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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服饰话语解读丁玲女性意识的流变

2022-05-30林嘉慧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女性解放女性意识丁玲

林嘉慧

内容摘要:从丁玲开始创作以来一直真诚地关注女性问题,坚定地保持其女性立场,在她的作品中建构起一个女性世界,表现女性群体的生存困境和真实体验。探寻其笔下的服饰话语随之可以发现的是丁玲的女性意识是日趋成熟深化的。起初在五四新文化运动中,人的发现和人的文学的出现,推进了五四精神对女性解放运动的发展,也带来女性生命主体意识的醒悟;后来经过左联时期,丁玲投身于对时代政治意识的写作,将女性解放运动寄托于社会革命事业,逐渐将自我融入大我,从感性上升理性;延安时期,在强烈的政治意识形态的作用下,丁玲对女性意识和革命的关系做出独特个性的思考。

关键词:丁玲 服饰话语 女性意识 女性解放

丁玲作为一位女性作家,她一直以细腻的情感和笔触关注女性体验和女性心理;作为一个女革命家,她对女性命运和女性解放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和努力。从五四时期到延安时期,丁玲小说中出现的服饰话语作为不易发现的细节,其背后蕴含着丰富的文化信息和思想价值。服饰话语在表达人的性格和思想方面比文字更为直观了当,也更加确切,因此丁玲笔下的服饰话语往往通过简洁的语言将人物所处的时代背景、性格特点和心理状态展现出来。

服饰话语指的是“有关于服饰的话语表达,它既包括直接描述服饰,也包括关于服饰影射的各个部分的评论及论述,还包含服饰隐含的含义、故事情节等。与在现实生活中存在的服饰是截然不同的,话语中的服饰,是借助于作者个体的体验感知及领会,是一种对现实存在服饰的再造和重建。”[1]丁玲小说中的服饰话语为我们了解丁玲的创作动机和创作心理提供了一条隐秘的线索。本文从服饰话语入手解读丁玲的小说,探寻丁玲文学世界中各类女性人物的生活状态和曲折命运,考察丁玲在时代洪流中女性意识的嬗变。

一.女性意识的张扬期

对华美服饰的欲望是每个女性走向自我解放的首要标志,服饰作为欲望的外化,能够帮助展现女性的这种具有强烈性别特色的心理。如《梦珂》中的这段描写:“表姐提议到她的那件黑线呢长袍已经过时,应该还长些,并且也大了……第二天一清早便把自己刚做好的一件咖啡色纽约绸的夹袍送来。”[2]小说主人公梦珂在表姐和杨小姐的耳濡目染下激发了美的欲望,她“出逃”到表姑家,见识了上海繁华的都市生活,开始了对美和物欲的追求。爱美是女人的天性,为自己置办美丽的衣服是每个女人的日常,小说透过服饰话语,将梦珂对于服饰的需求彰显得淋漓尽致,从侧面也可以看出梦珂已经开启了寻找自我和自我解放的进程。《梦珂》是丁玲的代表作之一,也是一篇包含许多服饰话语的作品,小说中的梦珂是在五四精神的感染和号召下走出封建家庭去探索广阔世界的新女性,对于穿着梦珂有着自己的主张和判断。作品中通过梦珂之口强调服饰对女性的重要性:“一个女人想表示自己的高尚,自己的不同儕属,难道就必须得拿‘乱头脏服去做商标吗?”[3]梦珂反对女性用那些不加修饰的衣物表现自己,主张女性用华美的衣物来彰显自己。这充分体现了梦珂对美的渴望和自我的要求,这是她对生活充满希望的一种表征,更是女性追求自我解放的一个证明。服装是女性个性的外在体现,服装赋予了女性满足感和自信感。梦珂不同于传统女性,她受到过新思想的洗礼,在五四自由、平等、明主等思想的感召下,她决然地摆脱封建旧家庭的控制,来到文明都市大上海。

梦珂勇于冲破封建思想的禁锢,乐于接受新思想,选择用精致的服装来彰显自我,具备一定的审美能力。从文中可以看出梦珂对于服饰的个性化追求。因为她学习绘画,对色彩的搭配和美的定义有一定的感悟和鉴赏,自然对着装也有一定的欣赏能力。她不赞许杨小姐过于靓丽的衣服,款式夸张又颜色招摇,她赞许表姐的玄色缎袍,颜色低调又端庄大方。对梦珂来说,身着的衣物是女性爱美天性和自我觉醒的确证。衣食住行是每个人的生活所需,是一个具有健全人格的意识动机。对于自己的衣物服饰有所要求和挑选能力也是一个具有健全人格女性的意识动机。梦珂对自己和他人的着装体验和判断,体现出五四时期女性自我意识的高涨和张扬。

小说《莎菲女士的日记》中的主人公莎菲是一位具有叛逆精神的时代女性,她在五四精神的影响下冲出封建家庭,她痛恨一切,蔑视一切,热烈地寻求着个性解放。丁玲细腻真实地刻画出她在与凌吉士初见前的心理变化过程,莎菲对于自己床边的“破烂拖鞋”而感到羞耻。她倾慕于凌吉士的英俊外表和男性魅力,又自卑于自己窘迫的外表。但莎菲不用华美的服饰来装饰自己,甚至连拖鞋都是破旧的。莎菲是五四浪潮之中典型的时代女性,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在凌吉士面前光鲜亮丽地出现,然而丁玲笔下的莎菲却反其道而行之,莎菲没有因为自己的欲望而梳妆打扮,她的“玩世不恭”为自己的解放寻求到一线希望。莎菲不单单像普通女孩子单纯地跌入情感的漩涡迷失自我,她有对于自我的剖析和追问,她拷问自己是爱凌吉士的肉体还是他的灵魂,她有着理性与感性的挣扎,当然她明白自己是鄙夷凌吉士的灵魂的,对于他的言不由衷、信誓旦旦的表白,假以爱情来宣泄情欲之火的虚伪,莎菲持嘲笑的态度。最终她选择告别了凌吉士,遵循了她追求的灵肉统一的爱情观。外在的装饰不能带给莎菲精神上的愉悦,因为她不以外表为美,而是追求精神上的爱情自由。她在一步步挣扎与一次次自我说服中成长,最后拒绝凌吉士是她对于自我的救赎。莎菲代表的是与梦珂不同的另一种女性的觉醒和解放。

这两篇小说的女主人公都是具有反叛意识的,她们受到过新式教育和新思想的洗礼,能够勇敢地冲出封建家庭,投入社会的怀抱,并且按照自己的意愿自由地与男同志结识交友。从服饰话语角度进入文本,我们可以看到,在丁玲的笔下出现了两种不同的女性,前者是女性冲出衰败的封建家庭,进入社会后而逐渐沉迷于欲望,外在的装饰并没有使他们得到真正的解放,相反却成为禁锢女性的枷锁。作为第二种女性的代表人物的莎菲对外在的服饰并不十分关注,不用外表吸引男性,而是追求精神的自由和个性的解放,这是她的独特和深刻之处。

二.女性意识的彷徨期

随着五四运动的落潮和左翼文学的高涨,丁玲开始突破自我。将关注点扩大到更为广阔的社会。《韦护》这部作品是丁玲走向革命叙事的转型标志,服饰话语为解读文本提供了一个独特的角度,笔者发现《韦护》讲述的不仅是革命与爱情,它实际上表达出丁玲潜在的性别思考和对革命的犹豫彷徨。

作品的开头就有一段人物的描写:“韦护穿一件蓝色工人服,从一个仅能容身的小门里昂然地踏出来……”[4]蓝色的工人服可以看出他是一位无产阶级革命者,但在朋友推荐的一个西餐馆吃饭时,因为身着朴素的服装遭到两个学生的白眼之后,他发出懊悔的感叹认为自己不该出现在西餐馆。在这处隐藏的细节中,我们可以发现韦护并不是一位真正的无产阶级者,蓝布短掛只是他的工作需要,是一件工具。但他穿的这件服装给丽嘉留下了深刻印象,当韦护对革命事业和与丽嘉的爱情产生了矛盾之后,问丽嘉是否愿意一同去乡下生活时,丽嘉说“那正好呢。那時候你仍然穿你的蓝粗布短衣,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穿的那件。你的头发长了起来,胡须也不剃了。你一定变得更好看,而且强壮。我呢,我也做一件蓝布衣穿,我最喜欢赤着脚在草地上走……”[5]从丽嘉真诚的回答中,可以看出丽嘉是爱韦护的革命者身份的,她不在意韦护在乡村生活时不修边幅的样貌和打扮,她对韦护的心是没有任何掺杂的。之后在文中韦护穿上新洋装之后,丁玲笔下的韦护“具有一副稍近中年的不凡男子的气质”[6]不论是韦护身上的蓝粗布短衣还是深色洋装,丽嘉都不在乎,因为她是被韦护的精神特质所吸引,而她也认为韦护对她的爱是灵魂精神上的默契合拍。我们再来看小说中韦护对丽嘉最初印象——“初见丽嘉她穿一件宽大的绸衣,遮隐了那身体,蓬松的短发,正散在脸面上,一双雪白的脚,裸露着不同姿势的伸在椅子外面去了。”[7]可以看到,真正让韦护倾慕吸引的男性的欲望使然,是丽嘉服饰之下的肉体吸引了韦护。从服饰话语的角度进入文本,可以看到丽嘉和韦护的爱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悲伤的结局。之后韦护选择革命事业而离开丽嘉,丽嘉读完韦护的告辞信之后对爱情充满了绝望的痛苦,从文中可以看出她将成为一名革命者,选择革命事业的原因不是因为她向往革命,而是她失去爱情后的一种转移方式。丽嘉虽然感到万分的痛苦和难过,但还是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决心“要好好做出点事情来”。实际上对丽嘉来说,这是在革命的浪潮中迫不得已而做出的抉择。时代的浪潮和社会的现实推动丽嘉去参加革命,对此她是无奈的。那么这个时期的女性如何参与到革命中去?首先就是按照革命的要求换上一身服装,从外观上进入革命的队伍。由小我走向大我,由感性走向理性是这个时期女性走向解放之路的一个途径。《韦护》代表了丁玲在这个期间的革命文学探索,作者借韦护和丽嘉展现出现代知识分子对个人主义转向集体主义的过程中的进退两难和犹疑不决的处境。

三.女性意识的潜隐期

1936年丁玲到达红色革命根据地陕西,丁玲把头发剪短,身着统一的灰色军服,此时的她作为一名革命的参与者,完成了“昨日文小姐,今日武将军”[8]的转换变型。从服饰话语入手可以感受到丁玲在延安时期对女性意识的沉重感。但从另一个角度看,虽然其女性意识有时会被强大的革命话语、意识形态所压倒,但总有星星可点的可贵在闪烁。

《在医院中》是丁玲转型时期的代表作,主人公陆萍首次出现的服饰形象:“一个穿灰色棉军服的年轻女子”[9]陆萍是一位来自上海的年轻知识女性,本来想作为一个优秀的革命工作者,但是组织要求她做一名接生医生,当理想与现实发生冲突,个人利益与国家利益发生冲突时,她选择服从组织和党的需要。在延安革命根据地和解放区的这个特殊的环境中,她需要穿着和男性相同的八路军灰色棉军服,这是革命年代对个体的规范,陆萍所穿的这件极其朴素甚至毫无美感可言的衣服与她瘦小的身材形成鲜明的对比。灰色棉军服代表革命,这身服装使陆萍成为一位革命者的同时,也隐蔽了性别差异,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对女性群体的漠视和遮蔽。身处革命的圣城延安,她眼目所及的是官僚作风以及无聊男女乱嚼舌根。她对于工作的热情和负责反而使她孤立于人群成为异类。在服饰话语的探索中,我们可以发觉个人理念与现实革命的冲突为女性解放设置了重重困难,女性解放之路其修远兮。服饰话语也为我们展示了一代女性理想和现实共存,欢乐和困苦交织的人生之路。

我们来看丁玲对医院中两个女人的描写:“她一头剪短了的头发乱蓬得像个孵蛋的母鸡,从那头杂乱得像茅草的发中,露出一块破布片似的苍白的脸,和两个大而无神的眼睛。”[10]丁玲描写的只是女人的头发、脸和眼睛,我们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叙述者讥嘲的语调。在延安艰苦的生活条件下,她们为了劳动而忽视了自己的外表是可以理解的,但作品也从另一方面反映出她们个人肮脏的生活状态以及自我意识的低落。再来看一处总务处长夫人的描写:“摆着十足的架子,穿着自制的中山装,在稀疏的黄发上束上一根处女带,自以为漂亮,骄傲地凸出肚皮在院子中摆来摆去。”[11]在服饰话语的刻画中,夫人刻意修饰外表和她懒散的行为形成反差,给人矫揉造作之感,可以发现陆萍对这位夫人的态度是否定的。因为自己是干部的家属就显示出仗势欺人的姿态,夫人的行为一部分为了取悦丈夫,稳固自己在丈夫心中的地位,究其到底是由于封建传统观念下对女性的要求。这样的行为在当时群众的心中可以认为是正常合理的。可见虽然在红色革命根据地,依旧有一大批女性受男性的压迫,女性处于依附男性的地位,女性仍然没有提高自我的生存境遇和精神境遇,女性的立场总是得不到体现,那么革命的作用到底在哪里呢?这一时期丁玲已经将她的思考放入更为复杂的时代背景中,所以她笔下的服饰话语更为丰富,但其女性意识相较于前期是不那么张扬的,这也是丁玲对现实和革命无法排解的困惑。丁玲此时将女性解放的问题放在广阔的社会革命之中,但从服饰话语的探究中我们发现女性无法在革命中得到真正的解放。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丁玲是一位专注于女性书写的作家。其笔下的服饰话语虽然字数不多但意义丰富,在表达和传递小说人物的思想内涵和精神世界上,服饰话语有着不可忽视的功能和作用。小说中的服饰话语或彰显女性性格,或表达女性解放,或暗示女性命运。另一方面,服饰话语为我们搭建了一座通往作家内心世界的文学观念和社会历史观的桥梁。从五四时期对女性意识的叛逆书写,到延安时期对女性意识的有意隐藏,我们观察到服饰话语成为丁玲的女性意识的外在表达和独特线索。丁玲小说的服饰话语寄托着她对女性解放运动的探索和思考,通过服饰话语,我们可以清晰地审视到在不同的时代背景中各类女性的生命体验并感受其笔下女性人物的坎坷命运。可以说,寥寥几笔的服饰话语就能够传递出丰富的文化内涵,服饰被写入小说之中有着不容小觑的重要意义。

参考文献

[1]任湘云.服饰话语与中国现代小说研究[M].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1).

[2]蔡子谔.中国服饰美学史[M].石家庄:河北美术出版社,2001(1).

[3]杨桂欣.情爱丁玲——惊世女子骇俗恋[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6(1).

[4]王继平.服饰文化学[M].武汉:华中理工大学出版社,1998(1).

[5]常彬.中国女性文学话语流变(1989—1949)[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1).

注 释

[1]任湘云:《服饰话语与中国现代小说研究》,四川大学出版社2010年版,第41页。

[2]丁玲:《丁玲全集》第三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2页。

[3]丁玲:《丁玲全集》第三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4页。

[4]丁玲:《丁玲全集》第一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页。

[5]丁玲:《丁玲全集》第一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02页。

[6]丁玲:《丁玲全集》第一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36页。

[7]丁玲:《丁玲全集》第一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9页。

[8]杨桂欣:《情爱丁玲——惊世女子骇俗恋》,文化艺术出版2006年版,第255页。

[9]丁玲:《丁玲全集》第三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34页。

[10]丁玲:《丁玲全集》第三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36页。

[11]丁玲:《丁玲全集》第三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24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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