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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日史传作品中的项羽形象比较

2022-05-30杨会敏卞宏飞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司马迁史记

杨会敏 卞宏飞

内容摘要:汉代史学家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与日本作家司马辽太郎《项羽与刘邦》皆突显了项羽的雄才大略、铁骨柔情的人物性格,成功塑造出一代枭雄项羽的悲剧形象。通过将两部作品的项羽形象进行对比,以探求两者在人物性格特征、英雄精神特质及对人物的评价等方面异中之同和同中之异,并阐释其存在差异性的深层文化内涵。

关键词:司马迁 《史记·项羽本纪》 司马辽太郎 《项羽与刘邦》 项羽形象

汉代史学家司马迁的《史记》书以类事,传以蓍人,梁启超先生曾言:“《史记》之行文,叙一人能将其面目活现……凡属学人,需为一读”[1]30。而《项羽本纪》作为《史记》中写人名篇,可谓塑造了一代英雄项羽的悲剧形象。日本近代有位名叫福田定一的作家,因敬慕司马迁及其《史记》而更名为“司马辽太郎”,他的作品《项羽与刘邦》于1977年发表于日本杂志《小说新潮》,已被誉为日本“楚汉争霸”最为经典的历史小说定本。本文拟以项羽形象为研究对象,从共通点和区别点发掘中日作家塑造历史人物的差异,借以展现中日传统文化下的人物形象特质和民族精神文化。

一.两部作品中项羽形象之同

在《史记·项羽本纪》与《项羽与刘邦》中,都刻画了一代枭雄项羽的形象,他学万人敌,不求甚解且天才禀赋,以及有着“楚虽三户,亡秦必楚”[2]56的豪迈。司马迁以儒家文化将其塑造拥有英雄梦的帝王,而司马辽太郎在此基础上将日本民族主义的精神融注于其中,以此深化日本民族主义的国民性。特别在“霸王别姬”都彰显大丈夫痴情,构成了人物性格的悲剧性,司马辽太郎采用中国民间虞姬被杀方式突出项羽家国面前斩断儿女情长,进一步使得人物悲剧性更加饱满生动。

(一)两部作品皆突显项羽雄才大略

项羽出身名门贵族,肩负复国使命,从小心怀鸿鹄之志,不甘于同平常人为伍,必能成就一番伟业。《史记·项羽本纪》写道:“籍长八尺有余,力能扛鼎,才气过人,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2]55,文中“力能扛鼎”、“才气过人”等词语,形象生动地反映项羽禀赋优异,渲染出其盖世气质。接着,司马迁通过叙述项羽早年起兵诛杀殷通、举义江东、攻定陶、拔襄阳、杀宋义等一系列壮举中突显其骁勇善战。后来,项羽在楚汉相持时,其“嗔目叱之,楼烦目不敢视,手不敢发,逆走入壁,不敢复出”[2]63,司马迁连用三个不敢,写出项羽武功盖世及其“力拔山兮”之气势。同时,司马迁还将项羽置于陈胜兵败之际,却能巨鹿之战中破釜沉舟,一举灭秦,27岁便成为所向披靡的霸王,以突显其才略。

司马迁尊崇中国传统儒家文化,其笔下的项羽智勇双全,心怀大志。《项羽本纪》中,项羽出生贵族之家,又为名将后裔,不甘平平为庶民苟活,一次在秦始皇游会稽之时,语出惊人:“彼可取而代也”[2]55,将其王者之姿的盛气浸透纸背。项羽从小受项梁的培养,修身不言而喻,何况他用志御气来展望宏图抱负,顺应了文人笔下人物一个大趋势——渴望成為伟人,实现伟大英雄梦。可见,司马迁叙写项羽的雄才大略,是合乎儒家传统文化中“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夙愿。

日本作家司马辽太郎在其《项羽与刘邦》中,项羽虽为“荆蛮”的楚人,却更像一个充分接受了中原文化的家庭子弟,从小有着亡秦必楚的觉悟,是一位“发誓要复仇的楚人”[3]20。同时,其笔下的项羽除了勇猛过人之外,更添一份灵动生气:“项羽动作敏捷,直觉灵敏,且力能扛鼎,又十分顽皮,只有保护人项梁方能约束得住”[3]20。而文中提及的项梁,则作为约束者和协调者的身份。司马辽太郎这样的安排突出协调合作的日本精神文化,因为日本人认为单个的人不成气候,不推崇独立自由,正如他们偏爱樱花的“集合美”[4]17,将集合美作为日本精神文化的象征力量。

综上,两部作品皆突显早年的项羽才气过人,心怀大志,暗露英雄之姿,是必大有作为的形象。司马迁以中国传统儒家文化熏陶而雕刻之,而司马辽太郎则以日本集合美的精神文化融入之,借以增强日本人民族主义的国民性。

(二)两部作品皆以凸现硬汉痴情

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中,记载了项羽所吟咏的一首诀别诗:“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2]64在英雄困境里,项羽面对事业的烟消云散,想到的不是个人的安危和生死,也不是如何逃命,而是万分怜惜相濡以沫的虞美人,担心着她的命运。“霸王别姬”这个传唱千古的名段,凸显霸王项羽与虞姬之情深意浓,同时也塑造了项羽悲剧性的人物性格。司马迁特意安排项羽诀别虞姬这一幕,意在突出西楚霸王这一硬汉的痴情一面。所以,虞姬的出现,使得项羽这个盖世英雄更具人情味,也正是有了与虞美人的爱恋,项羽才更显得是个挽救黎民百姓于水火的匡世英雄。

司马辽太郎在《项羽与刘邦》中,更是为项羽的情深添砖加瓦。作品中除了展现虞姬楚霸王爱恋绝唱之外,更为体现出项羽在困境面前决断儿女情长的无奈:“虞姬舞完刚刚停下,项羽立即拔出长剑,一剑刺中了她的咽喉”[3]239。《项羽与刘邦》中虞姬死法略有出处,司马辽太郎并未采用虞姬自刎的方式,而是借项羽果断杀虞姬有意突出项羽的主体地位,更直观地展现项羽悲剧性格特征,司马辽太郎大抵借鉴《太平寰宇记》卷一二八“濠州钟离县”条说,“虞姬冢在县南六十里,高六丈,即项羽败,杀姬葬此”[5]2535,项羽亲自杀了虞姬并葬了她。

两部作品中,虞姬死法虽不相同,但都突出了项羽作为大丈夫的硬汉痴情。

二.两部作品中项羽形象之异

在塑造项羽形象中,两部作品对项羽性格缺陷的解释各有千秋。除此之外,两部作品在呈现英雄特质的文化内涵方面也存在较大的差异。

(一)两部作品中评述项羽性格缺陷之异

两部作品虽皆认为项羽性格存在一定的缺陷而导致其悲剧的命运,但项羽少年的性格影响其悲剧的命运,究竟是性格急躁还是天赋异禀,司马迁对于项羽前后行为进行观照,揭示了项羽命运的必然性,而司马辽太郎笔下的项羽性格具有孩童天性复杂的矛盾统一体。

在司马迁的眼中,项羽绝非只是一个空有武力的莽夫,而是一个禀赋优异,能闻一知十,触类旁通之人,其“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2]65,起兵八年,未尝败北。而在描写项羽勇气可嘉的同时,司马迁也发现了项羽有勇无谋而导致的悲剧性命运。项羽身上这种急躁、刚愎自用等特点,成为了他后来战败的性格缺陷。司马迁早就为其失败埋下了伏笔,曾言道:“籍大喜,略知其意思,又不肯竟学”[2]55,可以看出项羽幼时学习书法、兵法皆随其心。正是项羽这种急躁,不耐烦的这种个性,最后导致其军事上的失败,使其深陷韩信的“十面埋伏”的绝境,因此项羽后来有勇无谋,缺少清醒的政治头脑,最终招致失败的结局。

司马辽太郎则将项羽具有的孩子气从少年刻画暗藏到了他的一生,也作为他后来楚汉战争失败的性格缺陷之一。日本学者谷泽永一曾对《项羽与刘邦》中项羽的性格做出这样的评述:“项羽能使人感到他伟岸的灵魂。但是,这伟岸的灵魂中,也隐藏了比常人更多的孩子气。这种孩子气,使他有时勇敢,有时表露出异常澄澈的感情。但是,孩子所具有的功利性和殘酷性,他却无法控制”[2]254。在作品“刀劈宋义”这一章节中,项羽身为主将,具有那种见到敌人就能勇猛冲上去的气势,具有猛虎下山般的威力。当主力军溃败,面对横在眼前的陈留敌城,项羽仍去挑战,藏着孩童般的残酷。巨鹿之战他自始至终是一个不知道害怕和怯懦的武人,体现了孩童义无反顾的无畏精神。

不论是性格急躁招致悲剧,还是天赋异禀成就霸王,都反映了性格对人的影响深刻。司马辽太郎则以其慧眼看出项羽一直持着孩童般功利性和残酷性,深谙孩童往往是矛盾统一体。而基于这样的矛盾统一体,司马辽太郎抓住呼吁读者正确深刻认知性格上缺陷并对其纠正,以合乎社会道德的认可。而司马迁着力于探索英雄成败的缘由,而并不关注人物内心的波澜壮阔。因而,可以看出,司马辽太郎的小说存在着理性的辩证主义,他擅长再现历史环境下对于人物刻画进行理性与感性的思辨。

(二)两部作品中展现英雄精神特质之异

司马迁对于项羽重情重义的刻画,以霸王对虞姬的情深折服世人,借男女之情达到人物形象的饱满之感。而在对于历史的探索中,深谙心理学和有着理性思辨的司马辽太郎则选择了项羽对叔父项梁的叔侄情义进行刻画,借此反思日本孝道的弊端,阐释出传统日本注重的武士道精神。

儒家的孝文化在中日两国历史背景之下,存在着本质上的差异。中国传统孝道维系家国层面,而日本传统孝道强调个人不计得失的报恩,这在两部作品中皆有所体现。《项羽与刘邦》详细刻画了项羽为其叔父的婚姻大事而思虑之事。项羽为养子,项梁为养父,养子为父着想,便是中国以孝为本的原始儒学,但中国古代以家族宗法本位为中心,坚持群体利益、社会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因此,孝道为统治阶级所服务,成为治国安民的政治理想,在人文关怀的背后,始终脱离不了维护社会秩序的目的。而日本侧重个人层面出发,以个人不计得失的报恩,在《樱花的国度:日本文化的面貌与精神》中讲述了谨小慎微的日本人形象,他们谨小慎微的第一个缘由便是背负恩义的重担,“凡是对自己有恩的人都负有报恩的义务”[4]12,这样的精神约束他们,一旦违背便有缺义理,受周围人的谴责和鄙视便难以立足于社会上。日本的孝道蛮横的要求后代单方面的承担一切义务,对于贫困的直系亲属后代,不用出自慈爱之心,但是事实来看,被帮助的人完全就是沦为奴隶,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帮助者的要求。“我自己甘愿当个局外人,但要让你继承大统”[3]102,项梁为项羽的未来人生做打算,鼓励项羽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正因此司马辽太郎加深对于叔侄情义的刻画,提醒日本读者反思日本传统孝道不顾个人追求幸福的不合理性,侧面揭露日本孝道的虚伪性。

司马辽太郎对于叔侄情义挖掘出孝道的虚伪,也在另一层面彰显日本传统武士道精神“义”,旨在向人们传达学习项羽的道义,贯彻武士必须遵守义理和道德的准则。“日本武士道与孔子的教诲有着最丰富的渊源”[6]20,孔子冷静、仁慈,富于处世智慧的特点,为统治阶级的武士青睐有加。“义”是武士道中最严格的教诲,一位著名的武士林子平就曾言“义是勇的对手,是决断的心”[6]23,该死亡的时刻毫不犹豫,该攻讨的时候就一往直前,正是项羽的做派体现。武士的“义”强调对于死的觉悟,“武士者,须一生悬命于武士道。所谓武士道,就是看透死亡”[7]37。便是项羽乌江自刎的名场面为日本人所称赞的重要原因之一。项羽是司马辽太郎宣扬武士道精神下的传统“理想人物”,同样司马迁刻画的项羽也有情有义,其笔下重情重义的项羽形象以及刘邦形象,正是他本着儒家历史责任感和远大抱负而塑造的理想的“男性”[8]57。

作为理想性人物,不光是“义”,项羽兼具武士道精神下的“勇”、“礼”、“仁”。在兵败的情况下,率领二十五骑,面对身后几千的追兵,仍能保持风度,正是“勇”强调武士具备敢作敢为、坚忍不拔的精神,同时要有高强的武艺。“礼”在他对士卒爱护有加,关心贫病,分饮推食,如韩信曾经说“项王见人恭敬善爱,言语呕呕,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饮”[2]537,作为贵族出生的项羽,“礼”气质天成。武士道中的“仁”强调武士不至成为黩武主义的武夫而要具有宽容、爱心、同情、怜悯的美德,这里黩武显然与项羽不相符合,项羽有着残暴好战的性格,如他屠戮满城百姓,新安坑降卒和火烧咸阳,但他的同情,怜悯之心不可忽视,鸿门宴上放走沛公;利用刘邦的父亲威胁刘邦,但刘邦根本不在乎自己父亲的安危,还自认为自己曾和项羽结为兄弟,自己的父亲就是项羽的父亲,并根据项羽一贯的妇人之仁,坚定地认为他是不会杀害自己的父亲。果不其然,项羽不忍杀害刘邦的父亲,将其放回。这两点对于项羽来说是性格上的缺陷和遭致悲剧的原因之一,但对于一位大丈夫来说,确是必不可缺的存在,承载重情重义之道。

司马迁笔下的叔侄之情一笔带过,最终合乎于为封建统治服务的目的,而司马辽太郎深化叔侄之情,暗讽日本孝道忽视个人幸福的弊端,另一方面司马辽太郎在本国武士道精神的熏陶下,发掘项羽身上值得优秀学习的模范武士精神,并希望日本读者取其精华,去其糟粕,反思当下武士道、孝道存在的弊端,懂得悔改,彰显了司马辽太郎小说的一个特点“刻画历史人物为现实服务”[9]272,对世界读者提供中日传统文化的价值反馈,更加深刻的了解霸王项羽重情重义,深入人心。

项羽作为西楚霸王,英雄形象广为流传歌唱。在两部作品中,他的雄才大略,硬汉痴情实所共鉴,司马迁以儒家文化精神促成其霸王之梦,而司马辽太郎融入本国民族主义的国民性突出其团体的力量。两部作品都将项羽与虞美人的痴情爱恋进行歌颂,丰润了项羽悲剧性人物形象的饱满。两部作品的不同之处,在于性格缺陷的认同以及英雄特质之异。《项羽本纪》中,司马迁通过对项羽急躁、刚愎自用等性格缺陷的客观描述,以及对其重情重义的刻意渲染,力图刻画出一位具有历史责任感和远大抱负而无法逃出厄运的“西楚霸王”。司马辽太郎则运用理性思辨主义和现代心理学,使得读者窥见人物内心的烟波浩渺。在《项羽与刘邦》中,项羽不仅是一个孩童般复杂的矛盾统一体,他也是日本武士道精神下的理想类的人物,不可否认的是司马辽太郎写出了美感和浪漫,既描写项羽的英雄气长,也描写他的儿女情短。司马辽太郎的历史小说汲取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之精髓,鉴古观今,将现代意味的人文思考和历史思辨相结合,采用评叙结合的表达方式,以促进国民精神的觉醒,令人深思和回味。

参考文献

[1]司马迁.史记[M].武汉:崇文书局,2010.

[2]司马辽太郎.项羽与刘邦[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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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本常朝.叶隐闻书[M].李冬君,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7]裴雪莱.司马迁心目中的理想男性观—以《史记》中项羽、刘邦人物形象为例[J].淮海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1(13).

[8]李德纯.战后日本文学史论[M].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基金项目:宿迁学院大运河文化带建设研究院科研项目:dyhsq20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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