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瓷书法较传统书法的艺术形式的优势

钱雨锴

（景德镇陶瓷大学，景德镇市，333403）

1 书法的出现

汉字是见证了中华五千年成长，是我们整个民族的财富，又因为汉字是象形文字，它的笔画与结体都是随着时间慢慢从“画”（记述性的描摹），变为了字（象征性的符号），而不像英文已经变成了简单的字母排列组合，所以汉字较其他文字有其独具一格的美感。最初汉字的实用价值是远远高于其艺术价值的，它只是被用来作为人与人之间传递交流，记载事物的工具。象形化的演变是汉字从单纯的信息传递的工具走向艺术与审美的重要转折，从距今约八千年至五千年大地湾文化的遗址内发现的原始彩陶，造型上质朴厚重，上面也有了一些早期的刻纹装饰。到出了文字，从早期的甲骨文，商周时期流行的金文与大篆、秦统一六国后使用小篆至西汉末年，而后汉字已趋向成熟，，构成了书法艺术向多方向自由发展的极佳空间。许慎在《六书》中提到汉字的六种造字法分别是：象形、指事、会意、形声、转注、假借。其中“象形”是指具象描摹的方式而“会意”指取其意而不取其形。象形使其具有了具象的艺术表现能力而会意让他不是简单的描摹而促使了高度的抽象概括和纯净的书法出现[1]。而后作为实用工具的文字，靠着文人书写之美与挥洒之乐的行为，使得兼具人文艺术价值的书法应运而生。

2 传统书法的形式的变化

传统书法形式最早是以卷的形式铺置在抬案上的，从早期甲骨文契刻到商周时期的简牍书都为人们日常接触的书法形式，春秋战国时期以帛书为主。蔡伦造纸之后书法的主要载体从卷册转而以纸张为主。魏晋南北朝期间，战争不断导致社会动荡不安，百姓开始渴求精神上的解脱，使得佛教渐渐盛行以寄托人们的美好祈愿，也开始流行抄写长篇佛经，因此书法上也出现了长卷式形式，这种形式也得到了文人士族的喜爱，如怀素的《自叙帖》、苏轼的《黄州诗贴》、颜正卿的《祭侄文稿》、黄庭坚的《松风阁》王羲之的《兰亭集序》都是长卷的形式。宋元之后则发展出了满足文人，士官大夫风雅自娱的尺页、扇箑、小手卷。

壁上书是置于峰峦石碑，或是寺庙高堂远观欣赏的书法，从非实用而带有恢弘皇家气派的秦代刻石开始，从先秦的《石鼓文》到秦统一六国后，遍布全国的刻石《秦山刻石》、《琅琊台刻石》、《峄山石刻》、《之罘刻石》、《会稽刻石》等，字体多为当时非通用的小篆，内容上以歌颂功德为主。汉代碑刻成果斐然，东汉时期碑刻数量众多，所以成就较西汉更为突出，方正质朴的《张迁碑》，端庄凝重的《礼器碑》，飘逸秀丽的《曹全碑》等，此时隶书在石刻上占有重要地位。至南北朝时期北方仍然以碑刻为主，还由碑刻的形式发展成摩崖书、造像记以及墓志等不同形式。

图2 金代磁州窑白地褐彩文字虎形枕

侯开嘉的《题壁书法兴废史述》提到，在北宋时代，甚至年代还要早的南唐这种取代题壁书法的材料已出现了那就是纸[2]。因为题写在寺庙高堂墙体的书法依附于建筑墙体，随着时间的推移，墙体老化，建筑加修倾斜或坍塌，或是遭遇兵变灾害，都使得这种形式的书法难以长久保存，促使了挂轴书法形式的出现，挂置于墙体又不依附于墙体，欣赏方式于题壁书相似。立轴书法作品中最早的是南宋的吴琚的《七绝士轴》，明中后期开始盛行竖轴的书法形式，其中王铎的《行书五言诗轴》更是一绝，因其巨大的尺幅。

3 陶瓷书法形式的可能性与优势

陶瓷本身是作为一种需要特殊加工的材料，是人类早期偶然在火与土的往复接触中发现的，新石器时代人类在陶瓷上刻划陶文，随着陶瓷技法的逐渐成熟和书法艺术逐步的发展，书法与陶瓷装饰虽作为独立的艺术形式，但是两者之前总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使得陶瓷书法出现，成为了一种独特的艺术形式。陶瓷书法是来简单来说就是在瓷上写字，用瓷代替了传统书法的纸。而泥的各种创作效果的可能性也给予了陶瓷书法创作更多的方向，可以根据本身坯体的造型或立体或平面，同时也可让书法本身的内容以及字体的风格与造型形成呼应，更加加深观者的感受。也能通过不同的陶瓷装饰手法用釉上或釉下的形式来表现书法，又因为坯体本身具有厚度可以进行浮雕、镂雕、堆雕也可用釉料进行堆叠，使得本身形式较为单一的书法在陶瓷的载体上有了更多的可能性。陶瓷本身兼具了装饰性与实用性，书法是线条的艺术，书法作品能体现了创作者的心境与审美情趣，陶瓷书法则是两者在不同维度的结合，在一定程度上能做到实用性与审美性的统一。

3.1 唐代长沙窑

在唐代以前，几乎是未曾出现过以文字为瓷器装饰主体的瓷器，出现的文字也主要为工匠、作坊和产地的题款与符号，长沙窑开创性的用诗歌、谚语、警句作为瓷器的装饰，在此以前极其罕见，在古代的瓷器中它诗词民谚的数量也是独一无二的。唐代李群玉所作《石潴》描写了当时长沙窑的烧瓷场景：诗曰：“古岸陶为器，高林尽一焚。焰红湘浦口，烟浊洞庭云。迥野煤飞乱，遥空爆响闻。地形穿凿势，恐到祝融坟。” 唐代长沙窑位置坐落于长沙市望城县的石渚湖一带，长沙窑始于初唐，在唐代中晚期兴盛，终于五代，虽没有当时的南青北白极富盛名，但在陶瓷发展史上也有着重要地位，其代表着瓷器除了釉色美以外有了新的形式的装饰方式。

作为民窑的长沙窑，其服务对象多为千千万万的老百姓，所以在诗、书、画内容的选择上也与传统官窑面对书斋、贵族、宫廷的方向不同，更加“接地气”，更富民间意味，让老百姓更易接受。使得书法之前作为文人雅士、达官贵人有能力接触与欣赏的艺术可以借陶瓷这一载体更直接的接触到书法，长沙窑的文化史属于大众的文化，是民间的艺术。长沙窑的瓷器上书体以行书最为多见，而瓷上的文字虽不如一些文人士官的严谨讲究，但在节奏上更为自由，张弛有度，风格自然天成，兼具美感。图1的唐代青釉褐彩“春水春池满”诗文壶，造型上呈喇叭口，壶身呈瓜棱形，有纵向棱线装饰，壶口较短,底部无圈足，为平底。此壶以褐彩在流下腹部题写诗歌一首：“春水春池满，春时春草生，春人饮春酒，春鸟哢春声。壶的造型古朴饱满，诗文字数不多，简练明快，字形奔放洒脱，字距错落 不拘于规整，体现了当时唐人高雅，自信，开放的精神面貌以及当时民间唐人高超的创造力与审美意趣。

图1 唐代青釉褐彩“春水春池满”诗文壶

3.2 宋元磁州窑

陶瓷在宋元时期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和发展，许多窑口的出现打破了唐代的原始制瓷局面，北方的磁州窑在众多窑口出现接替了长沙窑的陶瓷书法瓷器制作。磁州窑创烧于北宋中期，并达到鼎盛，南宋、元明清仍有延续。磁州窑是中国古代北方最大的民窑体系。磁州窑是在涂了化妆土的瓷胎上，再用斑石颜料进行绘画，最后在在外面罩以透明釉，高温烧制而成。风格上强调黑白对比，运用了开光的手法。

磁州窑瓷器的题书形式上相较于长沙窑也有不少变化。长沙窑多以，诗歌、联句和俗语为主。而磁州窑在内容选择上更偏向诗、联句、短语。乍看之下，并没许多区别，但是实则就算是诗和诗歌，因朝代背景文化的不同，内容上也已翻天覆地。磁州窑的在诗的选择上多为名家的作品，杜甫的“细雨鱼儿出，微风燕子斜，”李白的“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下人” ，除了唐代名家，也不乏宋代名家苏轼、马致远、吴激等人的作品。而宋词作为当时最流行的文学裁体，也大量运用于诗词装饰中，如宋代才子吴激的《人月圆》：“南朝千古伤心事，犹唱后庭花。旧时王谢，堂前燕子，飞向谁家？恍然如梦，仙肌胜雪，宫髻堆鸦。江州司马，青衫泪湿，同是天涯”。

磁州窑瓷枕作为陶瓷诗文装饰的一个重大品类，其不同于长沙窑在诗文装饰的书体选择上以行书见多，也不乏楷体、行楷、行草和少量狂草，磁州窑的书体基本上各体兼具了（楷书、行书、隶书、草书、篆书）。这也与磁州窑系所涉地域广，且磁州窑时跨宋金元三代有关，甚至延至明代。瓷枕上除去长沙窑最常见的诗歌外，也包含了词、曲、赋，这也使得文字大小要随内容的多少，和装饰的需求，做出与之对应的调整。在不断摸索中，装饰的诗文的书体也会随器物的造型风格上的不同而又不同的选择。

瓷枕可以说是陶瓷书法形式的再一次巧妙展现，金代磁州窑白地褐彩文字虎形枕，此枕呈卧虎形，虎尾盘至虎肘处，呈匍匐状，全身以褐彩黑色条纹装饰，背部平坦为枕形[3]。上部平面以书法装饰，为草书字体七言气候诗：“春前有雨花开早，秋后无霜落叶迟”。用笔放松，行笔雄健流畅，洒脱不羁。诗文与枕的平整处边缘以粗细圈进行装饰，将诗文处黑与白的对比与虎形处黑与褐的对比有机地过渡，在视觉上更为统一，文字的风格与虎的造型也达到了巧妙的默契，尽显书法的洒脱之气，让人佩服当时民间对于艺术的巧思。

图3为金代腰圆形白地黑花文字枕，枕面装饰及其简洁，以三条曲线作为边框。枕面处墨色语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句话出自孔子的《论语》，是如何为人处事的修身之言，是颇具代表的儒家思想。虽枕面处仅寥寥八字，但能从字的清劲飞动，正侧藏露，长短细粗中感受到米意，可见当时书法大家对民众百姓匠人的书法艺术影响。米芾学书用功，深谙古法之妙，力学“二王”笔法。他在笔法上经过长期的练习，深得二王之法。据载米芾即在元丰年间，谒东坡于黄冈后，乃“承其余论，始专学晋人，其书大进”。而其为人狂放不羁，也被世人称作“米颠”，因此在书法创作上，随意落笔，崇尚自然，结体上以欹侧为主，展现出动态之美，具有典型的宋人“写意”的创作风格。在米芾的《蜀素帖》中，董其昌在其后跋文曰：“此卷如狮子捉象，以全力赴之，当为生平合作。”回归枕面内容，枕面主体警语作为装饰内容的也出现，也体现了所谓“成教化，助人伦”而非仅仅为当时统治者统治所需，其俨然已是人际交往的复杂关系中，个人修养的表现。

图3 金代腰圆形白地黑花文字枕

磁州窑的诗文装饰虽都书以无名匠人之手，而非传世大家，但其以书饰瓷，在磁州窑特色的黑白对比的艺术风格中形成了风格上的统一。虽有错字别字，且书体的字数，排列会受限于器物的造型的缘故而特别排列。但这就是磁州窑民窑属性而为其带来的独属性质，其器物上的诗文装饰也不可脱离器物，单独欣赏，也应整体欣赏。有的器物的最精彩之处就是其最醒目的诗文装饰，而有时诗文装饰恰恰只是其服务主体的一部分，而这也是陶瓷书法的魅力之一。

书法作为我国传承至今的艺术，现如今也在各处迸发着它强劲的生命力。汉字因其是象形演变而来的原因，具备着其他文字所不曾拥有的独特的美感，而书法就是通过毛笔这一工具，将这一美感以线条的形式表现出来，所以书法也被称为“线条的艺术”。而用瓷器来演奏书法的韵律，则使瓷器兼具了不一样的文化特质，即诗文的意境之美，也有了书法的艺术韵味。磁州窑中出现的大量在陶艺装饰中以书法作为主要装饰，是民间工匠对市场需求的明锐感知，利用巧思将民俗文化与陶瓷技艺相结合，也是当时文人墨客涉足该领域，推动整体文化水平和创新的结果。

4 总结

陶瓷书法虽表达形式多样，无论是依附陶瓷器皿或陶瓷瓷板还是陶瓷自塑造型的艺术表达，陶瓷书法在创作时也需要考虑结体，笔法和章法，同时与传统书一样其作品不仅展现了书者的书写水平，也反应了他的文化素养。同时陶瓷书法还需要额外对陶瓷这一特殊的载体的特性有足够的了解，只有充分把握住泥在窑火中成瓷的一系列工艺需求才能让书法在陶瓷这一特殊载体上发光发热。

可以看到传统的书法形式无论是案头书还是壁上书基本都为用平面的，人们考虑的无非是根据其审美需求装饰需要或实用需求将其“铺置”于一个平面进行呈现，而陶瓷书法因陶瓷这种材料本身的塑形能力和各种工艺的多样性赋予了陶瓷书法更强的生命力和更多的艺术表达可能性。同时陶瓷书法在防潮防蛀防侵蚀上远远优于传统书法，也得益于陶瓷材质兼顾耐磨的特性，能够较为轻松的长久保存也成为其一大优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