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洒向人间都是爱(五)

2022-05-29杨凯

乐器 2022年5期
关键词:黄先生交响乐团伯伯

杨凯

黄飞立伯伯(下)

黄伯伯大学还没有毕业,他的父亲就因为日本人侵略中国而失业,黄伯伯不得已需要自己挣钱来维持学业。大学毕业后,在没找到工作之前,他也只能在一些乐队中找一些活干一干保证生活。可当听说日本人要收编他们乐队队员后,黄伯伯不愿意为日本人服务,和两个朋友准备离开上海,到当时的后方重庆去。

命运让他走上了教师之路

和黄伯伯一起准备去重庆的是章彦(1912~1992)广州人,1940年毕业于上海音专,1956年调入中央音乐学院,任管弦系教授,系主任)和程静子(声乐教授,姑父是徐悲鸿),他们离开上海前,已经联系徐悲鸿在重庆为他们安排工作。显然,他们低估了战争时期上海到重庆路上遇到的困难,走走停停,经过江苏、安徽,进入江西,后来转到福建南平,因为准备的路费已经用光,他们只好写信让家里寄钱来,有了钱才能继续上路。

黄飞立回忆:“在等钱的过程中,我们听说附近有一个叫永安的地方,是福建沦陷后的战时省会,而且那里有一所省立音专,刚刚改成国立,从我们住的地方半天就可以到。章彦出主意说去看看,没准能在学校借住几天,至少可以省掉旅馆的费用。”

“当时,福建音专的校长是卢前,是个很有名的文人。教务主任是缪天瑞。卢前和缪天瑞见到我们非常热情,他们向我们介绍了学校的情况,并邀请我们留下来在学校工作。我们商量了一下,感觉这个学校环境和条件都不错,反正我们一时也去不了重庆,就答应留在学校了。”

“缪先生很细心,他为了让我每个月多一些补贴,把我的年龄改成了28岁,还把上海到永安路上的费用报销了,退我300塊钱。那时候我26岁,忽然意识到我这辈子大概是做不成医生了。”这句话黄伯伯不止一次地提到。曾在《上帝送我一把小提琴》这本书里,黄伯伯也写了一段话:“我想当医生,上帝却说:‘你去搞音乐。”

黄伯伯在福建音专是一个交口称赞的年轻教师,因为他年轻,和一些同学年龄相差不多,所以学生们喜欢和他接触,而他的业务能力强且精心治学,学生们很敬佩他。

唐敏南阿姨在文章中回忆说:“黄先生品格很好,音乐上很严谨,又有亲和力。当时他很年轻,和高班的同学差不多大,又相当英俊,骨子里透着那股洋气。比如他喜欢穿西服,虽然别的老师也有穿,但是没有他的那种洋气,这是他和别人的不同之处。”

冒生命危险为进步学生送信儿

肖远阿姨在她的回忆录中写道:“1944年5月30日,音专同学为支援冯玉祥将军的白沙献金运动,决定在永安城内举办‘白沙献金音乐会,引起了特务的恐慌。那天早上我去教室,就看到黑板上写的恐吓信,发现陈宗谷的抽屉被人翻动了。于是我们匆匆奔向远郊,在我的同学家住下。住在郊外,像是离了群的小鸟,我们日夜思念学校的老师和同学,想起我正在练的“悲怆”奏鸣曲。正在十分苦闷之时,忽见黄飞立老师出现在我们面前,我感动的哭了。他们不仅带来了学校的消息,还有许多吃的和生活用品,真像母亲关怀子女一样。尤其是黄先生,在这关键时刻挺身而出,不顾个人安危来看我们,他正直善良不畏牺牲的精神,充分显示了他的高尚人品。此时此刻,我真体会到了‘患难见真情的深刻含义。几十年过去了,黄先生当时的形象深深地刻画在我心中。”

黄飞立伯伯也回忆过这段往事,他写道:“就是那天晚上,国民党特务到学校宿舍搜查,逮捕了几个学生。其中有个师范科的女生叫肖远,当时还不是地下党,只是平常比较进步,于是就怀疑她,在黑板上写了恐吓信。还有一个学生叫陈宗谷,解放后在浙江一个大学里教经济,也是一个好学生。那天早上,他一进教室,发现抽屉被人翻了,觉得不对,所以他们俩就跑了。”

“政治上的事情,平时我不过问的,但总觉得他们不是坏人。听说他们俩不回来了,于是大家凑钱,又卷了一大包衣服,只是没人敢送。后来都说我去合适,于是我就穿了一个长袍,戴一顶帽子去了,还特意戴了一副墨镜。若干年后,赵老师(赵方幸)告诉我,当时我的样子才真像国民党特务。”

会生活懂生活爱生活的随性人生

黄伯伯当时已经是九十多岁的人了,聊了两个多小时他竟然没有疲倦的感觉。聊着聊着就到吃饭时间了,我说:“黄伯伯,我们出去吃个饭吧。”黄伯伯二话不说:“我们走。”当然是老规矩,餐厅由黄伯伯选,连同随行的记者孟建军,我们一起去吃午饭了。

坐在餐厅里,点菜当然也是黄伯伯。点完菜,我说:“黄伯伯要什么酒?”黄伯伯说:“要一瓶小二吧。”

孟建军看着我,分明是在说:“九十多的人怎么能这样?”

吃过饭,黄伯伯坚决不让我送,他要打车回家。我知道他的脾气,也没坚持。

在送孟建军回家的路上,孟建军说:“你真是胆子大,黄老这么大年龄了你还敢让他到外面吃饭,还敢让他喝酒。”我笑了笑,我说:“你是不了解他,我们以前出去吃饭,饭钱他都是要抢着付的。”

相识几十年,每次出去吃饭都要由黄伯伯安排餐厅。那年,我儿子杨思力考上北京电影学院,我爸爸妈妈和黄伯伯、赵阿姨夫妻二人一起吃饭庆祝。黄伯伯说:“餐厅在北三环马甸桥东南角。”我想不出马甸桥附近有什么好餐厅,只能按黄伯伯说的开车去找。餐厅在一个角落里,不认真看还真找不着。黄伯伯负责点菜,菜上来之后一尝还真不错。黄伯伯自然是非常得意了。

1993年,我开始搞房地产,当时我有一个习惯,喜欢开车在北京的各处去跑一跑,看一看。那一年,我想让他们看一看北京郊区的变化,开车把他们带到昌平的崔村,那里有一个很出名的香堂村,一是看看北京郊区的变化,二是看看农村盖的四合院。没想到平常热热闹闹的香堂村里在春节期间竟然看不到人。我一下有点慌了,带着一车老老小小,这中午没地方吃饭可麻烦了。正在发愁,看到一个牌子画了一个箭头,上面写着:西餐厅。我们顺着箭头找,果真看到四合院里有一家餐厅,而且是很有品味的法式西餐厅。进门一问,厨师是七十多岁的原中国驻法国巴黎大使馆的厨师。几个在前面招呼客人的年轻人跑过来看了一下,马上跑到后面,一会儿,老厨师就过来了,他还想摆摆他的年龄,一搭话,他马上认可当小弟弟了,一桌正宗的法式大餐就上桌了。黄伯伯对那天偶遇的餐厅非常的满意,吃饭时一直在和那个西餐大厨聊天。

黄伯伯给我的印象就是那种会生活,懂生活,爱生活的人。对于这一点,他自己是这样评价自己的,也是这样做的。

金帆交响乐团是他最后的使命

北京一零一中学的金帆交响乐团就是在他退休之后精心打造的一支享譽国内外的中学生业余交响乐团,乐团的演奏水平不仅在国内是首屈一指,在维也纳举办的国际中学生乐团比赛中获得了头奖,在国内轰动一时。

乐团的负责老师刘迟是我的好朋友,他每每和我谈到黄伯伯总是感慨万分。刘迟和我说过,打造一流水平的乐团,一直是黄伯伯坚持的。尽管许多人认为中学生都是业余水平,能演奏几个曲子,几首歌就可以了。可黄伯伯总是说:“我们的乐团不能走这个路子,我们要开阔眼界,要和世界水平看齐。要让孩子从小就接触世界的文化遗产,要接触世界上最好的音乐,要接触美。”

刘迟和我说:“黄先生为这个事情专门和时任北京市教委主任陶西平交流过,让北京市的领导清楚他为什么坚持这样做。”

而我每次听这个乐团演奏都会发自内心的莫名感动,也许是看着台上的孩子们,想到的是黄飞立伯伯吧。听过一零一中学金帆乐团演出的观众几乎是异口同声“这个中学生交响乐团水平太高了,甚至已超过很多省市交响乐团。”

还是刘迟和我说:“黄先生是一个非常讲究的人,他是一零一中学金帆交响乐团的创始人,是乐团的指挥,还是终身艺术指导。可他几乎是义务地在为孩子们服务。他得到的报酬最初一个月才几百块钱,后来是一千块钱。在刘迟的坚持下,黄伯伯的报酬才达到每个月两千块钱。暑假时,乐团一个星期要排练四五次,他得到的报酬还是那么多。”

黄伯伯90岁时和学校说跑不动了,他对学校领导说“乐团需要我来的时候我再来。”学校说那两千块钱的报酬还保留,因为你是终身艺术指导。可黄伯伯找到刘迟说:“两千块钱我不能要,要了我心里不安。”

北京的天通苑社区有一批高级知识分子组织了一个合唱团,他们请黄伯伯去指导。谈到报酬时,黄伯伯说:“我不需要报酬。”于琴是黄伯伯的儿媳,她不止一次的和我说过黄伯伯出去上课总是义务的,她说:“我们家的爷爷奶奶,你们家的杨爷爷王奶奶怎么都是这样?他们也不想想,现在什么都贵,什么都需要钱,他们这样,我们怎么管这个家呀!”话语中流露着无奈,可我感觉话语中充满了对老一辈艺术家的敬佩之意。

在撰写有关黄伯伯回忆的文字时,我总想起刘迟对我说:“黄先生这样的人在这个世界上难得,他是个完美的人。”

2017年2月20日下午5时,黄飞立在家中安然辞世,享年100岁。走完了他传奇、多彩的百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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