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创业企业如何跨越双重合法性门槛?
——基于组织身份视角的双案例对比研究
2022-05-27李志刚崔连广
李志刚,宋 敏,崔连广,杜 鑫
(1.中国海洋大学 管理学院,青岛 266100;2.南开大学 商学院,天津 300071)
在创新创业热潮之下,涌现出越来越多的裂变创业企业。阿里巴巴、腾讯、海尔等大型企业成为培养创业者的沃土,也成为众多投资人期待的创业标签。大型企业的背书使创业者更容易脱颖而出。现有研究也指出,裂变创业具有显著的遗传特性,是有基础的创业[1-2]。裂变创业企业继承了来自母体企业的技术知识、市场经验、社会网络和互补性资产等资源[3-4],倾向于临近母体企业选址[5]、嵌入母体企业内部网络[6]、从而实现所转移资源的价值最大化。同时母公司的成功实践向投资人提供了裂变创业者可信赖的信号[7],因此,裂变创业企业往往具有创业启动优势,帮助其克服新进入缺陷[8-9],表现出强合法性特征[10]。
基于此,以往裂变创业的讨论总以母体企业的成功作为前提。而实践中,在大型企业业务多元化、有限资源合理配置的前提下,企业与员工对业务失败的认知和理解易产生分歧,驱动了员工裂变创业,例如以失败收场的阿里社交软件“来往”裂变出办公社交软件“钉钉”,业绩表现平平的海尔电脑裂变出“雷神”游戏笔记本电脑。这类裂变创业缺乏母体企业成功的情境,自创业伊始就饱受争议,面临着组织合法性问题,却缺少实践关注。现有研究曾指出母体企业经营不佳甚至失败破产所引发的裂变创业企业,容易继承错误的程序和紧张的资源而难以成功[11-12],具有更高的不确定性。这种不确定性是母体企业成功情境下容易被忽略的问题[13],影响着新创企业的组织合法性,关系到企业的生存和发展[14]。因此,该情境下裂变创业企业的组织合法性问题更具研究价值,对解释和理解实践具有重要意义。
组织身份视角为解决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问题提供了契合的角度。组织身份不仅引导着组织内部成员如何看待自己,更决定了组织外部利益相关者如何看待企业[15]。组织的身份特征会使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对组织产生预期和期望,进而影响组织的合法性地位[16]。遗传特性作为裂变创业企业区别于一般新创企业的最为显著的身份特征,密切关系着外部利益相关者对组织的认知。因此,组织身份理论为裂变创业企业合法性门槛的产生以及应对策略提供了思路。已有研究从组织身份视角剖析了母体企业强势的身份为裂变创业企业内部成员带来的身份模糊问题[17],并从组织身份变革视角探讨了裂变创业企业内部成员如何实现身份认同[16,18],而针对母体企业贴有业务失败标签的情况下,裂变创业企业如何克服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影响下的组织合法性问题却鲜有涉及。
综上所述,本文聚焦于母体企业相关业务失败下裂变产生的创业企业,通过对两家行业“隐形冠军”雷神科技和博瑞福田公司进行双案例对比研究,从组织身份视角深入探讨了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门槛形成及跨越机制。结合现有理论,在充分分析案例资料的基础上,区分了来源于裂变活动和创业活动的双重合法性门槛,并进一步提出了“去母体化—身份重拾”和“近母体化—身份更新”两种组织身份变革路径,进而构建出“裂变创业企业跨越双重合法性门槛”的过程模型。本文基于母体企业相关业务失败的背景,从组织身份视角为裂变创业企业的组织合法性问题提供了新的见解,也帮助面临组织合法性门槛的裂变创业企业获得重要的实践启发。
1 相关理论梳理
1.1 裂变创业研究
裂变创业是现有企业员工离职或已离职员工创建新企业的过程,具有显著的遗传特性[3,8]。创业初期,裂变创业者并不依赖有利的市场条件,而是更倾向进入与母体企业部分重叠的利基市场[3]甚至继承母体企业的战略[18]。究其原因,主要在于裂变创业企业和母体企业之间的关联,裂变创业企业能够从母体企业继承和转移相关的经验和资源[8]。现有研究就裂变创业企业与母体企业之间的联系展开了广泛讨论。
大多研究都指出,裂变创业企业的表现往往优于一般新创企业[19]。裂变创业作为有基础的创业[2],自创业伊始便转移和继承了母体企业相关的资源,既包括资金、人力等有形资源,也包括技术知识、市场知识、管理知识、社会网络和企业声誉等无形资源[4,7],相比于一般创业企业具有更好的资源禀赋,有利于形成自身的竞争优势。母体企业成功的实践作为投资人衡量新企业的参考框架,传达出新企业可信赖的信号,为新企业提供了组织合法性地位[7,19],SAHAYM[10]也指出声誉好的母体企业会通过合法性溢出为裂变创业企业带来天生的合法性。因此,大部分裂变创业企业表现出了更高的绩效水平和先天的合法性优势,从而帮助自身克服了新创企业的劣势[10]。然而,母体企业同样会对裂变创业企业造成负面影响。过度依赖母体企业资源、嵌入母体网络过深,容易导致裂变创业企业的创新能力受到约束[6,19]。母体企业的文化、惯例和规则会给组织成员留下印记[18],导致裂变创业企业成员身份认知模糊[10]。
由于裂变创业企业的学习轨迹和学习能力与母体企业紧密相关。因此,成功的母体企业往往会产生成功的裂变创业企业。但在母体企业经营欠佳甚至失败破产的情况下,母体企业和员工对失败业务认知产生的分歧,驱动了裂变创业企业的产生[12],已有研究表明此类裂变创业企业容易继承错误的程序和紧张的资源而难以成功[12,18]。实践中,此类裂变创业饱受争议,面临着组织合法性难题,关乎着企业生存。因此,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情境下,裂变创业企业的组织合法性研究对理论构建和实践参考具有重要意义。
1.2 组织合法性研究
组织合法性的讨论主要划分为制度视角和战略视角两大分支。从制度视角出发,合法性是指在社会建构的规范、价值、信仰和定义体系中,组织的行为是可取的、适当的、正确的[20]。从战略视角出发,合法性是指利益相关者对组织行为的评价,即利益相关者对组织的可接受程度[21]。组织合法性不仅是成熟企业的绩效密码,更是新创企业的立足之本。新创企业存在合法性门槛,一旦低于这个门槛,企业的生存将受到威胁[14]。合法性的“门槛”源于创业活动的本质特征,即创业机会的信息不对称、不确定性和创新性[22]。而一旦跨越这个门槛,企业将建立组织合法性,吸引更多的资源,实现企业成长[14]。
针对新创企业的组织合法性获取问题,制度视角和战略视角各有所重。制度视角下强调没有历史记录的新创组织面临的外部制度压力,往往会迫使其采取顺从和适应环境的策略[23-24]。具体而言,新创企业倾向于进入最为有利的细分市场,对于市场中的制度、规则保持顺从的态度,避免实施控制、改变、创造等策略,以获取社会公众和利益相关者的认可[25]。战略视角下更强调合法性取决于“旁观者的眼睛”[26],社会公众相比新创企业而言处于被动的状态,企业可以通过管理外部接收的信息来保持或重建外部利益相关者及社会公众对企业的认知,构建有利的、合法化形象的新创企业[24]。
组织合法性有多种界定方式,ALDRICH 和FIOL[23]提出将组织合法性划分成认知合法性和社会政治合法性,这也是普遍认可的划分方式之一。认知合法性取决于企业被社会公众所熟悉的程度,当公众不接受企业的产品与服务或作出负面评价时,认知合法性的程度较低;社会政治合法性取决于企业利益相关者对企业认可的程度,表现为政府机构、投资机构、行业协会等权威型机构对新创企业作出的评价[23]。企业可通过合法化策略获取认知合法性和社会政治合法性,进而实现组织的生存与成长。作为一种特殊的创业活动,裂变创业企业与母体企业的联系,能够帮助其获得所处生态系统的内部合法性[27],内部合法性的溢出促使其在创业初始便可获得组织合法性[28]。然而,母体企业在业务失败的背景下,裂变创业者承受着内部创新和构建吸引力的压力[29],期望获得组织合法性。此情境下的合法化策略却鲜有研究。
1.3 组织身份理论研究
组织身份理论为裂变创业的研究提供了契合的视角。裂变创业企业脱胎于现有企业,尤其是业务部门和母体企业分离时,其组织身份的变化是公开且明显的[17]。在裂变情景下,定义新组织是谁以及组织最终走向哪里是裂变创业企业成功的必要条件[30]。组织身份是组织关于“作为组织,我们是谁”的认知和信念[31],是企业最具有核心性、持久性和独特性的特征,表现在宗旨、价值观、核心业务、产权结构等方面[32]。组织身份由标签和含义两部分构成[17]。身份标签是对“组织是谁”的总体表述,比如组织声称自己为一家“创新”的公司;身份含义是指身份标签背后隐含的多重含义,比如“创新”的身份标签背后蕴含着“先进技术”“领先进入市场”等。组织身份对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对于组织的认知起着决定性作用[33]。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往往根据组织的身份特征对不同组织进行区分[15,34],进而会对组织产生预期和期望,这密切关系着组织的合法性地位[16]。由于社会公众和外部利益相关者同样对组织身份具有重要的影响,因此组织身份包含着外部利益相关者对“组织是谁”的认知[35]。
组织的身份是相对动态的[30],企业可运用多种策略塑造身份。其中,组织身份变革强调了组织为应对动态环境变化改变组织身份的过程[36],与裂变创业活动显著的组织身份变化相契合。具体来说,当组织发生不连续的变革时,尤其是原有的身份失去相关性时,将会涉及组织的身份问题[36],一方面组织成员会对“组织是谁”的认识模糊[10];另一方面,组织自身的解释与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对组织的认知也产生了冲突与分歧[17,35],此时企业便会重新定义组织身份,实施组织身份变革[36]。组织身份变革至少包含两种形式,一种是身份标签的变化,比如组织从“软件公司”转换为“技术解决方案公司”;另一种是身份含义的变化,比如“创新”这一标签含义从“前沿技术”转换为“为用户寻找最优的解决方案”[17]。已有研究就裂变情境下组织成员的组织身份模糊问题进行了充分探讨,但缺乏对外部利益相关者组织身份模糊问题的关注。尤其是在母体企业相关业务失败或即将失败的情境下,业务部门从母体企业分离出来,外部利益相关者的组织身份模糊问题尤为突出,组织如何重新定义身份来破解难题的研究有待拓展。
2 研究设计
2.1 方法选择
本文旨在探究“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门槛如何形成、如何跨越以及如何获取组织合法性”这一问题,为了深入挖掘该问题的内在规律,本文选择纵向对比案例研究方法。首先,本文研究问题为“how”型的问题,与案例研究思路相对应[37];其次,双案例研究可以对同一现象进行补充和印证,相比于单案例研究,可以观察到母体企业业务失败情境下不同的组织合法化策略,提高了研究的外部效度,有利于得到更准确和更具有普适性的研究发现[38];最后,对比案例分析的过程强调将案例的数据、现有的理论研究和涌现的理论不断地对比,直至理论达到饱和,从而获取新的理论洞见,构建根植于案例数据的可验证的理论命题。
2.2 案例选择
本文采用案例研究方法,依据理论抽样原则[38]选取“青岛雷神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以下简称雷神科技)和“青岛博瑞福田科技集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博瑞福田)两家公司作为典型案例进行分析,理由如下。①从裂变背景来看,雷神科技和博瑞福田都属于母体企业相关业务失败的情境下裂变产生的创业企业。诞生于劣势环境中,两家企业却都发展成了细分行业的领军企业,获取了较高程度的组织合法性,因此适用于挖掘裂变创业企业解决合法性问题的研究。②从组织合法性获取角度来看,雷神科技在创业之初采用远离母体企业的身份策略,期望规避母体企业业务失败带来的负面影响来获取组织合法性。通过对案例的补充分析发现,还存在以博瑞福田为例的贴近母体企业的身份策略,通过借用母体企业的身份来获取组织合法性。这两种截然不同的策略恰好符合本文的理论抽样,具备典型性和新颖性。案例企业的具体情况如表1所示,两家企业的总体发展历程如图1所示。
表1 研究样本的基本情况Tab.1 A survey of research samples
图1 案例企业发展过程Fig.1 Development process of case enterprises
2.3 数据收集
本文采用的案例数据主要来自雷神科技和博瑞福田的访谈资料,同时辅以二手数据资料。多来源的数据资料有利于提高案例研究的信度和效度,支持研究中的三角验证。一手资料主要是通过半结构化访谈以及微信、电话联络等方式获取的资料,来源包括案例企业创始人及高管、外部利益相关者以及母公司工作人员,详细情况如表2所示;二手资料包括案例企业及其母公司的提供的内部资料、企业官网、权威媒体报道、网络论坛讨论以及相关文献等数据资料。相关数据来源与数据分类,已进行详细编码如表3所示。
数据收集过程分为3个阶段。首先,研究团队通过媒体报道、新闻报道、公司官网等公开途径对裂变创业企业的背景和发展历程进行了解;其次,研究团队进行实地企业观察调研,并对企业创始人和母体企业高管分别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并在24小时内将访谈录音转化为文字稿,进行系统整理;最后,针对数据资料不足或分析分歧等问题,不断从多方补充新的资料,包括外部利益相关者的访谈与资料,以求保证资料的充裕性。
表2 数据资料情况Tab.2 Data and information
表3 案例企业访谈数据收集情况Tab.3 Interview data collection of case enterprises
2.4 数据分析
本文基于EISENHARDT 和GRAEBNER[39]的编码策略,分3个阶段进行数据分析工作。第一阶段主要是对数据进行筛选、聚焦。首先用精简的关键词和编码替换庞杂的原始数据,将与研究问题相关的数据进行提炼,形成一阶构念;两名成员在充分识别一阶构念的基础上,独立完成两家案例企业二阶主题的数据编码。第二阶段是团队对上一阶段得到的编码进行审阅,并提出修改意见。若有分歧进一步验证和比对,仍旧无法达成一致则进行数据增补,通过微信、电话等与案例企业交流,补充新数据,最终形成准确和一致的编码结果,具体编码构念如表4、表5所示。第三阶段,根据前两个阶段得出的数据编码,分析合法性劣势、组织身份变革和组织合法性的关系,形成理论研究框架。结合数据编码、现有理论反复验证并优化理论框架,保证结论的准确性。
表4 雷神科技数据编码示例Tab.4 Examples of coding on THUNDEROBOT
续 表
表5 博瑞福田数据编码示例Tab.5 Examples of coding on BORAY FORTUNE
续 表
3 案例分析及发现
3.1 雷神科技
2013年,海尔集团电脑业务走势低迷。雷神科技创始人李艳兵曾表示“(海尔电脑)基本在生死线上挣扎”,需要寻找新的战略方向持续发展下去。海尔电脑业务团队成员发现游戏笔记本这一细分业务的市场机会,适逢集团内部进行网络化战略变革的提出,产生了裂变创业的想法。
3.1.1 合法性门槛形成阶段 裂变创业想法的诞生同时带来了源于裂变活动和创业活动的双重合法性门槛。裂变活动具有继承母体企业惯例、流程等印记的特征,创业活动具有创新性、不确定性等特征。从裂变活动来看,雷神科技作为新创企业没有历史记录,与海尔的联系是用户的最初印象,但海尔集团走势低迷的电脑业务很容易通过口碑效应给裂变创业企业造成负面影响,难以受到认可;此外,海尔电脑失败的合作经验也会影响雷神科技与其他企业的合作,难以得到优秀企业的认可和资金支持。从创业活动来看,创业具有不确定性,但成功母公司的资源和经验往往使裂变创业企业降低甚至忽视了创业的不确定性。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的情境下,失败的经验和错误的程序进一步放大了创业的不确定性。除此之外,规模小、创新性强也成为与大公司合作的阻力,比如雷神科技最初与最大代工厂公司寻求合作时,就遭到了拒绝。
3.1.2 去母体化阶段 面对双重合法性门槛,雷神团队抓住游戏用户的痛点,以用户为导向实施去母体化的身份变革策略,具体表现为规避裂变身份,创建身份标签,强化用户导向。此阶段雷神科技不主动展示与母体企业的联系,不利用母体企业品牌提升知名度,而是针对目标用户(游戏玩家)进行全新定位,创建了“游戏笔记本”“全新品牌”“高性价比”等新的企业标签,展现全新身份。雷神科技不仅替换了母体企业“低端电脑”的标签,主张“高性价比”标签,突出“高配置”“服务强”等含义,还在组织身份中强化用户导向,在品牌、研发、制造等方面都蕴含着用户为主的深层含义。品牌上,为消除用户的偏见,企业采用新品牌“雷神”以及新标语“只为游戏而生”和新网站;研发上,企业从3 万条用户意见中找到关键痛点问题进行解决;制造上,企业与用户认可的代工厂合作,在产品未上市之前就能做出用户认可的产品。
雷神科技通过去母体化,塑造全新的组织身份,获得了认知合法性,具体表现为粉丝支持和资本认可。模糊母体身份、创建新身份标签规避了用户因母体企业失败业务而产生的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强化身份标签背后用户导向的含义使其获得认可。一方面,雷神科技仅一年便赢得49 万粉丝的支持,产品“问世仅半年便跻身京东商城游戏本销量亚军”,如果“用海尔品牌去卖,500 台可能是一年的量”。这批雷神粉丝不仅活跃在各个贴吧、QQ 等平台,还加入了雷神团队,为雷神的发展出谋划策。另一方面,雷神科技吸引了众多知名投资者的青睐,如麟玺创投出资参与雷神的天使轮融资、紫辉创投买下雷神1 000 万股权。
3.1.3 身份重拾阶段 前一阶段雷神科技虽获得了认知合法性,却也面临着威胁。随着雷神科技知名度的提升,去母体化的身份策略使用户对其身份产生模糊,对雷神科技和海尔电脑之间的关系产生混淆,进行错误解读。因此雷神科技组织身份变革的第二阶段为身份重拾阶段,具体表现为宣传裂变身份、增补身份含义、增加相关标签。首先,宣传裂变身份、增补身份含义表现为雷神科技宣传自身“海尔裂变创业企业”的身份,增补了“海尔小微创业优秀样本”“创客精神”等含义。海尔作为老牌知名企业,雷神科技作为笔记本新星,此时的宣传是强强联合、共创共赢。其次,增加相关身份标签是指雷神科技以游戏笔记本为突破口,发展相关多元化业务,增加了“电竞生态品牌”的标签。雷神科技从游戏设备生产商转变为成科技电竞生态品牌。2015 年之后雷神着力打造电竞生态圈,在游戏战队、电竞酒店等多个领域深耕特色。
这一阶段,雷神科技获取了社会政治合法性,并加深认知合法性程度。社会政治合法性表现为荣誉称号、政府支持、媒体报道。企业家获得“科技创业新锐人物”等称号、企业获得“山东省知名企业”等荣誉;政府为企业提供了免费的办公室;官方媒体对企业进行正面报道,称其为青岛塑造了一张新“名片”。同时认知合法性程度也不断提升。雷神科技出色的业绩,加上母体企业的加持,以及与产业内知名企业的合作,拓展了企业资源,提升了企业价值,并获得游戏玩家的广泛认可以及大批粉丝的追随。雷神科技的合法性门槛的跨越机制如图2所示。
图2 雷神科技合法性门槛的跨越机制Fig.2 Mechanism of crossing the legitimacy threshold of THUNDEROBOT
3.2 博瑞福田
博宁福田公司因业务重心转移,导致旋转门业务用户流失严重,业绩严重下滑难以维持运营。2016年,博宁福田公司放弃旋转门业务,由离职员工接手进行裂变创业。
3.2.1 合法性门槛形成阶段 裂变创业想法的诞生同时带来了源于裂变活动和创业活动的双重合法性门槛。从裂变活动来看,博瑞福田本身没有历史记录,与母体企业博宁福田的联系是其与生俱来的标签。然而博宁福田旋转门业务的衰败和业务重心转移,给裂变创业企业带来负面影响,丧失客户的信任。从创业活动来看,新创企业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旋转门市场竞争激烈,新企业新品牌很难达到与大客户合作的资质。不难看出,创业团队面临着双重合法性门槛。
3.2.2 近母体化阶段 面对双重合法性门槛,博瑞福田以机会为导向,实施近母体化的身份变革战略,抓住进入高端旋转门市场的机会,具体表现为模糊创业身份、利用母体身份、强化个人身份。此阶段企业不主动向外展示自身创业企业身份,而是以母体企业的名义销售产品。借用母体品牌加上相同的生产线,博瑞福田充分利用了母体企业“高端旋转门企业”的标签。这无疑节省了创业者从无到有创建高端品牌的成长时间,但业务的失败使母公司的身份标签承载了负面含义。因此新企业对母体负面的身份标签进行优化更新,实现有效利用。一方面增加积极的含义,通过相似的名称、临近的区位、子公司形象造势,传递“激励”“重视”“革新”“全面发展”的含义;另一方面删除负面含义,创业者整合母体企业流失在外的优秀销售班底,聚焦旋转门业务,删除了“重心转移”“非核心”的含义。这一过程中,裂变创业企业以机会为导向,发现尚未被充分利用的已有资源进行身份进化,更好地满足了现有顾客需求。其次,强化个人身份表现为博瑞福田在组织身份变革时,将创业者的身份放在重要地位。母体身份标签虽认知度高但声誉欠佳,需要辅以创业者个人身份的强化。创业者活跃在各社交场合,增强自身曝光度,打造创业者个人形象,以此提高企业社会网络和影响力,推动组织身份变革的成功。
博瑞福田通过近母体化策略获得了认知合法性,表现在企业合作和社会网络两方面。新企业以机会为导向进入高端市场,实现从“旋转门新企业”进化成“高端旋转门企业”的身份变革。通过模糊创业身份、利用母体企业的身份标签,博瑞福田克服自身品牌弱势,实现高端定位,又通过更新身份含义来造势,优化品牌在客户心目中的形象。最后通过销售网络整合和创业者个人形象塑造,扩大企业的社会网络和影响力,使企业获得认可。博瑞福田在无生产工人的情况下实现了先有市场、后有工厂以及众多新老战略客户合作。合作客户数量的快速增长与社会网络的日益扩张都是裂变创业企业获得认知合法性的表现。
3.2.3 身份更新阶段 博瑞福田虽获得认知合法性,但使企业也面临威胁。借用母体企业身份会加深对母体企业身份的依赖,持续发展扩张会面临母体企业收回品牌的危机。因此,博瑞福田进行第二阶段组织身份变革,即身份更新阶段,具体表现为重拾创业身份、增补非相关标签、弱化母体标签。首先,重拾创业身份表现为企业以优秀创业企业身份积极参与社会活动。博瑞福田以优秀新创企业的身份,与行业内三十多家门类企业联合发起山东省门业协会,门类企业之间合作互助、共同发展,创业者更是被任命为协会秘书长。其次,增补非相关身份标签来源于多元化业务的开展,企业以此消除自身对母体企业过度依赖的威胁。通过旋转门业务蓄势,博瑞福田将业务延伸至对外贸易、电子商务、防护科技等领域,业绩从三千多万元上升到两亿元。这一过程,裂变创业企业以机会为导向,通过开展多元化战略抓住市场机会、提升了企业价值、弱化母体标签,从而消除依赖母体产生的威胁。
这一阶段,博瑞福田获取了社会政治合法性并提升了认知合法性。社会政治合法性表现为行业联盟、协会认可及政府支持。一方面,联合发起成立山东省门业协会,规范行业标准,颁发生产安装资质,改变了原本的行业资质颁发形式,获得权威机构的认可;另一方面,裂变创业企业获得青岛高新区政府和省科技厅的创业补贴,得到了政府机构的支持。认知合法性表现为更加广泛的行业内外网络。行业协会的建立不仅使博瑞福田与其他门类企业形成良好的协同关系,还进一步扩大了创业者的社交网络和社交影响力,增强了企业的认知合法性。博瑞福田合法性门槛的跨越机制如图3所示。
图3 博瑞福田合法性门槛的跨越机制Fig.3 Mechanism of crossing the legitimacy threshold of BORAY FORTUNE
4 跨案例分析及发现
本文中的两家案例企业分别代表了两类组织身份变革,第一类是以雷神科技为代表的远离母体身份进入市场;第二类是以博瑞福田为代表的贴近母体身份进入市场。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的情境下,两家案例企业都面临双重合法性门槛,却选择了截然相反的身份变革方式,进而表现出不同的合法化路径,以下从3个方面展开分析。
4.1 双重合法性门槛的形成
组织身份能够影响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对组织的分类[15],对企业形成特定的预期,最终决定组织的合法性[16]。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的情境下,裂变创业团队容易继承母体企业失败的经验、错误的程序等不利资源,容易受到客户流失、母体企业负面口碑的影响,难以获得认可。作为创业活动,创新性也意味着不确定性,规模小、品牌认知度低、不确定性高,同样难以为继。例如雷神科技,作为新创企业其规模小、品牌认知度低,难与顶尖代工厂取得合作。因为该代工厂曾与母体企业有过失败的合作经验,即使有母体企业背书,新企业同样难取得合作。已有研究显示成功母体企业更容易裂变出成功的新创企业[8],资源禀赋的优势削弱了创业的不确定性。而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的背景下,新创企业的空白凸显了裂变活动的失败背景,失败的背景增强了创业活动的不确定性。裂变活动的失败背景和创业活动的不确定性都向企业发起了挑战,形成了双重合法性门槛,表现出缺乏信任和用户偏见。
4.2 合法性门槛的跨越
组织身份回答了“作为组织,我们是谁”的问题,解释了组织存在的价值和目的[31]。组织身份变革强调组织根据识别出的身份与声誉反馈之间的不协调程度来重构组织的身份[36]。面对双重合法性门槛,裂变创业企业可通过组织身份变革获取组织合法性。通过案例分析,本文归纳出两条组织身份变革路径,区别在于新企业与母体企业之间的关系,而创业团队对机会的判断是影响变革路径的主要因素。
以雷神科技为代表的是“去母体化—身份重拾”的组织身份变革路径。去母体化意味着裂变创业企业远离母体企业身份,表现为规避母体身份、创建身份标签和强化用户导向。裂变创业企业塑造全新独立的身份以规避母体企业业务失败带来的口碑问题,规避客户先入为主的负面印象。进一步在品牌、产品、服务等方面强化用户导向,增强客户对企业的信任。以雷神科技为例,去母体化的身份策略为其带来了粉丝支持和资本认可,获得认知合法性。然而,去母体化短期内虽有效,但容易带来组织身份模糊的威胁。知名度的提升带来更多的关注和讨论,用户对雷神科技和海尔集团的身份模糊,甚至造成“雷神就是海尔贴牌”的错误解读。随后,企业可实施第二阶段的组织身份变革,即身份重拾,具体表现为宣传裂变身份,增补身份含义和增加相关身份标签。企业通过塑造成功的裂变形象进行宣传,比如雷神科技宣传自己是“海尔小微创业的优秀样板”,与母体企业强强联合,加速提升知名度。通过前期蓄势,企业借力进一步增加相关多元化身份标签,实现企业成长。企业的成功带来了政府的支持、媒体报道和企业荣誉,获得了社会政治合法性,增强了认知合法性程度。
以博瑞福田为代表的是“近母体化—身份更新”的组织身份变革路径。近母体化意味着裂变创业企业贴近母体企业身份削弱创业身份,表现为规避创业身份、利用母体身份和强化个人身份。裂变创业企业通过规避创业身份削弱品牌知名度低的问题,通过有效继承和优化母体企业的身份提升知名度,辅以创业者个人身份的强化,扩大企业的社会网络和影响力,受到外部利益相关者认可,获得认知合法性。然而,近母体化策略会带来组织身份依赖的威胁。企业利用母体企业身份,不仅自己获利,也使母体企业知名度得以提升。此时母体企业可能会重拾失败业务或提高身份利用的砝码,对裂变创业企业形成制约和威胁。因此,裂变创业企业可实施第二阶段的组织身份变革,即身份更新,具体表现为重拾创业身份、增加非相关身份标签、弱化母体标签。这一阶段裂变创业企业不再躲在母体企业身份背后,而是积极抓住市场机会开展非相关业务,打造成功的创业企业形象,与其他企业联盟,突破母体企业的限制。这一阶段为裂变创业企业获取了社会政治合法性,增强了认知合法性程度。通过跨案例分析,得到母体企业业务失败情境下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门槛的跨越机制,总结如图4所示。
图4 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门槛的跨越机制Fig.4 Mechanism of crossing the legitimacy threshold of spin-offs
5 结论与启示
裂变创业企业如何应对组织合法性问题?通过雷神科技和博瑞福田的双案例对比分析,本文发现: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情境下,裂变创业企业存在组织合法性问题,即母体失败的背景和新创企业不确定性带来的双重合法性门槛。现有文献强调了新创企业的合法性问题,即创业活动的资源约束和不确定性[23];也强调了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优势,即从母体企业带来的资源禀赋和经验优势[3,8]。而忽略了另一类裂变创业,它们既承受着创业的不确定性,又承受着母体企业业务失败带来的负面效应。本文通过对这类裂变创业所面临的组织合法性问题进行分析,拓展了现有文献针对裂变创业企业组织合法性的释义内涵,提出了裂变创业企业的双重合法性门槛,即源于裂变活动和创业活动两方面的合法性门槛。
本文进一步发现,裂变创业企业可通过组织身份变革获取组织合法性,克服双重合法性门槛,并且可以选择两种不同的组织身份变革策略。裂变创业企业可选择“去母体化”的策略,通过远离母体企业身份、塑造全新身份面向用户,获取组织合法性;也可以选择“近母体化”的策略,通过贴近母体企业身份、利用母体企业身份的价值抓住机会,获取组织合法性。这两种初始策略帮助裂变创业企业获取了认知合法性。然而,裂变创业企业与母体企业关系的变化,使新企业容易遭遇变革问题,“去母体化”策略存在组织身份模糊威胁,“近母体化”策略存在组织身份依赖威胁,对组织合法化进程造成负面影响。因此,裂变创业企业需进行第二阶段的“身份重拾”和“身份更新”策略以消除“去母体化”和“近母体化”带来的问题。最终通过两阶段的组织身份变革获取认知合法性和社会政治合法性,跨越组织合法性门槛。
这些发现有着重要的理论意义。首先,本文打破了裂变创业企业合法性优势的假定,在裂变创业研究领域做出延伸。现有文献强调了成功的母体企业容易裂变出成功的新创企业[1,19],进而提出裂变创业企业继承母体企业优势的资源和经验,具备合法性优势[10]。然而,关于裂变创业的讨论往往把母体企业的成功作为前提,事实上,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的情境下,裂变创业企业面临组织合法性困境。本文发现业务失败的母体企业所衍生的裂变创业企业面临源于裂变活动和创业活动的双重合法性门槛,解读了其来源之间的复杂关系,并提出跨越合法性门槛的路径。通过对裂变创业企业合法性门槛的讨论,本文打破了裂变创业企业合法性优势的假定,拓展了裂变创业企业的组织合法性内涵,进而为裂变创业的研究提供了重要启示意义。
其次,本文通过揭示裂变创业情境下新创企业的合法化战略,贡献于新创企业的合法化战略研究。已有研究中提出的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化策略(例如组织身份变革、意义给赋等)大多基于母体企业声誉良好的假定,其背后的核心逻辑在于通过解决员工的身份认同问题而实现裂变创业企业的独立[10,28]。而母体企业失败情境下,外部利益相关者的不认可造成了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性问题,创业者感受到来自构建吸引力的压力[29]。基于此,本文聚焦于母体企业相关业务失败或即将失败的特殊情境,剖析了裂变创业企业的合法化策略。与现有文献一致,企业可通过组织身份变革来获取组织合法性[15-16]。进一步发现,裂变创业企业从机会导向和用户导向出发可区分成两条不同的组织合法化路径,但不同路径每一阶段的合法性目标是一致的,相比于社会政治合法性,认知合法性的获取通常是企业的首要目标。这些发现是对理解裂变创业的组织合法化过程的有力补充。
此外,本文的发现对裂变创业企业的组织身份变革研究具有一定的启示意义。组织身份决定着社会公众及外部利益相关者对于组织的认知[33]。裂变创业企业与生俱来的身份标签便是母公司的实践背景。现有文献强调了这一标签带来的资源禀赋[3-4],强调了裂变创业企业总是倾向于贴近或者模仿母体企业来获得合法性[40],进入母体相关或互补行业[7]、嵌入母体企业的网络[6],但忽略了部分企业远离母体企业的身份变革策略。本文提出了在母体企业业务失败的情境下,企业处理其携带的母体企业标签时,展现出贴近母体企业和远离母体企业两种不同倾向。通过对驱动因素、变革内容、变革威胁等方面进行深入分析,搭建了组织身份变革的理论框架,为组织身份变革,尤其是裂变创业的组织身份变革提供了一定的启示。
本文的结论对于裂变创业企业应对合法性门槛具有以下3个方面的实践启示。①由母体企业失败业务衍生而来的裂变创业企业需要谨慎识别自身面临的双重合法性门槛,区分出合法性问题究竟源于裂变活动还是源于创业活动。例如用户不认可海尔电脑进而不认可雷神电脑,是雷神科技面临的与裂变活动相关的合法性问题,而顶级代工厂与雷神科技合作产生犹豫,是雷神科技面临的与创业活动相关的合法性问题。②裂变创业企业在应对合法性门槛时,不要盲目行动,应谨慎选择与之匹配的组织身份变革策略,或脱离母体企业、塑造全新身份,或贴近母体企业、借用母体身份的残余价值,从而将合法性门槛的影响降低到最小。这取决于组织合法性问题与创业机会的一致性,若一致性较强,企业更易选择贴近母体企业;若一致性较弱,则更易选择远离母体企业。例如,博瑞福田受到创业特征下品牌认知度低的影响,发现母体企业虽然声誉不佳但品牌底蕴仍对自身有利,即创业机会和母体企业“高端品牌”的身份具有一致性,所以选择贴近母体企业的策略。③母体企业带给裂变创业企业的身份标签产生了负面影响,裂变创业企业处理与母体企业之间的关系时需要警觉变革过程中面临的组织身份威胁,对母体企业的片面规避容易造成组织身份模糊,对母体企业的利用不当容易造成组织身份依赖。例如,雷神科技通过去母体化的策略,以崭新的游戏电脑品牌面向用户,获得了认知合法性,但曝光度的提升引发了用户对其与母体企业关系的模糊,造成了组织身份模糊威胁,随之雷神科技通过对裂变身份的声明克服这一问题。
已有研究的局限性为未来裂变创业的研究提供了机会。首先,为了更清晰地识别裂变创业企业面临的合法性门槛以及合法化策略,本文在选择案例时控制了裂变创业企业与母体企业的竞争关系、行业相关度和员工认可度等因素,未来研究可进一步揭示这些因素对本文结论的影响。其次,雷神科技和博瑞福田作为典型的裂变创业企业,虽然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未来研究仍需要通过其他裂变创业企业对研究结论进行修正和检验,从而得出更具有普适性的裂变创业组织合法化的理论。最后,本文基于组织身份变革视角探究了裂变创业企业合法化的路径,未来研究还可以从组织战略变革等不同视角扩展裂变创业企业合法化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