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及其他

楚红城

秦腔

戏楼是二婶的耳朵

歪在那儿。小镇够大

瘸腿的老刘

麻脸的小孙

独眼的水叔

几个光棍们凑一起敲打黄昏

锵锵锵——咚咚咚——

日子久了，二婶怀疑

这些扯开喉咙汉子的婆姨，会循着哭腔回来吗

她的棺材铺鲜有人来。老梁绝对稀客

他的老伴昨晚没了

唱秦腔的光棍又多一个

贫穷碎成九十年代的余额

二婶听惯了这些嘈杂

她纺麻绳，纳鞋底

不停喃喃——

这几个闲人

戏楼坍塌之后，她近乎聋子

我凑近她，唤她

她朝戏楼方向傻笑，娃儿，二胡

啥调子哦

那暴鼓，咋敲得比雷还响

在乡下

十月偏寒。小镇，屋顶

老猫继续蜷缩

团成一团模糊的白月光

我的祖母，将没有吃净的鱼骨

捧给它

并小心地将夜色拦在窗外

几分钟前，它在堂兄胸口挠一道血红

我不知道为什么

顺着伤口按下，风雨

递过来饶恕的眼神

回到供奉祖先牌位的长条桌前

沉沉睡去的时光，只需一缕烟合掌

就会像白月光一样弥漫开来

笼罩着祖母，照亮那几句

念念有词

几十年来卡住后山喉咙的那根鱼刺

依旧会渗出苦汁

使我保持祖母脸上相同的神色

阿婆

她眯眼挑选阳光

长尾灰鹊追逐之啼，向堂屋的寂静滑下

老杏樹犹剩一棵

立着。晾衣服的绳子从最低的枝拉到檐口

搭件破戏袍

吊嗓子累了

风似犹豫，拂她

拂不似我看到的阻隔。这让几簇黄闪闪的野花

紧贴于瞬间。跳，跃，四散

听者沿它们的嘴型走向那时候

唤她地主婆的孩子一个接一个去了大城市

假设那个男人跷着腿将爱情编织

成花环。受限于虚构

她弹落戏袍上的秋色，低下头

即便习惯了真假戏文

早已不在指尖

事实上，坪上的乡邻待阿婆如待自家闺女

瞅着她将一生从背弃中抽出

她的洗、漱、走动，被时光摁成后城市时代的静音

来到大运河边

思考的人，继续和大运河对峙

挪用两个形容词：执着、隐忍。何止，将潮声唤醒的风

将秋色推来

他想给燃灯佛舍利塔换一盏盛世的灯，安慰涨起来的运河水

通州一直睁大着眼睛。玻璃房子耸立，车水马龙

经过他生活过的高碑店、梆子井、杨闸

一部分运河水流过张家湾桥，和未来相连

另外一部分，拐入历史的门槛，流入博物馆的介绍

似乎如此，几根弦就可以绷紧

二胡可以演奏了

听二胡的，都是早些年，来过运河边、学会收心的人

他们接着把精致的风景修改成如云的文字

他们称兄道弟，互相安慰——这些年清澈起来的运河水，可以洗濯灵魂了

我和我们曾经拥有一幅帛画，流过北京城的一截运河水，明显有修补过的痕迹

囚

药劲未消，坐在一架巨型乐器前

请原谅黑夜，从思维移动到指间

又从指间移回到梦境

雨水压低声音，他们交谈着麦子和玉米的呼救声

这些遗失的虚拟

被阿妈一遍一遍搓洗

搜索背光的镜子，放大眼睛嘴型

都不是我的样子

仿佛什么也没有看到。一群人从纸张穿行

愈合的光线，某个角落集合

我不确信我还是我

麦子和玉米的呼救声现在是一条条雨线

忘记我怎么会遇见无数人

住在阿妈的身体里，忘记我怎么会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