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昂扬的骏马,蓬勃的生命

2022-05-28纳张元

中国铁路文艺 2022年5期
关键词:骏马彝族作家

白族青年作家北雁的小说《骏马》发表于《中国铁路文艺》2021年12月刊,后被《作品与争鸣》2022年第1期转载,产生了积极的社会影响。小说以“训马—骑马—赛马—偷马”的故事为主线,借重“骏马”这一表意性象征符号,高扬生生不息的生命活力与蓬勃旺盛的民族民间文化精神。抒情意蕴浓郁,象征意味深沉。强悍、劲健、迅捷的“骏马”形象寄寓着矫健顽强、自强不息的民族精神和文化生命力,传达出一种坚韧不拔的生命意志和生态意识,也隐含着民族民间文化与现代性的交流与对话,成为作家寄托民族情感,书写彝族人民生活的文化中介。

作家怀着饱满的激情礼赞一种劲健的生命存在形式,婚庆礼仪、节庆习俗、赛马活动的描写,以及小说里散发着的既鲜明奇特又似曾相识的民族气质,接续了民族民间文化的传统。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传统”,而是一种“现代意义上的传统”,即把当下作为文化实践和理论思考的基点,使文化传统成为现代性资源而非束缚。他关注民族文化在现代化进程中的生命活力与传承动力,将自由与自在、现实与想象、生存与生命糅合融通,形成一体,建构出一个生命跃动、生机盎然的生命空间,一个诗意栖居、意义充盈的审美世界。

昂扬的骏马形象

象征坚韧的民族精神

“駿马”这一典型形象具有鲜明的象征意味,揭示出民族精神在外部变迁中不变的姿态和立场。这匹叫作“闪电”的“在莽莽罗坪山间飞驰的白马”不仅仅是一个力量劲健、昂扬奔放的动物形象,它维系着民族文化根基和生命活力,象征着一种百折不挠的精神和坚韧不拔的气概。“那真是一匹高大英武的骏马。一身璨白的马毛没有一丝杂色,如同一个耀眼的闪电,驮着新娘从村子中心的大路上走过,一头扎入村后的大山之中,用坚实有力的蹄印擦破黎明。从此,山间莺歌燕舞、流泉欢唱、鼠戏荆藤。山村的清晨也就这样开始了。”作家用自然灵动的笔调将一个生机勃勃、活色生香的乡野景观清晰地呈现出来。“闪电”身上散发出的神性与灵性,是彝族人万物有灵观念的自然表现。人性的淳朴与自然的生机借助兼具“力与美”“刚与柔”的骏马形象表现得淋漓尽致。“我敬爱的阿普(爷爷)就是一个非常懂马的彝族人。他把大半辈子心血都交给一匹匹山间的奔马,最终为我阿达培育了那匹在莽莽罗坪山间飞驰的白马,如同一道耀眼的霹雳,一眨眼就能从这个山头越到那个山头。”“那种带着征服和统治意味的奔跑,不止征服了赛场,还征服了所有人的眼球。”作家以精神仰望的姿态延留一个矫健昂扬、任情恣性的骏马形象,表明了人与自然互蕴共荣的文化立场,由此展示彝族人民独特的道德情感、人文风情和审美趣味,以及特定文化秩序中的民族精神。

小说以隐喻、暗示、特征化的方式通过情节与精神间的转换对骏马进行象征性叙事,注重内心直觉感受的表达,揭示抽象的内在精神实质。骏马形象是作为一种传达或生成意义的符号而存在,表达了小说丰沛的生命活力和丰厚的精神内涵,使得文化韵味隽永悠长。著名老作家白桦认为,最好的小说就是“它既是一个现实的故事,又是一个寓言,且具有多义性”。日本文学评论家厨川白村说:“凡是一切艺术,古往今来,是无不在这样的意义上,用着象征主义的表现手法的。”多重意义的象征形成丰富的文学隐喻,揭示出隐秘的文化心理结构,而且成为故事情节发展的原动力,渗透于整个叙事空间。

故乡的风物人情

彰显浓厚的乡土情结

乡土是作家获得文学生命力的源泉。北雁有着浓厚的乡土依恋情结,故乡的山山水水成为他生命的来源和最终的归宿。北雁本人是白族,但从小在彝族、汉族和白族杂居的多民族聚居区长大,从小受多元文化熏陶,他的文学之根带着“彝人的血脉,在这片土地上延伸”。“滋养故乡人民和牛马草木的罗坪山”孕育一切,亦包容一切。“为什么我总深爱着罗坪山这片丰腴的故土,那是因为我深爱着和罗坪山一样丰腴的故乡女人,还有和罗坪山山脊一样厚实的男人,以及那一匹匹让我们彝族人无比自豪的骏马。”这就是故乡的分量,思念的重量。韩少功在《文学的“根”》中说:“文学有根,文学之根应深植于民族传统的文化土壤中。他提出作家应该“在立足现实的同时又对现实世界进行超越,去揭示一些决定民族发展和人类生存的谜”。作家在地域选择的背后隐含着的是文化的抉择。小说以多维视角呈现亘古不变的山地文化自然景观和本质特征,透视彝族文化生态的变迁历程,表达出独特的地域文化生态理念。

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作家沉潜到日常生活的深处,以充沛饱满、自由自在的民间情感作为作品内在的精神支撑,用生命的姿态去审视和表现民族文化形态,凝聚起历史与现实、人生与人性之间向上、向善、向美的力量。作家深情地描摹人群的生活本相:“那一拨拨进出山林的赶马人、拾菌人、养蜂人、采药人、砍柴人、牧人、手艺人和生意人。”揭示出独特地域中人们的欲念、情感、意志、行为和理想。个体生命是如此多维立体,顽强的生命活力、不屈的生存意志、坚定的生活信念是他们面对现实生活时升腾的希望。描摹彝乡“歌舞升平”的日常生活:“那些被我深爱着的奶奶、妈妈、伯母、婶姨、舅妈、姐姐和妹妹们,那些被风吹日晒、雨雪霜露和岁月的艰辛反复蹂躏,被滇西北高原强烈的紫外线晒得松弛和粗糙的皮肤,还有常常超负荷劳动而严重扭曲了的身体,在十个指头间长满厚茧的诺苏女人,居然会有如此曼妙的舞姿,如此奔放的舞步,如此乐观的笑容,如此豁达的胸襟,如此嘹亮的歌声。”“骑龙山村的女子是以歌舞和刺绣著称的,而阿母的歌声无疑是整个村子最嘹亮动听的,像是一只清润明朗的夜莺。”作家有意识强化对社会风情和人文景观的描绘,呈现出充满生命力的民间世界的理想状态。在深刻和深情的描摹下让我们真切地感受到一颗跳动的心和一个活着的魂。在他们身上我们感受到的是生命的激情与美好,人性的朴实与率真、忠厚与善良。正如沈从文笔下的“湘西世界”所代表的人性,是一种“优美、健康、自然,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这是一曲生命的赞歌,因了生命的释放,才有了鲜活饱满、气韵生动的人性之美。

多元的叙事手段

提供新鲜的审美经验

北雁熟稔地运用倒叙、插叙、闪回、交叉、复现等叙事手段,重组甚至逆转历史叙述的线性链条,构建自由穿梭的时间场域,以多元化的方式书写着族群的历史记忆与现实生活。特定的话语建制和诗意抒写形成独特而复杂的叙事话语结构。语言是思想呈现的基本工具,又是文学存在的本体。《骏马》算是一篇彝族汉语小说,用汉语写就,但其中呈现出鲜明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化特质,“阿达”(父亲)、“阿普”(祖父)、“诺苏人”(彝族的一个支系)等称谓语自然地出现在小说中,能够提供一种新鲜的感觉经验,产生一种异质性、陌生化语言感受,打破了汉语的习惯思维方式和表达方式,使之成為表达本民族独特思维和独有文化之载体。尤其是将神话、史诗、歌谣、传说故事融为一体,以神话传说演绎现代意味,依靠历史的纵深构筑小说特定的文化归属、情感归属与民族性格。体现出作家在现代性语境下独特而复杂的情感体验、生活经验和艺术探索。

小说开篇写道:“作为云岭高原上我们这个以赛马著称的陆家村的孩子,接下来我要给大家讲述的就是一个关于骏马的故事。”开门见山,直击主题,以第一人称叙事来建构明确的身份认证和民族认同。民族文化元素与故事情节叙述形成一种对应与对话,情景交融,虚实相生,指向更加丰富的历史文化和现代语境,丰富了小说的文化内涵和叙述话语结构。小说结尾写道:“离天空最近的罗坪山彩云岗顶上,歌不止,舞不断,酒不停。此刻美丽的白马闪电正静静地卧在青草丛中,咀嚼着甘甜……”开放式结局给人无限遐想的空间和理性反思的余地。作家将自我融入天地万物之间,用文字描绘奇异绚丽的画卷,感知天地山峦,感知万物生灵。人、事、物、景彼此相依、密切缠绕,这是融入生命感受的写作,世间万物“顺从于其本质”,如其本然的存在,真诚而温暖,诗意且灵动。小说延续着母语的审美传统和文明体系,同时也涵纳了丰盈的社会历史质素,展现了作家出色的叙事话语建构能力,也赋予了文学作品复杂的现代精神向度和良好的审美品质。

综上所述,北雁的短篇小说《骏马》以“骏马”形象为象征符号,细致多元地展现了彝族赖以生存的文化之根、民族生生不息的精神命脉。蒙太奇式的场景转换明快跳跃,白描式的环境描写干净利落,热火朝天的赛马场面惊心动魄。叙事与抒情,静思与雄辩,朴素的表达与雄奇的想象融为一体,笔触涉猎现实生活和文化本原回归,并深情回望本民族的生存处境和发展空间。昭示着他对现代文明的依存和对本民族文化的依归,以及对生活题材的现代把握和诗性书写。这是作家个体生活经验和情感体验的审美升华,渗透着鲜明的地域特点和独特的生存范式,蕴藏着耐人寻味的象征意味,深邃多元的文化隐喻和丰富多样的审美意蕴。感情发自肺腑,才情丰沛,诚挚动人。文风质朴自然,诗意丰美。美中不足的是主题意义缺乏多层面和多向度开掘,不可避免地暴露出内在质的单薄。激情抒怀有余而理性审视不足,艺术形象的具体性与生动性描摹,文化内涵的层次性与深刻性发掘尚可打磨。

作者简介:纳张元,大理大学文学院院长、二级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学会副会长,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少数民族文学委员会委员,云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大理州作家协会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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