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世界的新人文书写
——评徐兆寿散文集《西行悟道》
2022-05-29黄静姝
孙 强 黄静姝
纵观徐兆寿的文学创作和学术研究,会发现明显的阶段性特征。近年来,他直面中华文明和西部文化,研究和开掘丝绸之路文化,陆续完成了《荒原问道》《鸠摩罗什》《问道知源》《丝绸之路上的诗人》《丝绸之路上的使者》等近10部关于丝绸之路文化的系列作品,成为丝绸之路文化研究和传播的重要人物。由作家出版社出版的《西行悟道》收录了徐兆寿近年来行走西部、追寻西部历史的系列文化散文。作品以“行走”为依托,以“悟道”为目标,历史与文化的叙述繁杂博大,琳琅满目,同时又把个人的独特感悟、心路历程与历史叙述有机融合,行文笔意恣肆,开阖有致,令人目不暇接,美不胜收,兼具学者的理性思考和文人的感性表达。作者从自己的故乡凉州出发,贯通历史与现实,发现西部历史的文化意义,考究中华文明的精神内涵,流露出深沉的西部情结和浓厚的文化意识。在全球化的视野下,他追溯西部历史,参悟西部文化,旨在廓清传统文化的精神脉络,呈现出明显的文化探索倾向和抗辩意识,表达了探索中国当代文化精神的努力和意图。
一、“西部”的发现及其言说
徐兆寿散文中的“西部”不仅是地理意义上的,也是他多年笔耕不辍,不断“发现”和“阐释”的历史的西部。作者徜徉在西部被岁月尘封的历史往事中,解密西部历史的文化记忆,通过历史的文学再现或者还原,深入挖掘历史传统的文化价值和意义。面对西部苍茫的大地,他聆听历史沉重的呼吸,叩问现实又向历史求证。西北是中华文明的发祥地,敦煌莫高窟、天水麦积山石窟、武威天梯山石窟、大地湾遗址等众多历史遗迹成为被寻访和朝拜的对象。上古的神话传说、周秦文化的发展、汉武帝对西域的经营、张骞西域通道的打通、隋唐时期的辉煌、蒙元时期的征服等西域辉煌悠久的历史都化为充满激情的文字。徐兆寿给读者打开了一条走向遥远而宏大的中国西北的历史通道,让我们重新认识西北的历史和现在、辉煌与苦难,书写了一个与张承志、余秋雨等人的描述既有联系又别有意味的大西北。笔触感性而睿智,理性又富于激情,文中流动着酣畅淋漓的生命气息、丰厚的历史感怀和敏锐的现实透视。阅读《西行悟道》,我们总是会被历史风烟所熏染与感动,深刻感受到西部历史包含的自信、豪迈的英雄气概和沉重、浩渺的苍凉之感。
二、个体意绪的渗透与融合
作为一名文化学者,多年来徐兆寿跋山涉水,寻访历史遗迹,追随历史的步伐,开启了一条考察中华文明与西部历史文化的探索之路。《西行悟道》共有五辑:“问道荒原”“草原往事”“佛道相望”“敦煌之光”“寻找昆仑”。从“凉州”到“昭苏”,从“荒原”到“草原”,从“敦煌”到“昆仑”,都有作者行走西部的踪迹,通过亲身的经历和考察,表达了对西部历史文化的理解和认识。问道荒原、寻找天马、追忆草原往事、结缘敦煌、寻找昆仑、叩问凉州,一路向西跋涉,一次次“出行”是与中国历史文化的相遇,这种“在路上”的姿态成就了历史文化思考与感悟的鲜活性与独特性。行走在辽阔厚重的西部,放眼西部的一草一木、一山一水,任凭思绪在苍茫的西部大地驰骋,曾经的刀光剑影,昔日的鼓角铮鸣,已经湮没在黄尘古道。在历史的背影里,通过一个个鲜活的面孔和一串串熟悉的名字,作者也逐渐地和遥远的历史人物、事件呼应、神交。
综观整个文集,“行走”其实只是一种表象,在个人经历和历史叙述的文字中,最为突出的是作者寻找文化源头、重构中国文化版图的理想与抱负。在这个意义上,他和临山摹水、寄情感怀或抒发思古之幽情的游记写作大异其趣。无论是诸如凉州、麦积山石窟、敦煌莫高窟、三危山、昭苏、昆仑等地域的书写,或是诸如对老子、庄子、朱士行、孔子、司马迁、张骞、汉武帝、董仲舒、鸠摩罗什、常书鸿等历史人物的描摹,都可以窥见其思考中国文化并努力前行的姿态和心迹。他从文化的立场出发,正视当下变幻的时代,溯源西部的历史变迁,用智慧揭开纷乱的历史,上下求索的心路历程历历在目。作者用较多的篇幅探寻了“敦煌之光”,从海子及其诗歌《敦煌》的叙说写起,引领读者开启敦煌文化的探寻之旅:王懿荣发现龙骨的秘密,德国人李希霍芬命名丝绸之路,道士王圆箓打开莫高石窟,斯坦因盗窃敦煌文物,余秋雨“文化苦旅”的愤慨,延及张承志、马丽华对西部精神的开掘。在“青春中国的门口”,对敦煌历史文化的重述,体现了一个知识分子文化意识的自觉。
徐兆寿以极强的主体意识介入历史与传统,以敏锐的眼光和笃定的内心体察西部的历史与文化,剖析中西文化中各种论调与现象,渗透着真切的自我体验,展现出对历史与文化的独特感悟。第三辑“佛道相望”可以看作是徐兆寿叩问文化传统和探究佛道渊源的代表作品,真实呈现了其文化感悟和内在世界,以及对传统文化的信仰和坚守。作者追随历史遗风溯流而上,由探访麦积山石窟写起,继而梳理孔子和老子的思想渊源,推究黄河流域伏羲文化带的形成历史,揭示了文化绵绵不绝、生生不息的力量,无论是文化遗迹的游历抑或历史的描述,都渗透着作者真切的感悟和认识。这是他自由个性的表现,更是诗人的激情使然。在《何谓“究天人之际”》一文中,作者创设了特定的话语情境,叙写了参观司马迁墓时与学生讨论“天人之际”真实经历,思考和探究“天道”的内涵和意义。文章采用问答式的行文结构,既有《论语》中孔子与弟子对话的遗风,亦承袭了赋文主客问答的传统。毫无疑问,这样的行文特点,直观地呈现了作者的思考和感悟,也凸显出了作者的文化情怀,使文章呈现出高古雄浑之气。
三、重绘文化地图的理想与情怀
从《荒原问道》《鸠摩罗什》到《西行悟道》,徐兆寿遵从于内心选择行走西部,深入挖掘西部文化的精神内蕴,追寻和叩问中国文化的过去与未来,致力于建构现代中国的精神家园。《荒原问道》以西北为背景,表现了当代知识分子的文化追求及其困境;《鸠摩罗什》深入历史,展示了魏晋时期佛教文化的传播和影响,小说中历史叙述和现实形成了某种对话关系,表明了佛教文化的当代意义;如果说前两部对历史和文化的书写和思考都是局部的,《西行悟道》则在更大的历史和文化的视野中,从文化融合的立场出发,反思欧洲中心主义、中原文明中心说,重新勘定和阐释西部的历史文化及其精神价值,在广博汲取世界文化精髓的同时,又力图把握中华传统文化的命脉,体现了重绘文化地图的情怀与理想,开创了具有批判精神的大文化散文格局。
徐兆寿还从传统文化的“原乡意识”出发,反思了传统文化认知上的偏颇和谬误,对中原文明中心说做了批判性阐释。作者回溯西部历史与文化,考证传统文化根脉和发展历程,考量地域文明和传统文化的本来面目。《草原往事》从一些史料的考证出发,叙写了与草原有关的历史故事,发掘草原文化的现代意义,解析草原文明的独特价值。作者认为,匈奴是草原的主宰者,也是植根于河西的大地之子,草原文化为中原文明输送了元气,却因中原文明的兴起逐渐湮没于历史的长河,封建道统代替了原始血统,却遗忘“从何处来往何处去”的“自然天道”。《一支歌舞乱天下》剖析了作为胡乐的《霓裳羽衣曲》何以替代了《韶乐》成为宫廷正乐,最终导致乱政亡国的历史悲剧,再现了古凉州的繁荣与衰败,呈现了草原文明与中原文明不断冲击与交融的历史与文化格局。作者指出,大地湾文化作为考古发现的文化,和古老民族记忆的昆仑山都在西北,远比中原文化早得多,说明在中原文明中心说建立之前,在西部就存在文明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