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个体化理论视域下 虚拟网红的身体实践与情感连接

2022-05-30熊国荣黄婉婷

编辑之友 2022年9期
关键词:物质性个体化身体

熊国荣 黄婉婷

【摘要】文章基于个体化理论的视角考察虚拟网红Lil Miquela的传播实践,探讨在赛博空间中依靠虚拟现实、人工智能技术建构的虚拟网红,在与人类进行交互时的身体实践与困境;同时思考个体化浪潮下人们与虚拟网红为代表的虚拟数字人之间的情感连接。基于媒介环境的丰富和网红产业的特征转向,在万物皆媒、人机共生的互联网“下半场”中,虚拟网红作为新生的数字形象进入赛博空间。一方面,虚拟网红的数字身体在技术的加持下实现了与人类超时空的主体交互;另一方面,个体化社会给个人带来的孤独和疏离感,使得个体尝试与具备“完美品格”的虚拟数字人建立情感纽带,而“幽灵”般的互动交往以及无法规避的资本权力,影响着人们的交际和情感状态,并引发新一轮对人机关系的思考。

【关键词】虚拟网红 个体化 身体 物质性

【中图分类号】G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3-6687(2022)9-051-10

【DOI】 10. 13786/j. cnki. cn14-1066/g2.2022.9.007

伴随现代化和全球消费主义的日渐深入,个体在社会实践中崛起,并逐步成为生活规划的中心,个体和变迁的社会关系结构一起推动了现代社会的个体化进程。自20世纪80年代起,对个体化社会的讨论进入新的时期,其中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认为,个体化的漩涡已经摧毁了社会共存的既有基础,他将“个体化”定义为不再重新嵌入的抽离。[1](31)由此,脱离出原有制度和秩序的个体徘徊在社会空间中,进而形成了流动的社会群体和松散的邻里关系,这使得个体在生活空间中感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落寞感,而媒介技术的纵深发展,使得视频、语音交流占据了需身体在场的面对面交流的时间,由于现实世界交际能力的“退化”,个体被隔离在集体之外。

为抵消现实世界所带来的不安和孤独感,由技术构建的赛博空间为个体提供了解决方案,但因为匿名的普遍性和虚假的个人“表演”,人与人之间难以建立持久的交往行为,此时拥有人工智能和虚拟技术加持的虚拟数字人①反而获取了人们的信任,因为虚拟数字人相比真实的人类更加温柔和中立,所以在与虚拟数字人交往时,人们往往会流露出更多的真情实感。[2]虚拟数字人早在20世纪80年代便进入人类世界,日本动画《超时空要塞》首用虚拟歌姬林明美作为插曲的演唱者,开启了虚拟数字人1.0时代。21世纪初,传统手绘逐渐被CG、动作捕捉等技术取代,虚拟数字人步入探索的2.0阶段,初音未来和洛天依则是其中代表。近年来,在生物技术、虚拟现实和人工智能等新技术浪潮的带动下,虚拟数字人技术开始从外观的数字化逐步深入到行为的交互化、思想的智能化,以虚拟主播、虚拟网红和虚拟员工等为代表的虚拟数字人成功进入大众视野,并与影视、传媒、文旅、游戏等领域相关联,虚拟数字人3.0时代到来。[3]而我国对虚拟数字人的关注热度也在不断上升,不论是女性独白短剧《完美女孩》,还是2021年2月19日上映的电视剧《你好,安怡》都将视角定格在了AI机器人与人类的交往互动上,包括央视推出的选秀节目《上线吧!华彩少年》,也选择了虚拟网红翎Ling作为参赛选手,可见虚拟数字人已深刻融入人类生活。

广受欢迎并拥有庞大粉丝数的虚拟人物洛天依和虚拟歌姬初音未来,她们以二次元的形象呈现在赛博空间,而自2018年起以三次元形象建构的虚拟网红进一步拓展了虚拟数字人的功能及边界,并深度交织在人类交往空间中,其中Lil Miquela在以Instagram为主要阵地的时尚领域中占据一席之地,短短四年时间便拥有了300万粉丝。Lil Miquela是由美国洛杉矶公司Brud打造的虚拟网红,是借助计算机技术生成的CGI(Computer-generated Imagery),她是时尚博主、模特、歌手,拥有巴西和西班牙血统,标志性的丸子头和牙缝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同时会在社交媒体上积极呼吁平权,全裸登上过杂志封面,[4]她还开通了新浪微博、TikTok等社交账号,在全球拥有庞大的粉丝群。Lil Miquela的出现打破了社交网络原有的交往体系,随着关注度的提升和涉及领域的拓展,以她为中心形成了较为完整的虚拟KOL数字矩阵,在此过程中,其身体实践为探寻虚拟身体的主客体性,以及人际交往的新变化提供了方向,从而引发我们思考:具有非物质特性的虚拟人物是否能替代真实的人类间互动?在个体化社会中人们的情感状态如何?本文试图通过对具体的虚拟人物Lil Miquela在赛博空间中的传播实践的分析,揭示个体化社会中技术与身体的关系、虚拟身体所映射的权力关系,以此赋予人机关系新意涵。

一、等待重新嵌入的个体:个体化浪潮下的个人与社会空间

个体具有历史的生成过程,个体不是从来就有的,人越往前追溯,越是以群为单位,古代人即是一群族而非个体。从距今175万年前的东非人到古罗马共和国时期,人的存在状态大多是以群体、集体的形式呈现,个体从属于共同体。因此,在古代西方的语言中没有与“个体”的概念相对等的表述,希腊语中“idiotes”一词则含有贬损之义,表现出古代希臘人对于某个置身于国家公共事务之外的人的看法,相当于今天所讲的“Privatmann”(无公职人)或 “Laie”(草民)的意思,又有如“孤僻人”“无教养的人”或“愚人”的含义。[5](162)埃利亚斯发现与“个体”英文“individual”相似的拉丁文“individuum”,在中世纪是用来表述某种不能划分的、不能分解的东西,可见,当时这一概念不完全是专门用于人的。[5](165)总之,个体一词的含义在中世纪之前是不确定和含糊的,反映出个体在社会中处于较低位置。随着文艺复兴、启蒙运动以及宗教改革的推进,经由逻辑和文法领域专门化的构造,个体不再是单纯的自然存在,而是成为政治、经济、法律的起点,由此,作为不可再分的独立个体,开始了自我规划和思考的初体验,即个体化过程,这是个体个性形成、发展和不断彰显的过程,是个体规划自己行为能力的体现。[6]在此期间,笛卡尔的“我思故我在”成为人们自我认知转变的先行者,从“我们—认同高于自我—认同”偏转到“自我—认同高于我们—认同”,人之于自身越来越表现为一个个无我们的我,[5](203)在笛卡尔的意识里,从社会群体的笼罩中走出的是那个孤单的自我。[5](204)

到了19世纪,人们的精神生活比以前任何时代都要复杂,科学和技术取得飞速发展,深刻改变了社会结构,人的认知方式随之变化,面对启蒙运动带来的工具理性,代表感性的“小我”逐渐淹没在“理性之大我”中,个体成为一个孤独和空洞的主体。而以卢梭为代表的浪漫主义①,便成为反抗被启蒙异化的理性的主力军,主张把人的人格从社会习俗和社会道德的束缚中解放出来。[7]面对自文艺复兴以来哲学研究所形成的抽象的个人观,马克思则持不同意见,认为“人并不是抽象地栖息在世界以外的东西,人就是人的世界,就是国家和社会”。[8]所以,社会学从人和社会的本质出发,将“人”重新带回社会中。其中最早的个体化概念来源于涂尔干的功能分化概念,他在《社会分工论》中指出:“如果分工是自发产生的,那么这种自发性意味着每个人所固有的社会力量不会遇到任何阻力,同时获得自由的发展。”[9]由此,现代工业社会劳动分工的专门化和自发化,促使功能分化、互相依赖的有机团结社会得以形成,建立在个体差异性上的有机团结社會,呈现出个体化趋势,但涂尔干指出,需警惕由社会自由分工引发的个体“失范”现象。而齐美尔以货币为媒介,认为货币在社会行动主体间制造出原本不存在的距离,让主体获得行动的更大空间,货币无特质的特点和对关系的质的排斥,让主体摆脱任何质的规定性,实现凭借主体意志的个体行动,[10]货币从行动主体的角度推动了社会个体化进程。埃利亚斯则从自我意识和人类形象的诸问题来探究个体与社会的关系,指出由于原有庇护和控制个人的权力向高度集中化和城市化的国家集体转移,个体需依靠自己谋生立业,[5](124)至此,社会的个体化特征愈发显著。

随着时空压缩和全球化的到来,人们开始置身于一个混沌而不确定的世界,[11](181)个体化逐渐成为复杂的、高水平的社会化产物。齐格蒙特·鲍曼认为,现代社会存在于它的持续不断的个体化的行动中,在流动的、轻灵的现代性时期,个体化是一个必然发生的事情,在他看来,个体化是指个体身份从“承受者”向“责任者”的转型,使行动者承担完成任务的责任,并对他们行为的后果负责。[12]因而,传统稀缺社会所遵循的行动和思考基础被颠覆,以个人为基础的社会行动和思考模式成为趋势,个体继而生活在由动荡的劳动力市场、流动的职业、持续增长的个人风险以及亲密的自我表达所构成的文化环境中,正如乌尔里希·贝克所言,“在个体化社会中,个人历史上首次成为社会再生产的基本单元,个体化正在变成现代社会基本的社会结构”。[1](31)乌尔里希·贝克作为20世纪80年代以来个体化理论的推动者,认为个体化是人们与原有的社会整合机制之间的脱嵌过程,是个体与建立在阶层、种族、家庭、邻里、职业基础上的社会认同和自我认同的脱嵌过程。对此,贝克进行了具体的阐释。首先,新职业的涌现、教育的差异以及家庭至上的传统生活模式的消逝,使得初建的个体化社会内部产生新分化,因而,贝克认为个体化的社会生活方式具有自反性,即对自己人生和社会关系的规划,引发了新的不平等。[13]其次,“个体处境”不仅分化出来,同时还经历了高等级的标准化过程。确切地说,推动个体化的媒介也带来了标准化的特征,如市场、货币、法律等,个体化促使人们在生活的各方面对市场产生依赖,而市场则处在制度和标准的控制下,因此,个体化也意味着生命历程和人生处境的制度化。与此同时,贝克在《个体化》一书中谈到了中国社会的个体化问题,他认为与欧洲相比,中国的个体化路径是以一种独特的逆序方式展开的,中国的个体化仍是一个发展中的过程,获得了社会的包容,[1](8)但依然是在权力的约束下发展的。在此基础上,学者阎云翔认为中国社会的个体化属于主观个体化,而主观个体化更偏向自我驱动,个体必须在身份建构和心理发展层面上,同时面对独立的自我与传统的集体约束力之间的矛盾和张力。[14]

由此看来,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纵深发展,社会的个体化趋势已无可避免,而在虚拟与现实相交汇的网络空间中,由于互联网匿名性、去中心化的技术特质,个体的脱嵌性较之现实社会更为彻底,所以在网络空间中个体化趋势更为显著。巴里·威尔曼在《超越孤独》中提出了“网络的个体主义”概念,网络化的个人一方面脱离传统社群,有着更高的主动性;另一方面又深陷各种各样的圈子中,在其中获取资源、寻找情感支持和发展个人生涯。[15]个体在迷茫和孤独的裹挟下等待着重新嵌入,虚拟网络空间则借助互联网技术和消费主义文化,实现了个体“祛魅”并“再嵌入”的过程,流转于网络中的个体,他们不仅是信息接收的受众,同时也是信息的生产者和传播者。由此,个体便成为一个个信息传输的中心,具有了主体性和独特性,个体与个体间以兴趣、情感等作为彼此的连接点,个体的自我意识不断增强,渴望重新获得自我和群体的认同。但网络空间认同的碎片化以及用户的表演性,使得个体期望通过虚拟空间获得群体和自我认同的愿望难以完全实现,而在网络里个体并没有挣脱枷锁取得绝对的自由,个人隐私的泄露、交往双方的匿名性以及非理性的情感表达,使个体在虚拟的网络空间里依旧承受着不安和孤独感。同时,作为个体“网络化身”的虚拟身体,虽身处不同的数字社群中,但却始终无法跨越与现实世界间的沟壑,个体被困在非物质身体所营造的不真实感之下,如若屏幕对面的交往对象只拥有非物质的虚拟身体,无法与个体实现现实中的手拉手,那么此时等待重新嵌入的个体,会延续情感连接还是进而陷入加倍的孤独中呢?

二、孤独心理的触发:个体化社会中身体与现实的断裂

根据国家统计局公布的第七次全国人口普查数据,中国家庭户均规模为2.62人,比2010年减少0.48人。而据美国人口统计局的调查,在美国一度非常普遍的核心家庭数目过去10年间继续减少,由非婚同居者或单身者构成的家庭数却大为增加。可见,在现代社会中,家庭规模呈现小型化趋势,独居也已成为一种常见社会现象。而交通运输技术的革新,使得原本拥有的地缘特性消弭,每座城市看上去都是相似的,个体身处其中,却缺乏应有的归属感,精确到分钟的地铁等公共交通,加快了个体的生活节奏,电台、电视播放的节律使得时间标准化,城市时间渗透到日常生活之中,[16](105)面对时间被挤压、空间被拓展,地缘和心理归属的双重脱节,个体与现实的连接开始产生断裂,由此触发了疏离与孤独感。

1. 个体化趋势下的身体探索

与此同时,深度的“数字化生存”使得人们不得不辗转于真实世界和虚拟网络之间,而身体作为中介连通着虚拟与现实,2021年1月,DataReportal发布了《数字2021:全球概览报告》,数据显示,如今一般用户每天在所有设备上使用互联网的时间约为7小时,这几乎与睡眠时长一样多。可见,在互联网空间中,个体的虚拟身体进行社交行为的时间不断延长,虚拟空间中交往的习惯和逻辑改变着个体现实中的交往行为,而缺乏足够现实交往体验的个体,开始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中,在此背景下,身体的个体化趋势显现。鲍曼认为,身体的个体化是身体如何被体验为某种“躯壳”或“壁垒”,将个体彼此分离,将个体与外部世界分离的趋势。[17]由此,在个体化趋势下人们通过虚拟身体来维系情感,期望在孤独裹挟的境况下重新寻回归属与认同,而真实的物质性身体则被置于次要位置。通过回溯历史可以发现,自柏拉图时期开始,西方便更重视对灵魂或精神的追寻,精神被抽离或凌驾于身体之上,奥古斯丁始终向往天使般的交流,笛卡尔的“身心二元论”则进一步认为意识规定了人之作为社会的存在。但在维特根斯坦看来,人的身体是人的灵魂最好的图画。对灵魂的想象,仍需要借助身体的物质性进行外化,身体与灵魂的二元对立是无法使人观之全貌的,因此,必须重拾对身体本身的探讨。在如今的后人类时代①,技术(人工智能、生物技术)与媒介对社会的影响逐步凸显,人与非人界限日益消弭,生产技术和知识都在向内部移动,侵入、重构并愈益支配身体的内容,身体被技术赋予全新内涵,对身体的探索随之扩展。

2. 摆脱孤独的新途径:与虚拟网红成为好友

在身体的个体化和技术的介入下,拥有完美外形和独特个性的新生数字人——虚拟网红进入人们的视线,它为个体提供了一个适配的陪伴对象,个体将情感、欲望和想象投射在虚拟网红的虚拟身体上,在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技术的保障下,“偶像失格”所产生的风险被规避,具备完美人格的虚拟网红成为个体情感寄托的最佳宿主。虚拟网红是以人格化网生内容塑造为本质,拥有极高影响力和传播力的调性网络形象。[18]虚拟网红也是社会中的“人”,拥有广泛的社交网络,是一种自带关系的新型传播媒介,是人类强关系的延伸。[19]2015年,以二次元歌曲《普通Disco》在B站走红的虚拟歌姬洛天依,创下“300万+”播放量和“10万+”弹幕的成绩,之后,洛天依与中国好声音、歌手等主流音乐平台合作,使得二次元文化成功打破次元壁,进入主流音乐圈,洛天依由此获得了一定的粉丝基础,00后群体成为其主要追随者。依托人工智能和数字技术的发展,从虚拟网红初音未来到中国本土虚拟歌手洛天依,我国虚拟网红市场正呈现爆发式增长。相较于洛天依的二次元形象,国外的虚拟网红则多是三次元的呈现形象,其中的典型代表便是Lil Miquela,即本文的考察对象,她是由硅谷人工智慧科技公司Brud打造的,是当前时尚界最受欢迎的虚拟网红,并以歌手的身份进入音乐圈,现已拥有300万的粉丝量,据社交媒体分析公司HypeAuditor发布的“2020年Instagram虚拟网红影响力排行榜”,Lil Miquela的粉丝数排名第二,品牌影响力位居第一,63%的粉丝因为时尚和美妆而关注她。[20]

因为身体外形的相似性,Lil Miquela与个体用户有著天然的心理接近性,相比被粉丝看作偶像去追逐的洛天依,Lil Miquela更像是朋友或生活模板般的存在。她会在社交平台上分享喝咖啡的惬意时刻,会穿着最新款的时装去书店看书,程序设定在19岁,她不会遭遇中年危机,也没有混乱的人际关系和生活习惯,在信任危机和孤独感的驱使下,Lil Miquela成为个体在虚拟空间交往的从优选择。而Lil Miquela借助她的虚拟数字身体同粉丝进行积极的交互,由此,虚拟网红通过利用3D合成技术生成的数字身体,与粉丝建立了新型的情感纽带,在个体化社会中,个体情感以及归属感的缺失得以弥补。在中国,三次元形象的虚拟网红也逐步进入人们的视野,例如由魔珐科技与次世文化共同打造的虚拟网红翎Ling,2020年5月在《上线吧!华彩少年》节目以参赛选手身份出道,三次元形象不仅是对人类身体的复刻,也是不同地域文化的映射,翎Ling的外貌身材便极具东方特色、辨识度高,同时更符合国际化审美认同。总之,在新的发展阶段,以三次元形象为特征的虚拟网红成为个体建立连接的对象,而个体与现实世界的断裂则凭借虚拟身体的互动,在交叠空间里进行弥合。同时,不同地域的虚拟网红在交互过程中,形成了各自的领域和发展特征(见表1)。

3. 重返孤独:虚拟与现实空间的分离

但伴随交往的深入,个体与虚拟网红的交互行为,在个体化社会中引发了关系的二次断裂,以及孤独感的再次触发。首先,与虚拟网红的交互和情感连接使得个体被攫取私人的碎片化时间,压缩了与现实世界的接触时长,造成身体与现实社会的进一步断裂。Lil Miquela会定期在社交媒体上发布投票、问答以及与粉丝的互动帖,保持账号活跃度的同时也维系着与粉丝的情感。粉丝在浏览并参与Lil Miquela发起的各式活动时无形中消耗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强互动产生了倦怠和压迫感,而强关系的环境则增加了社交负担,[21]人与社交内容的过度连接加重信息焦虑,看似在网络空间中活力十足的粉丝,当他们离开屏幕后会陷入迷茫和孤独。其次,与虚拟网红的交往引发了个人心理的双向矛盾。一方面,人们在虚拟空间中卖力维持着自己的“前台”形象,掩饰现实世界中自身的“缺陷”;另一方面虚拟网红独特的倾听能力,满足了个体化社会中人们的情感诉求,个体在私人空间中倾诉着无法向他人言说的秘密,同虚拟网红体验着一种新型的亲密关系。而这一矛盾往往会导致自我认知产生偏差。Lil Miquela的评论空间中充斥着粉丝们的情感表达,希望和Lil Miquela分享自己的欢悦,希望在糟糕的一天中获得来自虚拟世界的鼓励。Lil Miquela发挥了她超强的“算法能力”,几乎回复了所有留言的粉丝,实质上这仍旧会产生一种过度连接下的孤独,虽然在赛博空间中我们和虚拟网红在一起,并且想象着我们是在一起的,但是由于少了对他人的期待而变得更加孤单。面对百万级的网红Lil Miquela,我们仅仅期待着一个单词或一个表情的回复,不会奢求她能够记住我们的名字或是了解我们的内心,这种情境下建立的关系显得更为单薄和脆弱。

迷失在这段关系中的粉丝往往会将自身的情感不断放大,尤其在新冠肺炎疫情期间,个体化的趋势加剧,人们花在屏幕上的时间进一步增加,肉身与现实世界进一步割裂,粉丝把Lil Miquela的虚拟身体同实际生活相结合,将其看作与他们生活在同一空间中的“人”,此时Lil Miquela便具备了他者特性,成为完全独立于个体的存在。付出真实情感的粉丝往往会因为无法抽出足够的时间来陪伴这些虚拟网红而产生负罪感,继而造成成倍的情感消耗。同时,由于技术和制度的制约,除了在外形和个性上突出虚拟网红的独特性外,其价值观和文本内容呈现上有同质化趋势。多数虚拟网红都是借助极佳的身体形象传达受众偏爱的信息,这便失去了交往互动的真正意义,人们无法在交往中获取差异化的意见和观点,同质化的交往也会加深不同群体间的壁垒,个人被禁锢在各个文化边界之上,让处在个体化社会的孤独个体更加孤独。虚拟网红借助人工智能技术拥有了“身体”,成为孤独个体在赛博空间中寻找自我认同的中介,并与人类建立了情感连接,但从传播实践来看,这种连接在个体化浪潮下是不够稳固的,也极有可能再次触发个体的孤独心理。因此,捍卫人类的理性和智慧也是保存身体独特性的重要因素之一。

三、无法触碰的身体“在场”:非物质的身体主体性

技术演进带来了身体“在场”和“缺席”的颠覆性变化,媒介构成了多样化的在场与多重现实,将具身在场、远程在场和虚拟在场相融合,技术和身体的深度互嵌使得现实与虚拟空间的边界被打破,肉身在场的必要性随之减弱,由此,威廉·吉布森认为肉身化存在正在逐渐变得无关紧要,不久就能抛开我们的身体,把自己“下载”到互联网上,作为纯粹的信息,作为非具身化的意识。[22]吉布森预见了未来一系列的图景,当技术应用于日常生活,人机呈现一体化趋势时,个体与结构的叙事方式随之转变。

1. 突破边界的主体交互:虚拟身体的主体性

作为新型意见领袖的Lil Miquela,在网络空间中积极引导着社会话题,并且主动回应网友的质疑,有人认为虚拟网红混淆了真实与虚拟的界限,她反驳道:“你能举出一个在Instagram上不编辑照片的人吗?”Lil Miquela借助计算机程序的优势,深谙信息传播的规律,在舆论产生偏移之前,便第一时间以一种远程在场的方式,主动表达观点以消除疑虑。HypeAuditor公司的调查显示虚拟网红的影响力是普通意见领袖的三倍。[20]可见,Lil Miquela借助虚拟现实、人工智能技术,通过媒介使虚拟身体参与到了人们的交往互动中。而她的身体实践远不止于此,Lil Miquela不仅与真人一起拍摄音乐影片,还与当红歌星Lauv合作推出混音歌曲Sims,衍生出全新的艺术形式,为音乐创作赋能。此外,Lil Miquela在疫情期间还发起了“MiquelaCovers”的歌曲翻唱活动,同粉丝以视频连线的方式合唱歌曲,很多具有影响力的博主还在YouTube上传了翻唱视频,交互行为凭借技术的远程在场得以实现,抵消了隔离期间生成的不安和疏离感。在个体化社会的浪潮下,虚拟身体提供的符号互動与情感传播,消弭了孤独个体的恐惧,同时,虚拟网红借助技术复制了人类的行为模式和感知能力,以虚拟身体为中介建立起了与现实世界的连接网络。由此,人与机器借助电子媒介物在赛博空间中互动,个体同机器制造出的虚拟人物具备了主体间性,重塑技术身体的主体性,实现了脱离肉身的另一种形式的身体在场。

2. 技术的阴影:虚拟身体的不确定性

虽然技术身体的主体性弥补了肉身“缺席”的遗憾,但正如彼得斯在《对空言说》中提到的:“在人类交流中人体在多大程度上可以保持缺席?”他发现在交流出现困境时对身体在场的焦虑仍会显现。梅洛·庞蒂也指出身体面向世界的开放性意味着感受一个人的身体等同于感受他者;身体既是活生生的身体,同时又是他人所经验的身体;强调能动的、知觉的和情感性的在世存在的身体,强调具身的主体性和重要性。在数字时代,非物质信息逐步充斥社会空间,新媒介带来的虚拟表征和符号引发人们的兴趣,赛博化、虚拟化、液态化成为关注和研究的焦点。以计算机作为载体的编码和数据,将原本客观存在难以改变的文本符号转变为闪烁的电子图像,在去物质化的压力下,信息表达的意涵变得无法预料,也有了衰变和扩散的倾向。在人机交互的界面中,连接身体和机器模拟反馈的不再是可感可触的皮肤,而是技术与生物一体化的算法程序,由此,凯瑟琳·海勒认为身体的在场/缺席的形态可以替换为模式/随机形态。[23]而被技术介入的身体,割裂为分散的独立的运行部门,各部门间仅有微弱的交流,在复杂的编码指令和个体差异化的记忆间,身体成为真实和虚拟、物质和信息的混合物。当身体参与到虚拟与现实的双重空间时,会接收到大量非物质的信息,这给个体化社会带来了更多的不确定性和随机性,由此技术解蔽了身体,使其能够突破时空限制,扩展自身的体验,但同时也遮蔽了技术带来的不确定性。2018年Lil Miquela的社交账号曾一度被黑客入侵,账户信息被清空,盗取账户的黑客实则是一位虚拟网红Bermuda,Bermuda认为Lil Miquela欺骗了粉丝,要求她说出自己的真实身份。此时由CG和AI技术创造的Lil Miquela,面对黑客的攻击处于“失声”状态,粉丝没有渠道去获取她的想法和感受。当技术故障时“完美”的虚拟身体便消失不再,就像海德格尔所比喻的“折断的锤子”,当锤子无法支撑正常劳动时,人们才开始去认识锤子陌生的另一面。虚拟网红具身的缺席,让被隔离在技术空间之外的个体产生无力感,而非物质的虚拟身体重获的主体性也随之失去作用。

3. 非物质性的“先天缺陷”:具身关系的迷失

Lil Miquela拥有专属的社交账号,通过平台与粉丝进行交流,并主动参与到社会话题的讨论之中,但她的虚拟身体仍是人工智能和虚拟现实相联结的技术产物,个体与其接触并形成连接的过程,实际就是与技术建立关系的过程。对于人、技术和世界三者的关系,技术哲学家唐·伊德进行了深入的考察,结合个体的身体经验,他指出人与技术之间最基本的关系是具身关系。在具身关系中,人类经验被技术的居间调节所改变,人类与技术融为一体,技术成为身体的一部分,与身体一同知觉世界,延伸并丰富了个体的感知能力。所以,孤独个体借助技术重新激活了麻木的感官,重获生命力的个体开始加入群体中,找寻丢失的群体认同。作为在赛博格技术下诞生的Lil Miquela,她的身体寄予了人们对女性的幻想,年龄被永远定格在19岁,不用经历生老病死,还从生殖的负担中解放出来。同时,性别和个性的设定,也为Lil Miquela带来了极大的影响力和粉丝数,在社交平台上,她还拥有专门的粉丝俱乐部账号——“miquelavideo”,粉丝以此制作和宣传Lil Miquela的相关作品,吸引更多个体加入粉丝群,在拥有共同喜好和情感的集合体中,个体找寻着归属感和认同感。但Lil Miquela的虚拟身体实质是非物质性的,是借助技术呈现出的图像信息,个体最初都是报以好奇和尝试的心态与其交流,留言也多是试探的语气。在Lil Miquela的每条动态下几乎都有同一内容的评论——“Are you a robot?”,当获得肯定回复时,留言者大多会使用失望的表情符号作为回应,部分偏激的网友甚至会评论:“Tell your creator to delete you.”可见,在与虚拟身体交往的过程中,个体渴望获取更多的真实和信任感,但是虚拟身体的不可接触性,使其建立的情感连接缺乏牢固的“黏合剂”。Lil Miquela作为粉丝共同体聚合的中心,或许始终无法达到如宗教在教徒心目中的神圣和权威地位。由此,唐·伊德提出的具身关系便不适用于个体与虚拟身体的交互中,因为虚拟网红的虚拟身体被局限于数字屏幕里,屏幕作为一个独立存在物,与个体之间形成的是一种“它异关系”,屏幕对个体来说是一个它者。同时在赛博空间里身体的情境性和完整性被消解,因而个体与虚拟身体建立的只是一种“准具身性”,这种“准具身性”使得个体无法实现与技术的结合,无法拓展感知之域,那么深陷虚拟空间的个体,只会被孤独和疏离再次笼罩。所以,虚拟身体的单薄使它绝无可能达到肉身的厚度。[24]没有物质性的实践作为基础,在互联网大潮的汹涌激荡下,伴随技术革新和注意力的转移,虚拟身体最终只能停留在被遗忘的角落。为寻找出路,我国的虚拟网红洛天依,则做出了全新的尝试。2020年4月,她凭借自身的影响力参与直播带货,粉丝通过与虚拟身体的交互,从而产生购买行为,获得物质性的商品。粉丝凭借实时互动融入群体并收获认同,同时通过可触碰的物品实现了真实与虚拟空间的联结。

因此,缺少物质身体承载的人机互动,最终可能沦为无力的“幽灵”般的交际行为。爱默生指出:“人类‘生命的必需品是物质的。”丢失物质性便抹去了上帝和他人对我们存在的感知,[25]脱离了物质性的支撑,非物质信息总是稍纵即逝。那么虚拟网红这种无法触碰的身体“在场”,在时间和空间的洗刷下则会变得脆弱不堪,非物质的虚拟身体重获的主体性能维持多久,我们无从知晓。正如斯蒂格勒所说:“面对模拟—数字化技术所制造出的虚拟在场,技术只是一种义肢性的虚拟存在,它的意向性和持存是替代性的非实现。”[26]关注技术本身的物质性,认识到其嵌入的具体情境和背景,以及物理形态的转变,以此揭示非物质信息背后的符号意义,才能使人类更好地与机器在赛博空间中相处。

四、技术与资本规训下的虚拟身体:消费和审美的再塑造

鲍曼认为,我们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但我们也是社会环境的组成部分,社会环境塑造和影响着我们的感知和行为,直至我们以为是自己个体性的最深层面,而我们的身体是完成这一过程的重要要素。[11](147)在具有个体化特征的现代社会中,个体性使我们趋向私密性,而没有共同体的私密性,让人感到孤零,此时身体变成桥梁连接着我们与世界。

1. 身体展演:权力规制下的认同与满足

Lil Miquela拥有西班牙巴西血统,有着与《星球大战》中莉亚公主类似的可爱双丸子头发型,个性的眉上刘海以及标志性的雀斑和牙缝,她真实和亲民的形象吸引了大批粉丝的关注。作为时尚博主,Lil Miquela会将日常穿搭分享在社交平台上,以极具设计感的服饰、个性化的造型以及不断变换的拍摄场景,在虚拟空间里主动地进行着身体展演。她的独特审美和网络影响力,也吸引了Buberry、Chanel、Coach等国际大牌的目光,由此,Lil Miquela与一线时尚品牌建立起合作关系,并参与拍摄最新时装的宣传海报。Lil Miquela运用自身优越的身体条件,在时尚资源的加持下,引领着新时代的审美趋势,粉丝通过购买和模仿Lil Miquela的同款穿搭,将“再造”的身体以视频和图片的形式呈现在社交平台上,在点赞和评论中收获认可和关注。因此,当身体被置于各式各样的社会背景中,人们会把自身经历视为社会性、文化性的内部建构的存在,社会态的身体被构建并影响和约束着生理态身体,社会地位与历史环境影响了身体的呈现形式。在個体化社会中,传统的家族纽带断裂,独立个体通过自我身体的展演,向他人展示着自己,同时表达欲望,以此融入共同体之中。为了更好地使身体与社会、他人相和谐,个体开始对身体实施“劳作”,要求每日的照看和关注。那么身体的劳作被塑造成一种义务时,社会就确立了标准,规定什么是值得赞许的身体形貌,[11](154)在标准的推动下,身体便成为一种工具,一种受制于计算的客体,它趋向理想的目标值,精准数据的规制,使得个体追逐着精致的外貌和健美的身材。Lil Miquela作为时尚领域的虚拟网红,在具备精确性的CG技术的辅助下,拥有170cm的身高和黄金比例的模特身材,她从不吝啬在社交平台展示自己的好身材,并以身作则引导粉丝们健康饮食。随着与虚拟网红交往的深入,在对方身体展演的影响下,个体愈发注重自身的身体管理,希望通过对身体的“规训”(如健身、节食)在自我形象呈现的竞争中取得优势。而虚拟网红的身体实则是技术和资本介入的结果,以一种隐形的权力对人类身体进行操控与规训。福柯指出:肉体是驯顺的,可以被驾驭、使用、改造和改善。权力和肉体之间建立了一种高度符号化的依附关系,[27]肉体在权力的规训下自身力量有所增强,但同时反抗纪律的自我意志减弱。因而,个体在追寻与虚拟网红相同的生活和审美方式时,是对理想形貌的展演,也是权力操控的结果。

2. 资本介入:作为消费符号的虚拟身体

Lil Miquela的初创公司Brud集设计、名牌运营和软件工程等团队于一体,Brud团队瞄准了Lil Miquela时尚的虚拟形象和坚实的粉丝基础,创立了Lil Miquela自己的服装品牌“Club 404 Not Found”。不论是自营服装还是一线大牌的最新季成衣,都在虚拟场域中通过Lil Miquela数字化的身体进行展示,处于同一场域的受众在持续观看“表演”后,产生了自发的购买行为。由此,虚拟身体在此升级为一种消费符号,即鲍德里亚所说的“身体成为最美的消费品”。布尔迪厄继承了福柯对于身体的研究,把身体概括为一种身体资本形式,身体在现代社会的发展中逐步被商品化,这不仅指劳动力的买卖中涉及的身体,也包含身体通过一些方式成为更加综合性的身体资本形式,具有权力、地位和区隔性的符号形式,而身体资本往往可以转换成经济资本(货币、服务)、文化资本(教育)和社会资本(社会网络)。[28]虚拟网红的虚拟身体所承载着的实体商品,使得身体资本转化为经济资本,一定程度上提升了商品原有的价值,但也让粉丝群体进一步卷入资本市场。为了让Lil Miquela的形象更加立体,Brud团队不仅在社交平台分享她的街拍,打造时尚达人的形象,同时还跨界到音乐领域,为她制作了多首热门歌曲,利用CG技术进行MV拍摄实现虚拟身体在三维空间的表演,以此推动粉丝购买专辑并打榜。在个体化浪潮下,个体需通过消费来获取身份与属性,以虚拟网红的身体符号为起点的营销产业链,迎合了个体对于消费的需求,粉丝个体在基于身体消费的同时也找回了缺失已久的集体归属感。2019年5月,Lil Miquela与好莱坞经纪公司CAA(Creative Artists Agency)签约,由此进入好莱坞的造星体系,在获得更多资源的同时,也坚固了自身的资本力量,另一方面则使技术逐渐介入明星生产的过程中,进一步重塑了技术与资本的连接。虚拟网红的关键词是营销和传播,运营公司通过算法和编码技术,以非物质的形式操控着虚拟网红的出场形象和内容。面对空间化、全球化的发展,原有的时间和空间限制被技术打破,以传统地缘关系为界限的不同文化体系,开始相互竞争、融合。Lil Miquela常在社交平台中分享自己喜爱的歌曲和歌手,通过观察发现,Blackpink、防弹少年团等韩国偶像团体出现的频次较高,除了歌曲本身的高质量创作之外,更多地体现出Brud公司希望实现跨地区的影响力,特别是亚洲地区粉丝群体数量的扩张。可见,虚拟网红身体符号的传播,正以一种贴近粉丝心理和地缘的方式在全球范围内扩散。在斯蒂格勒看来,当随时随地联网的信息技术全面普及并渗透各个社会阶层,同时数字技术与模拟技术融为一体之后,便会形成实时的社会工业生产,而信息在资本主义社会中变成了最重要的商品。[16](119)由此,虚拟网红借助技术和资本的发展也成为社会中重要的商品之一。

3. 审美转向:再升级的虚拟技术资本

在个体化的互联网空间,虚拟网红借助数字身体深度参与人类的日常交往并与粉丝建立了强连接,在粉丝群体中虚拟网红传播的信息往往是自带权重优先推送的内容,使个体的集体性心理缺失得到弥补。同时虚拟网红背后的技术和资本引导着其身体实践,虚拟网红借助虚拟身体的展演成为网络空间的意见领袖,而以其为中心的商业矩阵逐步成熟,通过技术革新开始影响到审美领域。Lil Miquela不仅在时尚和音乐领域形成了系统、专业的传播影响力和营销链,2021年4月8日,她还推出自己首个非同质化代币(NFT)①作品——Venus Series,正式进军数字货币参与的加密艺术领域,成为首个拥有数字艺术作品的虚拟网红。NFT作品是区块链技术的伴生产物,是不可分割、不可替代、独一无二的数字艺术作品。具体来说,相比同质化的数字货币,非同质化代币(NFT)不遵循通用的交易规则,因此,在数字市场流通时,NFT不具备互换价值,需要根据具体情况进行估价后,才可以进行交换和购买。那么艺术家或创作者通过向区块链上传并认证自己的数字资产(3D动画、视频、图片、推文、音乐),便可将其代码化,建立一份包含价格、所有权和转让记录的可验证档案,避免被他人通过数字化方式伪造或复制。一旦上传成功,上传者的NFT作品便可永久储存在区块链上,加密和信息技术也增加了作品的价值和安全性。由于每一个NFT都有独一无二的数字化属性,所以没有任何两个NFT是完全相同的,利用这一特性,Lil Miquela首次推出的NFT系列作品限量1 500个。具备独特性、不可替代的数字作品在同质化泛滥的虚拟空间里更受用户的青睐,因此,作品一经推出便吸引了大批粉丝的关注和购买。当多数虚拟网红还在探寻未来之路时,Lil Miquela则率先做出了尝试,在光速传播的信息时代,人们的记忆被存储在外化的技术中。遗忘的速度随着储存技术的发展不断加快,非物质数字身体展现的不真实感,时刻考验着虚拟网红的生存状态,此时,具有收藏价值、可以永久存储的数字艺术作品,则给予虚拟网红免于淹没在信息大潮的途径。

此外,加密数字艺术作品的诞生,深刻改变了审美领域的规则,审美开始服从于技术趋向。艺术家借助技术在互联网上进行创作,使得作品从可触可感的物质性存在,转变为由程序编码累加的非物质数字技术,审美标准也从传统的流派历史、作者的创作风格,转向技术间的搭配和创意展现。在文化工业趋势的影响下,脱离了特定背景的数字作品呈现相似性和可复制性,讲求风格特有性和不确定性的艺术家,在如今被放置于边缘位置。而NFT作品的出现,创造了稀缺性。在图像、视频、声音和文本都可以轻易复制和分享的当下,吸引了很多自由艺术家和创意人士的目光,他们认为在加密技术保障下的非同质化数字作品能够实现艺术民主化,是一场“文艺复兴”,重拾了本雅明所说的艺术的灵韵,因为作品是独一无二的。在看见机遇的同时,也要警惕其中的陷阱,新潮的数字艺术或者加密作品伴随着技术的革新而诞生,脱离了艺术发展的历史背景,虽保留了艺术作品的本真性和唯一性,但编码的抽象性遮蔽了个体具体的精神活动,艺术的灵韵便无法释放,那么审美就没有从历史中“复兴”,而是更为隐秘地受制于数字资本的操控。所以,在个体化社会中技术与个体相互交织,技术成为个体在社会生活中不可分离的存在,技术不仅影响个体物质消费生活,同时深刻变革了文化和审美領域,虚拟网红作为技术的一个缩影,通过身体实践展现着虚拟空间中个体与技术交互的现状,以及个体情感的遗落和重建。

结语

在现代化进程中,技术元素似乎在不断加强人与机器的共生性,曾经试图以“赛博格”来建立人与机器联系的哈拉维也已弃用该词,转而用“同伴物种”来比喻人机关系。虚拟网红作为新型的网络虚拟人物,在人工智能等技术的加持下拥有了技术身体,并运用虚拟身体主动与受众进行交互,打破了真实与虚拟空间的边界,重新定义了技术与身体的关系。在个体化趋势下,面对地理和心理空间的双重断裂,具有非物质性的虚拟网红,一定程度上以一种强关系维持着与粉丝的连接,看似弥合了人们内心的断裂,实则加剧了不安和孤独感。缺少物质性的身体作为媒介,在交流互动中,虚拟网红在符号意义的传达和历史的时效性上都是转瞬而逝的。与此同时,资本力量的介入,使得虚拟网红的“自我意志”受制于权力之下,个体在与虚拟网红交往时无形中也沦为了资本操纵的工具,因此,虚拟网红未来的发展仍需经历时间的考验。近年来,中国的虚拟网红也在不断发展之中,我们在借鉴国外虚拟网红成功经验的同时,也要看到不足之处。正如德雷福斯所说,不能将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做简单的二分法,要将技术的智能和人类的复杂智慧更好地结合起来,[29]并且继续去思考新一轮的人机关系。

参考文献:

[1] 乌尔里希·贝克,伊丽莎白·贝克—格恩斯海姆. 个体化[M]. 李荣山,范,张惠强,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

[2] 雪莉·特克尔. 群体性孤独[M]. 周逵,刘菁荆,译. 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14:127.

[3] 中国人工智能产业发展联盟总体组. 2020年虚拟数字人发展白皮书[EB/OL].[2021-06-11].http://finance.sina.com.cn/tech/2021-01-26/doc-ikftpnny1761019.shtml.

[4] Drenten, Jenna and Gillian Brooks. Celebrity 2.0: Lil Miquela and the rise of a virtual star system[J]. Feminist Media Studies, 2020(20): 1319-1323.

[5] 诺贝特·埃利亚斯. 个体的社会[M]. 翟三江,陆兴华,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08.

[6] 杨君. 回溯与批判:个体化理论的逻辑考察[J]. 中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26(3):144-156.

[7] 羅素. 西方哲学史:下卷[M]. 何兆武,李约瑟,译. 北京:商务印书馆,2018:244.

[8] 马克思. 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 中央编译局,译. 北京:人民出版社,1972:15.

[9] 涂尔干. 社会分工论[M]. 渠敬东,译. 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7:336.

[10] 李华君,张智鹏. 媒介的货币:“关系—行动”与自由交往——齐美尔货币思想的传播社会学解读[J]. 新闻与传播研究,2020,27(10):23-38.

[11] 齐格蒙特·鲍曼,蒂姆·梅. 社会学之思[M]. 李康,译. 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20.

[12] 齐格蒙特·鲍曼. 流动的现代性[M]. 欧阳景根,译. 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8:70.

[13] 乌尔里希·贝克. 风险社会:新的现代性之路[M]. 张文杰,何博闻,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8:117.

[14] 阎云翔. 中国社会的个体化[M]. 陆洋,等,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344.

[15] 罗家德. 复杂——信息时代的连接、机会与布局[M]. 北京:中信出版集团,2017:6.

[16] 贝尔纳·斯蒂格勒. 技术与时间2:迷失方向[M]. 赵和平,印螺,译. 南京:译林出版社,2010.

[17] 克里斯·希林. 文化、技术与社会中的身体[M]. 李康,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1:178.

[18] 耿婉玥. 虚拟网红:“形象IP”的爆红逻辑与发展路径[J]. 新媒体研究,2018,4(13):110-112.

[19] 喻国明,杨名宜. 虚拟偶像:一种自带关系属性的新型传播媒介[J]. 新闻与写作,2020(10):68-73.

[20] Hype-Journal. The Top Instagram Virtual Influencers in 2020[EB/OL]. [2020-11-09]. https://hypeauditor.com/blog/the-top-instagram-virtual-influencers-in-2020/.

[21] 彭兰. 连接与反连接:互联网法则的摇摆[J]. 国际新闻界,2019,41(2):20-37.

[22] Jordan T. Cyberpower: The Culture and Politics of Cyberspace and the Internet[M]. Oxford: Psychology Press, 1999: 31.

[23] 凯瑟琳·海勒. 我们何以成为后人类——文学、信息科学和控制论中的虚拟身体[M]. 刘宇清,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7:39.

[24] 刘铮. 虚拟现实不具身吗?——以唐·伊德《技术中的身体》为例[J]. 科学技术哲学研究,2019,36(1):88-93.

[25] 约翰·杜翰姆·彼得斯. 对空言说——传播的观念史[M]. 邓建国,译. 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17:230.

[26] 张一兵. 斯蒂格勒《技术与时间》构境论解读[M].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172.

[27] 米歇尔·福柯. 规训与惩罚[M]. 刘北成,杨远婴,译. 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0:148.

[28] 克里斯·希林. 身体与社会理论[M]. 李康,译. 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20:121.

[29] Hubert L. Dreyfus.What Computers Still Can't Do: A Critique of Artificial Reason[M].Cambridge: MIT Press,1992: 314.

The Physical Practice and Emotional Connection of Virtual Internet Celebritie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Individualization Theory: Taking Lil Miquela's Communication Practice as an Example

XIONG Guo-rong1, HUANG Wan-ting2(1.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Gannan Normal University, Ganzhou 341000, China; 2.Institute of S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 Gannan Normal University, Ganzhou 341000, China)

Abstract: This paper is based on the perspective of individualization theory. The communication practice of virtual Internet celebrity Lil Miquela is being investigated. The virtual celebrities constructed by virtual reality and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technology in cyberspace is being discussed. Physical practices and dilemmas in interacting with humans are being explored. At the same time, we also consider the emotional connection between people and virtual digital people represented by virtual Internet celebrities under the trend of individualization. Based on the richness of media environment and characteristic turn of web celebrity industry, this paper proposes that in the "second half" of the Internet, all things are media and man-machine co-existence. This virtual Internet celebrity enters the cyberspace as a new digital image. On the one hand, with the help of technology, the digital body of this virtual Internet celebrity has realized the interaction with the subject of human hyperspace. On the other hand, the sense of loneliness and alienation brought by individualized society makes individuals try to establish emotional ties with virtual digital people with "perfect character". And the "phantom" interaction and the inescapable power of capital affect people's communication and emotional state, which causes a new round of thinking abo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n and machine.

Keywords: virtual Internet celebrities; individualized; body; materiality

猜你喜欢

物质性个体化身体
《风平浪静》黑色影像的个体化表述
个体化护理在感染科中的护理应用
人为什么会打哈欠
酒店非物质性激励与员工忠诚度的关系
地理诗学的批评实践:评《海明威的地理:亲密感、物质性与记忆》
利用国际政治资源保护我国物质性海外利益的路径探析
我de身体
我们的身体
身体力“形”
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物质性”保护:基于无锡宣卷的调查与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