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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时光

2022-05-30鲁北

海外文摘·文学版 2022年8期
关键词:锄草种地女儿

鲁北

我是那一年的春上去的那儿。

我很不情愿去那儿。我当时刚刚调到县上工作,我的女儿在实验二校上小学,需要家长接送。我在机关上班,相对稳定,接送女儿,时间有保障。再说,单位领导也为接送子女上学开绿灯。好说歹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妻子没有固定的工作,在集市上摆地摊儿,挣点钱补贴家用。集市在县城,也在乡下。赶集早出晚归,无法按时接送女儿。我下乡了,妻子就得停下来。停下来,就没有了收入。再说,那些货压在手里,占着本钱,也是损失。本来一个人挣工资维持家庭就入不敷出,日子过得捉襟见肘。如果妻子再停下来专职接送女儿,经济境况可想而知。当时,买房子需要花钱,女儿上学交借读费,需要花钱,人情往来,也需要花钱。每日里,花钱的事,敞着口。

忽然一天,单位召开班子会议,研究下派事宜,通知我参加。会议地点是主要领导办公室。我是最晚进去的。屋内鸦雀无声。主要领导坐在办公桌前,好像在看一份文件,茶杯里冒着热气,被阳光照射着。

其他班子成员坐在一边的沙发上,手里拿个本本,煞有介事。

我找了一个角落里,坐下。我当时的心境,可以用六神无主、五味杂陈等词语来形容。我不知道会议关乎我什么,但我似乎知道会议关乎我什么。

领导见我进来,略一抬头,又低头,眼睛漫过老花镜的上端,用迷离的余光看了我一眼,接着吩咐分管领导直奔主题,宣布下派意见,选派我下乡领办示范基地,还口口声声名其曰征求我的意见。

我向领导陈述了我的实际状况。会议的目的不是听我的陈述,他们不愿意听我的陈述。我的陈述,他们也听不进去。他们需要我的表态。我在无奈中说出我的心声:如果征求我的意见,我不去;如果组织安排,我服从。

我睁大眼睛盯着他们,目光在他们的脸上一一掠过。当我说出第一句话的时候,我发现他们竖起了耳朵,皱起了眉头,瞪大了眼睛;当我说出第二句话的时候,我看到他们的脸上绽开会心的微笑。那微笑藏得很深,我也能看得出来。人世间,有温暖,也有悲凉。

领导宣布散会。

我回到办公室,关上门,趴在桌子上哭了。心想,我去了以后,妻子怎么办?女儿怎么办?

没过几天,单位的车子把我送到那儿。到了才知道,已经有好几个单位的人早早地住下了。他们都住在村子里。指挥部在村委会大院里。

村子的北边有一条小河,河里碧水潺潺,鱼儿游弋,岸上微风吹拂,野草摇曳。过了小河向北,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空地。那是一片肥沃的土地。据村里人讲,原来是种过庄稼的。一年种植两季,一茬小麦,一茬玉米。麦季里,麦穗金黄,秋季里,炸开的玉米粒,也是金黄,一年里,金黄一片。

我们去的时候,那片土地已經深耕,一方一方的,平坦中藏着期待,温润里透着干爽。大地有梦,种子一直在路上。

我们不是来包村的,也不是来扶贫的,是来种地的,和农民种地一样的种地。不过,我们虽然种地,但我们不是农民,我们都是拿着国家工资的机关干部。

创办机关干部科技示范园,是县上的决定。它不是“领着群众干”,而是“干给群众看”,是亲力亲为。在示范园里,有的种冬枣,有的种芦笋,有的种韭菜,是一些经济作物。要把这些作物种成试验田、高产田,种出特色,种出高产,种出丰产,给群众看,发挥示范作用,形成带动效应,以点带面,推广开来。

并不是所有的单位都下乡种地。还有一些单位,在县城附近的村子里养小尾寒羊,其目的是一样的。

从南苏村向北大约500 米,住着一户李姓人家,男主人叫李德明,女主人叫什么,不知道,也没有问。他们单门独户,建有七间坐北朝南的房子。中间三间,住着李德明夫妇,西边两间住着他二儿子一家三口,东边的两间,空着,没有人住,可能是给我们腾出来的。屋子里很干净,我们住了进去。

屋里有两张床,靠北墙的一张是我的,靠窗户的一张是马立功的。他来自县上的另一个单位,与我们合伙种冬枣树。

李德明是我们的房东。接下来的一年,或许更长的时间,我们要朝夕相处。李德明不是南苏村的人,他的家在二十里外东边的陈庄镇的一个小村。这些地是他们村里的撂荒地,远离他们的村庄,叫飞地。

村里多年前承包给了他,他举家搬到这里,安营扎寨,耕种了很多年。

李德明夫妇很热情,说,如果不嫌弃,中午一块吃饭。我们略作推辞,不是嫌弃。怎么能嫌弃呢?从小在农村长大,没有那么多讲究。李德明夫妇像招待客人一样招待我们,做了很多菜,堪称丰盛。“夜雨剪春韭,新炊间黄粱。”李德明割下春天的第一刀韭菜,烙了我们非常喜欢吃的韭菜鸡蛋盒子饼,那叫一个“鲜”!

20 亩枣林,我一个人是管理不过来的。下派的初衷是亲力亲为,实际上,哪里能亲力亲为得过来。在单位工作,握笔杆多年,再握锄杆,不适应。那怎么办?雇人。李德明一家自然是我们雇人的首选。人手不够时,他再帮我们去附近的村子里雇人。

李德明的土地承包给我们,他就没有土地可以耕种了。农民失去土地,就像一个人掉了魂,六神无主。我知道他有多么不舍得。这样的割舍,是痛苦的。我们去之前的那些日子,他得到消息,乡里要规划这片土地,作示范园区,他的也在其中。那些日子里,他彻夜坐卧不安。土地是农民的命根子。门前的这片土地,从荒芜,到富庶,与他有着肌肤之亲,是他一手打造成良田的,浸透着他的心血和汗水。它已经不是沉默无语的土坷垃,而是成了他的玩伴、家人、另一个自己。种子埋在地里,长大后成了金灿灿的麦穗和硕大的玉米棒。就这样,年复一年,李德明和庄稼一起,收获快乐和幸福。

“为什么我的眼中饱含泪水,因为我对这片土地爱得深沉……”这些诗句,李德明说不出来,却说到了他的心坎上。

李德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都结了婚,一个女儿也出嫁了。大儿子不和他一起过,自立门户在陈庄小镇的老家。小儿子跟着他,结婚七八年了,也没有分家,仍然是一个锅里摸勺子。李德明少言寡语,但有心计,家里家外的事,都得他一锤定音。

他们一家晴日有晴日的事,雨天有雨天的活儿。晴日里,自然是忙些庄稼地里的活什儿,锄草了,治虫了,施肥了,还有其他什么的。雨天里也不闲着,每当刮风下雨的日子,不能去庄稼地里干活了,一家人便在屋里打麻绳,然后送到陈庄集市上去卖。李德明常说,农人闲不起啊!多年来,他不但庄稼种得好,小副业抓得也紧,日子过得挺富裕。可以说,无论农忙也好,农闲也罢,都有活可干,也就有收入,腰包里就鼓鼓的。

李德明家的门口有一棵大柳树。太阳挂在天上,穿过浓密的枝枝叶叶,在树底下洒下黑色的影子。天热的时候,我时常把饭桌置于树下的阴凉里,一边喝茶,一边读书。有时候我也去枣树林里转转,但更多的时候,是看他们干活。

烈日炎炎,李德明一家在枣林里锄草,汗水流进眼里、嘴里,咸咸的。我坐在大柳树下喊他们歇歇,喝口水,他们却不肯停下来。我喊得次数多了,他们才停下来歇息。李德明走到我跟前,坐下来,喝不了几杯水,就又去干活。他的儿子、儿媳是不会坐下来喝水的,大多从屋前的水缸里,舀上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咽下去。汗珠子从脸上摁不住地往下淌。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一场雨,不期而至。我一个人躺在床上,看闲书。他们闲不住,在屋里忙着打麻绳。

我在南苏村的那一年,苦心经营着那20 亩冬枣林,不断地捉虫、浇水、锄草、松土,渐渐地和那些枣树有了感情。有一天,我和大伙儿在一起给冬枣树锄草,大家说说笑笑,好不惬意。冷不丁,李德明对我说,你们下来劳动叫作锻炼,回去后就得升官。听了他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真的,回去不久,我就被提拔了。这是冥冥之中,还是冥冥之外?

其实,我是不愿意下来锻炼的。但是现在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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