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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根之旅

2022-05-30洪达勇

闽南风 2022年8期
关键词:旗杆宗祠金门

洪达勇

故乡未遭拆迁,在我心中却已是荒芜一片。

其实,我离开家乡的时间并不长,离得也不算远。但斑驳的记忆里,仅剩下一块园地、一对旗杆石和一些传说。

生活在农村,有一个好处就是饿不死——没粮食,自己种稻谷;没肉吃,自己养猪养鸡鸭;没蔬菜,村里有的是空地,自己种。自留地之外,只要肯劳动,找一片无主的荒地,整一整土,撒上蔬菜种子,定时浇浇水,没多久,一排排菜畦就冒出了鲜艳的绿色。记忆中的那一块园地就是这样成为了我们家的“后勤保障基地”。说是“我们家”其实并不准确,听村里的老人讲,这块地本来是宗祠所在地,上个世纪中期,村里要办食堂,缺少建筑材料,看中了这座用料精良的宗祠,于是全部拆除,用其中的石材、木材、砖瓦等另择一地盖了座能供全村人一起吃饭的大食堂。原址就这样荒废至今,直到被我家开辟成菜园,这块无人问津的土地才时常有人涉足其间。

我家的屋后是一大片石埕,东西两侧各有一座旗杆石。东边的旗杆石上两方竖立的石条刻着文字,道是“嘉庆十二年十二月初一日 钦命广东碣石镇总兵官洪蕃锵勒石”。每次经过,我都在想一个问题:洪蕃锵是谁?

即使年纪大的村人也是言之滔滔,失之凿凿。出乎意料的是,洪蕃锵在村人的口中并不高大威猛。据说小时候还是个浪荡子,后来因为惹了官司不得不从军,谁知却因此而渐渐发达,后来竟官至二品。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后就竖立了这一对旗杆石。旗杆石的背后,是他浅浅的微笑。

倒是另一个人在村中依然口碑良好。村人早已忘了他的名字,只知道他远赴四川担任县令,曾从川地运回上好的棺木安葬其父亲。孝顺,是任何时候都需要的教育主题,好口碑,就这样传承至今。尽管这位先人之父的坟墓在上个世纪已被平整成田地,那所谓上好的棺木,也早该付之一炬了。缕缕青烟飘散后,剩下的就是亦真亦幻的传说了。

同样的传说还有很多,开基祖“榕亭公”卜居于此的故事就是其中之一。

村中老人口口相传,开基祖本是一个生意人,发财之后欲择地建立基业,于是聘请“赣州师”到处查看,终于相中了此地。虽然彼时该处还是一大片的田野,但地理师认为是吉地,可保两三百年子孙兴旺发达。开基祖很高兴,于是就开始购地、建房、置家业,规划建设的蓝图一直沿用至今,全然忘了地理师还有一句“两三百年后可能衰落”的警告。

故事真伪难辨,然而现今的“衰落”是可见的。数座在小金门的祖先之墓,上个世纪因一次祭拜回程途中遭遇台风,船只沉没,死伤好几人,从此不再去扫墓,两百多年与祖先不间断的联系,就因这一湾浅浅的海峡而断裂。开基祖购买的五座山崙、数百亩良田已经易主;祭祀的宗祠,拆散后建了食堂;一座贞洁牌坊,拆除后构件七零八落,主要石梁铺垫在入村小桥的桥面之下,担负起新的使命了。族谱,连同那些祖先牌位、购田买地等契约,在一把火后化为了灰烬。家乡,在我印象中,只余下依然完好的一大片石埕和其上的两座旗杆石,日渐破败的两排老屋,以及那些不靠谱的传说了。

每个人心中都会有一条小河流过,那是我们的母亲河。由此河出发,我离家开启了新的航程,行囊里,装着一包包残缺的记忆和一个个大写的问号。

年岁渐长,阅历日深。我早已不是那个懵懵懂懂的少年,飞速发展的信息时代提供了丰富的资源,通过网络,我终于查到了史志上记载的有关洪蕃锵的点点滴滴的故事。知道他是武举出身,乾隆五十六年,任福建厦门水师右营守备,此后不断升迁,官至广东碣石镇总兵,正二品。任职期间,多次参与围剿“洋匪”。既曾因之立功,也曾以此有过。至于年轻时是否曾经是个“浪荡子”,则无从考证了。然而,我是不情愿相信他会是如此“不堪”的。嘉庆十六年,当时洪蕃锵已经退休返回海澄县溪田的老家,在同姓宗亲洪廷遵邀请下,他亲自为洪廷遵在龙溪县颜厝凤塘所建的“畲经堂”题写了碑记,碑文尚存,至今读来犹觉流畅自然,全然没有一个“少壮不努力”的纨绔子弟可能会遭遇到的文字困顿。

至于开基祖,原本模糊的印象也渐渐有了轮廓。他是不是一个“有钱人”不好说,但的确是一个热心公益事业、情系桑梓的“慈善家”。石码下码武庙、六合宫、凤山岳庙多处石碑留下了他捐银、捐屋的记录。

只是依然模糊不清的还是那些老问题:我们从何而来?小金门还有哪些祖先遗迹?

转机在于一本家谱的出现。

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搭上这辆车的,都与时俱进得到了回报,享受到了“改革开放的红利”。村人的腰包鼓起来了,漂亮的新房一幢幢拔地而起。富裕起来的村人把目光投向了那片宗祠的废墟。于是,一人振臂一呼,众人纷纷响应,这个只有100多人的小村落,立马筹得一百多万元。在被拆毁60周年之际,宗祠,终于在原地重建了。

也许是祖先的召唤,在宗祠建设基本完工之际,一年半前,两个陌生的四川人,拿着一本保存260多年的《漳州府海澄县溪田村洪氏家谱》,从相隔近2000公里的四川省中江县找到村里认祖归宗。惊喜之余,立马通宵阅读完整本家谱。拜读完毕,我的疑问终于有了答案。幸好,那个到四川任县令的祖先——现在我知道他的名字叫洪蕃钺了——手抄了完整一本族谱带到了四川。虽然,他在四川落地生根,开枝散叶,但后裔牢牢记住了他们的根——福建漳州海澄溪田,因而才有了两百多年后这一次的按谱寻根之举。

一本家谱,既是一部家族史,也和国家兴衰息息相关。通过家谱的记述,我知晓了祖先的来历:祖籍地是金浦东郊山前(即今福建省漳浦县霞美镇山前村),后迁至泉州府同安縣金门列屿(即小金门),明清鼎革之际,从列屿迁到龙溪石镇训经,最后才定居本村。

人物关系也基本理清晰了,洪蕃锵,是开基祖洪维屏(号榕亭)四子洪环的次子;洪蕃钺,是洪维屏长子洪瑄的次子。洪维屏生七子三女,如此庞大的家族没有家谱的记载,再过几代辈分可能就乱套了。寻找洪蕃锵,我找到的是一个家族两百年的历史。

可惜的是,历史总有空白。家谱上载,迁居大陆之前,祖先居住在金门列屿,始祖、二世祖的坟茔分别在红定后屿、金门列屿南山头城仔角等处。先人庐墓今在否?依然是无解之题。我曾通过网络搜索到小金门烈屿乡林边村洪松柏的联系方式,去信求助,得到洪先生大力支持,寄来一本《金门县烈屿乡洪氏族谱》,然而遍览其中,并无只言片语与我先祖相关,寻根之旅暂时告一段落。

遗憾还有不少。家谱记载,三世祖洪英士之弟,少年时往台湾被陈氏招婿入赘,已无联系了。七世祖洪蕃银、洪艳滔,到台湾生理,皆因病葬在台湾。台湾,是祖辈们的痛和一辈子的念想。

离乡者在外苦苦寻觅故乡的一切,终于找到了根,然而,我却重新迷失了方向。

但我相信,祖先的密码早已深深刻在我的基因里,因为,我们本是同根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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