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门口的国货记忆
2022-05-30曹磊
曹磊
你长大以后想干什么呀?这可能是每个人童年第一次走进教室,班主任最爱问的问题。对于这个问题,“80后”的“标准答案”应该是“想当科学家”“当解放军”“当警察”“当医生”……我那时的答案是长大以后把我们家后山墙拆个窟窿,开小卖部,不用离开家就能挣钱,铺子里但凡进了什么好吃的尖儿货,还可以自己先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班主任听了我的话,心里大概早就乐得冒泡啦,只是碍于师道尊严,不得不端着架子,抿着嘴唇,腮帮子上的肌肉“突突突”跳了几下。同学们则没这么多顾虑,“哄”的一声笑了起来。那笑声飘出洒满阳光的窗戶,飘过操场中央那棵老槐树的树梢,飘得比天上叽叽喳喳乱飞的麻雀还高。
无花果的花式吃法
对很多人来说,校门口的小卖部实在是一处“圣地”,冰棍、瓜子,花生、鱼片,带香味儿的橡皮,印着变形金刚的洋画,花钱很少,快乐很多。那些家里开小卖部的同学,在我们眼里,仿佛半个活神仙,因为他们每天守着满满一屋子零食和玩意儿,可以随便吃、随便玩。坐在铺子门口,一边吃,一边玩,一边还牛气烘烘地看着我们排着路队,行着注目礼,从他跟前经过。
感觉在物质方面吃了大亏的我们,就得想辙在精神方面找找平衡。路过小卖部门口,齐刷刷扯着脖子大喊……星期六的晚上黑咕隆冬,谁谁谁的家里闹战争,他爸一开灯,他妈就冲锋,他奶奶抱着尿盆往前冲,哦,哈哈哈……然后呼哨一声,作鸟兽散。转过天来,照样还得可怜巴巴从兜里摸出带体温的钢镚,从“他奶奶”的手里接过两块大大泡泡糖,或者一小包无花果。如果觉得这包无花果的分量不足,那还得死乞白咧地央告人家换包大的,大一丢丢也成。
印象里,白包儿、黑字的无花果丝是校门口小卖部最火的零食,价钱便宜,还挺好吃。刚开始好像是两分钱一包,后来水涨船高,慢慢涨到5分、1毛、2毛,直到现在,肯定也超不过1块。
吃这种无花果,拢共有两种吃法,一种是撕开袋子,面朝蓝天,大嘴张开,一股脑倒进嘴里,然后冲着姗姗来迟,打算蹭一口的同学抖抖空袋子,满脸“歉意”地说:“哟,没啦。”整袋无花果倒进嘴里,酸酸甜甜的汁水立刻在舌头上散开,滋润着每条牙缝,然后逐渐变淡,慢慢失去味道。等到再也咂摸不出滋味来的时候,才会轮到牙齿登场,细细地嚼,慢慢地嚼,反复地嚼,享受那种韧中带艮的口感。
无花果的第二种吃法是上课时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当口,两只手伸到课桌里,偷偷打开袋子,捏出一根塞进嘴里,先用舌头悄悄地抿,再用上下门牙的牙尖无声地嚼。老师每转一次身,就往嘴里塞进一根。一袋无花果抿完、嚼完,也就差不多该下课了,得工夫,还能再买一包。
两三年以前,百货大楼地下二层开了个和平果局,成了好多老北京人穿越寻根的好去处。和平果局有个小卖部,专卖北京孩子小时候吃过的各种零食。已经自己挣钱吃饭的我扫码付款,买了整整一大包无花果,想的是足足实实过把瘾,补补童年的遗憾。没想到依旧是白袋儿、黑字儿的包装,依旧是甜中带酸的口感,没了讲台上虎视眈眈的老师,没了身边“事儿妈”,动辄威胁“给你告老师”的女同桌,无花果似乎也就失去了本来的味道。
沙沙沙,我是集卡的小行家
无花果的价格便宜,量又足,每天吃个三四包,问题不大。干脆面的售价刚开始是5毛,后来涨到了1块,按那个年代小孩的消费能力,每天最多只能吃1包,所以就显得更加珍贵。
1992年前后,电视上播了个挺另类的广告,主要情节是一位络腮胡子,身背大葫芦,形似铁拐李的阳刚男士站万山之巅,大碗喝酒,哈哈大笑,然后用港台腔的普通话振臂高呼:“统一牌——方便面!”这个广告播出后不久,北京的大街小巷便随处可见顺手丢弃的绿色干脆面包装袋,走不出多远的距离,还能看见头戴小黄帽,脖子上挂着钥匙、月票夹的小学生,把手里刚刚捏碎,撒了调料的干脆面摇得沙沙作响。这种响声断断续续在校园里萦绕了30多年。
统一牌干脆面刚上市时一家独大,没什么竞争对手。后来买卖越做越大,别的厂家觉得有利可图,纷纷推出自己的产品。为了拉客源,促销量,厂家参考晚清年间“卖烟卷送画片”的老套路,开始随机往干脆面包装袋里放成套的故事人物画片。狂吃干脆面,集齐水浒一百单八将的画片,由此成了许多80后、90后学生时代的最大梦想。那时的他们恐怕做梦也不会想到,等到自己的孩子也开始吃干脆面的时候,全套干脆面水浒人物卡居然能炒到上万元的天价。
中国魔水
干脆面流行的1992年在中国人的记忆里是个很特殊的年份。那年,巴萨罗那开了奥运会,电视上每天都有实况转播。正是因为这届奥运会,很多人记住了国际奥委会前主席“萨其马”先生,还记住了王义夫、邓亚萍、高敏、张山这些奥运冠军,知道他们拿金牌以后,破天荒得了不少奖金,还得了一个纯金的易拉罐,那个易拉罐的牌子叫健力宝。
1975年,时任广东三水县体委副主任的李经纬平调去当地酒厂当了厂长。7年以后,几位老教授主动找上门来,劝说酒厂转型生产他们新研发的一种集口感、营养和微量元素三大优点于一身的功能型饮料。李厂长觉得这买卖挺靠谱,当场拍板,给新饮料起了个响亮的名字叫健力宝,说它将来必定是“民族第一饮料”。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健力宝成了中国奥运代表团的唯一指定饮品。那届奥运会,老女排第三次打败日本女排,实现“三连冠”。赛场上,细心的日本记者发现每次比赛暂停,中国女排都喝一种他从没见过的易拉罐饮料,觉得这种饮料应该就是她们拿金牌的“秘方”,就在《东京新闻》上写了篇文章,还给健力宝起了个外号叫“中国魔水”。
可能是因为价格和地域的限制,北京小孩喝健力宝的频率远没有北冰洋那么高,很多人印象最深的还是曾经矗立在东四路口、隆福大厦旁边的巨型健力宝广告牌。这块大牌子在东四默默地立了好多年,以至于青年男女搞对象,约会去工人俱乐部看电影都会拿它当路标,告诉对方“健力宝大牌子底下,不见不散”。1990年代中期,随着各种洋饮料的大行其道,这块广告牌才被悄悄拆掉。
2021年,媒体上有消息说,健力宝已经聘请短跑运动员苏炳添当代言人,打算重出江湖,打造一代中国人的健力宝记忆。或许再过二三十年,如今这些放学后扎堆在校门口的小超市挑挑拣拣、讨价还价的小屁孩也会写出一段属于他们的国潮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