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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竹笛上捉刀雕琢人生

2022-05-29书明正国

乐器 2022年5期
关键词:吹笛笛子音准

书明 正国

“师傅,我要那支两角叁分的笛子。对,红旗牌的。”赵景国至今仍能回忆起三四年级的时候在柜台前,购买平生第一支笛子的情景。“那时候,我们六七个同学也是‘同好,经常是人手一笛,也算是‘雅聚一堂,把那些《扬鞭催马运粮忙》《牧民新歌》是一通胡吹。”童年美好的回忆至今难以忘怀。

1972年,知青“插队落户”的年代。因为会吹笛子,赵景国没有去插队,而是被老师 “保送”进了上海民族乐器一厂工业中学,开始了“半工半读”的学艺生涯。学吹笛、学制笛、学声学、学乐理……梦想的晨曦正在照进现实。

演奏技艺“主宰”着制作技艺

乐器界有一种说法:演奏技艺有助于制作技艺。一般来说,弓弦类、吹奏类乐器的音准、音色的把握,与演奏水平关系更为密切。尤其吹奏乐器,甚至可以说演奏技艺“主宰”着制作技艺。往往是演奏到达一定的境界,才能找到制作的“秘籍”。

“我一进厂就很吃惊,上海笛箫制作的几把好手,笛子吹得都很专业。”赵景国说。

吹笛也好,制笛也罢,若要梦想成真,只能在漫漫长夜的苦熬中,从粗通到精通,才能到达梦醒时分。

干我们这行就看谁能“吹”

“20世紀七八十年代,我们厂的笛箫组多达六七十人。王益亮、周林生当时就是中坚力量,如今都已是制作界的‘名牌,演奏水平自然了得。”当年王益亮、周林生作为赵景国的辅导老师,为他的“胡吹”纠偏。后来赵景国还得到过陆春龄、俞逊发等名家的点拨,“吹功”与“弄堂时期”的生涩自然是无法相比。有时晚上回家“技痒”,他便畅吹一曲,邻居还以为他家收音机开得太响了。“这一切,都为我制笛的起飞铺平了跑道。”赵景国笑道:干我们这行就看谁能“吹”。

最难写的就是个“一”字

南方制笛的发祥地在苏州,传至上海方兴未艾,“笛人杰”辈出,影响深远。赵景国学笛箫制作的师傅是陈建萍先生,他就是科班的传人之一。“在学艺生涯中,师傅让我知道了短竹数孔看似简单,却非比寻常的道理。我以为就如同书法,最难写的就是个‘一字。毕竟世上没有两根相同的竹子。同样置身于某种学习环境,有的人熟视无睹,反应麻木,‘泡上几十年,纵有老资格也是徒有虚名;有的人则因有心、潜心、敏锐而一日千里,那才是一种实力的积累。”赵景国称钦佩后者。他以吹笛促制笛,以制笛助吹笛,渐渐有了“加速度”的进步。然而,每当上升到一层新的境界,都是来不及“灿烂”就感叹:艺无止境,学无终点。真正是“竹头饭”不好吃,毕竟世上没有两根相同的竹子。

小时候赵景国不仅喜欢“热闹”的笛声,对“安静”的书法也颇感兴趣。或许因为两者都离不开“气”和“韵”,故而是“气韵相通”的。多年的笛箫制作,在研究吹口、角度、厚度、孔形等,对气流运动、边棱振动、声学品质的影响和作用时,会时不时去体悟一番书法所讲求的贯通、呼应、布局等要素。同时,经常操作的钢琴调律,也为他对音准、音色等方面的把握,打开了另一扇窗。从“诗外之功”中,赵景国体悟到技艺相通的妙处。

买笛子不等于买笛料

能够留在记忆中的,哪怕是小事也总有不凡之处。

有一次,为一位专业笛手认真地挑选了一支竹料上等、音质颇佳的笛子,可反馈的信息却是不甚理想。赵景国心中自忖半天也甚是不解。几经思考并多次沟通,他决定来个“反向选择”,挑选一支竹质中等的笛子,在吹口一端的内壁略作衬垫,结果得到的评价是“空前的好”。且不说笛手的各有所需,对此事赵景国感触最深的是:买笛子不等于买笛料。

多年以来,在观察“买家”选购笛子时,赵景国感觉到了自己在吹笛制笛的路上已经“渐行渐远”。一开始,听着这些行家的滔滔不绝有点云里雾里,渐渐地,在心里有了“主见”:这个问题和音孔角度有关;这支箫的吹口应该调整;这样的吹奏好像影响了正常的音质……后来,当赵景国吹起笛子协助对方听辨挑选竹笛时,常会看见对方惊异的眼神,随之而来是信任的委托:“赵师傅,你大概是上音毕业的吧,又是高级师傅。还是你帮我挑吧。”

赵景国明白:笛子的音准可以依赖于音准仪,但更有赖于一对“音乐的耳朵”。

从“人选笛”到“笛配人”

一个“弄笛”之人,应该是吹笛有“中气”,制笛有“底气”。如果搬一捆笛子让买者随便挑,或许“以量保质”撞上满意的,或有“矮中取长”勉强选上的,或者买者甩手走人,这多为缺乏“底气”;若能按买者的功力、喜好进行协助和建议挑选的,那就有十分的“底气”了;若能依买者特点和要求,在定制时“一步到位”的,那就“底气”十足了。

赵景国在这条从“人选笛”到“笛配人”的道路上蹒跚前行几十载,终于在1991年越过了“国家级技师”这座“里程碑”。

从“童梦”中一路走来的他,终于也成了有“身份证”的人。

练就一双慧眼,方能识得材中之才,继而配才育才成为良才。

一个“原始竹林”的“探林人”,在经历了无数次“找不着北”的挫折后,才会逐渐知晓那里的“曲径通幽”之后,可以“豁然开朗”,才能最终成为一个“成竹在胸”的“看林人”。

每支笛、每个人都是独特的

“在工厂里的许多笛箫老前辈都曾经教导过我,在他们的异口同声或者‘独到见解面前,我养成了少说、多听、多想的习惯,同时也深深感受到,每支笛、每个人其实都是独特的。”有一次著名笛子演奏家陆春龄老先生应邀赴港演出,不知因何一时感觉到家里所有的笛子都不理想而要托赵景国现做,赵景国立刻意识到陆老年事已高,该到“做菜”必需“口淡”的时候了。于是他制作了一支“薄壁质坚”的笛子,陆老吹来“音实省力”“淡而有味”,大为称心,并欣然把他的演出光盘赠予了赵景国。

横看成岭侧成峰

“的确,演奏家们往往对笛箫制作有自己的要求和见解,他们站在演奏的角度来诠释、理解制作,正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会给我很大的启示。”赵景国记得俞逊发老师生前曾演奏过朱践耳先生的《第四交响曲》。当时他请赵景国制作一支“F调低音笛”,并以他的理解提出了竹管稍细、高音明亮、中音润满、低音浑厚、关系音准等要求。“我以自己的演奏和制作积累,悉心揣摩并多次沟通才敢动手下料。俞老师此曲演奏获国际金奖,我也收获了一份殷实的制作经验。”

笛箫制作并非易事

听说乐器行业制定国家职业工种标准的时候,有人担心民族吹奏乐器难度不高,能否制定出技师、高级技师的标准。其实笛箫类的声学品质和工艺品质等达标难度,比其他类别乐器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以2008奥运年为厂里专门打造的“奥笛”新品实践来说,赵景国就考虑工艺审美既要有突破,同时也不应超越文化底蕴的“底线”。在应用更为稳定的红木材料制作笛箫的尝试中,也是通过工艺、规格等调整,充分保证“竹韵”的音色审美习惯。

在红木笛箫上“搜索”出“竹韵”,肯定是需要“搜肠刮肚”颇费一番功夫的。

事业的“围墙”越矮越好

赵景国说:假如形容一下我对事业的感情,比较合适的是“痴心”。这份感情给我带来了很多相关的机会,即使属于事业的“延伸”,我也没有“不务正业”的顾虑,而是一律看作是获得“他山之玉”的幸运。

赵景国曾经参与了许国屏先生创意的多功能竖笛的设计,那种改动吹口而集笛、箫为一体的思路,让他深有感触;在4米多长非洲紫檀木巨笛的演奏实践中,他体会到了寻找“超低音”振动的快感;通过制作“安格隆”,他寻觅到了竹材“基频”和“固频”振动的关系……赵景国认为,当今社会,事业的“围墙”越矮越好。

艺术的“轮回”往往带来新的艺术审美

记得是1988年,瑞士排箫演奏家安德列士·克梅林先生作客上海,赵景国与之会面,就国内外排箫的制作方法、演奏方式等进行了广泛的交流。在为客人定制21只排箫时,他还“捉摸”世界排箫名家赞菲尔的音响,再结合我国竹材特点,对吹口、角度等进行了专门设计,使客人对音色更为明亮的中国排箫极为赞赏,满意而归。如今,国内“排箫王子”杜聪已经用赵景国制作的排箫,演绎了无数的作品,令观众如痴如醉。

赵景国说:“千年排箫的苏醒,是我们向祖先和异邦学习、致敬的成果,也使中西结合产生了‘异香的效果。真是这样,艺术的轮回往往带来新的艺术审美。”

赵景国深谙“师傅领进门,修行在自身”。这自身的修行实在不易:何时可以“满师”,何时可以“过师”?这种修行需要付出一生的时间。赵景国记得研制大C调低音笛时,按音孔与吹口的超长间距阻碍了演奏。“直管笛子压得我无奈‘长考,直到在西洋管乐上获得灵感,才将冥思苦想化为突发奇想:将竹管作180度拐弯,拉近吹口与指孔的间距。”在这个低音弯笛(后称弓笛)的技师评审项目成功之后,弯箫、弯尺八等一并突破“直管笛箫”的理念防线……

这一次理念上的“拐弯”充分证明:经验型理念与禁锢仅一步之遥。

根深须广才能树高叶茂

“说句笑话,我在竹笛、竹箫制作方面的经历也好,感慨也好,真可谓‘罄竹难书啊。不过最大的感悟是:所有的‘分内分外的实践和历练,‘业内业外的兴趣和‘玩票,都可以消化、整理为笛箫制作的‘宝典,为我的主业服务。”

赵景国经常在《竹吟》《竹宴》《玉笛飞声》《在彩云上》《东方大峡谷》等多種音响资料中,听他的笛“子”吟唱,继续探寻他们今后成长的轨迹。多年的工作时间和艺术积累,他深深感到:只有根深须广才能树高叶茂、硕果繁叠。

竹子不止一种“精神状态”

说起中国的竹文化,好像谁都能来几句“竹枝词”。什么“岁寒三友”“四君子”,什么“气节”“虚怀”的品格,颂词不胜枚举。赵景国觉得,“竹况如世况,竹情即心情”。豪放的苏轼会说: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落难的白居易则感叹:黄芦苦竹绕宅生。即使说到竹管乐器也是如此。印象当中竹音总是嘹亮的,其实尺八的低回哀怨足以催人泪下。

人们常常喜欢以竹拟人,那么,竹子就不会只有一种“精神状态”。只有亲近体悟,才能把竹韵化为笛韵。赵景国喜欢去竹林,也喜欢去多品种的竹园。摸一下佛肚竹“笑容天下事”的竹节,抚一把“沙沙”韵律的竹叶。仿佛只有这样的亲近、体悟,当他再面对一堆笛竹时,才能透过它们的“竹丝”,分辨和发现不同的“乐丝”,把绚烂的“竹韵”化为多彩的“笛韵”。

他当然同样喜欢亲近“笛乐”,亲近“笛人”。那也是他走向“笛人合一”的阶梯。

有一份资料说道,古时候竹简成书,为我们保留了大量史料,而汉字的“册”,即是有这样的象形之意。如此看来,一支上好的竹笛,实在应该是一本耐看的“竹书”,或者就是一张好“宣纸”,那上面的“竹刻”也应该是笛品竹韵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自古竹与诗、书、画有着不解之缘,著名的墨竹更是始于唐代。赵景国称自己喜欢在书案前挥毫走笔书写人生,也喜欢在竹笛上捉刀游指雕琢人生。品笛,何尝不是在竹音和墨韵之间。

他曾经看到过这样的文字,深有感触。弄笛人探寻:竹海无边,何处有笛韵。百枝选,千枝挑,一枝称心万分庆幸。天然竹韵,生成天籁声音,竹韵、笛韵尽显气韵,那是艺术的生命。

觅一支好笛竹真是不易。经常遇到很有“前途”的嫩竹,因人为的“小利”而夭折之事。看着那些将竹子的“潮重”视作“厚重”而沾沾自喜的“幸运儿”,只有心痛不已。在赵景国看来,嫩竹夭折,他们毁掉了竹的自然生命,也毁掉了竹的艺术生命。

如今,已经退休的赵景国常常在吃饭时会念叨一句:老夫居有竹,食有肉,“夫”何所求?

赵景国为他的工作室起名为“竹吟庐”,“竹子”和“笛子”“霸占”着他的工作,也“摆布”着他的生活。整日流连于吹笛和制笛,让赵景国沉浸在幸福之中不能自拔,并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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