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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清水里的刀子》的结构与主题

2022-05-30蔡玉鹤

文学教育下半月 2022年9期

蔡玉鹤

内容摘要:石舒清短篇小说《清水里的刀子》是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作品以马子善老人老妻之死引发的思考及人与牛对死的不同反应布局全篇,表达了对死的敬畏与明澈,揭示了回族文化心理中的宗教悲悯情怀。小说小切口,大主题,言近而旨远,是一篇紧凑干净又饱满丰厚的佳作。其“人牛相对”结构和悲悯情怀,可以作为高中语文小说鉴赏教学的范本。

关键词:石舒清 《清水里的刀子》 马子善 牛

石舒清短篇小说《清水里的刀子》是第二届鲁迅文学奖获奖作品。作品以马子善老人老妻之死引发的思考及人与牛对死的不同反应布局全篇,表达了对死的敬畏与明澈,在对生与死的思考中,揭示了回族文化心理中的宗教悲悯情怀。小说小切口,大主题,言近而旨远,是一篇紧凑干净又饱满丰厚的佳作。探究《清水里的刀子》结构与主题,能获得对高中小说教学的重要启示。

一.人与牛对死的不同反应

死亡的必然性,是人类生命的共有归宿。而因着四十日搭救亡人而举念,死又成为老黄牛生命的必然结局。在“必死”之前,马子善老人表现出的是酸楚、伤感、恐惧,而黄牛表现出的则是旷达、了悟、明澈。

“和自己在同一面坑上滚了几十年的女人终于赶在主麻前头埋掉了”,马子善老人“在走出坟院门窄那一刹那”,突然觉得自己的鼻腔“陡然地一酸”。老婆子之死的直观,自身衰老的不可思议,坟院的几经突破和拥挤,钟面样的天空中日头明亮而孤单,老婆子从俊俏媳妇到归宿于一个普通坟包的直感,加剧了他的孤单感受,加速了他对自己的归宿地的需求,更滋生了他对死的“知情”的渴望:“马子善老人突然非常地渴望能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好让自己告别后干干净净洁洁爽爽地“找到自己的长眠之地,含着清泪,诵着《古兰经》,听任自己的生命像和风那样一丝丝吹尽。”但是,“想到必死无疑的自己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不知道,想到自己会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死掉,他突然觉得一种异常的伤感与恐惧。”

但是,反观牛,作者反复铺陈和渲染了牛在死亡前的不凡。它的态度是“旷达”“了悟”的;它的心灵是“博大”“宽容”“平静”的;它的形象是“宁静”“端庄”“平静”“淡泊”的。而四十日的前三天,牛不吃不喝,“宁静端庄地站在那里,像一个穿越了时空明澈了一切的老人”“它平静淡泊的目光像是看见了什么,又像什么也无意看”。前一天,牛“依旧静静立着,双目微闭,依旧在轻轻反刍着,没有什么可以质疑的了”。“他记得老人们讲过,像牛这样的大牲,如果举念端正,把牛能用到好路上,那么,这头牛在献出自己的生命之前,会在饮它的清水里看到与自己有关的那把刀子,自此就不吃不喝了”,“为的是让自己有一个清洁的内里,然后清清洁洁地归去”。

人牛相对的格局,奠定了小说基本的结构形态,使小说对主人公马子善老人的心理刻画实现了纵深化、立体化和民族文化心理的个性化,也使作品笼上一层独特的回族宗教文化色彩。

二.牛对人的情感世界的揭示

牛对死的了悟,给了马子善老人的心灵以深深的震撼,强有力地推动了人物内心世界的呈现和演进。

马子善老人坟院门口的酸楚,是人之常情,也是他这个饱经沧桑的老人对死亡对亡妻的正常态度。在坟院外混得太久,“把那样一个鲜活的婴儿,把那样一个强壮的青年混成了目前的这副样子”,这使他“尴尬而辛酸”。只站了一会儿,“老婆坟头的土已经没有刚才那样新鲜了”,“想不到那样年经好看的媳妇最终会归宿于这样一个坟包”。亡妻之死带来的酸楚,使他推己及人,充满了对人生共同命运的悲悯:坟院这里才是家,“那个用血肉温暖了一辈子的家如今不是自己的了,那是儿子孙子他们的家了。但儿子孙子们不久也会到这里来的,那么那个家究竟是谁的家呢?”在文学的一般层面,这已经触及到了中国死亡哲学中生死的本质——人生逆旅,生寄死归。接下来的想“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死”的“渴盼”和人类共有的对死的无奈,让他有一种“异常的伤感和恐惧”。这种心理,对他这样的凡常老人是正常的,也是世俗化的。

但牛的出现,特别是牛的绝食异状的出现,使这一切发生了急速的变化。马子善老人的个性化心理的核心部分,在对牛的“惜”与“敬”中得到了深刻的揭示和充分的表现。小说对此笔墨详尽,巨细无遗。

小说第二部分以逼真的心理刻画,为牛人关系及发展奠定了基调。从坟院回来,当儿子询问如何搭救亡人时,老人突然想到家里那头老黄牛,“他的心里猛地一紧,什么都说不出来了”;他担心什么一样地闭着眼睛,“似乎老牛就在他闭着的眼睛里了”;当儿子用牛试探时,他“就觉得自己的心上被一只漆黑的拳头捣了一下”;他看儿子的目光是“凉凉”的,他心里头的同意也是“凉凉”的。在第三部分,人牛关系的叙述主体转移到了耶尔古拜对牛的虔敬照料上,但“四十的日子一天一天像一团阴影那样悄然地逼近了”,“阴影”“逼近”二词,巧妙点出了马子善老人的煎熬和沉重。但至此,马子善老人对牛的情感,也还只是对陪伴到老的牛伙计的怜惜,是一种一般层次上的悲悯。

第四部分是人牛關系发展的高潮,也是小说情节发展的高潮。四十日的前三天,清晨耶尔古拜焦灼的报信,打破了老人在晨阳中精心念《古兰经》的祥和。“马子善的心强烈地一动”;匆匆赶到牛棚,看到牛的“宁静端庄”“平静淡泊”和那一槽一口也没喝的“清得像能生出莲花来的”清水,他的鼻腔深处猛烈地一酸,“泪水带着一股温热迅疾地流了下来”;“他坐在炕边上,两手蒙住脸,感觉泪水在指缝里流了出来”;并“终于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了,心像一个大海那样激情难抑,心里满满地都是感动”;“马子善老人不能自抑地哭了一会儿,感到自己像激流那样平缓了下来,心境渐渐宽阔,但那种感动还是满满地在心里,他有着大病初愈那样伤感而美好的心境”,他认识到:牛是一个“了不起的生命”!“竟是这样一个高贵的生命”!他为自己像畜牲一样对它几十年的驱使而深深自责和负罪。三天了,牛还是不吃不喝,“这了不起的生命,它竟然这样韬光养晦,竟为人役使地度过了自己艰辛的一生。马子善老人心里有一种驱赶不散的肃穆。”“马子善老人感恩地点点头,泪水在他的脸上流着,他喃喃说,你比我强,你知道你的死,可是我不知道”。这牛,在畜的身体里有一颗神一样的心,完全做到了人对于死的最大愿望而又如此旷达淡泊。这里,人对牛的情感,已经完全转化为“敬”。这种敬,已跨越了人畜之别,是对同类异能的敬。这敬,比之前的“惜”,更深刻地揭示了马子善老人心中的悲悯。这悲悯,由己及人,由人及物,由惜而敬,呈现出了完整而严谨的发展形态。

第五部分。四十祀日的头天,耶尔古拜拿了一把刀子来给马子善老人磨,老人突然想这一定是牛在清水里看到的那把刀子,“因此一定要把手里这把刀子磨得和清水里的那把一模一样,不然就对不起那不凡的生命”,他眼里有亮亮的东西掉下来,溅到青青的磨刀石上和耀眼的刀刃上。当夜繁星缀满了天空,马子善老人独自钻到牛棚里直到寺里喊邦克时才钻出来。他脸色的苍白,他递给儿子的白毛巾,他借故进城的反常离开,无一不透露着他内心神的敬仰与世俗的感伤的交织。日落才回来,他脸色依然苍白,他先到牛棚里转了一圈,最后像下了决心,走进门里去了——何等真实深刻的心理刻画!而触目惊心的硕大的牛头,“颜面如生的死者的脸”上“一脸的平静与宽容”,与马子善老人的“苍白”“惊愕”一起,连同无边的暮色,将一种弥漫天地的大悲悯沉沉圧入读者心里。

三.高中语文小说欣赏教学的范本

探究小说“人牛相对”的清晰结构,深沉厚重的“悲悯”主题,可以为高中语文小说鉴赏教学的一个范本,给读者带来地域文学的、小说文体的和生命教育的深刻体验。

(一)语文版高中必修教材小说选文的局限

语文版高中语文必修教材有两个小说单元,一个是必修一第三单元“成长如蜕”,有三篇小说:鲁迅先生的《铸剑》,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毕淑敏的《不会变形的金刚》;另一个是必修五第三单元“熟悉的陌生人”,有三篇小说:孙犁的《山地回忆》,曹雪芹的《宝黛初会》,马尔克斯《巨翅老人》。统观这六篇小说,皆为名篇,各具特色,要从艺术表现手法上看可分为两类。《铸剑》《巨翅老人》《十八岁出门远行》在艺术手法上皆有超现实的成分,其荒诞艺术手法的运用,更好地突出了现实。《铸剑》中“王”出行一节,刻画出王权的虚张声势和外强中干,民众的普遍无脑臣服和精神的空虚无聊。前者预示出眉间尺复仇之路定然不顺,顺势引出了黑衣人的出现,使得复仇出现重大转机;芸芸众生之相又有力反衬出黑衣人的形象和品格,他是除眉间尺之外的唯一的复仇者和反抗者,他的复仇精神更为纯粹更为超然,“头颅入锅助战王头”的超现实情节强调了他绝不妥协、侠义勇为的复仇精神。《巨翅老人》的荒诞手法属于魔幻现实主义的范畴,植根于拉美的历史、文化,映射其深层社会现实和精神现实。但是多年的教学实际显现出的却是学生对此作品的普遍疏离感,学生难于代入,也难于理解。《十八岁出门远行》的“荒诞”因素是最低的,但也有着超出学生常态人生感悟的层面。《不会变形的金刚》《山地回忆》《宝黛初会》是优秀的现实主义风格作品,学生理解它们没有隔膜。《不会变形的金刚》基于学生成长的现实社会处境和经验,以情与理、家庭教育与生活现实的反差构成基本冲突,定位了情节的基本内容和情节走向,是一篇很凝练的小说;另外值得称道的是,小说语言饱含生活情境触感和情绪浸润,活灵活现,能瞬间激活学生的生活经验和情结体验。《山地回忆》的选入应该有历史记忆、革命文学了解、时代与人生成长等多方面的考量,但是就艺术、形象、语言而言,都逊色于作者的代表作《荷花淀》,可能因为《荷花淀》早已入选另一些先有的教材版本而不得已进行了回避,似乎情有可原,但这在阅读和教学体验上产生的负面效果,就是一定程度上拉低了小说单元乃至整个教材的审美品味的教育价值。《荷花淀》可以替代《山地回忆》,但《山地回忆》无法替代《荷花淀》。在“选本制”“文选式”语文教材编排体制下,“经典化”应该作为选文的一个首要原则。《宝黛初会》是久经考验的为师生喜闻乐见的经典作品,小说纯粹是大家手笔,以简驭繁,纲举目张,面的开阔与点的精到毫无缺漏,对于帮助学生理解复杂叙事和人物的个性化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那么,在这种情况下,以《清水里的刀子》对现有小说单元进行教学补充,是可行的,也是适宜的。

(二)思考死亡是敬畏生命热爱生命的基础

死亡是生命的常态, 是生命的固有特征,也是生命之所以

成为生命的内在规定性,它是人类挖掘、体悟生命价值、尊严、意义、归宿、由来的直接起点。对个人而言,直面死亡才可以凝视生命;对于人类而言,凝视死亡才可能直面生命。

中国文化一直有讳言死亡的倾向。讳言固然也可以包含尊重,但同时也意味着回避。在我们的现实文化生态中,一方面是触目可及的充斥于游戏、漫画、电影、小说、花边新闻和真实战争新闻中的暴力和血腥,一方面又是我们习惯性的以教材为代表的教育理念中的“纯净化”思维方式,我们生怕刺激到了学生、生怕误导了学生,其实恰是我们不了解学生的成长需要、不尊重学生的认知和智慧。教育思维的低幼化不可避免地带来教育的低幼化和精神的驼鸟生存状态。《清水里的刀子》以死亡为叙事背景,以人牛相对的格局营建结构,以人对牛的惜与敬传达中国死亡文化思考中的回族文化基因,表现出了独特真诚、深沉感人的宗教悲悯情怀,可以作为高中语文小说鉴赏教学的范本。它不是死亡的血腥态,也不是简单的红白喜事态,也不是“惯看生死”的口水哲学态。它是死的宗教庄严态,死的高尚诗意态,死的心灵升华态。

石舒清先生是宁夏“西海固文学”的代表人物,《清水里的刀子》,是一部小说佳作,深深扎根于西海固这片沃土。在高中语文小说教学中引入这篇小说,一可以增强宁夏文学自信和文化自信。宁夏是“小省区,大文学”,曾出现了张贤亮这样的大家,又造就了以新老“三棵树”为代表的新一代青年作群,继之以马金莲的接续崛起,宁夏的文学之树已蔓延成林,荫护宁夏,绿化西北。二可以让学生直观感受和理解优秀小说洗炼、严整的结构布局和深入细腻的心灵感知。小说的情节安排紧凑、人物心理刻画深入而生动,语言朴素洗炼,是学生领略小说艺术之美的很好的教材。三可以对学生们进行庄重严肃的死亡与生命教育,提升学生们对生命的理解。

电影《清水里的刀子》,尔冬升导演、张猛、万玛才旦监制、王学博执导。这样一篇优秀小说的影像化,为我们的高中小说教学提供了新的优质资源。

悲悯,是严肃文学常见的情感主题,也是作家对待生命的基本立场。悲悯,是人文情怀的要素。它基于对生命的敬畏,基于人性中的恻隐之心,基于对人生普遍困境的推己及人,而以大智大慧的胸怀来怜悯同情苦海中的世人。悲悯是善良和同情的升华,是尘世佛心与俗世神性的根苗。当悲悯之心能够不只针对人类,而能扩大涵盖一切万物生命时,就能放射最恢宏深邃的人性光輝。

参考文献

[1]石舒清.《清水里的刀子》.

[2]冥想的诗篇——重读《清水里的刀子[J]http://www.chinawriter.com.cn/n1/202

0/0724/c404030-31797046.html.

[3]王阳阳.论石舒清《清水里的刀子》之诗意审美艺术效果[J].《宁夏师范学院学报》2016.1:97-100.

(作者单位:宁夏中卫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