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工
2022-05-30吴连广
一
星期六下半晌,太阳刚溜下山梁,柱子急急忙忙从矿井下爬上来,洗了一把黑不溜秋的脸,就往矿上食堂跑。正赶上吃晚饭的点儿,跟在身后的工友们都知道星期六了,柱子又要回家看老婆孩子了。柱子在矿上干了这些年,不管刮风下雨,一到星期六就往家里跑。
柱子也是矿上的老人了。头两年是矿上的临时工,因为干得好,就转成了正式工。平时他很少说话,不管见了谁都是咧嘴一笑。他只知道闷头干活儿,工友们就给他送了一个外号叫“老蔫巴”。在矿上要问他的大号几乎没人知道,人们只知道他叫老蔫巴和柱子,时间久了,就连他自己都快不记得自己大名儿叫陈德旺了。
柱子边用黑不溜秋的毛巾擦脸,边“噌噌噌”从工友们身边跑过去,有人就故意逗他说:“老蔫巴,伙房的饭有的是,你跑那么快干什么呀?”
柱子头也不回继续跑他的。他知道工友们是在调侃他,说老实话,他也没工夫搭理工友们,他要打一份饭带上,在路上吃。另外,早走一分钟就早一分钟到家,家里那些事儿还都等着他呢。可工友们就是想不明白,这个柱子干吗每个星期六都要回家?五十多里的路虽说不算太远可也不近,在家待一晚上,第二天晚上再赶回来,赶回来都下半夜了,躺在大通铺上还没睡多大一会儿天就亮了,吃了早饭就该上班了。工友们背后都说柱子是老婆迷,一个星期不见老婆就忍受不了了。柱子在矿上干活儿很卖力,从不偷懒耍滑头,就像给自己家干活儿一样,下班的铃声不响他就不停手,他闷着头就是干,好像他不知道累似的。
一转身,柱子就从食堂里出来,手里拿着俩馒头,急急慌慌地跑到自行车棚前,拽出自行车跳到座上,自行车輪子就飞速转起来,柱子就像一个黑色的影子,从大家面前“嗖”的一声就过去了。
二
矿上的工友大都是附近的农民,农忙季节,请几天假把家里的农活儿干完了再上班。柱子也请假,他请假把日子算得紧紧巴巴,三四天就要干完五六亩地的农活儿。
柱子请假回家干农活儿几乎不歇着,干不完不行,家里没有第二个人干。老婆身体病病歪歪,三个孩子还都小,自己不干没人帮着干。吃饭老婆孩子送到地里,一天只睡三两个小时。他干活儿的时候带一件棉衣,实在坚持不住了,倒在地头上就睡,把那件棉衣盖上。老婆心疼他,时常劝他说:“柱子,你不能这么干,身体要紧,万一你累倒了,我和孩子们可咋办?”
媳妇说的是大实话,他怎么能不知道?可他又能怎么办,家里就这个情况,不干这一家人吃什么用什么?天上是掉不下馅儿饼的,他指望不上任何人,只要自己不死就得干。人不都是这样吗?一辈辈一代代都这么干,自己不比别人少啥,人家一家人能过得幸幸福福,他觉得自己也能。别人都说他活得累活得憋屈,可他不觉得自己有多累有多憋屈,反而觉得挺有意义,看着茁壮成长的三个孩子,心里别提多高兴了,人这辈子活什么?活的就是人,有了人什么都不怕,现在自己是累点儿,等儿女们长大了,自己就该享清福了。每次想到这里,他就浑身都是劲儿,干什么都不觉得累。
他对媳妇说:“没事儿,我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你别担心,我不会倒下的。”
柱子飞快地蹬着自行车,两个馒头下肚,他蹬起自行车更有劲儿了。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老婆孩子已经睡了,他把自行车停在院子外,蹑手蹑脚地摘下挂在房檐下的锄头就走了,出了院子骑上车就奔大洼那块苞米地而去。上次回来大洼那块苞米地铲了一半儿,没铲过的那一半儿不知草长得有多高了。他抬头看一眼上弦月,心想,要是满月就好了,铲地就没那么费劲儿了。还好苞米苗不是很高,小心一点儿就是了。他往手心吐了一口口水,使劲儿搓了搓,握紧锄把开始铲地。
天蒙蒙亮的时候,这块苞米地就铲完了,他直了直腰,向地头走去。还有一块豆子地没有铲,这一夜的汗没白出,苞米地松软的土和倒在地上的草都是这一夜的功劳。该挂夏锄了,接着就是苞米拔节的声音,之后,就等秋天收割了。到了豆子地天已经大亮了,东边的天空已是红霞满天。这时谢三哥扛着锄头出来,迎头碰到柱子就大声地说:“柱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早就来铲地,有时间到我家里坐坐呗,我们可有时间没唠嗑了,让俺家里的炒俩菜,咱们哥儿俩整两盅。”
谢三哥和他家前后院住着,平时两家关系不错,自从他到矿上上班之后,他们就很少在一起了,回来见了面随便招呼一声就过去了。听到谢三哥的话,他说:“谢谢三哥,等有空儿了吧,咱们是该走动走动了,这么多年全靠三哥照应我们家了。”
他们边说边走,柱子不想耽搁时间,把这块豆子地铲了,他心里就踏实了。
三
矿上领导知道柱子家的情况,自从他媳妇得了肺气肿,就病病歪歪什么都干不了,长年要打针吃药,柱子挣点儿钱全给老婆看病吃药了。媳妇只能给三个孩子做做饭伺候着上学,柱子在矿上上班,还要种家里的五六亩地,真够辛苦的,这样的男人天下真难找。矿上领导都这么说。矿上领导有意给他放宽政策,他请四天假,一个星期不回来谁也不找他。可是,柱子从来没有旷工或迟到的现象,只要到点了,就看到柱子顶着矿灯站在人群里等着下井。
矿上请假也不好请,赶上春种秋收的季节,谁都想请假回去,把自家的农活儿干了。可是“呼啦”一下儿都来请假,矿上的活儿谁干?矿领导也得分个轻重缓急,要不然矿上就得全部停产。停产肯定是不行的,上面有任务压得紧,只能根据情况准假。
铲完豆子地已是晌午了,早饭就没吃,到了这会儿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回到家,媳妇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他说昨晚回来的,之后就“呼噜呼噜”吃饭。媳妇坐在那里看着他吃饭,心里很不平静,夜里回来就去铲地,到了晌午才回来吃午饭,他怎么就不知道累呢,难道他是铁打的吗?她不相信柱子不累,而是累了他也不说,咬着牙坚持着,不声不响地把家里的事儿都做了,就是让她安心养病,安心把三个孩子伺候着上学。
刚结婚的时候,她很讨厌柱子,一天到晚也不说几句话,就像老黄牛一样拉着自己的车,走着自己的路,这种男人简直就是不懂女人。可是自己偏偏就嫁了这么个男人,“三扁担打不出一响屁”,说的就是柱子这种男人。那时,她觉得自己很亏,一朵花儿插在牛粪上了,想要鲜鲜亮亮地活一回,恐怕要等下辈子了。她暗自流泪,暗自长吁短叹,希望能重活一回,过自己想要的生活。看看人家的男人女人多有情调?男的拉二胡女的唱,那小日子过得多有劲儿,看着就让人羡慕。回头再看看自己的男人就是个榆木疙瘩,除了干活儿,他心里什么都没有。她怨父亲还用过去的老眼光选女婿,就看上柱子脾气好人老实了,可人老实过了头就是傻就是憨。
她也怨自己,怎么就看上柱子这个榆木疙瘩了,天下那么多好男人,找谁也不会比柱子差,哪怕天天揍自己一顿也愿意。有时生活就是一个绳套,套在你的脖子上,你就会顺着绳子走,慢慢地走向深渊,走向死亡。温水煮青蛙也许就这样,等自己发现要死了,已经走到了无法自拔的时候了。她无数次想过离婚,和这样的男人过一辈子有什么意思,除了吃饭睡觉还能干啥?
忽然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怀孕了,她又高兴又难过。这个孩子来的真不是时候,要是再晚些日子多好,婚离了,自己就解放了,再也不过这样沉闷的日子了。有了孩子,“离婚”这个词她就慢慢地淡忘了,慢慢地她习惯了这种生活。三个孩子让她忘了柱子的木讷,他就是他,她希望柱子最好不要在家,一年半载都行。煤矿到村里招工,她鼓励柱子去报名,到矿上去上班,她就不用见到柱子了,她甚至有更恶毒的想法,如果真是“那样”了,她想请全村人看一场电影。
四
吃完了饭,柱子用手抹了一下儿嘴说:“平地都铲完了,下半晌把那几块山坡地也铲了,下个星期休息我就不回来了,在矿上睡他一天觉。”
“不回来就不回来,你也该好好歇歇了。”老婆边收拾碗筷边说,“家里没啥事,三个孩子都在上学,就是儿子有点儿淘气,不过,学习成绩还不错,男孩子哪有不淘的。”把碗筷拿到厨房,回来带一块抹布,擦着饭桌说:“这几年,把你累得够呛,在矿上上班,家里的事儿什么也都不耽误,回家比在矿上还累,回来干活儿连觉都不睡,我真怕你身体受不了。”她叹着气说,“唉!就怨我这不争气的身体,死又死不了,治也治不好,就这么连累你和孩子们,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呀!”
柱子低头听着媳妇的话,虽然他觉得这些话没有必要说,可也没打断媳妇的话,让媳妇也有个说话的机会,不然会憋坏的。他知道自己嘴笨,不会说好聽的话,说白了也没有那些花花肠子,有机会让媳妇说说自己的心里话,话说出来了心里也就松快了。他对媳妇说:“你不要这么说,我们是夫妻,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他看着媳妇说,“我是男人,就是天塌了,我也要把腰挺直了把天顶起来。别胡思乱想,你的身体能治好,日子也会好起来的。等有钱了,咱们到北京、上海去治病。”他从炕上拿起那顶破蓝帽子戴上说:“我得去把那几块山坡地铲了,晚上我要是没回来吃饭,就让孩子给我送过去,铲完了,我就回矿了。”
媳妇看着柱子扛着锄头走了,她心里又是一阵难过。她觉得自己当初太恶毒了,竟然有那样歹毒的心思,希望矿井塌陷把柱子砸死。自从自己得了病以后,她才慢慢地看清这个男人,他不多言不多语,默默地关心这个家,爱护这个家。到了星期六,不管刮风下雨,下班他就往回跑,不管几点他都不会睡觉,而是去摸黑干活儿。累得实在扛不住了,倒在地上就睡一会儿,醒了继续干。
这些年,柱子就是这么干的。那时,还没有大礼拜这一说,柱子摸黑回来了,干完活儿又摸黑回矿上,跟着工友下煤窑。媳妇一想起这些心里就翻江倒海,当初,自己说什么都看不上柱子,就是觉得他太老实了,三棒子都打不出个响屁,不会哄女人高兴,不会拿好听的话骗她。唉!女人呀都这样,明知道别人是在骗自己,可就是喜欢让别人骗。现在又这么死心塌地地跟着柱子,其实也是因为他老实肯干,默默地守着这个家。说实话,现在她真怕柱子扭身就不见了,那她和三个孩子可怎么办?
人的心里都住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魔鬼,时不时就会跳出来伤及无辜。刚结婚的时候,她的心里就住着一个恶魔,老是希望矿上出点儿事,再也见不到柱子了,那该有多好。唉!人真是要经历一些事儿,如果自己没病还会不会有今天的想法呢?真是不好说呀!现在她时常感谢上天,给了他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要是有下辈子,她还要嫁这样的男人。
后来有了大礼拜,柱子也就没那么累了,可里里外外还是靠他一个人,每次回矿上他都走得很晚,到了矿上睡两三个小时就得下井。这两年,大女儿上初中了,花钱的地方也多了,她的病也在加剧,越来越感到力不从心。柱子老怨自己挣钱太少了,到北京、上海看病没钱可不行,吃喝拉撒睡都需要钱。柱子想多攒点儿钱,一次就把媳妇的病治好。
五
煤矿是乡镇小煤矿,还没改革开放之前就已经存在。那时的煤矿很吃香,一车车煤从地下运到地面上,卖了就是大把的票子,公社就有钱了。
煤矿是公社的经济支柱,很多开支都要从煤矿走。煤矿除了上缴的任务,公社领导有啥事,出差报销等等的事情,煤矿是绝对跑不了的。矿领导为了完成公社给煤矿下达的生产任务,只能三班倒地干,一旦完不成任务,到了年底自己的矿长就没了。说白了,煤矿就是公社的钱袋子,只要不停地出煤,公社就有可观的收入。每一届公社领导都很重视煤矿的发展,煤矿领导为了追求产量,对安全生产就忽略了,防护设施也很简单,一顶柳条安全帽一盏矿灯就下井了,用木头把矿道支撑起来,人就在下面挖煤。一车车煤拉上来,再一车一车地拉走,钱就来了。安全生产就成了一句空话。发生事故在当时是不被重视的,出了事故也不上报,赔点儿钱就没事了。
不久前,矿上发生了一起顶板事故,大牛被压死了。家属和矿上协商赔了五万块钱,这事就算了了。五万块在当时可不是个小数字,当时干一个月才十几块钱,五万块钱简直就是个天文数字。在矿上也引起不少争议,有人说,大牛死的值了,一条命换了五万块,老婆孩子这辈子算是够过了;也有人说大牛死得不值,一个大活人说没就没了,才给五万块钱,太不值了。一年后听说大牛老婆改嫁了,矿上更是议论纷纷,有人说:“看到没有?大牛才死多长时间,老婆就带着孩子改嫁了,别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给多少钱能咋?大牛老婆现在躺在别人的怀抱里,说不准哪天儿子的姓也要改了。”还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大牛算是白死了,好好的一条命被压死了,老婆改嫁了,真是让人感到心寒和悲哀。”
这件事在矿上引起了很大的反响,说什么的都有。柱子从不插言这些事,可他想到那五万块钱,心里也起了波澜。他想,要有那五万块多好,就可以带着媳妇到北京、上海去看病了。柱子一想起媳妇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叹气,唉!要是俺也能挣五万块钱就好了,孩子她妈的病就有救了。柱子知道,自己就是几年不吃不喝,也挣不了那么多的钱。可是媳妇的病好像一天比一天恶化,每次回去看到媳妇喘得上不来气的样子,真是让他很揪心,他多想把媳妇的病安到自己的身上,把所有的苦难都安到自己身上,死了也无所谓。要是媳妇死了,三个孩子可怎么办?孩子没了妈,就像一根无人问津的小草,太可怜了。
有时柱子一个人傻傻地想,给自己也来一个顶板事故,怎么死都无所谓,只要矿上能赔偿五万块钱就行,媳妇就可以到北京、上海治病了。这想法一冒出来就把自己吓了一跳,怎么会这么想呢?难道自己的命不值钱吗?然而,这个想法就像魔咒一般缠绕着他,只要一想到媳妇的病,他就会不自觉地想到大牛的死和那五万块钱。这种想法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让他不能自拔。他在矿井里观察了很久,也没发现哪里有出顶板事故的迹象。唉!想死都找不到门啊!
六
从中午开始,太阳下坠的速度就显得特别快了,铲了几垄山坡地太阳就落山了。柱子心里埋怨着天黑得太早,自言自语地嘟囔着:“这个该死的天,还没干啥呢就要黑了。”二女儿和儿子用筐挎着饭菜来了,她们站在地头喊着爸爸过来吃饭。柱子撂下锄头走了过去,他抚摸着二女儿和儿子的头问:“你们吃了吗?”
儿子说:“嗯!我和二姐吃了,妈妈说你太累了,还给你加了俩鸡蛋。”
柱子把鸡蛋分给了儿子和二女儿,二女儿不要,他说:“爸爸在矿上经常吃,你和弟弟都在长身体,多吃一点儿,长得又高又壮,以后不挨欺负。”二女儿和儿子高兴地吃着,他边吃饭边问二女儿和儿子,你们两个在学校学习好不好,在家听不听妈妈话之类的。他告诫二女儿和儿子:“妈妈身体不好,你们要听话,不要惹妈妈生气。”吃完了,他把碗筷放进筐里说:“赶紧回去吧,天快黑了,回去晚了要害怕的。”
二女儿和儿子挎着筐走了,他继续铲地。这些年,村里也有不少人帮衬他家,地里的活儿实在来不及了,村里就有人帮他家干了。谢三哥帮他家最多,不管有啥事,只要说一声,谢三哥就把活儿给干了,就是不说话看到有活儿,谢三哥也会搭把手,因此村里出了不少闲言碎语。那些脏话柱子知道,可他不信,他觉得有些人就是不怀好意,就是想谁也不要帮自己家,他觉得这些泼脏水的人真是可恶,把谢三哥好心帮忙硬是说成不着边际的鬼话胡话。再说了,媳妇身体都那样了,怎么会有这种想法呢!这个世界总有那么一种人,见不得别人好,他们最希望谁都不如自己,只有他们才是拥有幸福的人。
谢三哥为人正直,他是知道的,也是前后院住着的人。他们虽不是一起长大的,但他知道谢三哥是个好人,喜欢帮助人,帮自家干点儿活儿,还不是看到他媳妇身体不好,他又太忙了,矿上和家里两头跑两头忙。他想,是该抽时间和谢三哥喝两盅了,好好唠一唠心里的话。这些年没少让他背黑锅,可是谢三哥什么都不说。听说谢三哥媳妇听到这些浑话也坐不住了,和谢三哥没少吵架,还闹着要离婚。可谢三哥还是一如既往地帮着他家。人是要知恩图报的,不能让好人受冤屈,虽然喝几盅酒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可总是一种安慰,总是能让人舒服一点儿。
山坡地铲完已是十二点了。他回到家里,蹑手蹑脚地把锄头挂在屋檐下,蹬着自行车向矿上飞奔而去。到了宿舍他又蹑手蹑脚地上了大通炕,没有一点儿声息地睡了。
媳妇的病好像越来越重了,再不去北京治疗恐怕要错过最佳治疗时机。这阵子柱子老是心事重重地发呆,工友们也觉察出他不对劲儿,问他,他说没啥。他不说大家也不好深究,每次放炮的時候,柱子都会不由自主地打个激灵。业务副矿长老楚建议这阵子柱子不要下矿井了,老是发呆太危险了,万一出点儿事就是大事。柱子却依旧每天跟着工友们下矿井采煤。
原本说好了的,这个星期不回家了,可是到了星期五,他蹬着自行车三更半夜的又回来了。这次他没干活儿,而是躺在炕上和媳妇说了很多话。媳妇觉得很奇怪,他每次回来都忙干活儿,很少和自己说这么多的话。白天的时候,他和孩子也说了不少话,还杀了一只鸡,一家人美美地吃了一顿。媳妇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星期天,柱子走得很晚,临走的时候还摸了摸睡梦中的三个孩子的头。
媳妇总感觉心惊肉跳的,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她想:是不是自己的病又加重了,说不准很快就要死了。她自己叹息地说:“唉!要死就早点儿死吧!别再拖累这个家和柱子了。”
忽然村里传来矿上瓦斯爆炸的传言,媳妇一下子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随后传来柱子在瓦斯爆炸中去世了,还听说事故是柱子自己引爆瓦斯造成的。这些传言像针一样扎在她的心上,她想哭,可是她不敢哭,三个孩子眼泪汪汪地望着她,她一哭这个家就乱了。
三个孩子围在她的身边,希望妈妈能给她们最后的答案。其实,她也不知道村里的传言是不是真的,她希望千万不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这个家就完了,自己身体这个样子,又折了家中的顶梁柱。她故作镇定地对孩子们说:“不会的,别听村里那些人乱嚼舌根,你爸星期天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嘛?”
吴连广:新疆作家协会会员,阿克苏地区作家协会副主席。在《人民日报》《解放军文艺》《小说界》《小说月刊》等报刊发表作品。已出版小小说集三部、二人合集小小说集一部、诗集两部、散文集两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