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之声

蔡天新

秋柳诗社

从前我在明湖之南

与同学们解开缆绳

荡漾在碧绿的湖水中

牌坊仍留在记忆里

昨夜我在湖之东北

卧听轻声的蛙鸣

今晨见到纵横的堤坝

把湖水一段段分割

曾堤的杨柳多于江南

还有新造的楼阁和拱桥

秋柳街的诗人已散尽

唯留下了一尊铜像

杜甫的历下亭清晰可辨

仿佛会从水上漂走

相距不过百十来米

却相隔了无数的春秋

2020年10月16日于济南

写作动物—— 给福瑞斯特·甘德①

你在上一封信里说到

加州的森林大火绵延不绝

尘埃落在田野和植物上

（不，复数应该指工厂）

落在小车和卡车的顶部

落在小小门廊的上方

（有门廊的房子令人羡慕）

落在心灵与时间的空隙

是的，当羚羊跑过草地

绕过一个长长的水池

留下了一连串的脚印

它们很快会被风吹干

如同诗人在键盘上敲击

有时缓慢有时急促

一行行文字跳跃在屏幕上

没有起点也没有终结

2020年9月5日于杭州

注：①福瑞斯特·甘德，美国诗人，普利策诗歌奖得主，近年曾多次访华。

自然之声

盛夏，黎明时分

窗外树枝上鸟雀齐鸣

每天把我从梦中唤醒

初秋，隔着帘布

我隐约听见杜鹃的鸣叫

布谷，布谷……

隆冬，推开窗户

我看见大雪纷飞

已经窸窣下了一整夜

早春，桃花开放

门外的小路满是落英

一步步将我引入深山

2020年9月12日于杭州

在吴江

在吴江

我听见了柳亚子的吟诵

他是诗人，也是活动家

江南因他的离去复归宁静

在垂虹

那座千年石桥今犹在

九十九孔桥墩唯留下十三孔

唐寅的画作也已远走他乡

在止间

我看到放映厅里在播《八佰》

壮士们断腕坚守苏州河畔

演讲厅里观众笑意盈盈

2020年8月-9月于苏州-杭州

石梁飞瀑

1

它从树丛里窜出

以一个倾斜的姿态

落在一泓溪水中

落差并不是很高

一头长颈鹿可以够着

安详而又宁静

仿佛久未谋面的老友

忽然间登门造访

给他沏一壶新茶

2

巨石拦住了去路

高耸在悬崖上

厚度只有半尺宽

数万年的水流冲刷

从底部开了一个口子

像一把大铡刀凌空举起

右侧是座千年古寺

没有参天大树

只听见游人的叹息声

3

沿游步道向下

来到瀑布的低端

石梁如悬中天

又有一座古方广寺

嫩黄色的墙壁

微翘的屋檐

两侧群山对峙

小路茂林修竹

五百罗汉栖隐于此①

2020年7月于天台-杭州

注：①我国不少寺庙里有五百罗汉造像，但最早是天台古方广寺，其次是杭州灵隐寺。

剡溪

一千六百多年前的雪夜

王子猷從睡梦中醒来

独自喝了一壶绍兴老酒

忽然想起要去剡溪一游

自北向南，逆流而行

去见一位姓戴的隐士

等到第二天天色将明

才抵嵊州，他便同舟返回

这个典故被后辈记录下来

诱发了唐代诗人的集体念想

李白为剡溪写了一箩筐诗

来或不来，杜甫也不甘示弱

2020年7月于新昌

路遇

在竞舟路与文一路的连接处

我的车速慢了下来

听见马路边的说话声

一位母亲蹲下身子

抚摸着儿子的小脸蛋

他刚从附近的学校出来

“儿啊，今天还有考试呀

作文得到老师的表扬

儿子，你真是太棒了”

她忙碌了一个星期

或许生活并不如意

终于获得了一丝慰藉

他似乎从小就懂得

学习是为了让母亲高兴

而非因为兴趣或其他

时针总是要向前走的

红灯也会很快转绿

而秋天的果叶终究要脱落

2020 年11 月6 日于杭州

（选自《人民文学》2022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