以前报纸、广播、电视有很多感知通路,但实际上是单独进行的,而现在人们的选择菜单中可同时有多种选择。多感知通道的传播引发了很多问题,这样的搭配本身是提高效力还是增加噪音?得体的重构可提高效率,使人们从感性到理性,从情感到认知,都可从感知心理上增加中心效应。但搭配不好就可能增加噪音,降低效果。其中有很多问题需要研究,如这种新的组合规律的研究,还有视频表达问题。5G传播语言的表达,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视频的崛起,视频表达丰富性的内容元素、表达要素如何进行整合,这一点目前尚缺少研究和认知。文字性的表达有几千年的传统,精英文化将其规则、标准、形式显在或潜在的东西深刻在人们内心,但视频的美学表达和谐搭配有效性不够,如何表达得合体、和谐,如何搭配得有效,过去被看作符號学和修辞学的内容,其实很大程度上是美学的内容。暨南大学学者刘涛最早开始视频修辞学研究,但当时是边缘的,那时的研究与主流存在一定距离,现在已越来越主流、越来越核心,势必成为社会主流语言,表达的内涵、规律、机制成为重要内容,注重传播质效、传播表达得体,刘涛也从过去很边缘的角色成为中心学者。美学规律在丰富传播形式的情况下,各要素结构彼此之间的机制、搭配等,于传播而言,有很强的决定性作用。
将美学和艺术放在一起,艺术本身包含很多美学规律。谈及艺术,为什么用美学的角度来概括传播的规律、传播的机制以及传播各种各样形式的创新和搭配?因为美学更多谈的是规律,如接受美学、计算美学、形式美学,更强调内在规律;而艺术更强调艺术形式本身以及与传播和社会的结合,艺术本身有其内部的贯通性,从层面上来看,美学理论抽象的高度和概括性,逻辑上更适合在一定程度上进行探究。这是我对传播美学本身的理解和期待。
姜飞:传播学,尤其是中国的传播学研究,已到了一个转折点。如何从更宽的社会学视野深度补充人文视野,将一级学科的内涵和外延朝向科学领域和领域的科学性并更进一步,是一个紧迫问题。而传播学和美学的结合,可通过传播哲学的建构和实践,打通艺术传播和传播美学的思想边界,同时有利于将“佶屈聱牙”的传播学与人文社会科学其他学科的边界打通。在将传播学与美学进行深度契合论证的过程中,无法回避的一个问题是,人的所有实践活动,其中都有信息的交流传播活动,包括艺术活动,以往的哲学范式,似乎被限定在思维主体与对象客体二维关系的心理认识框架下,不断阐发和演绎认知现象和认知规律,而其中重要的语言,往往被简单视为媒介,其传播实践关系作为构造思维和主客体特质的核心作用被过度忽视。换言之,思维主体与对象客体二元对立的认知框架,界定了今天的艺术传播框架——类似“魔弹论”,即“皮下注射论”曾界定了大众传播的认知框架,但随着传播研究的深入,议程设置的多维方向性、传播过程的两级甚至多级性、传播效果的边缘性和有限性开始为传播学理论进行了更大的延伸。这个思路,也将有助于对思维主体与对象客体在信息认知层面上的关系模式进行演绎,进一步超越二元对立的认知框架,以增强理论的涵盖范围和阐释力度。
艺术传播在审美体验方面往往预设为个体主体性“封闭的私人花园”,是放任自流且鞭长莫及的。20世纪中叶,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又称语言相对论)打破了“后花园”的宁静,对语言、文化、思维三者关系进行深入思考,认为在不同文化下,不同语言所具有的结构、意义、使用等方面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使用者的思维方式。这个假说的学理贡献在于,从语言学角度提升了语言和语言研究的重要性,而从传播学角度看,语言和传播本是一个硬币的两面,任何语言本身就是传播,任何传播都离不开语言。可否这样说,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开始,语言决定论事实上以语言和传播一体化的方式强势嵌入主客体二维认知关系格局,重写了这个二维关系,且随着传播技术的发展,传播似乎愈发具有了某种第三主体性,从事实上逐步实现了个体重构审美空间和审美体验的最后一公里,也从传播规律的现象描述逐步上升到某种传播哲学的深层次建构,开启了传播和美学学理层面建构的深度互动,这就超越了艺术传播的某种局限,开启了新知识生产的窗口,为新文科从思想到理论的落地提供了契机。
从萨丕尔—沃尔夫假说提出以后的研究看,和这个假说同时代的其他针对传播的命题也充分佐证了这个判断,如麦克卢汉提出的“媒介即讯息”,以及霍尔所说的“传播即文化”,都与“语言即传播”进行了深度的理论同构,呼应了传播介入思维主体和对象客体互动的逻辑闭环,并从主体改造、内容创新、空间拓展、话语更新等多个维度建构了“思维主体—传播哲学—对象客体”的新循环。按照这一思路重新看社会、看生活、看文化、看审美,就会在传播能力建设和效果提升方面有很多新路径,进而在新概念、新范畴、新表述上有所突破。
王廷信:具体到本科或研究生学科建构和专业设置上,设立本科专业需要很多思量。
第一,从大的方面来讲,传播美学是学理性比较强的名称,在具体操作上不具可操作性,或者说较难进行操作。需理出支撑传播美学本科专业的课程体系,进而让这个课程体系支撑将来培养出来的学生的若干鲜明特点,而这是较为困难的。如果不能理出支撑学生鲜明素养特征的课程体系,那么这样的方向可以作为学科层面来培养研究生,因为研究生相对专门一些,涉及的人数也不会太多,便于操作。
第二,要考虑专业的持续性。未来社会,传播美学究竟起到什么样的作用,或在哪些方面起作用,怎样发挥作用,是不是具有持续性,这都很难判断,需进一步思考。
第三,创新问题。新办一个本科专业,须让人感受到这是一个亮点,能够补充社会急缺人才。如果说美学不能持续保持热度,那么传播美学的持续性就很难预测。所以,在新办本科专业时,学理性、操作性、创新性、持续性等问题都要考虑充分。
第四,目前多数新闻传播学院支撑这个专业的有关师资的问题也需考虑。基本的师资是否已配置,可否支撑这个本科专业。另外,未来的师资在哪里,假设现在只有七八位教师,师资力量只是处于初级阶段,那么就需补充师资。如要补充,国内外相关院校是否有相关的学科培养师资。专业要办好,师资是前提。教师进入这个专业,一定要明白自己教什么、如何教,要尽快围绕专业建立自己的知识结构,提升自己的教学方法。
第五,课程体系问题。无论是传播美学还是艺术传播学,首先,是传播学的课程,这是一个课程群;其次,是美学与艺术学的理论;再次,是文化学的课程,因为传播离开对文化的理解,很难说理解了传播,仅仅传播得美而不符合受众的文化习惯,其传播是无效的;最后,是专业选修类,到了大学三四年级,学生明确未来的主攻方向后,就需要有适合该方向的选修课程,每个方向当有三四门课程来支撑。课程设置是更加细致入微的事情,一开始做这个专业时,如果师资不足,可补充其他学校老师。专业方向的课程设置,比基础课更重要,直接关系到学生的未来发展方向。如果学生毕业后不考研而是直接进入社会工作,应朝向哪些领域就业,如果学生无法向用人单位表述自己有什么素养,可以做什么,就说明专业有问题。所以培养什么样特点的学生,如何培养學生,都需较为科学的课程体系来支持。
本刊记者:传播美学的专业设置与学科建设意义重大,从专业和学理上来说,既是对传播学科的一种拓展,又是对美学学科的一种延伸,也是对相关专业的一种开掘,您认为传播美学学科建设的开拓性意义表现在哪些方面?您对传播美学未来发展,有何想法或建议?
李心峰:传播美学的本科专业若能建成,其意义重大,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第一,对传播学是一个拓展,因为传播学过去没有传播美学这样一个本科方向;第二,对于美学也是一个拓展,美学过去一般在哲学下面作为硕士和博士的招生方向,文艺学下面设有文艺美学硕士与博士招生方向,但美学还没有进入本科招生目录当中。如果传播美学在这方面有所突破,对于美学也是一个空间拓展。
如果设立传播美学这个本科方向,是否可考虑从新闻学、传播学、美学、艺术学、文化学几个方面形成课程体系。毫无疑问,核心课程应是传播美学导论(或引论),然后是辅助性、基础性课程,如新闻学、传播学,或合到一块叫新闻传播学的引论或导论。从美学方面来说,可开设美学原理课程,或叫美学与艺术鉴赏课程。传播美学的方向没有美学和艺术的基础不行。另外,还要开设一门文化学导论课程,或者叫文化软实力引论。传播美学还要与艺术密切结合,体现在内容上要传播艺术、文化,体现在形式上要进行艺术化传播,也就是审美的传播,所以,艺术学原理课程也必不可少。另外,艺术传播方面的基础课,如艺术传播概论也很必要。
王廷信:我的观点多是商榷性的,旨在提醒在设置新的本科专业时应考虑得更加周全,但不是反对设置新的本科专业,而是更加支持设置新的本科专业。因为新专业的设置会让教育界、学术界看到希望,看到传播学和艺术学的未来。所以期待设置的新的本科专业能够在起步之时就走得很顺利。
喻国明:实际上,在真善美和数字化传播全新格局角度下建立传播美学,正逢其时,因为这方面在更高层次上具有很多实践探索。所以目前有两大任务:一是把所有传播学跟美学相关的,如将美学机制、美学规律的东西采集在一起,形成学科的基本架构;二是利用这样的规律本身,自觉地做一些创新和发展。这可能是一身二任的,也是当下特殊历史发展中要去做的事情。
本刊记者:如各位专家所言,传播美学作为新本科专业,其设置正逢其时,大有可为。那么,目前面临的一个现实问题是,进入数字化时代,在人工智能、元宇宙、大数据等各种数字化技术的加持下,传播美学这一新学科在实践过程中,如何平衡学科培养目标与社会现实需求?对学科建设,您认为未来应该从哪些方面为之努力?
喻国明:进入数字化时代后,经常提到有很多基于人工智能、大数据的新内容,如虚拟偶像,它不是人的形象或者二次元的形象,这里面还有一个人的接受问题和表达得体性问题。深度伪造、社交机器人,里面有很多机制规律,包含形式性的美学和机制规律,也包含各种要素和社会间的关系,如何形成一种良性的连接?数字化技术带来的表达样式、渠道、人群等内涵的丰富和外延的扩大,对于多变量间的协同协调和彼此间的相互作用方式、匹配机制提出全新的要求,这并非从简单的某个角度去做,而应从更高的美学高度研究和概括。
还有一个想法,不知是否合适。我1997年当上新闻学博导,1998年当上传播学博导,那时对传播学的了解相对较多。2003年我又从传播学博导转向更加边缘的传媒经济学的博导,后来对传媒经济学进行了发展认证,我本身的研究方向是从主流变得越来越边缘化,其中有创新和某种快感,但对学生来说,用人单位招生是按照教育部既定目录来招的,传媒经济学既不属于新闻学和传播学,有时因为名词本身就可能被列在名单之外,对于熟悉的人可以解释,传媒经济学就是学了新闻学和传播学的内容,但可能讲得更专业一点,大量的单位是没有直接沟通渠道的,他们会简单粗暴地通过是否符合教育部目录来确定是否招聘。建议学科建设本身可把传播美学作为发展的重点和方向。但名称建议用目前学科目录已有的,如“网络新媒体”,其实目前很多传播都是基于新媒体的传播创新。这样,学生未来在名号上可以好分配、能够发挥特点。如果叫传播美学,会让本科生和硕士生有点迷惑,他们教书的话只能到中学,不是我们的培养目标。所以个人建议,在社会对传播美学还没有形成普遍价值认知的基础上,用“网络新媒体”专业名称称呼之,更策略些。
王廷信:最后想說的是,就传播美学这一专业名称而言,用人单位究竟是要传统意义上传播学的学生,还是要传播美学的学生?从社会需求而言,本科专业更要考虑实用性,即便是理论类专业,也要贴近社会实际需求。这是我对传播美学未来发展的一个思考。
本刊记者:现实与理论往往需要有一个磨合的过程,如社会需求与人才培养,二者均有很长的路要走。传播美学这个新专业的设置有其可能性与必要性,今天的对话是一个很好的开端,五位学者探讨的内容都很深入,都有道理。但基本上是一种思想层面的探索,如何与既有的艺术学、传播学专业在课程设置、培养目标、培养方式以及发展方向等层面契合,需要更多的深入思考和研讨,同时也呼唤对此命题感兴趣的同仁继续关注和投入精力一起来研究和建设。谢谢各位专家!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The Professional Exploration and Disciplinary Extension of Communication Studies
Editor's note: The establishment of a new major,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under the discipline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has been a hot topic in the field of communication in the past two years.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is established on the basis of three points. First, it is a response to the Central Government's requirements to create "new concepts, new categories, and new expressions" i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On August, 2013, the National Conference on Publicity and Ideological Work proposed that we should conduct public diplomacy programs actively, innovate publicity methods, strive to create new concepts, new categories, and new expressions to connect China and foreign countries, and spread positive Chinese stories and voices. Second, it is a response to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s requirements to construct new liberal arts. On March, 2021, the Notice of the General Office of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 on Recommending New Liberal Arts Research and Reform Practice Projects was issued to implement the spirit of the National Education Conference and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Work Conference on the Construction of New Liberal Arts also proposed to comprehensively promote the construction of new liberal arts and build a world-class liberal arts talent training syste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Third, it is a response to the requirements of the 30th collective study of the Political Bureau of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on strengthening the research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theory and improving the art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On May 31, 2021, the Political Bureau of the CPC Central Committee conducted the 30th collective study on strengthening China's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capacity building, and put forward the requirements of strengthening theoretical research on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mastering the laws of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building an international discourse system, and improving the art of communication. Given the above requirements, th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is timely. What is the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How to build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What is the significance of its construction? These are the topics that this issue focuses on. To this end, the journal, together with Professor Jiang Fei, dean of School of International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and Art Research Institute of Beiji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invited four scholars to have a dialogue and discussion on the frontier issues in the construction of communication aesthetics (the ranking of experts is in order of surname piny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