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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鸭飞走了

2022-05-30塔娜

少年文艺 2022年11期
关键词:凤尾竹山鬼山猫

塔娜

番鸭飞走了。

番鸭是奶奶在312国道边捡来的,那时它还是一团黄绒绒。黄绒绒长大了,泛着一身灰幽幽的光。有一天,它打开了翅膀,飞向了叶河岸上的凤尾竹林。麦奶奶看到一团飞影在眼前掠过,过了好一会儿,她慢腾腾似乎想起什么,说:“这怕是雁吧?”

醉醺醺的麦奶奶认定,番鸭就是雁。我们谁也不相信她的话,番鸭怎么会是一只雁呢?我们笑话她:“麦奶奶,你怕是又喝桑葚酒喝醉了吧。”她摸一把嘴巴,嘿嘿笑。

太阳跑天西边了,麦奶奶身上散着露水一样重的酒气,脸泛红光,赶着两头猪到河边去。麦奶奶说猪脏得很,要让清凌凌的河水把它们都洗干净了。

“番鸭要是雁,它怎么不飞走了?”我跟在猪后面问她。

“养熟了嘛,熟了就不想娘了。”麦奶奶大白天的也说胡话。

“那好嘛,那番鸭它妈妈怎么不来找它呢?就来嘛,到312国道边上来嘛。”

“番鸭它娘在北方过冬啰。明年夏天就来接孩子了。”

我终于确定,麦奶奶真喝醉了。她怎么不知道,现在这会儿这么热的天就是夏天。

麦奶奶把猪赶到河边了,她吆喝猪下河滩。河水退到河心去了,平时躲在水里的石头这会儿都露了出来,猪在绿黑绿黑的河卵石上走,一撅一撅。麦奶奶也走到河心去,挑了一块晒干的大卵石,定定坐住,也像绿黑的石头一样了,任由两只猪在浅水滩里闹。

日头快沉到山尖了。我赶紧往回跑,该给白鸭们喂食了,不然回去晚了,奶奶肯定又该骂我:

“整天跟只山鬼样,到处乱窜。”

“鸭子也不喂!”

“数也不点!”

奶奶骂得多了,我却更皮实了。她一边唠叨,我一边圈鸭。她念累了,我已经把鸭子都赶进鸭栏去了。奶奶点火烧饭,我坐在一边看鸭子吃食。看着肥胖的白鸭们伸长脖子争先恐后地抢食,我不得不相信,身形纤细的番鸭会飞这个事实。凭这个事实,它就不像是一只真正的鸭子。我心底里知道,番鸭它跟别的鸭子是不一样的。

“细尖,鸭子丢没丢,赶回了多少鸭子?”奶奶问我。

我没法回答她。我到现在都没能数清它们一共是多少只。这事不能怨我,这些鸭子统一长着白色光洁的羽毛,它们像叶河里的碎阳光,一会儿远了,一会儿近了,晃得我眼晕。它们不飞,嘎嘎乱叫,我的耳朵也要听糊涂了。那时我想,它们要是像番鸭一样该多好。它们不像番鸭。

番鸭从不跟白鸭们一起玩。白鸭们游水吞虾,追着鱼儿嘎嘎叫,番鸭就站在庭院围墙上。它安静地站着,头朝着那片它去过的凤尾竹林,像在思考什么。

它变得爱往竹林去了。山色朦胧,它悄悄飞往竹林;星星淡淡地出来了,我们在院子里纳凉,番鸭扑棱着翅膀回来了。它还是停在围墙上,站累了,就扑棱两下翅膀到它的窝睡去。它有属于自己的窝,奶奶给它堆了一个稻草盆。番鸭以为自己的踪迹是神秘的,其实,奶奶早就知道了。

奶奶从不把番鸭关起来,它有时野得晚了,奶奶又生气,“你怎么像个人一样的不知道回来!”她骂番鸭呢。

有一阵子,番鸭白天飞到竹林去,傍晚就回来,它回来吃了奶奶拌的鸭食,在院里走几圈,飞到围墙上站着,天黑透了就睡去了。慢慢地,番鸭傍晚也往竹林去了,回来了也不吃给它留的鸭食,它落在围墙上,飞下来了,大摇大摆地回窝去。

奶奶说:“等着吧,看你神气的,早晚把你一锅炖了鸡屎藤。”

我知道,奶奶肯定舍不得吃番鸭的。

番鸭越來越皮实。它飞去了竹林,晚上也不回来了。奶奶赶着小碎步子到竹林去找它。

“胡……胡……”奶奶在竹林里喊,她的声音像风从山顶滚下来,蹿进了竹林里。

“胡……胡……”

竹林起了浪,竹叶都欢快起来,沙沙沙,沙沙沙,下雨一样盖住了奶奶的声音。番鸭就是不见踪影。奶奶喊累了,拖着沉沉的步子,像棵被风吹乱的老刺竹一样,一摇一摆往回走。

第二天一早,奶奶卸下门板,抬头一看,番鸭就立在围墙上。它披了一身露气,尾巴朝着奶奶,头向着它的竹林,像个大侠一样,威风凛凛、坦荡荡地巡望着。

“你还知道回来!”奶奶朝它嚷。

吃早饭的时候,我对奶奶说:“奶奶,把番鸭炖了吃了吧,反正现在它也不乖了。”番鸭这会儿就在院子里散步。

“吃了早饭就炖了。”奶奶说。

到了傍晚,我去圈鸭,奶奶还没有要杀了番鸭的意思。番鸭呢,早不知道野哪去了。

我就知道,奶奶舍不得。

现在好了,番鸭性子野了,两三天才回一趟家。奶奶气惯了,也不急了,由着它的性子去。我倒觉得好玩,奶奶是拿番鸭没办法了。我心底里暗暗高兴,高兴番鸭替我报了仇,奶奶管我管得死死的,现在她倒是拿一只鸭没办法了。

可这一次,番鸭七天也没回来。它真失踪了?我担心它让山猫吃了,或者让山鬼吃了。奶奶对我说过,夜暗下来,山猫会亮着眼睛在村里游荡,见到什么就抓什么。山鬼霸占着村后边的山林和河边的竹林,它们发出“呜呜”的叫声,有时又发出“啪嗒嗒,啪嗒嗒”的响动。奶奶说,夜幕下来了,就不能往外野了。

“奶奶,你担心番鸭吗?”夜里,我抱住奶奶问。

“嗯。”

“真担心?”

“怎么不担心,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不疼呢。”

我笑了。奶奶糊涂了。

“鸭子怎么会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呢?”我还在笑。

“是番鸭它娘。”

“哦。番鸭它娘在哪儿呢,它会不会是找它娘去了?”

“睡吧。”奶奶叹一口气。

我不问了。我睡不着,在心里想着,天亮了,我也得去竹林找它去。

第二天,我还在睡梦中呢,卖鱼的山狗的嚷嚷声把我吵醒了,我爬起来在床上坐着。

“我昨晚网鱼,看见番鸭了。”山狗说。

“哪儿呢?”奶奶问。

“在宫庙下面的沟子里。”

“它在那里干吗呢?”

“咳,它把我吓了一跳。我刚捞起网,一个黑东西狠命扇了翅,一下就上了岸,啪啪,飞竹林那边去了。”

“是番鸭吗?”奶奶惊讶。

“怎么不是!一团蓝灰幽幽的,就是它!”山狗肯定地说。

“哦。”奶奶说。

山狗吆喝卖鱼去了。我从床上跳下来,心想,这下好了,番鸭没被山猫吃掉,不用去找它,过几天,它就回来了。

吃早饭的时候,我见到奶奶的脸泛着红光。我猜想,奶奶也高兴了吧。奶奶的高兴和伤心,她从来不肯让我知道,她总是偷偷地高兴,偷偷地伤心,但她的脸色不会撒谎。

可番鸭没有回来。

我圈白鸭时,看着白鸭们争食,看着河面上碎碎的阳光,我想番鸭了。奶奶呢,我看见她在鸟飞过屋顶时,总是抬起头看向天,她眯缝着眼睛追着飞鸟,追不上了,她嘴巴里就发出“胡……胡……”的喊声。奶奶的喊声,像飞了太久的风,弱弱的,听了让人伤心。

我和奶奶都担心,番鸭不回来了。奶奶嘴上说:“不要它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小,像是怕被番鸭听见了。

“奶奶,你真不要它了?”我问奶奶。

“嗯。”

“它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啊,真不要它了?”

奶奶不应。我知道,奶奶在想番鸭。那是她亲手养大的呀。

夏天就这样过去了。

我和奶奶上地里收花生。就在我们抬头的一瞬,一群白鹭鸶从叶河岸上的凤尾竹林上空扬起,它们像夜空里点点的星星一样,映衬着竹林的绿光,又似浪花样荡着、晃着。我看见了,番鸭就在它们中间,随着白鸟们一起飞着、荡着、晃着。

发稿/朱云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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