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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破本体论的两极

2022-05-30李璐李弦

学理论·下 2022年9期
关键词:历史唯物主义

李璐 李弦

摘 要:传统本体论哲学的核心旨趣在于“世界如何可能”,其研究的重心在于“世界”这“一极”。近代哲学则把“思维与存在”的“两极”关系问题凸显了出来,而从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历史逻辑来看,历史唯物主义正是实现了对于近代哲学的根本突破,才完成了历史唯物主义的“天才革命”,这就要求我们“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在近代的出场。这种“重新理解”包含了两重意蕴:一是历史唯物主义对于近代哲学的继承关系,历史唯物主义仍然是在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框架下谈论问题;二是历史唯物主义对于近代哲学的突破关系,即变革了近代哲学的“一极”或“两极”的思维方式,同时也改变了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统一方式。

关键词:本体论哲学;近代哲学;思维与存在;历史唯物主义;感性活动

中图分类号:B0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2-2589(2022)09-0046-04

国内学界对于马克思主义基础理论的研究已经逐渐形成了一个共识,即只有在整个思想史的坐标上,才能科学定位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革命性。马克思主义理论的产生与发展不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而是有其真实的“来龙”与“去脉”。只有诉诸整个思想史(尤其是近代哲学史)的发展线索,才能找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发展方位,进而增强理论研究的科学性。

一、“世界如何可能”:本体论哲学的核心旨趣

“全部哲学,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1]277“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还有另一个方面……这个问题叫作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绝大多数哲学家都对这个问题做了肯定的回答。”[1]278恩格斯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角度界定了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这种界定方法也对哲学史的分期做了一点说明,即讨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构成了近代哲学的突出特征。在恩格斯的语境中,马克思主义哲学也像“绝大多数哲学家”一样,也对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做出了肯定性的回答,这就使得马克思主义理论在近代哲学的语境中获得了相应的地位。但问题也在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是否真的就是“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假若答案是肯定的,那么近代哲学与古代哲学的分界线又在哪里?黑格尔倒是为我们提供了一种思路,黑格尔认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仅仅是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在近代哲学以前还有古希腊哲学和中古哲学(中世纪的经院哲学),尤其是希腊哲学,具有朴素的哲学性质,其核心旨趣在于“世界本身是什么”,也即“世界本身如何可能”;这里的“本身”有两种代表性的观点,一是始基本体论,二是理念论。

始基本体论是最早的哲学类型,也即黑格尔所说的希腊哲学的第一期第一个阶段。“始基”也就是世界的“基始”,主要探讨构成世界的最小单位,把变动不居的复杂世界归基为最小的构成单位,就实现了对流变世界的稳定把握。这种归基方法也可以大致划分为两种类型,一是把世界归基为具有物质形体的最小构成单位,最早的就是泰勒斯的“水生万物”,泰勒斯认为“水就是基质,就是根源”[2]183。就现代科学视野来看,泰勒斯顶多是一个“不称职”的自然科学家,但大多数哲学史类的书籍都把他作为哲学史上的第一个代表人物。正如黑格尔所言,泰勒斯的“水生万物”达到了“思辨的程度”[2]183,因为“泰勒斯的水是没有形式的”,是“无差别的东西”[2]189,而这种没有形式的、无差别的东西恰恰构成了世界的基质,从而达到了思辨的程度。后来的阿那克西美尼的“气本原说”、赫拉克利特的“火本原说”、恩培多克勒的水火土气的“四因素说”等,都是对于世界构成的物质归基,而且抽象程度越来越高。与物质形体的归基不同,始基本体论还有另一种更为抽象的归基方法,如阿那克西曼德的“无定形”,即“无限性”,这种无限性是一种混沌状态。留基波和德谟克利特更是提出了“原子论”,把世界归基为原子,而且原子自身运动;马克思的博士论文正是比较了德谟克利特与伊壁鸠鲁的自然哲学思想,其中的核心就是原子偏斜运动所带来的自由思想。还有毕达哥拉斯的“数本原说”,他把世界归基于“数”,因此抽象程度更高。

理念论也是希腊哲学探索“世界本身是什么”的典型形式,也即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中希腊哲学的第一期第三阶段,“通过对于理念界的表述,柏拉图打开了理智的世界。”[3]171柏拉图通过他的对话录追问了多种“一”,而最终的“一”就是“理念”,万事万物“分有”理念而存在,因此柏拉图的学说也被称为“理念论”。但柏拉图的学说本身还要宽泛得多,囊括了辩证法、自然哲学、精神哲学等诸多领域。不得不说,柏拉圖的思想真正奠定了古代哲学的基础,前文的始基本体论达到了“思辨的程度”,但还达不到纯粹哲学的高度,正如黑格尔所言,“柏拉图打开了理智的世界”[4]171。柏拉图开始真正在理智、知识、意见等方面来谈论问题,但这也带给了我们诸多疑惑:较之于始基本体论的物质归基,柏拉图的理念归基似乎更加侧重于人的主体一方,而对于人的主体地位尤其是人的认识能力的强调正是近代哲学产生的突出标志,那么古代哲学与近代哲学的分界线在哪里?而这又恰恰印证了恩格斯的观点,思维与存在“特别是近代哲学的重大的基本问题”,但也是“全部哲学”的基本问题。但这种概括的深层次困境在于,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也作为古希腊哲学尤其是理念论的基本问题,便销蚀了古代本体论哲学与近代认识论哲学的边界。因此主流的哲学观点还是认为,古代哲学尤其是古希腊哲学,其核心旨趣还在于“世界本身如何可能”,而不在于“人与世界的关系如何可能(尤其是人与世界的认识关系)”。

“希腊的哲学思想是朴素的,因为还没有注意到思维与存在的对立,这种对立还不是它所考察的对象。”[2]105黑格尔的这种界说方式在哲学史上获得了比较多的认同。从表面上看,柏拉图的理念论似乎侧重于人的主体一方,是“人”的“理念”,但从内涵上看,柏拉图的“理念”恰恰是世界本身的存在方式;简言之,理念与世界、思维与存在并不是分离的,并不是近代哲学意义上的思维与存在的对立状态。

总体而言,无论是物质归基的始基本体论,还是理念归基的理念论,都是把世界本身作为重心,其“本体”在于“世界”一方,集中讨论的是“世界如何可能”的问题,这是古代本体论哲学的根本特质。正是在古代本体论哲学的参照下,近代哲学才获得了它的独立意义。近代哲学与古代哲学的分界线在于,以“人与世界的关系如何可能”的问题取代了“世界如何可能”的问题,人的因素突显了出来,也正是在近代哲学的语境中,才迎来了历史唯物主义的真正出场。

二、“人与世界的关系如何可能”:近代哲学的兴起

无论是恩格斯,还是黑格尔,都是从思维与存在的关系角度来看待近代哲学的兴起。前文已经表明,在界定古代哲学的基本特征时,恩格斯与黑格尔是有差异的:恩格斯认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可以推广到古代哲学;而黑格尔认为古代本体论哲学的核心旨趣在于“世界本身是什么”,换言之,其重心落在“世界”和“存在”一方,“思维”并没有取得严格的独立性地位,因此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也即人与世界的认识关系,并不是古代哲学的基本问题。黑格尔的这种界定方式或哲学史的分期方法获得了比较多的认同,凸显了古代哲学与近代哲学的分界线,但总体而言,无论是黑格尔还是恩格斯,他们都共同指认了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问题是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是近代哲学兴起的标志。但恩格斯与黑格尔在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统一性问题上依然分歧很大,黑格尔认为近代哲学的一个突出特征就是思维与存在的对立,而恩格斯认为绝大多数哲学家都对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做了肯定性的回答。

“近代哲学并不是淳朴的,也就是说,它意识到了思维与存在的对立。”[5]9在黑格尔看来,柏拉图的理念论虽然打开了人类的“理智世界”,但还是在存在论的层面上来谈论问题,“理念”是世界或存在的无限者,是“一”,因此柏拉图并没有把理念与世界的关系理解为思维与存在或人与世界的关系。换言之,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两极”关系在古希腊哲学中并不占主导地位,严格来讲只有存在或世界的“一极”,近代哲学的兴起正在于把人的思维、人的主体一方凸显了出来,使人与世界、思维与存在成为“两极”。但“两极”思维方式的确立并不是近代哲学的“专利”,近代哲学只是把思维与存在的对立状态揭示了出来。“两极”思维方式的出现从中世纪就开始了,也即黑格尔所说的“中古时期”。这一时期“分裂为本质与形式的反思”[2]107,中世纪的哲学就是宗教神学,它在早期确立了彼岸世界的至高无上性,后来经过路德的宗教改革,教会逐渐失去了支配精神的权力后,现实的、有限的东西得到了精神的尊重,这也是“上帝实体化”的过程。因此中世紀哲学或神学也可以概括为此岸世界与彼岸世界、自我意识与现实的和解时期。但正如黑格尔所言,中世纪的哲学或神学思想虽然开始了自我意识的反思,但它并没有把自我意识与现实的对立状态揭示出来,而总是想用自我意识去吞噬现实,其结果总是表现为精神的内在和解。这也是近代哲学坚决反对中世纪宗教神学的原因,近代哲学真正在思维与存在对立的状态中揭示了思维与存在的“两极”关系,“中世纪的观点认为思想中的东西与实存的宇宙有差异,近代哲学则把这个差异发展成为对立,并且以清除这一对立作为自己的任务。”[5]7由此,近代哲学得以真正出场。近代哲学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消除思维与存在之间的对立,实现思维与存在、自我意识与现实的和解,而这个对立与和解的过程就是整个哲学的产生发展过程。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来整体把握近代哲学。

(一)近代哲学的经验论与唯理论

经验论主要以培根、贝克莱等为代表,也被黑格尔称为“实在论”,“这种哲学理论把自我思维和当前的东西当作它的主要规定,认为真理就在经验中,可以通过经验去认识”[5]10,最著名的就是贝克莱的“存在即被感知”,但他们的研究对象不是“殊相”而是“共相”。“共相”也意味着一种规律,起初主要应用于自然领域,自然科学的主要任务就是揭示出变化世界背后不变的规律,从孤立的事实中提升出普遍,然后达致对于事物的整体性理解。这种经验论或实在论也被称为“世间的智慧”,但随着经验论的发展,其本身也开始关注精神性的东西,如对于作为精神载体的权利、权力、法律等的认识;“经验”一词后来更是直接为黑格尔所借用,《精神现象学》实际上就是对于自我意识的经验。结合现代哲学,我们知道,基础信念论的当代知识论就尤其注重经验和知觉的作用,强调人的知觉对于基础信念的辩护作用(justification),现象学的“回到事情本身”或海德格尔的“回到存在本身”,都尤其强调前概念、前反思的初始状态,也就是作为始源性的事实本身或经验本身。近代哲学的第一个主要流派就是唯理论,黑格尔也称为“唯心论”,“认为一切都在思维中,精神本身就是全部内容。这一派是把理念本身当作对象,也就是说,对理念进行思维,以理念为出发点,然后推到特定的东西。”[5]11用黑格尔在《精神现象学》中的话说,经验论是一种“对象意识”,而唯理论或唯心论是一种“自我意识”,其意识或思维的对象就是意识或思维本身,这就是唯理论与经验论的显著差别,就近代哲学的主流来看,唯理论哲学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

(二)近代哲学的主要问题

近代哲学的总问题是思维与存在的对立问题,而其总任务是实现思维与存在的和解。思维与存在的对立问题又主要表现为以下三个方面。其一,善与恶的对立,善是正面、普遍的一方,而恶是意志中与普遍者相反的自为存在。其二,人的自由与必然性的对立,人的自由主要受到绝对者和自然必然性的制约。其三,人的物质性与精神性的对立,这是第二种对立的具体化。就个人而言,精神是思维的,肉体是存在,在一个人身上必然会发生灵魂与肉体的“交感”,人的物质性存在与精神性存在必然会发生一定程度的对立,这也是后来梅洛-庞蒂等人所重点讨论的身心关系的辩证法。

(三)近代哲学的发展阶段

主要有三个阶段,一是各种对立的“预告的联合”,主要以培根的经验归纳法以及波墨的三位一体的泛神论为代表;二是形而上学的联合阶段,“在这里才开始了真正的近代哲学,它是从笛卡尔开始的”[5]13,主要以笛卡尔、斯宾诺莎、洛克、莱布尼茨等为代表;三是“这种联合本身进入意识,成为研究对象”[5]14,真正上升到了认识与内容的关系,集中代表就是康德的认识论哲学,黑格尔把他自己的哲学视为近代哲学的完成,他认为他自己消除了思维与存在的真正对立,但就现代哲学的视野来看,黑格尔本人才成为近代哲学的最后一个集大成者,代表着“形而上学之一切”[6]502。

三、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创见

古代哲学的核心旨趣在于“世界本身如何可能”,而近代哲学则在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框架下,重新思考“人与世界的关系如何可能”,其结果便是人对于世界的认识逐渐占据了主导地位。从时间上看,马克思主义理论产生于19世纪,其理论本身自然也带有近代哲学的色彩,因此在近代哲学语境中来理解马克思主义理论也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从马克思主义理论尤其是历史唯物主义发展的历史逻辑来看,历史唯物主义本身也是对于近代哲学的突破,所以我们也必须在人与世界的关系中“重新理解”历史唯物主义的创见。这种“重新理解”也有两重意蕴:一是历史唯物主义对于近代哲学的继承关系,历史唯物主义仍然是在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框架下谈论问题;二是历史唯物主义对于近代哲学的突破关系,即变革了近代哲学的“一极”或“两极”的思维方式,同时也改变了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统一方式。

(一)历史唯物主义是一种新世界观

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新世界观,仍然是在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框架下来“观”世界,因此也是对于“一极”或“两极”思维方式的超越。“一极”思维方式主要有两种类型。一是黑格尔意义上的古代本体论哲学,不管是物质形体归基的始基本体论,还是理念归基的理念论,其核心旨趣都在于“世界本身是什么”。尤其是在近代自然科学兴起之后,始基本体论在自然科学领域内取得了极大成功,如把世界归基为原子、中子、质子等,这种归基方法就是典型的“一极”思维方式。在哲学上的反映就是物质本体论、经济决定论等,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中,物质本体论长期占据了主导地位,它解决了世界的本原问题。二是理性或自我意识的“一极”思维方式,这是近代主体性哲学或认识论哲学兴起的結果。因为在探究世界本身之前,必须先有一个逻辑前提,即人来探究,所以也才有了笛卡尔的“我思”:笛卡尔通过他的怀疑论,去除掉了所有可以怀疑的东西,唯有“我在怀疑”是不可怀疑的,因此“我思”取得了主导性地位。康德也认为人们在认识世界之前必须先有认识能力,认识能力是认识世界的逻辑前提。在近代主体性哲学兴起以后,主体性或思维本身具有了“自治”的能力,成为“自为”的思想,这也就形成了唯理论的思想传统。不得不说,在整个近代哲学中,唯理论都取得了压倒性的优势,这造成了唯理论与经验论(实在论)“两极”的思维方式。同时,其中也蕴含着哲学史上的一个根本性难题:即“实在论”“宇宙论”这些“保卫实在论”的学说,其根本性质究竟是实在或宇宙本身,还是“论”本身?上面所提出的“经验论的思维方式”,其根本性质到底是“经验”还是“思维方式”?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我现在身边有一块石头,石头是人的概念,也代表着人的思维对于作为实体的石头的认识,那么我们在称呼这块石头为石头时,到底是指向作为实体的石头,还是指向作为概念的石头?当指向概念的石头时,我们也就把石头作为一种解释原则。显然,历史唯物主义的一个基本主张就是指向实体的石头,因为实体的石头是概念石头的根基。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能仅仅把“历史”或“历史唯物主义”作为一种解释原则。因为当我们仅仅把“历史”或“实践”解释为一种解释原则时,表面上看是反对实在论,但其实质仍然是近代哲学的产物——由反对实在论的“一极”而走向了思维或自我意识的“另一极”,由此依然会导致“两极”思维方式的对立。因此,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是关于“现实的人及其历史发展的科学”[1]295,是以“新世界观”的方式出场的,既是“观”,也是“观世界”,而且是在人与世界的关系框架下来“观”世界的。

(二)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为人与世界的认识关系真正奠基

历史唯物主义与近代哲学的相同点在于,都是在思维与存在、人与世界的关系框架下来展开思考的,而且近代哲学的一个主流特征就是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等同于人与世界的关系。但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与黑格尔在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问题上还是有细微差别的。

黑格尔认为近代哲学把思维与存在的对立状态揭示了出来,正因为它们是对立的,所以整个近代哲学的任务就在于消除这种对立,实现思维与存在的和解就成为近代哲学的总任务。在黑格尔看来,他之前的所有哲学家的努力都是徒劳的。比如康德的认识论哲学,康德主张人们在认识世界之前必先对人的认识本身进行反省或批判,据此他肯定了人的认识能力的逻辑优先性,通过对于“先天综合判断如何可能”的追问,实现了“人的知性为自然立法”的哥白尼革命。康德知识论哲学的一个总特征就是先验论的知识论路向,“先验(Transzendental)”一词是康德知识论哲学的核心概念,代表了人的先验自我意识或纯粹知性范畴通过图形和想象力来统觉后天的经验材料的能力,因此康德的知识论哲学显然就是对于唯理论和经验论的调和。但黑格尔不满意于康德的调和,“在人认识之前,他应该认识那认识能力。这和一个人在跳下水游泳之前,就想要先学习游泳是同样的可笑。”[5]263黑格尔认为康德根本没有能力用先验自我意识来统觉经验材料,只是在意识的内部打转。相应地,黑格尔也提出了他自己的思维与存在、理性与现实的“和解”方案,即“实体即主体”[7]12-13。我们不能在实体之外用主体去思维实体,实体本身就是主体,这也是黑格尔辩证法的精髓,也是逻辑学、辩证法、认识论“三位一体”的关键。站在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视角来看,黑格尔的解决方案显然充满了神秘主义的色彩,他是用他所特有的存在论来调和近代认识论哲学的二元论取向,就纯粹的认识论层面而言,黑格尔显然人为地制造了近代哲学思维与存在、理性与现实的二元对立。但无论是唯理论,还是经验论,抑或是康德的调和论,甚至是黑格尔本人,他们的一个共同致思取向就是坚持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人与世界的统一性。当然,同一性与统一性是从认识论的可知论层面而言的,而对立性恰恰是怀疑论者的基本主张,正是在这种意义上,恩格斯一方面把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归结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另一方面又对同一性关系做了肯定性的回答——而且“绝大多数哲学家”都对这个问题做了肯定性的回答。由此可见,恩格斯与黑格尔都把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作为近代哲学的基本问题,而且都肯定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性关系,但黑格尔认为在他之前的哲学家根本没有能力实现思维与存在的同一,而恩格斯则大致肯定了“大多数哲学家”都坚持了思维与存在的同一。

马克思没有像恩格斯和黑格尔一样,从哲学层次上清晰地讨论过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但马克思的思想却是真正深刻的。“人应该在实践中证明自己思维的真理性,即自己思维的现实性和力量,自己思维的此岸性。关于思维——离开实践的思维——的现实性或非现实性的争论,是一个纯粹经院哲学的问题。”[8]500“从前的一切唯物主义(包括费尔巴哈的唯物主义)的主要缺点是:对对象、现实、感性,只是从实体的或者直观的形式去理解,而不是把它们当作感性的人的活动,当作实践去理解,不是从主体方面去理解。因此,和唯物主义相反,唯心主义却把能动性的方面抽象地发展了,当然,唯心主义是不知道现实的、感性的活动本身的。”[8]499马克思认为仅仅从哲学上来讨论思维与存在的关系问题仍然是经院哲学的讨论方式,仍然是“哲学”,而不是“世界观”,马克思所倡导的“新世界观”以“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为根基,这种“新世界观”并不是静止的、直观的“观”,而是能动地“改变世界”。因此,在马克思的语境中,人与世界的关系是一种能动的改造关系,而不仅仅是一种静止或能动性的认识关系,人与世界的关系在马克思的语境中显然获得了新的意涵,远远超出了“思维与存在”在认识论层面上的同一性关系,“现实的人的感性活动”获得了历史性的根本规定,从历史存在论的层面上实现了人与世界的能动性统一,从而超越了“思维与存在”在认识论层面上的同一性。

参考文献: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4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2]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1卷[M].贺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3]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2卷[M].贺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4]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3卷[M].贺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5]黑格尔.哲学史讲演录:第4卷[M].贺麟,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

[6]吴晓明.形而上学的没落[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6.

[7]黑格尔.精神现象学:上卷[M].贺麟,王玖兴,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79.

[8]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卷[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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