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
2022-05-30祁亚江
喜子逃过一劫实属有幸。
那天,九月的秋雨连绵不止,好不容易杠头开花,扳回一局,没想到有人发现他出老千。随即,一把尖刀在他的眼前闪烁:
“给你三天时间,要不,留下一只手!”
他看着毫发无损的手,从酒店里出来,等了半天打不上出租车,就给长脸打电话:
“忙啥呢,送我回家。”
长脸一听他刚上完场子,就来气:
“这么大雨,咋回?”
“天好了谁还找你!”
长脸无奈,只好关门。
一路上,喜子耷拉着脑袋,不停地摩挲着那只手。这让一旁的他不好发作。临下车,长脸吐出一句:“你有几只手,快把赌戒了吧!”
喜子什么也没说,就进了院子。
屋子里黑乎乎的,有一股雪花膏的味道。茉莉穿着吊带放下手机从被窝里钻出来给他开门。喜子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茉莉贴着面膜的脸像骷髅一样有些怪异。
“这么晚了咋还不睡?”
“睡不着。等你呢,”茉莉说着,显然有些害怕,“村里出事了。”
“咋了?”
“死人了?”
“谁?”
“罗圈,刚刚挨家挨户敲门呢。”
喜子看着她,安慰到:
“死人有啥怕的,活人才更可怕。”说完,一边擦脸,一边找吃的。
“这么大雨,你怎么回来的?”
“长脸开车送我的。”
这些年,她早已习惯了喜子早出晚归。而每到紧要关头都是长脸给他擦屁股。这些年长脸混得不错,算是村里的成功人士,除了将快递经营得风生水起,还第一个盖起了小二楼。虽说他对喜子有意见,可也离不开他,就在刚才他递给喜子一串钥匙,意思是让他照看自己的院子。
院子是新盖的,距离喜子很近,喜子隔一段时间就去给他看看院子。知道这里面有显摆的意思。放眼望去,现在的村里没人了,大大小小的院子比人多,一个个毫无生气地像饥饿的嘴巴杵在哪里。喜子知道长脸费尽心思蓋起小二楼,一方面是想洗刷贫穷带来的屈辱,另一方面就是逢年过节来人方便些。可没想到,村子一年比一年冷清,除了一些老人,就是几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即便是再大的院子也没人住。
有时候,长脸忍不住发牢骚:
“人都死哪里去了?总共这几个鸟人,连个场子也凑不齐!”
喜子听着不乐意,回敬他:“咋说话呢?谁不是人?你姥姥、姥爷,七大姑八大姨不是人吗?谁让你有钱了显摆!”
长脸嘿嘿一笑,说:“不是那意思,还是那句话,摸两把赶紧回家,守好你的一亩三分地。”
喜子知道说的是茉莉。
茉莉是喜子骗来的,这在村里人人皆知。除了爱打扮没啥大毛病。有人说,喜子有本事,轻而易举领回来一个大姑娘还没要彩礼。
为此,长脸有自己的看法,总是对她保持警惕,他说喜子没收入,茉莉怕是留不住,一再提醒他多留个心眼。
果然,没过一段时间茉莉就跑了。
茉莉的出走让人们对当下的姑娘有了新的认识,这对喜子更是个不小的打击,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他都足不出户,一个人闷在家里。长脸联系不上他,一脚油门回到村里。
推门一看:天啊,喜子从早到晚躺在被窝里,胡子拉碴的。阳光把屋子照得透亮,屋里空空如也,除了满地的啤酒瓶子、方便面袋子,就是一张茶几了。
长脸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说:“喜子,你得找个事干。”
“干啥呢?”
“要不跟我发快递?”
喜子拿起镜子,抿了抿自己的嘴巴,继续听他说下去。
“活儿不累,只要待到天黑,就给你全额工资。”
喜子最终没同意,长脸说他是爱面子。
可喜子还是有运气的。村里退耕还林,收掉了所有的土地进行流转,分下来一个护林员名额,选来选去,就给了喜子。
村主任说:“别看这怂吊儿郎当的,干起活儿来还是有模有样的。”
那段时间,喜子从早到晚,穿着迷彩服在山间转悠个不停。
除了看看有没有人放牧,再就是看有没有人伐木。任务还是很轻的。村里没人了,谁还搞破坏呢?最多在山上转一圈就回来。
这对喜子来说是好事,可一到过年就紧张。
临近年关,外面的人都回来了。那些常年在外打工的人像羊群一样一下子把村子塞满了。
大年三十这天,家家开始上坟,喜气洋洋的。尽管上面三令五申不提倡祭祀,可人们还是一个劲儿往山里跑。这时候的喜子守在村口,像个尾随的侦探惴惴不安,忙前忙后,跑个不停。
下午炮声响起。这让喜子感到事态的严重,那一阵,巨大的响动像冷箭一样揪着他的心。
事情还是发生了。有人把坟点着了。点了坟上的草木是小事,连山也跟着起火了。当人们好不容易阻断火势的蔓延、拍打着身上的灰土准备回家时,喜子暴发了,冲着肇事者骂:
“就是心眼子坏,老子蹲了班房子,也得拉个人垫背的!”
在场的人措手不及,但最终还是把他和罗圈拉开了。
罗圈是我们的小学老师,按理说也算长辈,虽说退休了拿着高工资,可还拼命寻着圈地,让大家看不惯。喜子当场就让他下不了台。
处理的结果还算轻:喜子被罚了钱,被取掉了护林员的资格,丢了一年的工资。
为此他有些郁闷。好在长脸不停地安慰:“不就两万块钱嘛,人没进去就能挣回来。”
长脸说,罗圈活该,收拾收拾也是对的,谁让他和喜子过不去。
谁都知道喜子长着六指,这在村里是公开的秘密。说得多了,他的母亲就来气。
关于这个问题,我曾不止一次地问妻子这里面的究竟。因为她不仅是一名出色的医生,还是个把自己的手看得比命还重的人。或许是出于女人的天性,她对自己的手总是很爱惜,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一看就知道有没有福气。”而这一点,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一样。生活中,我注意到很多女人动不动在电梯里、餐厅里、单位里,只要有空闲时间,就会摆弄她们的手指。有时候,你还会看到,她们甚至不厌其烦地用随身携带的护肤品不停地伸出手来保养、擦拭。
那么,喜子呢?是否也和女人一样对自己的手很在意?
长脸说那是肯定的。对此他深有体会。
刚开始,喜子说什么也不让我们看他的手。
于是,我们费尽心思,想参观他的手。
上小学时,我们是一个班。我和长脸总是盘算着要好好看看喜子的手。
终于有一天我们找到了机会,还用一本小人书作为附加的条件。
刚开始,喜子有些不乐意,硬是架不住我们纠缠,就慢慢伸出了他的手。
当他迟迟不肯伸手、最终伸出他的那只手时,我们发出了最大的叹息,这是怎样一只手啊:小巧绵软,白嫩细滑,以至于让我们无法把它和一个朝夕相伴的童年男伙伴的手联系在一起。
显然,这不是一只普通的手。难怪有人总说他出老千。
相比之下,我们的手,包括他的那只跟大家一样的左手就明显地大了许多。
紧接着,我们又仔细地观瞧了他的那根多出来的手指,也就是傳说中的六指子。
这根指头无比怪异,无比瘦小,像鸟的爪子一样略带弯曲,偷偷摸摸地与小拇指连接在一起,在手指的最下方还长着一些怪异的鳞片。长脸忍不住伸出自己的手把它像拎一只没出窝门的小鸟的软肉翅膀一样拎起来,仔细认真地一探究竟,看着那还带着鸭蹼一样的嫩肉,吓得赶紧捂住了眼睛。
我们一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以至于好长一段时间谁也不想看他的手。长脸说,这么多年,原来六指子就是这个样子啊。
问题接踵而来,罗圈非要他用六指子写字。
这对喜子来说是个天大的难题。
听到他再三喝令,喜子只能妥协。我们也替他担心。罗圈的确有些过分,最后还抡起了戒尺。
刚开始,喜子说什么都不肯伸出他的右手写字。那段时间,他的左手被罗圈打得肿肿的,因为他总是用左手写字。
罗圈说:“这样下去咋行?天底下哪有左撇子写字的理!”
喜子没有办法,硬是纠正着自己的行为,时间一长也就慢慢适应用右手了。但那个过程可想而知是极其艰难的,因为那个突兀怪异又不肯见人的手指总是故意捣乱似的影响他正常握笔。
能写字的喜子对罗圈充满了成见,为此他咬牙切齿,发誓要考全班第一。
长脸说:“看着吧,咱哥仨儿,以后最他有出息。”可没过几天他竟然辍学了。
后来,据我们观察,喜子对手也不怎么在乎了,也会自我安慰。可一旦上了赌博场子,那只手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游刃有余、呼风唤雨。那根手指不但没有任何多余和障碍,反倒像是被赋予了某种特异功能:摸牌,洗牌,出老千,样样拿手,始终把局面控制得死死的,把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这让站在一旁观战的长脸忍不住感叹:
“好手啊,不仅打牌,撩女人也是一绝。”
早先,他的母亲一直担心他找不上对象。那些年,这个手拿着针线、经常来我家聊天的女人,一边在头发上划拨大针,一边不停地叹息:
“这么个手咋办?以后恐怕有人嫌弃。”
事实证明,担心不无道理。几年后,喜子一连找了好几个对象都黄了,似乎把它和那只手扯上了关系。后来还是他的姥爷打消了女儿的顾虑:“老天爷世下的,顺其自然是最好的,这样的手有的是。”
可事实证明,这只手还是给他带来了麻烦,找对象或者有什么招工之类的好机会他总是第一个被退回来,村里选会计他也第一轮就出局,以至于遇到什么露脸的事他就没自信。这让他有时气不打一处来。
长脸不愧是做生意的料,最善于做心理安慰,他说:“没关系,只要你愿意,找个医院给你弄掉它。”
可他一直没表态。再后来,喜子干脆不见了,连人带手杳无音信。有人说,他去了南方,尤其是香港、澳门那些繁华地方更适合喜子这样的人大显身手。
有时候,喜子一个人无聊时也会琢磨自己的手。他甚至把它和传说中的“埋汰”联系在一起。可看来看去也看不出什么坏名堂,干脆无所谓,因为那只手比别人除了多了一根手指之外也没什么两样。
他之所以和罗圈爆发冲突,还是源于他的手。正当我们期待喜子奋发图强,一鸣惊人时,他竟然不来念书了。
长脸说:“罗圈毁了喜子。”
我说:“有点言重了。”
他说:“罗圈改了他的成绩,你信不信?”
我说:“不太相信。”
对于他的说法,我至今抱有怀疑。可长脸说,罗圈把喜子的“三好”学生给了村主任的儿子。因为那天他正好给数学老师打水,一进办公室就看见罗圈爬在那里改成绩。村里谁都知道这个老师抠门、自私,但也不至于这么做。
事情偏偏就这么巧:几天后喜子的母亲去世了。也就是那一年,喜子不仅丢了“三好”学生,还失去了母亲,干脆学也不上了。
这对我们而言是一段难忘而苦涩的记忆,也可能是喜子至今都无法忘却的。那段时间,我们最怕看见喜子的眼神了。每当放学,我们看见喜子一个人从山里回来,一声不吭的样子,心里就很不是滋味儿。没想到许多年后喜子和罗圈就这样第一次交锋。
被取消了护林员的资格后,喜子彻底失业在家。他无所事事,除了陪陪茉莉,就是打牌睡觉,再就是偶尔帮忙当当打坟墓的人。
那些年,村里一有老人去世,大家就慌了。首先得找人挖坟坑,可想来想去找谁呢?有人想到了喜子。人们说,喜子实诚,力气好,帮忙搭把手埋人是一把好手。
村里接二连三死了五六个老人,都是喜子挖的坑。村主任眼看着人倒在地上就召集大伙分任务。死者的子女也急得团团转。
村主任说:“谁来挖坟?”
大家都说:“喜子。”
刚开始他有些不情愿,可还是碍不过面子就答应了。虽然勉强答应,但主家还是不放心,听他的口气,担心他不好好出力,最后逼得没办法,就对主事的人提出来:“要不出钱吧。”
“多少?”
挖个坟五百块钱。
乡亲们只好默认了。既然主家答应了还有什么说的呢,可这样一来,乡俗就变了,也正是从那一年开始,挖坟收钱了。长脸说,喜子有能耐,开了时代的先河。而事实上,喜子挖的坟坑的确完美,方圆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仔细看去,那个方方正正的墓穴,就像用尺子量过的一样精准、细致、美观。
现在,偏偏是罗圈。第三天罗圈就出殡。
喜子迟迟没到。
有人问喜子咋还没来。
答说没睡醒。
最后有人再三请他,才把他说动。喜子提着洋镐就出门了。
下了一夜的雨,地皮湿软,挖起来不怎么费劲。喜子三下五除二就掏了个深坑。一起的一个娃娃虽说有些痴呆,但不全傻。一边帮忙,一边提醒:“慢一点,埋人还早呢。”
按照惯例,死者在家里不能停放太久,这期间棺木得准备,坟也得提前挖。有个娃娃见他如此卖力,动不动拿他开刷:
“听说你把你们老师气死了,现在帮忙还埋他呢,嘿嘿。”
喜子看着哈喇子快掉到衣领上的傻娃娃,呆了半天不说话。之前他隐约听人说他把患着哮喘的罗圈气得半死,没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罗圈下葬的那一天,喜子没收钱,他们的子女往坟坑里撒了大把的“赏钱”,喜子看也没看就上来了。
这讓在场的人有些不解。回到家后,喜子把自己脱了个精光洗了半天,让一旁的茉莉也有些费解地看了他好长时间。
给他贴上专业挖坟坑的标签,是茉莉走后的事,因为那段时间,他既没了老婆,又丢了护林员,整日闲着,以至于附近几个村子也动不动找他打坟。这对喜子来说是不愿意接受的,即便给钱他也不想去,只不过实在挨不过面子才动身。而事实上,长脸也不愿意。那段时间,当我问起喜子,长脸就有些不高兴。
他说:“你知道吗,喜子干啥呢?没啥干的在给人打坟呢!”
我说:“那也没什么,谁都有那一天的,再说这事也得有个人干。”
长脸想了想,说:“也是,省得他重操旧业跑场子!”
“婚姻大事呢?找上女人没?”接着我又问。
他说:“没着落。”
“那你给物色一个,那么多快递员,不行给介绍一个。”
长脸一听,有些醍醐灌顶,说:“对啊,前几天我这儿新招了一个快递员,看着人不错。”
帮忙帮到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长脸给了他一套西服,外加白衬衫,让他去相亲。
地点就在他快递门口不远的一家火锅店。
长脸说:“收拾一下,好好表现,放开吃,结多少算我的。”
喜子准备一番,按时赴约。就餐的过程还算愉快。在这期间,他一边点菜,一边聊天,气氛还算融洽。可当他伸出那只手给姑娘夹菜时,她却惊叫了起来。那声惊叫犹如飞天的利炮吓走了惊弓之鸟,至今让他难以忘怀。
“没办法,人也去了,饭也吃了,亲却没相成。”事后长脸给我打电话。
我说:“为啥?”
他说:“还能有啥。不就是因为他的那只手嘛。”
紧接着他又说:
“别看喜子蔫头耷脑的,还死要面子,明明是人家不同意,非说还是他看不上人家,说什么嫌人家离过婚呢。”
村里发生了一起命案。
死者是一个名叫麻子的中年男子,说起来还是喜子的师傅。这件事至今让村里人纳闷,因为袭击他的人不过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长脸说:“按理说麻子手里还有两下子,没想到让一个娃娃撂倒了——那些待在村里的娃娃心理原本就有问题。”
这件事本来与喜子无关,可让人不得不把它和他联系在一起。
现在,喜子突然消失了,在当了一段时间挖坟坑的人后,和当初的茉莉一样,不见了踪影。
长脸满世界打听,无果,隔三岔五给我打电话。
后来,总算有了消息,说人就在我所居住的省城里。
一听省城,我立马问道:
“有没有电话?我这就联系。”
长脸说:“电话不知道,听说人就在城里。”
我说:“这么大地方没电话咋联系?”
长脸说:“还是算了吧,找也白搭,人家不愿意联系谁也没办法。”
“那究竟干啥呢?”
“别提了,”长脸有些失落,“想想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后来我们才听说,他干的是一种抢劫的事。喜子和他的师傅会法术。我所居住的省城有一个巨大的圆形广场。那些年,这里车来人往,至今也很热闹。特别是晚上,四面八方的人都来这里散步,憩息,锻炼身体。每当天擦黑的时候,两个人戴着墨镜准点出来,其中一个就是喜子。紧接着,有人看见一个大大的黑色礼帽放在他们眼前。
村里人说,只要有人从帽子边经过,兜里的钱包就会不翼而飞,落入他们的帽子里。
这就是喜子从事的职业。为此,我多次向村里的人求证,答案都是一样的:喜子的确干过那个行当,至于究竟是怎么弄钱,弄了多少钱,谁也说不清,有人说还是六指子有能耐啊!
现在,唯一的知情者死了。事情就无果而终了。大家唯一能说清的就是对这种行为的评价: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
而事实上,喜子也因此坐过两年牢。那段时间,人们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以至于对他有些淡忘了。可让人没想到的是,两年后他又回来了,不但回来了,且还带回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一看就比茉莉靠谱,至于漂亮苗条更在茉莉之上。
长脸说,喜子不愧是六指子,找女人和打牌都那么有天赋。找上这么个女人不容易,说什么这次得留住。而事实上,他的表现跟以前的确不一样。起码不怎么打牌了。这个女人一看就能拴住他,只是视力有点儿弱,看人的眼神有点跟常人不一样,喜子无论走到哪都用手拖着她。
再后来,长脸对我说:“知道吗,这小子真打算过日子了,还准备拾掇院子,快当爹了。”
我们无比高兴。按照惯例,春节打算回老家。长脸十分高兴地为我们组织了一次酒会,地点还是他的院子。一方面展示他新装修的屋子,另一方面就想借机让我们见见喜子和他的老婆。
我们开始喝酒,吹牛。
喜子的媳妇给我们炒菜。不得不承认她十分体贴,也炒得一手好菜。
酒到微醉,长脸就有些拿不住了,咧着失控的嘴巴,打趣喜子:“不错呀,这么快就当爹了,厉害,弟妹,告诉我他是怎么做到的?”
喜子嘿嘿地笑着,不在乎,说完还端起老婆的酒就干了。那种样子俨然换了一个人似的无比豪迈。
大年初六人们开始返程。随着大家的离开,村子一下子又空了。长脸也不例外,喷吐着残留的酒味,不停念叨:“这个年喝多了,哥们先撤了,等着开业呢。”
大约是上班后的一个礼拜天,我看到长脸的电话。那天,刚刚交完夜班打算睡觉的我,一看手机发现长脸打来了五六个电话,就赶紧回过去。电话那头传来他带着哭腔的声音:
“喜子不是个东西,把手剁了!”
“咋回事?谁干的?”我一听全身发冷。
长脸说:“还能有谁?自己呗!”
“那天,喜子没忍住,打了一次牌,回家跟媳妇吵了架。”他听起来气急败坏,“媳妇有身孕,孩子最终没保住。”
回到家,喜子拿起菜刀,一刀砍下去——整整两根指头血肉模糊地飞溅起来!
有人觉得太可惜,问他:“为啥没砍掉六指子?”
长脸摇摇头:“谁知道呢,简直就是脑子有问题。”
多年后,我们再也没提起过他的手。
现在,喜子和他的老婆依旧待在村子里,过着平常普通的日子。长脸说,喜子老婆生了一个娃娃,很可爱,最近又盖了新院子。
我说:“现在他具体干啥呢?”
“没干啥,除了抬埋死人,还学会了做棺材的木匠活儿。”
祁亚江,“80后”,宁夏作协会员,作品散见于《朔方》《延河》《六盘山》等刊,出版小说集《鼓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