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的风景

臧蔓

很多朋友会好奇地问我，独自旅行不会感到寂寞和无聊吗？

我的答案是完全不会。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选择青旅作为落脚点的原因。在欧洲旅行，青旅不仅物美价廉，而且通常处于交通便利的地方。最关键的是，会遇见志同道合的同游伙伴。

在旅行中认识的朋友通常会在记忆里留下美好的回忆。不存在复杂的关系网，不需要刻意维护形象，只是真诚地表达和交流就够了。短暂的相遇，反而有更深入的相识。这种全然投入与分享的关系是很纯粹的，是毫无杂念的交流。美好的关系总能带来轻松与愉悦，带来些许触动与启发，即使是短暂的相遇，却在此后的生命里留下深刻的印记。

在一个盛夏时节，我游览完庞贝古城，打算到久负盛名的阿玛尔菲海岸线转转。那时候正值游览旺季，阿玛尔菲海滩周边的酒店价格高得吓人，青旅床位也都被订满。无奈之下只能选择靠近海岸线阿杰罗拉山上的青旅，那里交通很不方便，但它位于阿玛尔菲“众神之路”的起点附近。这条“众神之路”长达7.8公里，行程从阿杰罗拉镇起到海岸线最负盛名的波西塔诺海滨浴场为终点。这让我非常期待，想要体验一下。

天未亮出发，从庞贝古城转了三次公共交通，终于在傍晚时分到达了阿杰罗拉。放下行李，打算借着最后一缕太阳光转转這座小镇。刚走出青旅一百米，就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路成下坡的趋势，一直通向悬崖边，与远处的云层平视。窄小的步行道只够一人行走，在粉色的余晖下，我走过两家小店和一栋私人住宅，来到了悬崖的平台上。远处是辽阔的夕阳之景，从蓝灰的云层中穿透出绚丽的光，打在近处崖边伸出的苍松枝叶上，为这强劲有力的生命装点了一道金边。向下看，海很低远，泛着微蓝的朦胧，海的波纹如延时摄影般浸润彼此，似动非动，在那之上铺着一层闪烁的薄纱。

一阵惬意的轻风拂过我的裙摆，带着夏日中难遇的凉意，我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独特香气。那是一种我从未体会过的味道，奇特的植物芬芳中夹杂着一点淡淡的海洋的气息。虽说我的目的地是山底的那道海岸线，但当我踏上这座平台时，感受到了旅行中偶遇至美之景的惊喜感。

目的地更像是一段精彩的书评，而旅程更像是翻阅书籍的过程，藏在下一页的谜底有待每一位读者自己去发现。再美的影像也不及身临其境，现场总是多重维度的体验，从视觉、味觉与触感中获悉自然传达出的信息。

在青旅，我遇到了一对来自西班牙的夫妻，已经开着房车旅行了三个多月了。他俩住在后院的房车营地。我们几乎每天都在公共厨房相遇，他们看起来有五六十岁的样子。先生Felix是一名卡车司机，太太Jessie是一名家庭主妇。夫妻俩非常开朗，总是和我介绍西班牙美食。他们的厨艺很好，每天做的菜都有新花样，每次都会留一份菜或点心给我品尝，我也会和他们分享自己做的西红柿打卤面和可乐鸡翅。

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是他们感情很好，总是牵着手，总是一起做饭，总是喜欢吻对方，虽然他们结婚已经几十年了。这让我对这对夫妻产生了浓厚的好奇心，是什么让他们每天这么如胶似漆。那种相爱不是故意展示给旁人看，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默契与满足。我很少看到这样的情景，一对老夫老妻却像蜜月期一样相处，他们在家乡也是如此吗？还是出来旅行才有这样的雅致？

在夫妻俩离开青旅的前一天晚上，我被邀请去他们的房车营地共享晚餐。

营地在青旅的后院，穿过露天休息区和洗衣房是一片开阔的空地。空地上划有大大小小的区域，每个区域除了停放房车的位置还有一片绿草坪，供房车游客使用。在这样的旅游旺季，车位几乎停满了。房车前的生活气息很浓。有的人在晾衣服，有的人在吊床里看书，有些孩子们凑在一起玩球，有的家庭正在布置餐桌。

西班牙夫妻的房车在靠近后院围墙处，后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山林。土坡上扭曲的大树冠垂下来，正好把他们的房车围了一个天然遮阳顶。他们在树冠上挂上了一圈小圆球灯泡，一闪一闪的，连接到房车门口的小天幕上。草坪上的餐桌已经摆好了沙拉、面包和酒杯，还放了一个插着野花的花瓶。

Jessie带我参观了他们二人的房车，由面包车改造而成，车看上去有些老旧。车内很舒适，用细木板做了整体包围，非常温馨。生活设施一应俱全：一张双人床，一个小书架，两个极小的沙发座和一个折叠餐桌，外加一个迷你厨房。很难想象一整个家能装进这么窄小的一个空间。这样一个可以移动的家没有过多的家具，只有生活的必需品，却能走遍千山万水，体验百态人生。

Jessie和我介绍，这辆面包车在他们退休后，被先生改造成了房车，每一个设备都是他亲手打造。这让我感到很惊讶，车内的每一处都是那么平滑和精致，这位西班牙先生得是多么的心灵手巧。小厨房旁的照片墙能看出他们走过了很多地方，我出神地看着，感受着他们在旅途中积攒的快乐。物质的简洁并不会阻碍精神上的丰富，只需要动用一些智慧与创意。

那天我和这对夫妻在美丽的星空下一起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一边品尝美味的西班牙晚餐，一边听他们讲路上碰到的有趣故事。

有一次他们在瑞士中部山区旅行时，车在山里抛锚了，需要更换零件。可当时人烟荒芜，没有手机信号。无奈之下老两口背上登山包，带上了徒步的装备，打算顺着离线地图找到最近的村落寻求帮助。

走着走着公路旁的密林突然消失了，他们看到远处山林里平躺着一片巨大的蓝色湖泊，湖泊前有几匹棕色的马。他们打算走过去碰碰运气，也许湖泊边是一个马场，应该有村民或者网络信号。他们走下公路，踏着荒草来到了湖泊前。

Jessie说着这些，眼睛里闪着光：“这是我见过的最美的风景，你知道吗？湖水是深蓝色的，宝石一般璀璨，湖边开着不知名的浅紫色的野花，一片一片的，有一人高的花枝和手掌般大的花蕾。”

我也被她这样的描述感染了，想去目睹一下那片山窝中的湖泊。

“那里果然是一座马场，后来我们在农场主的帮助下打通了电话，定制了汽车配件。”Felix说，“在等待的过程中，我们婉拒了主人的邀请，在湖边搭起了帐篷，哈哈哈！过了一个多星期的露营生活。”

“是啊，我俩就喜欢这种随遇而安的生活，喜欢这种偶遇的惊喜！”

“毫无防备是生活的礼物！”

他们彼此看着对方，哈哈大笑。

我喜欢和他们俩在一起，喜欢他们充满好奇心的样子，能量满满，热爱分享。他俩的相处方式让我看到了褪去奢华外衣的童话故事，简单生活下的一种相爱关系。长久的陪伴之上，有一种心灵上的默契，一种情感维度的突破，一种映照之间的成长。

爱不是一套紧身衣，用自己设计的版型束缚对方，而是探索与分享。首先是对自我生命的热忱投入，然后用这样的力量去照亮彼此，用行动相互影响。这个世界上不存在没有保质期的灵魂伴侣，爱情更像是旅途中偶遇的美景，在一处静静地等待发现，等待领悟，等待被照亮。

就像别林斯基说的：爱情需要合理的内容，正像熊熊烈火要油来维持一样，爱情是两个相似的天性在无限感觉中的和谐的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