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槐花开
2022-05-30胡春
胡春
清明节过后,路边已经有人在卖槐花了。每当看到槐花,那种久违的亲切与熟悉,总会让我想起母亲,想起中湾,那个生我养我的地方。童年的生活,就像隐藏在记忆深处的一部画卷,会在某个时光交错的缝隙里突然展现。中湾,这个坐落于襄阳西北面丘陵里的村庄,依山傍水,风景秀美。那些年,村庄南面的山坡上草木繁杂,尤以槐树居多,就连村里村外、房前屋后也都生长着高高矮矮、或粗或细的槐树,有的直立在墙角,有的探着脖子矗立在路边,有的像巨伞擎在半空,有的树枝低垂,仿佛要钻进泥土里。
槐花盛开的时候,村庄笼罩在一片白色的花海里,空气中也溢满了淡淡的香气。暖风中,远处青青的麦子在翻着细浪,山间遍布的槐树在轻舞,绿的,白的,一切都那么清新又充满活力。农闲时间,村头的老槐树下是大人小孩聚集玩耍的好地方。
槐花的甜香唤醒了我们的味蕾,捋槐花的日子到了。
晴暖的天气里,母亲挎着筐子,带我们一起赶着黄牛,来到村子南面的山坡上。坡下草肥水清,湖里偶尔蹦出几条鱼来,扑通的响声惊得老牛睁大双眼支棱着耳朵张望。
这个时节,林子里的灌木丛已经长起来了,一不小心就会划破手臂。母亲在前面拨开一条路,我和姐姐紧随其后。
选择一处平缓的空地,母亲用长勾轻轻勾住浓密的花枝,我们伸手就能捋下一把把的槐花。阳光透过树梢,身旁的狗尾巴草在风里摇曳,林中的鸟儿在远处歌唱,一幅醉人的田园牧歌景象。临近中午,口渴了,肚子也饿了,汗水浸湿了我们的头发和衣服。这个时候,母亲总是想办法让我们开心,她又唱上了最喜爱的豫剧《穆桂英挂帅》来给我们鼓劲。只见母亲一边捋槐花一边轻唱道:“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个保国臣。头戴金盔压苍鬓,当年的铁甲我又披上了身,帅字旗飘如云,斗大的穆字震乾坤……”
母亲有个诗意般的名字叫绒花,不仅名字好听而且还有一副动听的嗓音,她的声音清脆圆润,仿佛专门为唱戏而生的。听母亲唱戏,时间仿佛是静止的,大家也忘记了疲惫。她那悠长婉转的声调在树林里穿越回响,引得同行的婶子们个个羡慕,听了还想再听。
村里老辈人都知道我的母亲爱唱戏,说她二十出头和父亲同台唱《穆桂英挂帅》,二人配合默契,唱念做打样样到位,是公社剧团里的台柱子。遗憾的是,因为家大口阔,我的奶奶早逝,家里缺劳动力,当年家里人吃饱饭都是问题。母亲作为家里最大的孩子,上面有我的爷爷和老祖母,后面三个弟妹还很年幼,只好和父亲离开了他们心爱的戏台,从公社剧团回到村里……
坡上的槐花开得很密,小半天功夫就捋了满满几大筐。回到家后,我們把槐花摊开择净,用清凉的井水淘洗干净,再在沸水锅里烫透,捞出来均匀地铺在展开的篾席上晾晒。为了防止小鸡仔们跑到花摊里刨食,把晾晒的花瓣蹬得到处都是,母亲给我们分工,三姐做饭,我负责到树荫下看护花摊。三姐总是羡慕我清闲,说母亲偏心,还私下里要跟我换工。如今,三姐的一手好厨艺,或许与小时候的经常锻炼有关。
看护花摊的时光清闲美妙,阳光暖暖地晒着,香味淡淡地散着,我坐在阴凉里幻想着槐花蒸菜、槐花蛋汤的美味。
三四天过后,白玉般的花瓣就干透变成了褐色。傍晚时分,母亲吩咐我撑住口袋,三姐负责收拢装袋和搬运。经过几天的忙碌,终于收了几大包干花。那些年粮食还不充裕,人们不仅吃新鲜的槐花,还要晾晒很多干花留给冬天。
除了槐花,为了给我们挣学费,母亲还会捋很多新鲜的槐叶晾晒,尽管晒干后会舍掉很多,母亲还是不厌其烦,几乎抽出所有的空闲时间穿梭在刺丛中捋那些晒干后卖几分钱一斤的槐叶,衣服挂破手臂划伤了也不在乎。
不记得何时,南面的山坡被一小块一小块地划分给了各家各户。村民们都把自家的山林改造成了农田,树木被锯断运回家当作木柴,树根也被刨得一棵不剩。昔日绿树成荫的山坡变成了光秃秃的黄土岗,林子没了,小动物也很少看见了。南山坡,那个放牛娃们的乐园,永远留在了记忆深处……
我工作后,母亲每年总会捋一些槐花晒干给我带来。打开袋子,闻着干槐花的味道,仿佛看到母亲正佝偻着身子,从村里那几棵不多的槐树上吃力地够着树枝捋槐花……
四月槐花暗香来。离开家乡多年,中湾,那个曾经的美丽小村庄,永远定格在了我的童年时代。
如今,母亲老了,生活也不能自理了,很多时候独自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明白的话,哼着只有她自己听得懂的调调。也许,母亲又在唱她最爱的《穆桂英挂帅》了。
(作者单位:湖北省襄阳市襄城区古城街道杨家花园社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