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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城:“70后”诗歌的独立转向

2022-05-30任毅

文学教育 2022年8期
关键词:诗人诗歌

康城,本名郑炳文,福建省漳州人。“70后”代表诗人,“第三说”诗歌论坛主编,世界诗歌网福建频道主编。著有诗集《康城的速度》《白色水管》《东山的风》《溯溪》,编著《漳州7人诗选》《70后诗集》等,主编《第三说》《0596》诗刊。曾获诗林诗歌奖、香港圆桌诗歌奖等,在新浪网“博客中国”举办的“1917-2016影响中国百年诗人评选”活动中荣获“中国新锐诗人”称号。

康城是“70后”诗人中具有独立个性的一位当代诗人。2000年,康城创立了“甜卡车网络诗歌论坛”,2001年更名为“第三说”。康城认为,“第三”就是保持诗群的独立个性,走跟与前人乃至其他人不一样的诗写路径。从90年代中后期开始,他出版了诗集《康城的速度》《白色水管》《东山的风》《溯溪》等,合著《漳州7人诗选》《70后诗集》,并与安琪主编《第三说》诗刊。

2011年11月,他与老皮、许海钦、任毅、阿里、楚雨、梁辰、临风等人一起创立了福建省漳州市诗歌协会,主编会刊《0596诗刊》。2016年在由新浪网“博客中国”组织举办的“1917-2016影响中国百年诗人评选”活动中,康城荣获“新锐诗人”称号。2020年他又和陈仲义、荆溪、郑智得、许建鸿等人主持“世界诗歌网福建频道”,成就斐然。

在康城的诗歌创作中,抒情是其诗歌的的底色。陈仲义曾说:康城的“情诗写得惊天动地,刻骨铭心。”[1]在康城看来,爱情是独特而又难得的。“爱情是石头榨出的水/而不是树木易生的叶子”(《毒药或新鲜空气》),爱情不是触手可及的,而是隐藏在世俗生活孤独隔绝中的稀缺甚至不存在的水滴。爱情是不可扼制的,世俗人间的道德栏杆也无法阻挡,爱渗透在人类心灵的最深处。“海的栏杆/分开了沙灘/但不能设定爱的界线//爱的小沙子无数/漫过海洋深处”(《海的栏杆》)。爱情是甜蜜的,“开花的季节/不仅仅是春天”(《五月》),与情人相互扶持的温馨和爱让诗人觉得处处开花,时时是春天。大多的时候,康成诗歌中的爱情是被苦涩占据的。爱是遥远是陌生,是两地分隔后渐行渐远的现实与无奈,正如在诗中写的“这些年来两地分隔/温度一直在下降/一直降到几年来的最低点”(《冷春》);爱更是隔阂和抵御,“这是海浪/这是沙/这是无数个夜晚/不可否认的事实/这是我/也是你/任何事物/除了沉默/那是她本身”(《我在她的抵御范围之内》);“爱情不是其它的种子/供养的是人的裸身/开出的花里是刺骨的世界/冷冰川里的春天”(《冷冰川》),爱情在他看来是充满希望,是可以祛除寒冷的,只要拥有了爱,便无所畏惧了。

“70后”诗人出生的时代是红色年代接近尾声,工业化和城市化进程加快的时代,是为了谋生和理想不得不背井离乡的时代。康城在诗中记录了同龄人的通感记忆。他回忆童年儿时的土楼和戏耍的场景,“多年以后,这里仍然保存时代的场景/屋顶的茅草也没有重新铺过/一群孩子还在土楼前奔跑”(《土楼》),可见遥远的孩提岁月让他无比怀念,并且因为对过去太过怀念,对当下的不满和无奈立见,好比“鼓鼓的粮袋/旗帜在乡间小路上/牛车的速度缓慢/这是在高速公路上的我们无法体会的欢快”(《卖余粮》)。对于诗人来说,宁静平淡的乡村生活比当下快速冰冷的城市让他更为欣喜和热爱。诗人总爱用轻描淡写的笔触来勾勒自己的思乡情怀,读者却能够从他的只言片语中体会他浓郁的深刻的故乡情怀。“还记得南山寺的那颗桂花树/漳州人/无论离故乡多远/你仍然会呼吸到若有若无的香气/记忆总是若隐若现/寺庙的屋檐从树枝中飞出来”(《南山寺》),一首小小的短诗,一颗小小的桂花树,让人仿佛穿越了时空,回到过去,你依稀可以看到一群小小的人儿在桂花树下玩耍,他们蹦着、跳着、笑着、跑着,他们是那么稚嫩,那么欢乐。

康城善于选取地域性的风物入诗,好比“土楼”“云水谣”“云洞岩”“鸡胚胎”“林语堂纪念馆”等。他最深刻的诗情体现在他对家乡闽南东山岛的眷念和关怀,“风动石被缩小/收入我巨大的旅行包”(《揭开海的颅盖骨-东山岛纪行》)是他深切的愿望。《东山的夜》包含着波涛汹涌、变化万千的大海,像守护神一样的风动石,为了生活而不懈奋斗的东山渔民,在一字一句中处处可以看出他深厚的故乡情结。大海包容他,孕育他,在不知不觉中给予他宽广的胸怀、源源不断的想象力和艺术创造力。在诗人的笔下,不断赋予东山想象和变化,正是因为故乡有着这般吞吐日月、包含万物的大海,有着这般神秘巨大的力量,这般深刻的眷念和守望,才可以不断支撑诗人在诗歌的海洋中自由自在的驰骋。

康城的诗善于抒发自己独特的生命体验,但如果仅仅是这样还算不上承担起当代新诗的时代重托。让人欣慰的是康城的诗有深入时代的自觉,他没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感世界中,而是逐渐将诗写的藤蔓延伸到时代的脉搏。康城的诗有一种强烈的忧患意识,这不仅是对历史的回望,对现实的思考,更是对人性的剖析。诗人将视角转向当代社会,关注当今世界的发展和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康城的笔下真实再现了一个高速发展的现实世界,一座座新城在崛起。这里有无数的“高速公路”(《无题》)、“铁路”(《历史》)、“起重机”(《工地一幕》),还有“高楼”“电动车群”“动车和飞机”(《城市篇》),一系列具有当代物质符号意义的物象呈现了一座现代化进程中的城市,它有高耸的大楼、便利的交通、绚烂的霓虹灯,经济的发展让一切都进步了。“有了动车和飞机/距离只留在内心/和金钱的数量有关”(《城市篇》),想跨越时空都不再是问题,因为交通是快速的、便利的。

更多的时候,诗人康城笔下的城市并不是美好的,它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居住的地方/东南路口立交桥拆了/新的道路还被围在蓝色的围墙里/北边道路被封闭/一座城被堵在通往美好生活的视线里”(《堵城》),这首诗直观表现出城市糟糕的交通状况,堵在路上的情景,是那么拥挤,让人觉得无奈、沉闷甚至窒息。而更为严重的是,快速的交通、便利的联系方式为人们带来的却是日复一日的空虚和隔阂。“而收银台,现在的感觉还不如一声掌柜”(《预言或结束》),从里到外透着一种无奈和陌生。现实社会中,人与人之间不复亲密,猜忌横行,沉默成为了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常态。《沉默》诉说了广泛的无声的阻隔,人们无话可说,这座快速发展的城有着安静而又冰冷的人们。这座高速发展的城,这些沉默甚至是冷漠的人们让诗人感到无奈和痛苦,可是如果可以,诗人是多么希望人们不再冷漠,“那是我们人类的居所/我突然泪流”(2008年元月28日),同住地球村,诗人呼唤想要靠近善良的心,被冷冰的门阻隔的人们可以坦诚沟通。

作为网络论坛“第三说”的创始人之一,康城执着追求“语言的白色部分”,而所谓的语言的白色部分是“无法随意加减内容和意义的部分,并非纯净、单纯,这两个词已被赋于褒义,而不是无价值判断。我是指它没有被时间、空间、历史、道德、车轮和导弹固定的部分,更多时候是指推掉压在它身上的颜色负担,语言作为自己存在。”[2]但通俗一点来讲,诗人追求的是语词的变化和创造,赋予万物前所未有的新鲜的诗意。

康城对语词的迷恋造就了他在70后诗歌中的最大特点:不断刷新的语词。这一点上诗人很大程度上受了美国意象派创始人埃兹拉·庞德的影响。在康城看来,一首好诗得以成立的唯一条件也是新,并且是词语的新,它是新的组合与排列,是新的情感和体会,没有什么能同“刷新的语词”比肩。在康城早期的诗作中,他就毫无保留地坦露对语词的热爱,而他对语言的迷恋也是深深地受到了庞德的影响。在他的眼中,词汇是高于诗歌的内容和思想的,词语的刷新才是诗歌写作的最高意义。

康城从日常出发用日常用语写诗,却能用普通的词汇组合带给读者新奇感。他早期的《听见书》《瘦咖啡》《揭开海的颅盖骨》等,都带给人一种用语奇倔的感觉。2016的诗作《无题》中,“岩石的图书馆”“生锈的季节”“树枝在高处晾干”,大胆而又奇妙的语词组合,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事物,却传达出令人惊奇的细节美,将其进行再拼贴,形成新的有魔幻力量的语词,一种陌生化的全新的震撼扑面而来。

在《东山的风》中,诗人选取的词汇不过是平常具体的事物:音乐和牙齿,可是与以往不同,一种新鲜的感觉油然而生,隐隐约约有一种与音乐产生共鸣的情感,是一种让人颤栗的陌生体会。

和”70后”诗人一样,康城深受西方现代诗学的熏染,常常运用前后期象征派、超现实主义、立体主义、蒙太奇和未来派的多种手法来完成对诗歌意象的营造。他诗歌中有一部分非理性意象含义往往不明确,它是某一瞬间情感的迸发,会让读者感觉到困难和跳跃。在康城的诗中,意像的并置、层递、叠加、对比等意象的组合,是他不断追求的技艺革新。《白色水管》有无数种象征意义,“它有白色的西装和礼服/它有白色的牙齿和笑容”,“年轻的白色水管/再给它多一些时间/会有更多的锈迹”,抽象虚幻而又可怖,表面是写水管随着接纳污垢而变得斑驳,可这正是象征着人的历经,逐渐老去的身躯和容颜;“固定在楼房的角落/不被注意/它的自由不够光滑/它在梦里延伸/和水一起运动”,白色水管有的是伸展无拘无束的自由,象征着诗人的理想,追求自由,向往陶渊明避世而居的姿态;“它在车站等人时有点烦/但它不能挪开”,象征着诗人深深的责任感和对现实的深切忧虑,即便疲惫不耐烦也不能退却;白色水管“还把自己想象成双轨/它们注定要分开/持不同的火车票/往不同的房间延伸”,在异乡的火车站分离,象征着漂泊他乡……诗人从现实的事物出发,运用象征手法却将它变得虚幻和抽象,一根純粹的白色水管身上有无限的可能性,这也让读者接受无能,感到晦涩难懂,但其实只要知道诗人又创造了一个饱满的新鲜的意象,从中让人看到了无限的未知与可能,因为能够创造一种伟大的意象就是诗人的成功了。

康城的后期诗作叙事性明显增强,变得清晰、朴实而隽永。他不再满足于言语技艺的钻研,意象的营构,而是通过增强叙事性再现生活场景,直接表达真实本真的生命情思。《图书馆前》作为一首向生活掘进的代表作,它语调冲淡,意境明朗,叙事清晰,备受读者们的关注和喜爱。诗人一个人“在台阶上站立”,并不着急回家,欣赏着日暮的景色。“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嗟叹让无数人深有同感,生活的无可奈何让作者变得像叶子一样失去光鲜,干瘪和枯黄。正是这般清朗的直接的意象组合让人感同身受,是对美好事物稍纵即逝的惋惜,也是对现实生活的忧心忡忡。以及一系列叙事性的话语,好比“站立”“绕了两圈”“掏出一根烟”,历经沧桑的人物在宁静的傍晚中伫立,夕阳给予他美好的希望和平静,他深深地吸了一口烟,吐出了满腹的污浊和疲惫,他的焦躁情绪慢慢地缓解,慢慢地消失。

早期的康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断书写自己的日常琐碎,不断书写自己所想要的一切。而后期的康城开始关注现实,无论是城市的进程、台风还是社会新闻都成为他笔下的题材。尽管诗歌风格有一定的转变,但纵观他写过的诗,有一样东西是不曾改变的,那就是他对诗歌的虔诚和热爱。因为喜欢诗歌,所以一直持续不断地写作,不断地探索,每年多可写作多达一两百首的诗歌。

康城以诗为命,他说:诗歌是不朽的,是灵魂的寄居地。“我们把身体献给诗歌”和“把身体寄居在诗里就可以不朽”(《黑色》)。诗歌是富有创造的,是不可复制的。“如果诗歌有一次性/它也不是宾馆里的牙膏和牙刷//区别在于:/一种是不可重复使用/一种是不可复制”(《一次性诗歌》)。诗歌的力量是巨大的,“只有诗歌能保证温暖不会被打断”(《天籁——向4月16日接近·离诗歌朗诵会致敬》),“只有赤裸的语言能让身体复苏”(《无题》)。在《消逝》中,诗人更向世人证明了诗歌的永恒。当一切抵抗都无效,当世间万物都在消逝,这无疑让人感到无奈和可怖。可是诗人却坚信着在变化之外,有一种不变,在消逝之外,有一种永恒,那就是诗歌的存在。“一首诗在洗衣机里旋转/渐渐清晰/近在眼前的事物/不止现实/历史,融为粉末”,诗人“不再恐惧消逝”。康城信奉诗有灵魂,他是虔诚的诗人,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追寻诗意的道路。康城对诗的追求是狂热的、执着的,却也是宁静的、质朴的。

纵观康城的诗篇,可以看出他风格的前后变化。从早期迷恋语词、专注个体生命情思的抒发,到后来诗写的叙事性增强,诗中开始融入一些诗人丰富的生活体验,表现出沉入时代烟火的自觉性,逐渐承担起当下诗歌的历史使命。

康城诗歌的变化也是“70后”诗人群体诗歌创作的自然转型。21世纪第一个十年里全球化、市场化的深入,第二个十年里新时代记录、非虚构写作和人民性书写的普及,深刻影响到中间代与“70后”“80后”诗人的创作,他们的写作大都呈现出明显增强的诗歌叙事性和深入时代的自觉性。“70后”诗人有着大致相同的成长背景,童年少年处在一个尴尬的文革年代。他们出道时,新诗逐渐失去了文学主流地位,前有“归来者”“朦胧诗”“第三代”“中间代”等诗人群创造的辉煌,后有改革开放所带来西方的叶芝、艾略特、庞德、悉尼、策兰,乃至迪伦等人的伟大诗篇,此时的“70后”只能焦虑地隐忍着。加之相对稳定和平的市场化环境,生活的温饱与丰富的网络阅读给他们带来一个轻松的文人心态。他们可以在诗海中潜伏,书写日常生活的琐碎,执着于为自己写诗,不断追求于诗歌技艺的革新,因而导致诗歌的晦涩难懂。可是世纪交替的文化转型,“70后”诗人社会历经逐渐增多增多,他们慢慢意识到片面沉浸于个人抒情和追求诗语技艺上是固执而偏颇的。因此,他们在现代主义碎片抒情的同时,也加入到世纪叙事纪实的浪潮之中,并不断寻找二者之间的平衡,将视角转向所处的时代和脚下的土地,把富有当代特征的地域风物融入诗中,形成一种强烈的时代意识和文学地理特征。也正是真正切入时代与地域的脉搏中,承担起新诗的历史职责,康城等“70后”诗人才可以在地域圈层、纷繁复杂的网络诗歌时代突围出来。[3]

参考文献

[1]康城.溯溪:康城诗选1998-2008[M].银川:阳光出版社,2011:137.

[2]康城.语言的白色部分——为安琪<诗的肋骨>作[DB/OL].康城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4adeb18b0100atpy.html,2008.

[3]本文资料康小清参与整理工作。

任毅,闽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武汉大学博士毕业,福建省写作学会副会长,福建省作家协会会员。主要从事中国现代诗学和鲁迅传播研究,在《光明日报》《当代文坛》《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小说评论》《中国文艺评论》《鲁迅研究月刊》《福建论坛》《诗刊》《诗探索》等报刊上发表论文150余篇,出版专著《百年诗说》《0596诗篇》等多部,入选福建省闽南师大新世纪优秀人才支持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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