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谢灵运《山居赋》的“芨”
2022-05-25张丽萍张显成
张丽萍 张显成
摘要:谢灵运《山居赋》世称文学名作,然该赋的“慕椹高林,剥芨岩椒”之“芨”所指为何,众说纷纭,没有定论。综合运用语言学、文字学、文献学、植物学、中药学及造纸术等理论知识进行分析考察,可知“芨”为“日及(芨)”,是“朱槿”的别名,属锦葵科木槿属植物。
关键词:《山居赋》;芨;日及;朱槿
中图分类号:H030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0-5099(2022)03-0118-07
谢灵运的《山居赋》是东晋时期中国山水诗的开山之作,它不仅具有很高的文学价值,还反映了传统文化的多个侧面,包含着不同研究领域的学术信息,涉及语言学、植物学、造纸术、园林学、地理学、农学、美学等诸多领域。《山居赋》中的“慕椹高林,剥芨岩椒”,谢灵运自注云:“椹音甚,味似菰菜而胜。刊木而作之,谓之慕①。芨,音及,采以为纸。”[1]此二句大意为:伐椹于高林,剥芨于山上②。其中“剥芨岩椒”之“芨”字,从谢注看,所指显然不明。所以,造成学界对此字或略而不释,或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但正确训释此字,厘清相关同物异名现象,對大型语文工具书的编纂、名物词的考释以及我国造纸术发展史的研究都具有重要意义。
一、学界对“芨”的三种不同训释
为方便讨论,现将现代权威辞书及代表注家有关此字解读的观点罗列如下,然后以“按”的形式给出我们的看法。
1.芨芨草
在《汉语大词典·艸部》中“芨”字解为:“即芨芨草。南朝宋谢灵运《山居赋》:‘慕椹高林,剥芨岩椒。’自注:‘芨,采以为纸。’”[3]
按,《山居赋》之“芨”与“芨芨草”不是同一种植物,二者生长的地理环境不相符。宋少帝景平元年(公元423年),谢灵运辞官返乡隐居,《山居赋》便是其隐居始宁(即今浙江省嵊州市)时的作品。《山居赋》详实地描绘了始宁墅的经始、范围、山水、经济、物产、建筑、道路及作者本人的生活行迹。始宁墅是谢灵运祖父谢玄建造的世族庄园,位于今始宁县南山一带[4]。《山居赋》之“芨”产于浙江,而“芨芨草”产于“我国西北、东北各省及内蒙古、山西、河北,生于微碱性的草滩及砂土山坡上”[5]。芨芨草茎细长而柔韧,叶稀疏而纤薄,无皮可“剥”(剥取),农家拔其茎扎扫帚或编筐箕。“芨芨草”与谢灵运所言“芨”用字相同,但所指不是同一种植物。
《汉语大词典》释“芨”为“芨芨草”,可能受“同字之惑”,也可能受谢注“芨,采以为纸”的影响。芨芨草茎叶坚韧,纤维性强,可用来造纸。芨芨草为禾本科植物,用禾本科植物造纸,时代较晚,到了宋代才有明确的文献记载北宋苏易简《文房四谱·纸谱》:“浙人以麦茎,稻杆为之者脆薄焉。以麦蒿、油藤为之者尤佳。”[9]“麦”“稻”均为禾本科植物,北宋时可用来造纸。。文献记载一般晚于事件发生的时间,加之用禾本科植物造纸过程较简单,基于这两点,所以潘吉星推测,以禾本科植物作为造纸原料始于“唐代”[6]。可见,从造纸术看,“芨芨草”在谢灵运时期还不是造纸原料,《山居赋》的“芨”自然不是“芨芨草”。
2.白及
在《汉语大字典·艸部》中将“芨”字解释为:“植物名。即白及。兰科。多年生草本。地下有指状分歧肥厚的块茎,数个相连接,故名白及,又名连及草。块茎含粘液质和淀粉等,可为糊料,又可入药,止血补肺……南朝宋谢灵运《山居赋》:‘慕椹高林,剥芨岩椒。’自注:‘芨,采以为纸。’明方以智《物理小识》卷七:‘《墨娥小录》云:若玉、玛瑙、珊瑚等物损折,研石膏、明矾,磨芨调涂损处。’”[7]
按,白及也作“白芨”,属兰科白及属植物明李时珍《本草纲目·草一·白及》:“其根白色,连及而生,故名白及。”[10]765清王士祯《香祖笔记》卷九:“余丙子使蜀,山路中见白芨花,因得‘西风尽日蒙蒙雨,开遍空山白芨花’之句。”[11]以上李氏文的“白及”即王氏文的“白芨”。。《山居赋》之“芨”与“白及”也不是同一种植物。从生长的地理环境来说,“白及”在浙江有分布[8],与“芨”的产地相符。但是,从功用上来说,“白及”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和园林价值,还可作糊剂,却不是造纸原料,更与“剥”的采集方法无关。
如果要说“白及”与纸张有什么关系的话,那就是它可以用来制作糊剂粘接纸张。“白及”块茎含粘液质和淀粉,晒干后碾成粉末,与面粉等混合便可制成糊剂。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卷二十九“粘接纸缝法”:“王古心先生《笔录》内一则云:方外郊青龙镇隆平寺主藏僧永光,字绝照,访予观物斋,时年已八十有四。话次因问光:前代藏经,接缝如一线,岁久不脱,何也?光云:古法用楮树汁、飞面、白及末三物调和如糊,以之黏接纸缝,永不脱解,过如胶漆之坚。”[12]据潘吉星研究,敦煌石室写经纸亦多用白及与面粉制成的糊剂接缝。“白及”作糊剂的优点主要有二:一是粘结力强,不易脱落;二是防虫蛀,便于储存[13]。所以,“白及”虽可作糊剂粘接纸张,却不是造纸材料。
《汉语大字典》引《山居赋》及谢注“芨,采以为纸”为书证,而释义却只言其“可为糊料,又可入药,止血补肺”,不言其造纸功用,书证与释义明显矛盾不合。《汉语大字典》释“芨”为“白及”,可能是受“白及”可省作“芨”的影响,其所转引的《墨娥小录》中的“芨”,正是“白及”之省;但《墨娥小录》中的“芨”明显是用作糊料,非造纸材料。故《汉语大字典》以谢灵运《山居赋》的“芨”为“白及”,显然误。
3.堇草
李运富先生的《谢灵运集注》对“慕椹高林,剥芨岩椒”句的“芨”注曰:“芨(音机):堇草。”[14]262
按,《尔雅·释草》之“芨,堇草”。郭璞注:“即乌头也。江东呼为堇。”陆德明释文:“案,《本草》‘蒴藋,一名堇草,一名芨’。非乌头也。”《本草》指梁陶弘景《本草经集注》,《本草经集注》(辑校本)卷五“蒴藋”条下云:“一名堇草,一名芨。”[19]宋唐慎微《证类本草》卷十一“蒴藋”条同此[20]。其实此句最早出自《名医别录》卷三。此外,旧题魏吴普《神农本草经》多省称《本草》,经查核,今辑本《神农本草经》不载“蒴藋”条,可见陆德明释文所引《本经》乃《本草经集注》,非《神农本草经》。可见“堇草”为何物,有两种答案:一是乌头,如郭璞说;二是蒴藋,如陆德明说“堇草”到底是“乌头”,还是“堇草”,本文暂不予讨论。。“乌头”为毛茛科植物乌头的块根,因形似乌鸟之头,故谓之乌头。乌头之苗,古称“堇”“茛”“茛”为“堇”之声转。。乌头具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味辛、苦,性热而大毒,有镇痛、抗炎的效用[15]。“蒴藋”为忍冬科植物陆英的茎叶。蒴藋亦有较高的药用价值,味甘、微苦、性平,有祛风、利湿、舒筋、活血的效用[16]。
“芨”与“乌头”“蒴藋”均非同一种植物。从生长的地理环境来说,“乌头”和“蒴藋”都产于浙江[17-18],与《山居赋》的“芨”产地相符。但是,从功用上来说,不论“乌头”还是“蒴藋”都不具有造纸功能,采集方法也都与“剥”无涉。
李运富先生释“芨”为“堇草”,显然是受《尔雅》的影响。但事实上有关“堇草”的文献记载本身就混乱不清,所指不明,故以“堇草”释“芨”,“芨”之所指亦不明。李先生未能紧密联系谢注“采以为纸”,言《山居赋》之“芨”为“堇草”,自然亦误。
综上,以上释《山居赋》中“芨”的三种观点,或与“芨”之产地不符,或与“芨”之造纸功能不符,或与“剥”之采集方法无涉,所释都不能令人信服,均不符合《山居赋》的原意。究其原因,均未结合《山居赋》原文及谢注做深入考察,或无根据地连读“芨”为“芨芨草”,或简单地读“芨”为“及”而误释为“白及”,或不加辨别地照搬“芨”的有关古辞书及古注。
《山居赋》中“芨”所在文句的信息,不光涉及语言学、文献学,还涉及植物学、造纸术等多个学科的问题。所以,我们要正確释读《山居赋》的“芨”,还需综合运用相关学科的理论知识,方有可能解决这一长久未得确释的难题。以下我们即从多学科角度来考释这一问题。
二、从语言学、文字学、文献学证“芨”即“日及”
我们认为《山居赋》之“芨”当指“日及”,即“朱槿”。
用“芨”造纸,文献记载甚少。《山居赋》之“芨”所指何物,唐人或已不知。唐段公路《北户录·香皮纸》:“尝读谢康乐《山居赋》云‘剥芨岩椒’,言芨皮可为纸,未详其木也。”唐崔龟图注:“又扶桑国在中国之东二万里,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叶似桐,初生如笋,国人食之,实如梨而赤。绩其皮为布以为衣,亦以皮为帋《说文》无“帋”字。《玉篇·巾部》:“帋,亦作纸。”“扶桑国”指日本,出自《梁书》。《梁书·诸夷传·扶桑》:“扶桑国者,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地在中国之东,其土多扶桑木,故以为名。”“扶桑国”是史实还是神话,不是我们所关心的,我们所关注的是由崔注可知扶桑在古代就已经用来制衣造纸。一般可以制衣的原料亦可造纸,如三国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卷上:“榖,幽州人谓之榖桑,或曰楮桑,荆扬交广谓之榖,中州人谓之楮……今江南人绩其皮以为布,又捣以为纸,谓之榖皮纸。”[21]旧题梁陶弘景辑《名医别录》:“楮,此即今构树也,南人呼榖纸亦为楮纸。武陵人作榖皮衣,甚坚好尓。”[22]则榖树皮与芨皮均既可制衣也可造纸。。”[23]42可见,崔注认为《山居赋》之“芨”指“扶桑”。这是我们现在所见最早解释《山居赋》“芨”字的材料,也是最早记录用扶桑造纸的文献用“芨”造纸,还见于宋顾文荐的《负暄杂录》,其云:“扶桑国出芨皮纸。”[24]。那么,“扶桑”到底是什么植物呢?
“扶桑”又作“佛桑”,为“朱槿”的别称。“扶桑”“佛桑”因枝茎柔弱、茎叶如桑而得名。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木部》中“扶桑”条有明确记载:“扶桑产南方,乃木槿别种。其枝柯柔弱,叶深緑,微涩如桑。其花有红黄白三色,红者尤贵,呼为朱槿。”[10]2129唐刘恂《岭表录异》卷中:“岭表朱槿花,茎叶皆如桑树,叶光而厚,南人谓之佛桑。”[25]今《中国植物志》亦将“扶桑”“佛桑”看作“朱槿”的别称[26]69。可见,“朱槿”“扶桑”“佛桑”三者同物异名。
古人认为“朱槿”为“木槿”的一种,因花深红色而得名。最早记载“朱槿”的是西晋嵇含的《南方草木状·木类》,其云:“朱槿花,茎、叶皆如桑,叶光而厚。树高止四五尺西晋一尺等于242厘米,故西晋的四五尺大概相当于今天的三尺多。,而枝叶婆娑。自二月开花,至中冬即歇。其花深红色,五出,大如蜀葵。有蕊一条,长于花叶,上缀金屑,日光所烁,疑若焰生。一丛之上,日开数百朵,朝开暮落,插枝即活,出高凉郡。”[27]28唐段公路《北户录·红梅》:“岭南之梅,小于江左,居人采之,杂以……朱槿之类。”唐崔龟图注:“朱槿四时常有花,可食,此蕣木也,一名堇,一名榇。”[23]41崔注之“堇”为“槿”之古字,指“木槿”参见《古今韵会举要》卷十三“吻与隐通”下关于“槿”的例子。。“蕣”“榇”均是“木槿”别名。《说文·艸部》:“蕣,木槿也。”《尔雅·释草》:“椴,木槿;榇,木槿。”清沈龄《续方言疏证》卷下:“木槿有赤白二种,白曰椴,赤曰榇。”[29]可见,古人将“木槿”“朱槿”看作同一种植物,差别在花的颜色;而现代植物学划分得更细致、更科学,将“木槿”与“朱槿”分成两个不同的种,均属于“木槿属”《中国植物志》锦葵科木槿属下“木槿”“朱槿”分列,前者学名为“Hibiscus syriacus Linn”,后者学名为“Hibiscus rosa-sinensis Linn”。。
“木槿”又称“日及”。晋郭璞《尔雅注·释草》:“(木槿)别二名也,似李树,华朝生夕陨,可食。或呼日及,亦曰王蒸。”《文选·陆机〈叹逝赋〉》:“譬日及之在条,恒虽尽而弗悟。”唐李周翰注:“日及,木槿华也,朝荣夕落。”李时珍《本草纲目·木部·木槿》:“此花朝开暮落,故名日及,曰槿曰蕣,犹仅荣一瞬之义也。”[10]2128《古今韵会举要》卷十三“吻与隐通”下:“槿,木名……其花朝生暮落,一名日及,一名蕣华,盖取一瞬之义,通作堇。”[28]南朝刘孝威《行还值雨又为清道所驻诗》:“早荣羞日及,晚知惭豫章。”[30]唐施肩吾《槿花》:“但看日及花,惟是朝可怜。”[31]此刘孝威与施肩吾诗之“日及”均即“木槿”。
“木槿”“日及”的得名之由、构词理据均可解:
如上所言,“槿”又作“堇”。堇,少也。《史记·货殖列传》:“豫章出黄金,长沙出连锡,然堇堇物之所有,取之不足以更费。”裴骃集解引应劭曰:“堇,少也。”时间短亦可说少。
“及”,至也、到也,“日及”为状中结构,即“一日即及”,指一日之内便可到某种状态或程度。文献中,除木槿外,“日及”一词还可指朝菌和牛名。朝菌见日则死,即一日即死,故名“日及”《庄子·逍遥游》:“朝菌不知晦朔。”唐陆德明释文引司马云:“大芝也。天阴坐粪上,见日则死,一名日及,故不知月之终始也。”又引崔云:“粪上芝,朝生暮死,晦者不及朔,朔者不及晦。”一说“朝菌”即“木槿”,陆德明释文引支遁云:“一名舜英,朝生暮落。”又引潘岳云:“木槿也。”。大月氏和西胡之牛“今日割取其肉一二斤,明日疮即愈”,即一日即愈,故名“日及”《金楼子·志怪》:“大月支及西胡有牛名曰日及,今日割取其肉一二斤,明日疮即愈,故汉人有至其国者,西胡以此牛示之,汉人对曰:‘吾国有虫大如小指,名曰蚕,食桑叶而吐丝。’外国人复不信有蚕。”[32]。此二者皆说明时间的短暂,仅一日即及。
可见,“木槿”之“槿”与“日及”,都形容时间短瞬、生命易逝。木槿花朝荣暮落,终日而殒(见上文),故名“木槿”,又名“日及”。
古人将朱槿看作木槿的一种,故文献中“朱槿”亦可称“日及”。西晋嵇含《南方草木状·木类》云:“朱槿花……一名赤槿,一名日及。”[27]28《广雅·释草》:“日及,木槿也,一名朱槿,一名赤槿。”明李时珍《本草纲目·木部·扶桑》:“东海日出处有扶桑树,此花光艳照日,其叶似桑,因以比之,后人讹为佛桑,乃木槿别种,故日及,诸名亦与之同。”[10]2129清屈大均《广东新语·木语》:“朱槿,一名日及,亦曰舜英。”[33]
“日及”又作“日芨”,“芨”从“及”得声,语音相同,文字形式不同。《广雅·释草》:“朝菌,朝生也。”清王念孙疏证:“《抱朴子·论仙》‘蜉蝣校巨鳌,日芨料大椿,岂所能及哉’。日芨与日及同。”清董诰《皇清文颖续编·绎典》:“以昔视今,若日芨之儗大椿,不已乎?”[34]“及”“芨”二字多通用,如“白及”又作“白芨”(见上文)。
《山居赋》的“芨”是“日芨”的省称。《山居赋》“剥芨岩椒”的上句为“慕椹高林”,两句对仗工整。上句用单字“椹”,下句也必须用单字,故将“日芨”省作“芨”。双名省作单名,如《山居赋》:“杨胜所拮,秋冬获。”谢灵运自注云:“杨,杨桃也,山间谓之木子。”将“杨桃”省称“杨”。又如《山居赋》:“寒葱摽倩以陵阴,春藿吐苕以近阳。”李运富校注:“藿(音或),藿香,一种香菜。”[14]262将“藿香”省称“藿”。上引《墨娥小录》“白芨”作“芨”,亦将双名省作单名。
以上从语言学、文字学及文献学角度,证明了《山居赋》之“芨”指“日及(芨)”,当是“朱槿”。
三、从植物学、造纸术证“芨”即“日及”
“芨”,谢灵运自注:“采以为纸。”可见“芨”可用来造纸,而“朱槿”正可造纸。
从植物学看,朱槿(Hibiscus rosa-sinensis Linn)是锦葵科木槿属常绿灌木,高约1~3米。叶阔卵形或狭卵形,长4~9厘米,宽25厘米,先端渐尖,基部圆形或楔形,边缘具粗齿或缺刻,两面除背面沿脉上有少许疏毛外均无毛;花冠漏斗形,直径6~10厘米,玫瑰红色、淡红或淡黄等色,花瓣倒卵形,先端圆,外面疏被柔毛;雄蕊柱长4~8厘米,平滑无毛,花柱枝5;蒴果卵形,长约25厘米,平滑无毛,有喙。花期全年[26]69。
朱槿在我国热带、亚热带地区分布广泛,浙江境内亦有。主要生长在山地疏林,也可栽培[35]。功用主要有:一是茎皮纤维可搓绳索、编麻袋、造粗布、网及纸张[36];二是叶、花可供药用,微辛、平、五毒,有清肺凉血、散热解毒作用,治痈疽肿毒恶疮,消肿排脓止痛[10]2129;三是花大色艳,四季常开,可供园林观赏[26]69。
从造纸史看,东汉蔡伦总结和改进造纸术,扩大了造纸原料,开始用木本植物韧皮纤维造纸。至东晋,纸逐渐代替了简帛成为主要的书写载体,纸的需求空前增大,各地都建立了官私纸坊,就地取材造纸。造纸原料主要有麻、藤、树皮(如构树皮、桑树皮)等。
锦葵科植物,茎之韧皮发达,可供造纸。关于朱槿造纸的记载,现在所见最早的文献是唐崔龟图的《北户录注》(见上文),说明至少在唐代,朱槿已经被用来造纸了,只不过不是造纸的大宗材料而已。我们尚未看到东晋时期以朱槿造纸的其他文献记载,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朱槿的茎、叶与桑相近,又多冠以“桑名”,如“扶桑”“佛桑”“桑槿”等“桑槿”见唐段成式《酉阳杂俎·支植上》,其云:“重台朱槿,似桑,南中呼为桑槿。”[37],且朱槿不是造纸的大宗材料,所以人们在谈及造纸原料的时候,以桑科植物笼统概括而没有细说。
历史上,浙江嵊县剡溪沿岸盛产以藤本植物制造的“剡藤纸”最早记载“剡藤纸”的是张华《博物志》,其云:“剡溪古藤甚多,可造纸,故即名纸为剡藤。”南宋之后因藤被过度砍伐而衰落,被竹纸替代。。东晋中叶之后,“剡藤纸”被官方规定为文书专用纸。据《北堂书钞·艺文部·纸》记载,东晋范宁在浙江做官时曾下令:“土纸不可以作文书,皆令用藤角纸。”[38]“藤角纸”即“剡藤纸”的别称[39]。这说明在东晋,既有官方规定的文书专用纸“剡藤纸”,也有一般百姓常用的“土纸”。所谓“土纸”,潘吉星认为:“恐怕是指原当地所造的一般纸(麻纸、桑皮纸等)。”[40]“芨”所造之纸,自然不是“剡藤纸”,而当属“土纸”一类。
以上从植物学、造纸术角度,证明朱槿可供造纸。朱槿的造纸功能与《山居赋》谢注“芨,采以为纸”正相合,更进一步证明《山居赋》之“芨”所指为朱槿。
四、结语
以上我们从语言学、文字学、文献学、植物学、中药学及造纸术等方面,对学界就《山居賦》“芨”字的训释进行了考辨,综合多学科知识证明了《山居赋》之“芨”为“日及(芨)”,即“朱槿”。将此训放回到《山居赋》原文中,与文意和谢注均完全吻合:
第一,生长环境相符。“朱槿”与“芨”都产于浙江,两者生长的大环境一致。由“剥芨岩椒”可知“芨”可生长在山上;而“朱槿”也可长在山地《中国植物志》所采集的朱槿标本,有不少来源于山地,如武汉二龙山、重庆南山等。,两者生存的小环境也一致。
第二,功用相同。由谢注“采以为纸”可知“芨”可用来造纸,而“朱槿”正是造纸原料。
第三,采集方法相同。由“剥芨岩椒”可知芨皮可剥,“朱槿”茎皮正可剥。
所以,学界将《山居赋》之“芨”释为“芨芨草”“白及”和“堇草”均误,当释“日及”,即“朱槿”。
(致谢:本文承蒙匿名审稿专家及兰州大学张文轩先生惠赐修改意见,谨此致谢!文中错漏之处,由笔者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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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张娅)
Explaining the Word of Ji in Shanju Fu Written by XIE Lingyun
Based on Multidisciplinary Comprehensive Interpretations
ZHANG Liping1,ZHANG Xiancheng2
(1.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Media,Guizhou University,Guiyang,Guizhou,China,550025;
2.Institute for Chinese Language and Document,Southwest University,Beibei,Chongqing,China,400715)
Abstract:Xie Lingyun’s Shanju Fu is known as a literary masterpiece,but there are existing divergent opinions on the meaning of the word of Ji which is in the sentence “Mu Shen Gaolin,Bo Ji Yanjiao” in Shanju Fu,with no conclusion yet.By the comprehensive application of linguistics,philology,literature,botany,Chinese pharmacy,papermaking and other theoretical knowledge for analysis and investigation,we can see that “Ji” is “Riji”,and is the alias of “Zhujin (Hibiscus rosa-sinensis)”,which belongs to the hibiscus genus of the Malvaceae family.
Key words:Shanju Fu; Ji; Riji; Hibiscus rosa-sinensis Linn
收稿日期:2022-01-10
基金項目:2021年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西北屯戍汉简地名简辑校与地名研究”(21BZS026)。
作者简介:张丽萍,女,甘肃白银人,博士,贵州大学文学与传媒学院副教授、硕士生导师。
张显成,男,四川成都人,博士,西南大学文献所教授、博士生导师。
①“椹”是高林中的树木砍倒后,日久而生的菌类。西晋张华在《博物志》卷三“异草木”条中载:“江南诸山郡中,大树断倒者,经春夏生菌,谓之椹。食之百味,而忽毒杀,人云此物往往自有毒者,或云蛇所著之。”[2] “菰菜”即今谓茭白,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菰”的根茎被真菌寄生后细胞增生而形成的肥大嫩茎。“刊木”即砍伐树木。另一说“椹”为桑葚。但是,采集桑葚,不用砍伐桑树,也就是说不用“刊木而作之”。故以“椹”为“桑葚”,恐不确。而以“慕椹高林”之“椹”为菌类,菰菜亦为菌类,说两者味道相近更合情理。
②“岩椒”,“岩”指山或高地的边,即崖岸。《说文·山部》:“岩,岸也。”“椒”,古籍多与“丘”“山”连用,亦指山。《楚辞·离骚》:“驰椒丘且焉止息。”王逸注:“土高四堕曰椒丘。”《文选·谢庄<月赋>》:“菊散芳于山椒。”李善注引王逸《楚辞》注曰:“土高四堕曰椒丘。”则“岩椒”当与椒丘、山椒同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