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衡术(组诗)
2022-05-30王二冬
王二冬
此刻人间的暖
窗外,麦苗做贼般还绿着
雪花并不着急
白鸽是最大的一朵,偶尔停落在屋檐上
它有翅膀,它不会融化
屋子里炉火正旺,灰烬飘浮于空中
此刻人间的暖无非这三种颜色
妻子剥干净橘子,塞进儿子嘴里
他笑起来,月亮刚好升起
不远处的鸟巢微光闪闪,阳台上
东河西营的白菜,新芽正从心底冒出来
此刻世间的美好无非这三种场景
……我想不出更多,我深觉自己已足够
幸运。任何一种爱,必有一人在燃烧
我希望自己体内的火焰
猛烈时,遇到暗涌能够退却
微弱时,有人轻拨得以狂热
在两者之间,抚慰我深爱的每一个人
妈妈是妈妈
刚满两周岁,儿子一夜之间
像是被语言之神点醒
一连串的话飘荡在他的奶聲奶气里
当他把双手放在头顶,像两只耳朵
他会说,兔宝宝好可爱
兔爸爸也来一起玩儿
当他在沙发上跳来爬去,乐此不疲
他会说,猴宝宝要小心
猴爸爸要保护我呀
当他把肚皮吃得圆滚滚,打着饱嗝
他会说,猪宝宝吃撑了
猪爸爸放臭屁
当我问他,妈妈是谁时
他始终只有一个回答:妈妈是妈妈
平衡术
儿子必须跑起来,才能控制平衡
面向我的位置加速,身体可以更挺拔
双臂从一对鸭的翅膀,变成鹰的羽翼
脚下生风时,想象才有继续的可能
未知,始终诱惑着我们
两座山之间的无限空间,脚踩绳索的人
心中的利刃与手中的长木重量相同
生活大概如此,成为风景或是欣赏风景
都需要在无人问津时,无数次排练
父亲,曾为我在舞台上露出笑脸
而在深夜赔给别人无数笑脸
总有人在平衡着,有些是术,有些是爱
儿子冲刺时,仿佛每一次抵达
都是一次撞击,我不知道身后是什么
山、水,抑或深渊、另一个空间
只要他知道,他的面前有爸爸已足够
天上共有十颗星
面对只属于他的,空无一物的
天空,儿子随手抓起形状为星星的模子
在画板上飞起来:一颗、两颗、三颗
四颗、五颗、六颗、七颗、八颗、九颗
十颗、十颗、十颗、十颗、十颗……
在他刚学数数的日子里,便给出了
满天繁星的具体数量:十颗
我无法告诉他第十一颗星星是哪一颗
那些离去多年的亲人,那些溺死在泪水
或叹息里永远说不出的秘密
那些一再承诺而无法兑现的期许
那些寄不出的信且没有新的地址……
它们都挂在空中,时而闪亮,时而黯淡
十之外的那些星星偶尔疏离
又偶尔撞击在一起,它们很小
却常有使人窒息或赴死的力量
它们调皮却又严肃,在我的一生中
永远无法像这块画板一样清除重新开始
大 风
搬到新小区后,儿子开始喜欢
热闹,尤其是在夏日黄昏
漫天的画笔,满园涂抹
他像一只小兽,扑棱着双臂
摇摆着,使劲撒欢儿
当我突然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他会不停喊“爸爸”“爸爸”
快速朝我奔来——我感觉到一阵风
龙卷风,像要把我带离地面
他时刻都在飞翔,包括梦中
对于认识的每一个事物,都满含欣喜
我随时都在下坠,即使是新的工作
也在签署合同后带来另一种困境
即使是在梦里,我渴望睡眠
又一阵风袭来,梧桐叶沙沙作响
儿子正抓着我的手,问:什么声音
我还未来得及回答,他说:“大树”“大树”
我抬头,看到树叶在起飞
我跟时间不是朋友,它总想把绿叶变黄
这些,儿子还看不到
我仍是他最信任的人
是树给了风形状和小孩子理解的语言
而我继续固执和对抗着
风、阳光、拥抱,都曾给过我救赎的机会
小孩子
午睡醒来,我轻轻走到儿子床边
他嘟着小嘴,瞅我
眼角仍有泪渍
他突然开口,说——
大壮是小孩子、妈妈是小孩子
大汽车也是小孩子
只有爸爸是大孩子
每个人的身体里都有一个神
在世间久了,鬼和怪多了起来
我刚想解释自己
上午情绪失控的原因,请他原谅
他朝我一笑,仿佛神的暗示
从他体内跑出来给予我慰藉
北京是大姨家
北京是哪里呀?开往济南的高铁上
一个小男孩问妈妈,北京是大姨家
大姨是东河西营第一个嫁到北京的姑娘
她有自己的想法,她从不贩卖悲伤
长城在她的掌纹间绵延,已超过生命线
这条长长的句子哟,饭后茶余间
被演绎成无数故事——每个人的北京
每个人的北京最终都被概括为一句话
——北京是大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