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国际传播秩序的发展与重构
2022-05-30王洪波
【内容提要】近年来,在西方国家主导下,恐慌、谣言、歧视等信息充斥于全球信息流动中,进一步造成了全球极端主义、保护主义势力的抬头。国际传播秩序重构的必要性、可能性和路径再次引起越来越广泛的讨论。对此,中国创造性提出文明互鉴观,超越了西方中心主义,具有广泛的人类普适性。中国方案坚持文明对话、文化平等理念,以跨文化交流为支撑,促进全球信息的水平性、双向性、对等性流动,推动构建一个各国都能够普遍接受的兼具包容与开放的多元全球体系。
【关键词】国际传播秩序 世界体系 文明互鉴 发展与重构
21世纪以来,随着发展中国家的群体性崛起,世界多极化、经济全球化、文化多样化、社会信息化深入发展,占据世界中心数百年的西方国家出现相对衰落,世界正经历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促使人们开始重新反思全球信息传播的公平性、平等性等问题,国际传播秩序问题再次受到各界关注。特别是新冠肺炎疫情和俄乌冲突以来,现有西方占主导地位的国际传播秩序的种种问题再次暴露。以美国为代表的西方国家依靠自身拥有的国际话语权,错误引导国际舆论,谣言、恐惧、歧视、污名等“信息疫情”在全球弥漫,加剧对立和冲突,阻碍了各国间的交流与合作。西方中心主义视角的国际传播秩序已经越来越无法适应历史发展和时代需要。推动不同国家、不同文明之间的对话交流,增进了解和互信,探索建立新的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传播秩序已经成为紧迫课题。
一、研究的基本框架与历史脉络
(一)理论框架
世界体系理论(World System Theory)作为一种理论和方法主要兴起于20世纪70年代的美国,其提出者伊曼纽尔·沃勒斯坦认为,现代世界体系是一个由经济、政治、文化三个基本维度构成的复合体。①在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之中,西方工业国家凭借生产和交换的双重优势,处于主导地位,而新兴经济体和广大亚非拉国家处于相对弱势的依附地位。这就形成了世界体系“中心—半边缘—边缘”的等级结构,这三个国家区域在经济、政治、文化、媒体、技术、劳动力、资本和社会层次等方面的互动程度不同,中心国家从自己的利益出发对其他两个区域进行控制,并界定与其他两个区域的关系以及互动的性质,②“一体化”与“不平等”是世界体系两个最主要的特征。
在文明层面,沃勒斯坦认为文明有两种不同的含义,一种是与“野蛮”相对应,即文明是少一点“动物性”;另一种涵义则是指特殊的世界观、习惯和文化,这些现象与其他同样的现象共存,共同形成一种历史的整体。在这个意义上,文明是多元的、是一种特殊性而非普遍性的存在。③在沃勒斯坦看来,在西方中心国家的推动下,西方文化伴随着资本主义世界体系的扩张而被“普遍化”,超越多元民族文化,营造了一种全球趋同的文化氛围。
(二)历史进路
在“中心—边缘”的世界体系中,长达数百年的历史时期,西方国家一直处于国际传播秩序的中心位置。而处于边缘的亚非拉国家谋求重构国际传播秩序则发生在其获得民族解放和主权独立之后。这也成为当时推动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政治经济新秩序的重要内容之一。1980年,在第21届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大会上,国际传播问题研究委员会发布题为《多种声音,一个世界》的报告,力图推动建立“世界信息与传播新秩序”(NWICO),但以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借“新闻自由”原则表示反对,使得这场运动无疾而终。
冷战结束后,全球性的统一市场真正建立起来,信息技术的广泛应用引领新一轮科技革命迅猛发展,全球化进程显著加快,人类社会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共同体。但是,“中心—边缘”的世界体系并没有出现结构性改变,国际传播的失序失衡、二元对立态势不仅没有缩小,南北国家的“信息鸿沟”“数字鸿沟”越拉越大。而广大发展中国家围绕建立公正、均衡、平等的国际传播秩序的斗争从未止息。国际电信联盟(ITU)的“世界信息社会峰会”(WSIS)成为新的抗争运动的平台。2003年和2005年,峰会通过了日内瓦《原则声明》和《行动计划》,以及《突尼斯议程》,强调多元主体的协同治理,致力于突破全球的互联网权力垄断。④但同样由于美国等发达国家的反对,这些协议实际上成为“空头文件”,第二波重构国际传播秩序的努力长期处于“议而不决”的状态,改革之路仍然任重道远。
二、国际传播秩序的结构与現状
(一)现代国际传播秩序的主要结构
从世界体系理论的视角,我们可以从三个方面观察国际传播秩序的结构特征:
一是从长时段研究来看,自地理大发现和民族国家体系确立以后,真正意义上的全球信息流动出现,随着单一的资本主义世界经济体系的形成,现代的国际传播秩序逐步建构起来,信息流动同样呈现出“中心—边缘”的等级特征;二是从国家体系研究来看,西方发达国家作为国际传播秩序中的传播主体,主导着全球的信息流动,广大发展中国家处于客体地位,被动接受着来自中心国家的信息。传播主体和客体通过一系列的国际惯例、条约和国际组织、会议建立了紧密的联系;三是从传播资源研究来看,随着科技革命和信息技术的飞速发展,越来越多的跨国公司、非政府组织、个人等非国家行为体掌握了传播技术和资源,成为传播主体。传播渠道也从最初的报刊、广播、影视发展到互联网、移动社交媒体阶段,大众传播手段发展日新月异,同时全球人际传播、组织传播、群体传播更加频密,不同国家和地区间的人员流动、文化交流呈现密集性增长。随之而来的是,国际传播秩序的价值关怀在维护国家利益、塑造国家形象的同时,开始更多关注人类共同问题,“地球村”的形态更加成熟。
(二)影响国际传播秩序演变的主要因素
一是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变迁。全球信息传播关系及结构变化的基础是国际政治经济秩序的调整与变革,这是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的关系。马克思在《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序言中写道:“社会的物质生产力发展到一定阶段,便同它们一直在其中运动的现存生产关系或财产关系发生矛盾。于是这些关系便由生产力的发展形式变成生产力的桎梏。那时社会革命的时代就到来了。”⑤在这一方面,世界体系论者是同意马克思主义的观点的。国际传播秩序发展与演变的历史经验表明,世界政治经济结构的发展趋势,是主导国际传播秩序变革的关键。
二是大国力量对比的变化。世界进入近代史以来,在国际传播秩序演变的背后,始终都是主要大国发挥着核心作用。从资本主义扩张时期的“日不落”大英帝国,到二战后乃至冷战结束后“一家独大”的美国,莫不如是。马克斯·韦伯曾说,“权力的声望实际上意味着权力支配其他共同体时带来的荣耀,它意味着权力的扩张,尽管这种扩张并非始终表现为合并或臣服的形式。人们通常都把那些体现了权力声望的实体叫做‘大国(Great Powers)”,⑥而国际传播秩序正是这种大国间的权力博弈和话语争夺。
三是全球化进程的持续向纵深推进。从15世纪末开始,以新航路开通和地理大发现为开端的经济全球化,大体经历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进行殖民统治的时期,第二阶段是东西方两大阵营相互对立的时期,第三次阶段是西方大国相对衰落、新兴经济体发展壮大的时期。三个经济全球化阶段与国际传播秩序的变迁基本吻合,信息的全球流动推动了经济全球化的进程,而经济全球化又加快了国际传播秩序的发展演变。
四是科学技术和传播技术的不断创新。历史经验告诉我们,技术的发展推动着传播样态的改变,传播技术的革新往往优先于国际传播秩序的转型,因为传播技术创新的优先权意味着对信息流通权的把控,技术创新国可以借此在技术创新、规则制定以及推广过程中成为主导国际传播秩序的核心。对于广大发展中国家而言,若能够及时捕捉到国际传播技术范式的转移并主动适应,将有可能为国际传播秩序“中心—边缘”结构的改变提供契机,从而有助于新兴国家由传播秩序边缘走向中心。⑦
(三)现代国际传播秩序面临的挑战
历史上,国际传播秩序在促进全球化、推动发展中国家的现代化进程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不过,国际传播秩序的公平性、平等性却没有随着全球化的深入发展而正向提升,反而在相反方向上越走越远,这对全球化的可持续发展同样带来了严重挑战。从“世界信息与传播新秩序”到“世界信息社会峰会”,发展中国家构建更加公正合理的国际传播新秩序的努力一直没有停止。近几年,在西方国家的主导下,全球民粹主义、极端主义、保护主义势力抬头,国际传播秩序的重构再次回到人们的视野中,重构的可能性和实践路径引起了越来越广泛的讨论。
对于未来文明的走向,沃勒斯坦认为,只要资本主义世界体系存在,文化是“普遍的”还是“民族的”这种悖论就会一直持续下去。我们可以建构一种和以前一样充满等级、不平等的体系,也可以建构一个相对和平民主的体系。那么,应该树立一种什么样的文明观,推动构建更加公平、公正的国际传播秩序,中国方案为世界提供了一种可供选择的路径。
三、国际传播秩序重构的中国方案
当前,世界百年未有之大变局正在加速演变,国际格局和文明形态“东升西降”的态势愈加明显,完善全球传播治理体系、建设更加公正平等的国际传播秩序不仅必要,而且成为可能。党的十八大以来,习近平总书记站在人类文明发展进步的高度,鲜明提出文明互鉴观,倡导以文明交流超越文明隔阂,以文明互鉴超越文明冲突,以文明共存超越文明优越,这为校正全球信息流动、重构国际传播秩序指明了方向。
(一)文明互鉴观是引领性理念
习近平主席在2019年亚洲文明对话大会开幕式上的讲话中指出:“交流互鉴是文明发展的本质要求。只有同其他文明交流互鉴、取长补短,才能保持旺盛生命活力。文明交流互鉴应该是对等的、平等的,应该是多元的、多向的,而不应该是强制的、强迫的,不应该是单一的、单向的。”⑧新时代中国提出的文明交流互鉴的新观念倡导文明对话,深刻把握了人类文明传播与发展规律,顺应了历史发展和时代进步潮流。这一理念认为文明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展现了文明的多样性;认为文明应以平等姿态开展交流互鉴,突出了文明的平等性;认为文明的发展需要交流,强调了文明的包容性;认为文明之间是相互依存的,体现了文明的相互尊重。
文明互鉴观内涵丰富,包含有亲仁善邻、协和万邦的处世之道,惠民利民、安民富民的价值导向,革故鼎新、与时俱进的精神气质,道法自然、天人合一的生存理念,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集中体现,是一种新型的“文明共生论”,树立起中国作为人类文明交流互鉴推动者的大国形象。⑨从这个意义上讲,文明互鑒观继承发扬了中国古代“天下大同观”的积极理念,借鉴吸收了古希腊时期“世界主义”的合理化因素,超越了世界体系理论对于文明共存发展的观点,有力驳斥了长期以来西方社会宣扬的“文明等级论”“文明冲突论”等理念,占据了国际道义制高点和话语制高点。以文明互鉴观为引领重构国际传播秩序,有助于克服现有秩序中存在的种种不公正、不平等现象,促进世界公平正义和人类发展进步。
(二)共建“一带一路”是重要路径
“一带一路”是中国于2013年提出的一项全球性倡议,继承了古代东西方交流的“丝绸之路”的历史遗产,具有开放性、包容性等特点,重点在于加强不同国家和地区之间的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充分体现了文明交流互鉴的理念。该倡议提出八年多来,“一带一路”建设在合作中不断发展,已经成为范围最广、规模最大的国际合作平台和最受欢迎的国际公共产品。截至2021年8月,已经有172个国家和国际组织与中国签署了200多份共建“一带一路”合作文件,推动建立了90多个双边合作机制。⑩
在加强人文交流和文明互鉴方面,“一带一路”也成为重要依托。2019年4月23日,“一带一路”新闻合作联盟首届理事会议的召开,标志着新闻合作联盟建设取得实质性进展,进入了机制化运行阶段。截至2019年,已有来自亚洲、非洲、欧洲、拉丁美洲、中东和欧亚地区98个国家的208家媒体加入联盟。2019年4月,“一带一路”国际智库合作委员会在北京成立。有中外57家智库参与其中,这是一个开放型学术交流合作机制,其宗旨是服务国际智库、国际和地区组织以及各国专家学者,推动“一带一路”相关课题研究和思想交流,促进理论创新、成果共享、知识传播和人员往来。多样态的合作机制进一步促进了全球信息的水平化、自由化流动,为国际传播新秩序的建构奠定了良好基础。
(三)推动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是追求目标
2012年11月,党的十八大报告首次正式提出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人类生活在同一个地球村里,生活在历史和现实交会的同一个时空里,越来越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112017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进一步明确了人类命运共同体的内涵要义,即“建设持久和平、普遍安全、共同繁荣、开放包容、清洁美丽的世界”。12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主张开放多元、包容互鉴、创新发展,其尊重全球不同文明的多元多样,促进和而不同、兼容并蓄的文明交流,力图构建以信息传播和文化交流为支撑的国际传播新秩序,实现多元、平等、互利、共赢的美好世界愿景。
国际传播秩序的重构存在于现实地理空间和虚拟网络空间两个维度。对于现实地理空间,中国已经提出推动构建亚洲命运共同体、中非命运共同体、中阿命运共同体、中拉命运共同体、上海合作组织命运共同体、海洋命运共同体、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人与自然生命共同体、全球发展命运共同体、地球生命共同体,等等。对于虚拟网络空间,中国提出重点打造网络空间命运共同体,深化网络空间国际合作,打造文化交流网络共享平台,推动网络空间互联互通、共享共治。可见,无论是现实世界,还是虚拟空间,中国都提出了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明确、可操作的实施路径。事实上,国际传播秩序的重建并不是一蹴而就的,而是一个彼此关系上不断认同强化的过程。
四、结语
中國创造性提出的文明互鉴观,超越了长期以来的西方中心主义,具有广泛的人类普适性,对于解决现代国际传播秩序存在的种种不平等现象提供了有益的思路方向和实践路径。未来的国际传播新秩序应该既不是西方中心主义的,也不是东方中心主义的,而是坚持文明对话、文化平等理念,以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为宗旨,促进全球信息的水平性、双向性、对等性流动。这是一个各国都能够普遍接受的兼具包容与开放的多元化全球体系。只有这样,国际传播秩序才能真正起到对话交流、增进共识的目的,推动世界和平发展与人类社会进步。这正是以文明互鉴理念重构国际传播秩序的初衷所在。
王洪波系当代中国与世界研究院治国理政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员,中国传媒大学传播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注释」
①[美]伊曼纽尔·沃勒斯坦:《现代世界体系》(第一卷)(郭方、刘新成、张文刚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3年,第421-425页。
②同①。
③Immanuel Wallerstein.,Geopolitics and Geoculture: Essays on the changing world-system,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1991,pp.215.
④史安斌、张耀钟:《构建全球传播新秩序:解析“中国方案”的历史溯源和现实考量》,《新闻爱好者》2016年第5期,第15-16页。
⑤[德]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中共中央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22-23页。
⑥[德]马克斯·韦伯:《马克斯·韦伯社会学文集》(阎克文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156页。
⑦龙小农:《从国际传播技术范式变迁看我国国际话语权提升的战略选择》,《现代传播》2012年第5期,第51页。
⑧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69-470页。
⑨谢清果:《文明共生论:世界文明交往范式的“中国方案”——习近平关于人类文明交流互鉴重要论述的思想体系》,《新疆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年第6期,第72页。
⑩《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 硕果惠及世界》,中国青年网,https://baijiahao. baidu.com/s?id=1712650412250535560&wfr=spider&for=pc,2021年10月4日 。
11《胡锦涛:坚定不移沿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前进,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而奋斗》,《人民日报》2012年11月18日,第1版。
12习近平:《习近平谈治国理政》(第三卷),北京:外文出版社,2020年,第46页。
责编:霍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