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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上、大地上与天空中

2022-05-30叔丁

美育 2022年7期
关键词:男爵布罗童话

叔丁

说起生活在树上,你自然会想起泰山(Tarzan)——一位被猿猴养大、生活在热带雨林中的少年,迪斯尼童话中的人物。而意大利作家伊塔罗·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1923-1985)的小说《树上的男爵》中的树上少年,却是一位在1 9世纪贵族家庭长大的男爵,他一生生活在树上。卡尔维诺善于写寓言童话,这是一部成年人的寓言童话。

童话人物需要一个童话的环境,更需要优美的语言来营造这样的童话环境。在《树上的男爵》中,这个环境名叫翁布罗萨,是作者虚构出来的意大利的一个地方。小说以主人公树上的男爵柯希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的弟弟的口吻来讲述。他是这样描述翁布罗萨的:

……据记载,古时候一只猴子假若从罗马出发,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地往前,脚不落地,可以到达西班牙。到我这一辈人时,树木这么茂密的地方只有翁布罗萨海湾两个岬角之间的地带和从翁布罗萨山谷的底至两旁山顶的区域,我们这个地方因此名传四方……

……森林沿着高山向上伸展,望不到尽头,这就是我们曾经生活过的充满活力的山林女神的天地,我们这些翁布罗萨的居民那时好像没有发现它的蓬勃生机。

我们的主人公、男爵继承人柯希莫就生活在这样一座贵族花园中。12岁时,对动物富有同情心的柯希莫因拒绝父亲的要求——吃姐姐巴蒂斯塔刻意做的一顿蜗牛午餐,而爬上家门口的大树,开始了远离地面的生活,从此他一生都生活在树上,直到生命最后一刻。这当然是一种象征,是对文明社会的叛离和对自然世界的回归。“树上”与“大地上”的冲突,其实是每个少年在成长过程中都面临的理想与现实的冲突,是人生中非常重要的选择。不是每一位少年都有柯希莫的幸运,可以自由选择。

我们来看看柯希莫周围的人对他留在树上生活的不同态度。

柯希莫的父亲是一位男爵,他一直幻想着当上翁布罗萨的公爵,将家业发扬光大。父亲起初觉得柯希莫被魔鬼附了身,需要想办法把魔鬼从他身体里驱逐出来才好。他在妻子与儿子的交流中打探消息,却没想过自己去看看儿子怎么在树上生活。他以为儿子的叛逆是因邻居翁达利瓦侯爵的女儿薇莪拉的引诱,曾试图去翁达利瓦侯爵府捉拿柯希莫。但有意思的是,他并没真正行使父亲的特权把柯希莫从树上揪下来“锁”在大地上。终于有一天,父亲骑着马去找他,与树上的柯希莫对话,让他在树上不要放弃读书学习。在树林被烧时,父亲组织灭火救下了柯希莫。之后父亲终于理解了柯希莫,并交给他代表男爵身份的宝剑。在柯希莫的叔叔、律师埃内阿·西尔维奥·卡雷加骑士死后,父亲开始糊涂自闭,把男爵的爵位正式传给了柯希莫。作为一位忠于旧贵族体系的父亲,他不赞同儿子在树上的选择,但他还是给了儿子选择的权力,最后接受儿子成为一个生活在树上的男爵。

柯希莫的母亲是将军的女儿,她总把自己想象成女将军。看到柯希莫叛逆地决定在树上生活,母亲开始忧虑焦急,她以一个女将军的方式与儿子交往。她找出带三脚架的望远镜,挥动好多小旗,查看地图。她在阳台上观察儿子,看到他就不再焦虑不安。她不想让他回到地上,而是认同这种行为,并为此建立了一种新的母子交流方式。当柯希莫斗猫受了伤,她派人给他送去包扎的药物和纱布,像照顾伤兵一样。她在去世前,让他以在树上可以做到的方式来照顾她,比如拿个食物之类。柯希莫在树上的梦想,是她没能实现的将军梦的一个翻版。

小说的叙述人弟弟是柯希莫的狂热追随者。弟弟自己不能上树,就爬到高楼上追寻他的身影。哥哥给弟弟打开一个新的自由王国。

叛逆的姐姐巴蒂斯塔嫉妒柯希莫,因为他的做法超出了她自己的所有大闹天宫式的战绩。她会搞些恶作剧来诓骗他。她半夜里走出家门,带着一只盛满粘鸟胶的锅子和一架木梯,把一棵角豆树从梢顶到根部全刷上胶。那是柯希莫习惯每日早晨栖身的一棵树。

欧洲上流社会把柯希莫传成一个生活在树上的野人——全身有毛、长胡子、长尾巴,是一个魔鬼。但毕竟那只是贵族沙龙中的一个无伤大雅的谈资,这些舆论不会阻止柯希莫在树上生活,而是给他的选择添上传奇色彩。相反,因为他帮助了法国大革命时期的拿破仑的共和军,最后被拿破仑接见,赢得世俗的荣誉。

柯希莫是个幸运的少年,他可以自己选择生活在树上。而同时,树上的他并没有真正脱离大地,他的理想并没有与现实脱节。他说:“谁想看清尘世就应当同它保持必要的距离。”他在树上筑屋、引水,打猎、钓鱼。他在树上学习各种农民和手工业者的活计,帮他们解决问题,给他们传递消息。他在树上治理他的领地,成为一位真正的“树上的男爵”。他在树上经历了法国大革命,以他的方式帮助法国共和军与奥地利帝国军对抗。他在树上读书,与欧洲的哲学家们写信交流。他在树上起草《树上理想国宪法草案》,表达他的理想国理念。他甚至在树上完成了一部作品《共和体城市的宪法草案以及关于男人、女人、孩子,包括鱼鸟和昆虫在内的家养的动物和野生的动物、高秆植物、蔬菜、草本植物的权利的声明》,可以作为大革命后新建共和国自治城市的执政指南,可惜没人真正认真看待它。

柯希莫的生活方式跟虽然生活在地上却离群索居的叔叔形成一个鲜明对比。从土耳其归来的叔叔心里一直不能忘记在土耳其的经历。他生活在大地上,为老男爵打理家务,似乎完全与现实妥协了、融合了。但实际上他的内心一直游离于现实之外,他用禁术棍卜术,偷偷养蜂,热衷于与土耳其有关联的水利工程,最后为了一个叫“扎伊拉”名字的人(也许是他的情人,或许是他的女儿,小说中没有说明)与土耳其海盗勾结,在岸上私藏赃物。被柯希莫发现后,游进海里被土耳其海盗杀死。柯希莫明白:“一个人如果把自己的命运同其他人的命运分隔开来,可能变成什么样子,并且他成功地没有沦为同样。”

柯希莫与同在树上生活过一段日子的西班牙贵族也是一个对比。在奥利瓦巴萨地区,树上的西班牙贵族虽然在树上生活,他们却不是自愿而是被迫的,是临时的,随时等待走下树。他们在树上做着一切他们以前常做的事。一旦国王下了豁免令,他们就欢天喜地地下树回领地了。柯希莫与有着蓝而泛紫眼睛的西班牙贵族少女乌苏拉的恋爱也到此结束。

如果说柯希莫与客居树上的乌苏拉的爱情是昙花一现的青春懵懂,那么柯希莫与薇莪拉则是一生的相爱、相杀与相知。

家庭中的繁文缛节使薇莪拉备感束缚。她抛弃道德的枷锁与家庭的制约,大胆地追寻真爱,与柯希莫共同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时光。但最终薇莪拉远嫁印度,柯希莫回归了孤独。在孤独中,柯希莫迅速衰老,而薇莪拉则在遥远的印度日夜思念翁布罗萨森林中的柯希莫。

薇莪拉爱柯希莫,但她不想追随他,她是自己的女骑士。可以说薇莪拉是另一个柯希莫。他们都在追求自己的理想,都在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中得到各自的平衡。书中有一段二人在重逢后的对话:“你感到孤独吗?”“我想念你。”“孤独是因为与世隔绝吗?”“不是。为什么会呢?我一直同别人打交道:我摘收水果,修剪树木,跟神父学哲学,同海盗打仗。难道别人不是这样生活吗?”柯希莫思念薇莪拉,但他并不孤独。他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有自己的生活。薇莪拉也一样。他们的关系有点儿像武侠传统中的“相忘于江湖”。

青春在大地上匆匆而过,树上的情形,你们可想而知,那上面的一切注定是要坠落的:叶片,果实。柯希莫变成了老人。

柯希莫也许会落叶归根呢?没有。他抓住偶然飞来的热气球,飞上天空,跨过海洋,消失了。人们没有找到他的遗体。他的墓碑上面刻着:“柯希莫·皮奥瓦斯科·迪·隆多——生活在树上——始终热爱大地——升入天空。”

翁布罗萨不复存在了。

……这同我让它一页页跑下去的這条墨水线一样,充满了划叉、涂改、大块墨渍、污点、空白,有时候撒成浅淡的大颗粒,有时候聚集成一片密密麻麻的小符号,细如微小的种子,忽而画圈圈,忽而画分叉符,忽而把几个句子勾连在一个方框里,周围配上叶片似的或乌云似的墨迹,接着全部联结起来,然后又开始盘绕纠缠着往前跑、往前跑。纠结解开了,线拉直了,最后把理想、梦想挽成一串无意义的话语,这就算写完了。

小说也在此终结了。这终归是一个寓言童话,就像那个本来就不存在的树木天堂翁布罗萨,不可能在现实中存在。但树上的男爵所实践的关于理想与现实的完美结合,令人羡慕与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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