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成年人文身，没几个不后悔的

赵凯

2022年6月6日，国务院未成年人保护工作领导小组办公室印发了《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明确规定，任何企业、组织和个人不得向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相关治理工作将逐步展开。

未成年人文身的原因主要是耍酷、模仿、攀比，但深层原因是逆反心理在作怪

对《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的出台，大多数家长拍手称快。近年来，文身出现了低龄化倾向，日渐成为侵害未成年人合法权益、诱发未成年人违法犯罪的社会风险点，该《办法》的出台可谓正当其时。

也有家长不以为然，认为文身属于小众文化，未成年人热衷文身的并不多，为此专门制定政策未免有点小题大做。

上海教育专栏作家沈建明认为，文身的确属于小众文化，但其影响可不小。比如电影《古惑仔》中的陈浩南，美剧《越狱》中的迈克尔，《水浒传》中的九纹龙史进、花和尚鲁智深、浪子燕青，这些耳熟能详的人物形象都有标志性的文身。现实生活中，未成年人追捧的影视明星、体育明星，文身的大有人在。打开电视，调到体育频道，无论是篮球场还是足球场，无论是欧洲联赛、美国NBA还是中国足球超级联赛，文身的运动员比比皆是。

“以英国足球明星大卫·贝克汉姆为例，”沈建明说，“他身上有60多处文身，每个图案都有特定的故事。他自己曾说：‘我的生命故事都写在我的皮肤上。2013年，他在北京大学演讲时，居然当众撩起衬衫，展示文在腋下的八个草书汉字‘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难道这不是在给文身文化做广告吗？难道不会以时尚之名把年轻人引入歧途吗？”

南京律师崔旭东补充道：“《未成年人文身治理工作办法》禁止的是向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并非禁绝文身文化。未成年人思想不成熟，遇事易冲动，贸然文身，事后可能会后悔。文身不仅伤害身体，还会影响心理健康，所以必须禁止。”

青春期的冲动往往转瞬即逝，当热情退去，理智回归，强烈的悔恨必将袭上心头。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

初二男生小孔暗恋同班女生林某，私下表白被拒绝，于是效仿电视剧中黑帮老大，让文身师给他左手五根手指的外侧分别文上“林某我爱你”五字，以表诚意。因为文身指名道姓，部位又过于暴露，小孔迅速成为校园名人。林某羞愤不已，不久转学。后来校方介入，勒令小孔消除文身后再进入校园。

文身师告诉小孔：“我可以帮你消除文身，但不保证不留痕迹，而且要多次操作，需要两年时间，费用至少要两万元。”

小孔目瞪口呆：“要是消不掉，以后和别的女孩恋爱结婚，我怎么向人家解释？”

广州中学德育教师徐耀先告诉笔者：“未成年人热衷文身的原因不外乎三个：耍酷、模仿、攀比。青春期少男少女，个人意志膨胀，希望自己有力量、与众不同，受大环境影响，他们认为文身是暴力、激情、义气、个性的象征，于是争相模仿。这无疑是错误的认知，必须加以纠正。”

济南市中级人民法院少年法庭法官齐士辉认为，除了耍酷、模仿和攀比，家长还要看到未成年人文身的深层原因：逆反心理。

齐士辉用中央电视台社会与法频道曾播出的一期节目来举例说明。

那期节目的标题是《文身之争》。男孩小杰正处于青春期，觉得文身很威风，于是跑到文身店，在手上文了一个小小的图案。爸爸看到文身，火冒三丈，大声斥责。小杰害怕极了，战战兢兢地说：“我觉得这样很酷，同学们都会怕我。”爸爸怒不可遏，扬手重重地打了小杰一耳光。

被爸爸打了一耳光，小杰心想：你不让我做什么，我偏要做。他没有反省文身的危害，反而跑到文身店又文了半截胳膊。爸爸快气疯了，对小杰又是一顿拳脚。不服气的小杰无处宣泄委屈，索性跑到文身店，把整条胳膊文满图案。此时，学校也发现了小杰的文身，要求他休学。

为了重返学校，小杰在父母的带领下四处求医，但消除文身的过程十分漫长，更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煎熬。

齐士辉总结：“其实，孩子的好奇心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面对孩子的好奇心时父母的蛮横态度。所以，如果孩子有文身意愿或已经文身，家长要溫和地与孩子沟通，切不可动粗。”

文身所用的颜料中可能含有铅、锰等重金属，以及砷、铝、汞等有毒物质，不仅有致癌风险，还可能影响下一代

今年29岁的薛女士，右手虎口处文有一只蝎子，尽管图案模糊，但仍然十分狰狞。

“我本来是想把它文在额头上的，好在文身师有良心，劝我换了个部位。”薛女士苦笑，“当时我16岁，不好好学习，沉迷于漫画和玄幻小说，梦想成为女特工和反派女王之类的人物。我现在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当时会觉得蝎子很酷？这简直是我的人生败笔！”

多年来，薛女士因为手上的这只蝎子多次失恋，连闺蜜都纷纷离她而去，因为她们的男友认为“有文身的女人不像好人”。

薛女士多次接受文身消除手术，几乎花光了全部积蓄，但效果不理想。“再攒两年钱，去韩国植皮算了。”薛女士深深叹息。

文身是怎么操作的？会对皮肤造成哪些伤害？

中山大学孙逸仙纪念医院皮肤科主任医师郭庆告诉笔者，现代文身，是通过专业机器，用高频针将带颜料的针头刺入皮肤，留下图案、颜色。而皮肤是人体的天然屏障，会把颜料当作异物来排斥，引发过敏性反应。如果消毒没有做到位，可能导致皮肤伤口细菌、真菌感染。如果文身师未经过专门的医疗培训，操作不规范，皮肤受感染的风险很高。未成年人的免疫系统发育尚不成熟，更易受到侵害。

“值得警惕的是，文身对卫生条件要求很高。文身针刺入人体皮肤，可能成为传播艾滋病、肝炎等疾病的媒介。”郭庆说。

笔者在调查中发现，一些未成年人文身十分夸张，有的覆盖大面积皮肤，有的留在脸上、手上等暴露部位，消除起来十分困难。

郭庆解释：“目前消除文身主要是采用激光治疗手段，利用特殊激光将皮肤里的颜料打散，使其变淡。不同颜色的颜料，消除的难易程度不同。比如，红色、黄色颜料相对黑色颜料而言，更难消除，有的做10次激光治疗，也未必能将颜料残留完全打散消除。公立医院消除文身的价位一般是1平方厘米每次300元左右，如果多次消除大面积文身，费用需要数万元。”

笔者在采访中了解到，文身所用的颜料中可能含有铅、锰等重金属，以及砷、铝、汞等有毒物质，不仅有致癌风险，还可能影响下一代。而未成年人身体尚未发育成熟，皮肤的防御机制也不完善，文身所带来的一系列炎症反应很可能破坏本就不成熟的防御系统，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我的历史很清白，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不清白的痕迹——很多职业都要求不得文身，别让文身成为求职时的障碍

今年26岁的小宋4年前就考取了教师资格证书，还有八级英语的证书，却一直待业，因为她右臂内侧文有一只15厘米长的凤凰，没有学校愿意聘用她。

“每次抬起右臂，我心里就一紧，怕别人看到文身，渐渐就有了心理障碍。”说起多年前短暂从教的经历，小宋心有余悸，“但是做教师的，总得在黑板上写字吧，所以我上课时战战兢兢，非常紧张。学校不允许教师文身，为人师表嘛，我能理解，但做教师是我的理想，于是刻意遮掩混了进来，但一到夏天就瞒不住了。迫于校方压力，我只好辞职。”

上中学时，小宋崇拜美国演员安吉丽娜·朱莉，文身就是为了模仿偶像：“朱莉每次恋爱都在自己身上文男友的名字，分手后再消除，然后文下一任男友的名字。我觉得她敢做敢当、义无反顾的劲儿特别酷。但是当年不懂事，真的不知道文身会给我带来这么多麻烦！”

采访结束时，小宋哭着对笔者说：“请转告家长们，一定要看好孩子，别让他们进文身店，否则会后悔一辈子！”

今年年初，大三男生小祁报名参军。他身强体壮，是学校篮球队的主力，但在体检环节被淘汰了：原来，他腰部文有关公的头像。

小祁懊恼不已：“那是上初中时跟几个伙伴一起去文的，大家文的是同样的图案，表示我们是一伙儿的。我们真的不是犯罪团伙，更没干过什么坏事，文身只是为了吓唬别人。因为文身在后腰，我几乎忘了它的存在。唉，我的历史很清白，为什么偏偏留下了不清白的痕迹？！”

“近年来，适龄青年因文身而无法参军入伍的案例越来越多。”徐州军分区动员处参谋朱斌告诉笔者，今年上半年，仅徐州市就有40多名应征青年因身上有文身，在体检环节被淘汰。

朱参谋介绍，我国《应征公民体格检查标准》对文身有着十分明确的规定。第十一条规定：“面颈部文身，着军队制式体能训练服其他裸露部位长径超过3厘米的文身，其他部位长径超过10厘米的文身，男性文眉、文眼线、文唇，女性文唇，不合格。”

同样，我国《公安机关人民警察内务条令》规定公安民警不得文身;人社部、卫计委、國家公务员局发布的《公务员录用体检通用标准（试行）》也明确规定，人民警察入职，如果体检发现有文身也视为不合格。

笔者了解到，政府工作人员，包括公务员、医生、护士、教师等，一般都不允许文身。尤其是法院、检察院，在招考工作中明确要求应招者不能有文身。很多服务机构，特别是大型公司、航空领域，是禁止从业人员文身的，而且查得很严。近几年，在国内重要体育比赛中，出场比赛的运动员也被要求用衣服遮蔽文身，否则不允许上场，如果在场上暴露文身，还会受到停赛、罚款等处罚。

【编后】

文化可以多元 文身不必赶早

有人说，禁止对未成年人提供文身服务对多元文化有失宽容，更是对文身文化的偏见。还举例说，岳飞后背也刺有“精忠报国”四字，难道也不对吗？

一直以来，社会上就对文身有两个极端的看法，誉之为“人体艺术”，毁之为“邪恶符号”。本刊并不一味反对文身，但坚决反对未成年人文身。如果真的喜欢文身，愿意承担文身带来的后果，等到18岁成年了，能对自己的行为负责之后再实施也不晚。

顺便说一句，据考证，岳飞生于1103年，第一次应征入伍是1122年，岳母刺字就发生在此时，岳飞时年19岁，已成年。

【编辑：陈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