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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适边塞诗中的军事智慧

2022-05-30卢贵灵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边塞诗

卢贵灵

内容摘要:“以诗人为戎帅”的高适,前后三次出塞,遭逢“安史之乱”却能化险为夷直至平步青云,成为“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这和他敏锐的政治嗅觉、过硬的军事素养是密不可分的。本文以高适边塞诗为例,从中体会诗人质疑一味“和亲”,反对安抚“降胡”,正视敌人的强大,客观地分析敌我态势,主张适时出击,赢得战略主动等可贵的军事智慧。

关键词:高适 边塞诗 军事智慧

在唐代诗歌史上,高适与岑参并称“高岑”,以边塞诗派代表人物驰名诗坛。但高适的成就,绝不止于边塞诗。高适长安几番科考失败后毅然选择从军边塞,矢志追寻着他那“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的政治理想[1]。高适一生三次出塞共计六年从军生涯,开元十九年(731)秋,由梁宋北上蓟门,但“直道常兼济,微才独弃捐”[2](41-42),两年之后又回到梁宋;天宝九载(750)冬,自封丘送兵至清夷军,在亲历“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99-100)边塞战争的残酷后,于次年返回封丘;天宝十一载(752)秋,“拜迎长官心欲碎,鞭挞黎庶令人悲”(236)的高适,辞去封丘县尉,赴河西入节度使哥舒翰幕府,在河西呆了三年。

高适深刻认识到边塞战场尖锐复杂的民族矛盾,提出系列卓有成效的靖国安边之策。能够拨开盛唐气象笼罩下的迷雾,先觉嗅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政治军事危机,当安史之乱爆发时提出平叛治乱良谋。最终以超出同时代诗人李白、杜甫、岑参、王维等所不具备的军事智慧,迎来了仕途辉煌,一度做到剑南节度使、刑部侍郎、散骑常侍,直至进封渤海县侯,获“有唐以来,诗人之达者,唯适而已”的称誉。新旧唐书对高适的军事才能均给予了充分肯定:“侍御史高适,立节贞峻,植躬高朗,感激怀经济之略,纷纶赡文雅之才,长策远图,可云大体。”[3],“适尚节义,语王霸衮衮不厌”[4]。

唐王朝是一个周边有多民族的国家,与唐朝交往频繁的,有东方的高句丽、新罗,东北的契丹、奚,北部的东突厥、回纥、薛延陀、后突厥,西部的吐蕃、吐谷浑、西突厥,西南的南诏等国。唐朝在处理周边领土争端、民族矛盾时,除了战争,更多的是“羁縻”政策,“羁縻”一词,最早见于《史记·司马相如列传》:“盖闻天子之于夷狄也,其义羁縻勿绝而已。”“羁縻”,即笼络、牵绊,指的是中原王朝在对待四方夷狄時不直接统治,而采取笼络、控制的政策,包括“和亲”“安抚招降”等。但在天宝中后期,“羁縻”政策弊端日益凸显,反映在高适的边塞诗中,主要是旗帜鲜明地对“和亲”和“安抚招降”政策提出质疑乃至反对,主张跳出固有思维,正视敌人,客观地分析敌我态势,进而主动适时出击,赢得战略主动。

一.质疑一味“和亲”

得益于长达六年的边塞军旅生活,高适对边塞战事和生活有着深刻感受,其边塞诗大部分作于此时,深刻反映了当时边塞的复杂斗争形势,具有强烈的社会写实精神。

开元十九年,28岁的高适由梁宋出发,第一次出塞蓟北,而此时的蓟北狼烟四起,唐与契丹和奚族战火不断。诗人投信安王李祎幕府未果,“愿效纵横谟”而不能,于开元二十一年冬由蓟北返回宋中。但对东北边塞战事和生活有了丰富的感受,期间诗人将体验感受行诸笔端,创作了《蓟门五首》《塞上》《酬李少府》《信安王幕府诗》《自蓟北归》等大量诗篇,诗篇中常有解决边患的具体主张,蕴含诗人的军事智慧。作于此时的《塞上》(30-32),即为诗人亲历蓟北边塞战事紧张局面而朝廷却依旧疏忽大意的情况,明确提出了自己的安边策略:“东出卢龙塞,浩然客思孤。亭堠列万里,汉兵犹备胡。边尘涨北溟,虏骑正南驱。转斗岂长策,和亲非远图。”

开元十八年,契丹叛唐,勾结突厥“正南驱”,造成“边尘涨北溟”的东北边塞局势紧张,面对一触即发的战况,大唐却是“亭堠列万里”,仅以构筑边防工事来消极应对。或采取“转斗”这种久战策略,打打停停,久拖不决,不敢直面战争,致使战事不绝,这不是“长策”。或使用“和亲”策略,以期达到消弭战争,修永世友好的美好愿望,事实证明终为我方一厢情愿,也非深谋“远图”。

“和亲”政策肇始于西汉,是国弱时求得边疆稳定而采取与外族联姻的一种权宜之计。它确实能带来平息战事,促进和平,助力民族融合的诸多利好,故“和亲”作为一种外交政策一直流传下来,唐代也不例外,且使用次数更多、频率更高、范围更广。有关学者对唐朝“和亲”情况作了如下统计:与吐蕃和亲2次,与回鹘和亲9次,与吐谷浑和亲7次,与契丹和亲4次,与奚和亲3次。[5]这大大超过了西汉的“和亲”力度。

但是“弱国无外交”,一国的“和亲”政策能否持久奏效,要以强大的军事实力为后盾。而开元十八年及之前的大唐,军事重心一直在西部的吐蕃和回鹘方向,东北边防薄弱,契丹、奚族等利用机动灵活的骑兵,频频侵袭东北边境得手。高适深刻认识到此时的东北边防力量薄弱,战争危机四伏,故对不合时宜的“和亲”政策提出了大胆的质疑。

二.反对优抚“降胡”,抨击苛待己兵

除了质疑一味的“和亲”政策,诗人还反对优抚“降胡”。他在《睢阳酬别畅大判官》一诗中就鲜明地提出:“戎狄本无厌,羁縻非一朝。饥附诚足用,饱飞安可招。”对于贪得“无厌”的“戎狄”之徒,朝廷长期贯彻一味优待的政策,在诗人看来,这将助长他们“饥附饱飞”、唯利是图的贪婪本性,是非常错误的,

《蓟门行五首·其二》载:“戍卒厌糟糠,降胡饱衣食。关亭试一望,吾欲涕沾臆。”朝廷不但优待降胡,而且对戍边汉卒刻薄寡恩,这种物质和精神上的双重差距无疑会让唐朝边防部队渐失军心,而使异族更加骄横,从而给大唐埋下祸根。唐军将帅苛待士兵的不合理现象由来已久,且越来越普遍,在《燕歌行》表现得尤为突出:“战士军前半死生,美人帐下犹歌舞。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广大将士们在前线奋不顾身拼死杀敌,马革裹尸以身报国,可后方呢?军帐内的将军首领们却饮酒作乐、歌舞升平!战场与账内,浴血奋战与歌舞升平,苦与乐,将观与士兵,这种对比何其鲜明!它犹如一把匕首,刺进读者的心脏,使得这句诗读来心疼不已。苛待士兵、官兵苦乐不均的态度,自然结下“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的苦果,在恶劣的自然条件、强大的敌人力量、不利的地形条件下,广大将士们英勇抗敌,直到抗战到最后一兵一卒。诗人通过叙述战争不断吞噬着热血男儿的生命,来无情地鞭挞将军们苦乐不均背后的贪功冒进、不劳而获的罪恶行径,以期引起统治者高度重视。

詩人在诗中多次呼吁统治者,不能一味优抚“降胡”,而应体恤士卒,官兵一致,才能做到“上下同欲者胜”。

三.正视敌人,客观分析敌我态势

统治者自古以来就存有“贵华夏、贱夷狄”固定思维,他们常以天朝上国自居,轻视周边少数民族,而高适不囿于成见,正视敌人的强大,养成了客观分析敌我态势的思维。

“降胡满蓟门,一一能射雕。军中多宴乐,马上何轻趫。”(《睢阳酬别畅大判官》)正如前面诗歌所载,“降胡”们虽然有着“饥附饱飞”的贪婪本性,但他们“一一能射雕”,善于骑射,战争能力不可小觑。如今他们“满蓟门”,蓟州边塞成了各族聚集地,必然导致边塞局势紧张,然而这并没有引起统治者们足够重视。《杂曲歌辞·蓟门行五首(其三)》载:“边城十一月,雨雪乱霏霏。元戎号令严,人马亦轻肥。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诗人坦言“羌胡”的强大,他们是一群训练有素、兵强马壮的敌人,即使在苦寒边塞,“羌胡”将领即“元戎”们依然保持着“号令严”的军事训练作风。“羌胡无尽日,征战几时归”,如果放任此种态势发展下去,边境“几时”安宁,战士们“几时”得归,东北边塞迟早被攻破,京城长安将岌岌可危,而之后我们熟知的安史之乱,就是拥有河东、平卢和范阳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积十年之功,蓄养“降胡”最终起兵东北,给唐朝带来了一次灭顶之灾。诗人“冷眼旁观”,洞察到敌人的强大力量,足以抗衡唐军,这种能面对实际,正视问题,发现问题,提出问题的态度,足见诗人军事家的战略眼光和智慧。

这种正视敌人强大的态度,《营州歌》中也有生动描绘:“营州少年厌原野,狐裘蒙茸猎城下。虏酒千钟不醉人,胡儿十岁能骑马。”营州边塞的各族少年,自幼熏陶于牧猎骑射之风,练就骑马射箭本领,有着好酒豪饮的风俗。对于这些豪迈的性情,勇敢尚武的精神,对于这些东北边塞少数民族的风俗民情,诗人敢于正视并毫不吝啬地给予热情赞美。

因为有过三次赴边塞经历,而且曾参与过几次小规模战争,诗人对战争态势的分析、评价有着少有的客观冷静。《燕歌行》载:“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这里的“残贼”,有两种解释:一种是“残兵余寇”,唐玄宗时,东北的奚、契丹势力已经衰微,一种是“凶残的敌人”,两种解释均通,个人倾向第二种。因为正是由于东北奚、契丹等族衰微,才使得以唐玄宗为首的盛唐始终把目标聚焦在西域吐蕃身上,力保关中陇右这块唐朝“王兴之地”,正如陈寅恪曾指出的那样:“李唐承袭宇文泰关中本位政策,全国重心本在西北一隅,故从太宗立国至盛唐玄宗之世,均以‘保关陇之安全为国策。”《唐代政治史述论稿》[6]“残兵余寇”是唐朝对东北奚、契丹等族势力的固有、静态思维,而“凶残”才是当今奚、契丹的真实情况。“摐金伐鼓下榆关,旌旆逶迤碣石间”,唐军出征东北,敲锣打鼓,旌旗猎猎,可谓声势浩大。可结果呢?“校尉羽书飞瀚海,单于猎火照狼山”,一边是唐朝消极敷衍的出征态度带来了东北军情紧急,另一边是奚、契丹等敌方厉马秣兵,士气高昂,前方等待唐军的将是一场意想不到的恶战。

四.适时出击,赢得战略主动

当诗人看透了“和亲”和优待“降胡”政策的弊端并提出质疑时,诗人正面提出了哪些应对举措呢?《塞上》载道:“惟昔李将军,按节出皇都。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常怀感激心,愿效纵横谟。”诗人认为对“降胡”契丹这种反复无常的行为,不能抱有任何幻想,必须予以坚决打击,希望朝廷派出像飞将军李广那样的骁勇善战之将“总戎扫大漠,一战擒单于”,直面敌人,用武力彻底清除一切边患,终结战争,以减轻人民负担。

这实际上就是适时对边塞少数民族实行强硬军事政策,以赢得战争主动权。如《九曲词三首》:“许国从来彻庙堂,连年不为在疆场。将军天上封侯印,御史台上异姓王。万骑争歌杨柳春,千场对舞绣骐驎。到处尽逢欢洽事,相看总是太平人。铁骑横行铁岭头,西看逻逤取封侯。青海只今将饮马,黄河不用更防秋。”该组诗颂扬了哥舒翰率唐军主动进攻吐蕃,收复九曲之地的功绩。从此唐吐边民安居乐业,边界相安无事,体现了收复九曲的政治、军事意义。“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只有适时出击,方可掌握战场主动权,达到结束战争,出现“到处尽逢欢洽事”的和谐边地关系和“黄河不用更防秋”的安宁环境。其实主动军事出击的思想,在高适从军河西所作诗歌中多有体现。在《塞下曲》中:“万鼓雷殷地,千旗火生风。日轮驻霜戈,月魄悬雕弓。青海阵云匝,黑山兵气冲。战酣太白高,战罢旄头空。”诗人热情赞颂哥舒翰收复九曲之地战斗功绩,浓墨重彩地描绘了唐朝将士高昂的士气和雄壮激烈的壮观场面。被誉为盛唐边塞诗“压卷之作”的《燕歌行》也载:“汉家烟尘在东北,汉将辞家破残贼。男儿本自重横行,天子非常赐颜色……相看白刃血纷纷,死节从来岂顾勋。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胜败乃兵家常事,这里诗人歌颂了为民族安危而“辞家”勇赴东北边塞“破残贼”的爱国将士。为了驱逐外族,护国安边,即使短兵相接、刺刀见红又何妨!当羌胡入侵,战争不可避免时,即使没有像李广那样能征善战、体恤士卒的良将,也必须诉诸武装斗争。

可见,诗人质疑一味的“和亲”,反对安抚“降胡”,主张在恰当时机,采取主动出击的军事策略,以赢得战争主动。

诗人这种积极进取的战争策略,如以当今视角来观照,难免会有人评价其不利于民族融合,甚至当时诗人的好友李白、杜甫等人都对其提出质疑,如杜甫:“崆峒小麦熟,且愿休王师!请公问主将,焉用穷荒为?”(《送高三十五书记十五韵》),好友杜甫写诗讽劝诗人,去说服“主将”哥舒翰不要穷兵黩武,轻率发动进攻吐蕃的石堡城之战。

对于来犯之敌,诗人主张采取积极的进攻策略,但这绝不是好大喜功,诗人是不希望看到战争的,即使开战也是希望战争早日胜利,士兵少些痛苦,边疆早点安宁。

诗人大声呼唤如李广那样的良将,因为带领士兵取得胜利是对士兵最好的礼物,写下了“君不见沙场征战苦,至今犹忆李将军”(《燕歌行》)千古绝唱。他悲愤地控诉战争的残酷:“边兵若刍狗,战骨成埃尘”(《答侯少府》),但更多的时候,是带着须臾不忘的政治理想:“永愿拯刍荛,孰云干鼎镬”(《淇上酬薛三据,兼寄郭少府微》),去大力颂扬和谐安宁、美美与共的大唐盛世,这在高适诗中多有体现,如“庶物随交泰,苍生解倒悬。四郊增气象,万里绝风烟”(《信安王幕府诗》),“到处尽逢欢洽事,相看总是太平人”(《九曲词三首·其二》),“青海只今将饮马,黄河不用更防秋”(《九曲词三首·其三》),“边庭绝刁斗,战地成渔樵。榆关夜不扃,塞口长萧萧”(《睢阳酬别畅大判官》)。

与追求“好奇、浪漫”的岑参不同,高适的边塞诗风格遒劲,气势雄浑,语言精炼,措辞警策,诚如殷璠《河岳英灵集》评高适诗所说:“适诗多胸臆语,兼有气骨,故朝野通赏其文”,更为重要的是其边塞诗闪耀着军事智慧之光,诗人常以政治军事的视角、社会写实的态度作诗,提出了如本文所论的救弊起衰的善策良谋。

参考文献

[1]佘正松.高适研究[M].成都:巴蜀书社,1992.58-61.

[2]刘开扬.高适诗集编年笺注[M].北京:中华书局,2018.(下文出现的高适诗句均出自此书,不再另注。)

[3]后晋·刘昫等.旧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列传·卷六十一.

[4]宋·欧阳修等.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列传·卷六十八.

[5]王晓辉.唐与少数民族和亲刍议[J].张掖:河西学院学报,2005.第4期,70-71.

[6]杨晓霭,胡大浚.陇右地域文化与唐代边塞诗[J].北京:文史知识,1997.6:1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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