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投入是否有利于减小收入分配差距

□文/李 莹 赵曾臻

（1.中共河北省委党校 河北·石家庄；2.北京师范大学 北京）

［提要］增加教育投入是否有利于缩小收入分配差距？基于固定效应模型，选择31个省区市2003～2018年样本，研究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结果显示：从整体看，教育经费投入有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从教育层级看，小学生均教育经费能够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但初中生均教育经费投入的作用相反；从区域看，教育经费投入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程度由强到弱依次为西部、中部、东部。此外，教育经费投入会扩大行业收入分配差距，在东部和西部地区显著，但教育经费投入会缩小中部地区行业收入分配差距，高层级的教育经费投入可以缩小行业收入分配差距。

收入分配差距问题一直是理论界和政策界关心的热点话题。近年来，我国城镇居民可支配收入与农村居民纯收入（可支配收入）之比，从2009年最高的3.33降至2019年的2.64，虽然城乡收入分配差距问题看似有所缓解，但二者的绝对值差距由12，022元增加至26，338元。党中央历来重视收入分配差距问题，特别是2015年以来开展精准脱贫攻坚战，并在2020年完成消除绝对贫困的艰巨任务。但城乡区域收入分配差距较大仍是当前和未来一段时间的突出问题。人力资本理论认为，增加对劳动力的教育投入可以提高生产力。通过教育激发和提升人的内在动力、能力，持续提高收入，是改善收入分配差距的重要手段之一。教育投入是否真正有利于减小收入分配差距，不同类型、不同区域的教育投入对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是否存在一致性等问题都具有重要的研究意义。

一、文献综述

自舒尔茨提出人力资本理论，教育与收入的关系开始受到普遍关注。国内外学者关于教育投入对收入分配的影响，所得研究结论不一，主要有三种观点：第一种是有益论，即教育投入有助于缩小收入分配差距。陆铭等（2004）研究发现教育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存在显著影响，扩大财政性教育支出能够起到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作用。从投入类型看，姚凤民和李志锋（2020）认为中等职业教育、普通高中以及小学教育经费投入能够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对于贫困家庭孩子以及少数民族群体而言，增加初等教育的投入以及增加额外教育投入，可以提高其收入，并且缩小整体收入分配差距。第二种是有害论，是指教育投入会扩大收入分配差距。Sylwester（1999）研究发现教育投入越多的国家收入不平等程度越高，特别是当高等教育投入高于基础教育投入，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的效应更为明显。陈斌开等（2010）研究后发现，以城镇为导向的教育经费投入更有利于城镇居民，这在某种程度上扩大了城乡居民之间的收入分配差距。蔡文伯等（2019）研究认为在东西部地区，教育投入更容易造成城乡收入分配差距扩大。第三种是不确定论，是指教育投入有可能扩大收入分配差距，也有可能缩小收入分配差距。Knight&和Sabot（1983）研究发现，教育投入会产生“结构效应”和“工资压缩效应”，两种效应的综合影响具有不确定性。许雯雯（2018）研究发现教育支出与城乡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呈现倒U型关系，刘敏楼（2008）则研究发现高等教育投入与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存在“U”型关系。

以上学者从理论、国际国内实证及相关方法的角度，研究了教育经费投入对收入分配的影响，均认为教育经费投入对收入分配差距可能存在正面、负面以及非线性三种关系。学者们在探讨教育与收入分配差距时，探讨了公共教育投入、不同层次教育投入或者非公共教育投入对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主要关注的是对国家基尼系数、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但收入分配差距还体现在行业和企业等层面，目前行业和企业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研究不多，关于教育投入对企业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研究更是少之又少。研究将在既有研究的基础上，尝试做如下两方面探讨，一是将所有教育经费投入（包括公共教育经费投入与非公教育经费投入）作为一个整体，探讨其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并检验不同区域、不同层级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二是将探索教育经费投入对行业收入分配差距以及企业收入分配差距的研究。选取31个省区市2003～2018年的面板数据，通过固定效应面板回归的方法探讨教育经费与收入分配差距的关系。

二、研究设计

（一）计量模型。我国教育投入的主体是国家财政相关经费，民间投入作为少数补充，共同为学生提供教育经费。研究将所有教育经费考虑在内，考察其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将收入分配差距（行业收入分配差距或企业收入分配差距，下同）作为被解释变量，参考李祥云等（2020）的做法。将教育经费投入作为解释变量，构建模型如下：

其中，Y表示城乡收入分配差距，lnequ表示教育经费投入，control表示控制变量，i表示地区，t为时间，μi表示个体的效应，εit代表的是残差。

由于本文主要研究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各变量的具体内涵如下：

1、城乡收入分配差距。采取泰尔指数衡量各地区城乡（行业或企业，下同）收入分配差距。计算公式如下：

lnequalityit表示i地区t时的泰尔指数，j为不同地区，Wij，t表示j地总收入，Wi，t表示31个省区市总体收入，Rij，t表示j地区在t时的人口数量，Ri，t表示31个省区市人口总数。

2、教育经费投入。当前，用于衡量教育投入的指标很多，比如财政教育经费占GDP的比重、公共教育经费以及不同层级的教育经费等。本文所使用的教育经费投入（lnedu）是指包括财政性教育经费、民办学校办学经费、社会捐赠经费、事业收入等在内的教育经费合计，也就是公共教育经费和非公共教育经费总和。此外，为检验不同层级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选取了小学生均教育经费（lnpri）、初中生均教育经费（lnjun）、高中生均教育经费（lnsen）以及中等职业学校生均教育经费（lnvoc）做进一步分析。

3、其他变量。用人均GDP（lnavgdp）来代表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一般经济发展水平越高的地区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会越小。对外开放水平（lnopen），一般一个地区越开放越有利于促进该地区城市的发展，因此会扩大城乡收入分配差距。财政支出水平（lnexp），一个地区的财政支出能够从多个方面对收入进行调节。产业水平（lnind），目前从事产业工作的劳动者大多来自农村，因此产业水平越高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会越低。

（二）变量说明。研究数据是2003～2018年31省区市面板数据，用于计算城乡泰尔指数、产业泰尔指数、企业泰尔指数的数据，以及教育经费合计、小学生均教育经费、初中生均教育经费、高中生均教育经费、中等职业学校生均教育经费、人均GDP、对外开放水平、财政支出水平、产业水平等数据均来源于wind数据库、《中国统计年鉴》以及教育部公布的相关教育经费使用情况。除去企业泰尔指数数据长度为2009～2018年外，其余数据长度均为2003～2018年。以上所有变量及数据说明见表1。（表1）

表1 变量说明一览表

（三）数据说明。为压缩数据尺度、消除共线性、异方差等问题，使数据更加平稳，所有核心解释变量及控制变量均做对数处理。最终得到涉及31个省区市的12个变量，共计5，766个观测指。统计性描述和实证分析，均以处理后的数据为基础。（表2）

表2 统计性描述分析一览表

为了分析教育经费合计（lnedu）与城乡泰尔指数（cxequ）简单相关关系，利用收集的数据，使用stata16绘制了散点图，见图1。其中，横坐标为教育经费合计对数（lnedu），纵坐标为城乡泰尔指数（cxequ），图中直线为根据散点图拟合的回归曲线，且曲线斜率为负，说明教育经费与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为负相关关系，随着教育经费支出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呈现下降趋势。（图1）

图1 教育经费合计与城乡泰尔指数散点图

三、实证分析

（一）基准回归。经过Hausman检验，检验结果P值显示为0.0000，并且在1%的显著性水平下拒绝随机效应模型假设，应采用固定效应进行回归，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基准回归采取逐步回归的方法，表3中，模型（1）是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回归的估计结果，模型（2）加入控制变量人均GDP、产业发展水平，模型（3）在模型（2）的基础上继续加入对外开放水平、财政支出水平，结果显示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为负，且都通过了1%的显著性检验，教育经费投入的增加会造成城乡泰尔指数下降，即教育经费投入能够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存在长期影响。为了做对比，模型（4）展示了随机模型回归结果，模型（5）展示了普通最小二乘法的结果。（表3）

表3 教育经费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影响一览表

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显示，产业水平（lnind）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随着产业水平的提升，城乡居民收入分配差距呈现缩小的趋势。一般认为，第一产业在GDP中的占比越小，地区产业水平越高，从而带动整个地区经济实力提升，也带动了农民增收，因此有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对外开放水平（lnopen）系数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说明随着对外开放程度的加深，外贸净出口额的增加，城乡居民收入分配差距会缩小，可能的原因是随着企业用地成本、用工成本的增加，很多外资及出口企业会将企业迁往成本更低的郊区，同时更多吸纳人力成本更低的农村劳动力就业，因此更有利于农村农民增收，因此缩小了城乡收入分配差距。财政支出水平（lnexp）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正，说明财政支出扩大了城乡收入分配差距，有可能是财政支出具备城镇化倾向所致，应该继续增加财政支出中用于农业、农村、农民的农业支出比例，进一步促进农民增收。人均GDP（lnavgdp）回归系数为正，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当前我国人均收入增加情况未能对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产生明显影响，可能的原因在于这一阶段随着金融危机的爆发，对经济发展造成不利影响，降低了人均收入水平。

（二）类型特征回归。教育经费投入可以细分为不同层级的经费投入和分区域的经费投入，体现为教育经费投入的层级结构比例和区域均衡问题。层级结构与区域结构的教育经费投入资金都是整体教育经费的一部分，因此可以通过二者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回归来验证基准回归的结果。教育层级结构方面，选取小学生均教育经费、初中生均教育经费、高中生均教育经费、中等职业学校生均教育经费作为核心解释变量，区域结构方面，采取通用的东、中、西部教育经费投入来作为核心解释变量，控制变量不变。

层级结构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回归结果显示见表4，可以看到普通小学和普通初中的教育经费支出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在10%的水平上显著，但小学生均教育经费投入有助于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初中生均教育经费投入会扩大城乡收入分配差距。高中生均教育经费以及中等职业学校生均教育经费未通过显著性检验，但从其系数来说对于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也有积极表现。（表4）

表4 分层检验结果一览表

我国地域广阔，区域间经济发展水平、城乡差异不尽相同，为了进一步验证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的影响是否存在区域性差异，对样本按传统的东部、中部和西部划分，进行了分区域检验，见表5。检验结果显示，东部地区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在10%的水平上显著为负，中部和西部地区教育投入对城乡收入差距的影响在1%的水平上显著为负。此外，从影响系数的绝对值来看，西部地区为0.0907最高、中部地区为0.0437次之、东部地区为0.0382最低，由此说明西部地区通过加大教育经费投入能够比中部和东部地区更大程度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表5）

表5 分区域检验结果一览表

（三）进一步分析。影响行业收入分配差距的因素很多，包括个人基本特征差异、人力资本水平差异、行业自身特征差异、制度因素以及效率工资等都会对行业收入分配差距产生影响。此外，由于经济发展条件、产业条件、地理特征等原因，行业在不同地区的分布也有不同的特征。虽然没有太多文献研究来充分展示教育经费投入对行业收入水平的影响，但教育经费投入对提升人力资本的作用却是毋庸置疑的，由此对行业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也会产生相应的变化。教育投入对行业收入分配差距影响分析结果如表6。（表6）

表6 行业分析一览表

结果显示，教育经费投入对行业收入分配差距正相关，回归系数在1%水平上显著，也就是说目前我国的教育经费投入总体上推高了行业间的收入分配差距。分层次看，初中生均教育经费、高中生均教育经费、中等职业学校生均教育经费均在1%的水平上负向显著，从绝对值来看，高中生均绝对值最大，说明对于缩小行业收入来说，加强高中阶段教育投入作用会最为明显。小学生均教育经费没有通过显著性检验，说明其对于缩小行业收入分配差距的做用并不显著。分区域看，东部与西部地区教育经费投入的回归系数均在1%的水平上正向显著，说明东、西部地区的教育经费投入扩大了行业收入分配差距。但中部地区回归系数在5%的水平上负向显著，说明教育经费投入在中部地区缩小了行业间的差距。

（四）稳健性检验。为保证分析结果的稳健性，采用教育经费投入的其他衡量指标进行验证，具体包括：人均教育经费投入，指标采用各省2003～2018年教育经费投入除以各省份当年年末常住人口数获得；教育经费投入占GDP比重，用各省教育经费投入除以各省当年GDP获得。稳健性检验结果如表7所示。第（1）、第（2）个模型是人均教育经费投入（lnedup）对城乡泰尔指数的回归结果，第（3）、第（4）个模型是教育经费投入占GDP比重（lnedug）对城乡泰尔指数的回归结果。结果显示，无论是人均教育经费投入（lnedup）还是教育经费投入占GDP比重（lnedug）作为对城乡泰尔指数的衡量指标，结果都在1%水平上显著为负，也就是说教育经费投入增加，城乡泰尔指数下降，说明教育经费投入的回归结果是稳健的。（表7）

表7 稳健性检验结果一览表

四、结论及建议

基于我国31省区市教育经费投入、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及相关面板数据，在选定样本区间内对模型进行检验，结论如下：

从整体看，教育经费投入有利于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之前的研究中作为教育经费总体一部分的财政性教育经费高等教育经费投入，被证明既可能缩小城乡差距，也可能扩大城乡收入分配差距，但作为教育经费总体而言，在选定的样本区间内，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存在负向效应。

从结构看，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影响，从东部到中部再到西部的影响越来越强，说明对于西部地区、中部地区来说，增加教育经费投入能够比东部地区更好地弥补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同时，通过对教育结构经费投入的检验表明，增加基础教育投入依然是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有效手段，特别是增强对小学生均教育经费的投入是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的关键。

从拓展分析看，教育经费投入会扩大行业收入分配差距，扩大东西部地区的行业收入分配差距，但会缩小中部地区行业间收入分配差距，且从初中往上，生均教育经费投入有利于缩小行业收入分配差距。

总地来说，教育经费投入对城乡收入分配差距具有抑制作用，我国多年来强义务教育的政策显现积极效果。但是仍有几个问题需要注意：一是随着经济发展，西部地区的教育溢出效应显现，中西部地区教育投入未能对自身形成更为有效的回报；二是尽管我国一直注重对于中西部地区的教育支持，但从教育资源的丰富性来讲，中西部地区依然与东部地区有较大差距；三是西部地区高层次教育的获得情况较东部地区弱。

针对上述问题，给出如下建议：第一，继续加大对中西部地区的教育经费投入，特别是从财政性教育经费的投入上，注重“农村性”倾向的教育投入，以此来弥补城镇生均与农村生均之间的差距，进而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第二，加大农村地区网络基础设施建设，借此推动线上线下优秀教育资源与中西部地区共享，提升受高等教育水平，缩小城乡收入分配差距；第三，继续加大对小学基础教育阶段的教育投入，同时注重教育资金投入在不同层级结构间的科学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