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与行: 论卢文笙的儒家精神风范
2022-05-19李志辉
【摘要】葛亮在《北鸢》中,力图再现民国时期的波诡云谲,体现中国传统文化精神在跌宕时代中的重要作用。本文着重从卢文笙的成长过程切入,通过知与行,分析其温柔敦厚的个人品格,诚敬仁义的处事风格,忠孝节烈的家国情怀,探讨作为中国传统民族文化精神的核心——儒家思想,在个人成长中的主心骨作用。儒家精神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儒家精神风范的继承与发展对社会进步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键词】《北鸢》;卢文笙;儒家风范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2)18-0004-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2.18.001
葛亮在《北鸢》中以商贾世家子弟卢文笙的成长历程为线索,勾勒出民国时期的风尚与动荡,通过他的知行合一,呈现儒家传统精神在个人成长与社会变革时期的主心骨作用。时代不断发展,社会不断革新,蕴含在文化中的传统精神会被人们割裂、忽视。作者力图重新梳理文化谱系中淡去的血脉,寻找传承至今精神上的接续感。精神上的溯源,需要回到历史当中,以“在场者”的身份去反省文化中积淀下的风骨。正所谓“大风起于青萍之末”,作者借用卢文笙这一“在场者”,直接进入历史,接续文化血脉,呈现儒家风骨。
鲁迅曾说过:“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葛亮把祖父的“中规中矩”,外公的“与人生和解的能力” ,以及儒家精神的“仁、义、礼、智、信、勇、恕、诚、忠、孝、悌”,熔铸成卢文笙内在的主心骨。作者通过他的知与行,彰显着儒家精神风范,体现“以开放的姿态善待周遭”,坦然面对生活的变故、时代的惊涛骇浪,避免在物欲横流中迷失自我。任由沧海桑田,时光流变,儒家思想依然在散发着无穷价值,能够帮助人们塑造美好品格,完善处事风格,并且成为家国情怀的内在支撑。
一、温柔敦厚的个人品格
个人的成长不仅仅是外在变化,更重要的是品格的塑造。品格决定了这个人回应人生处境的方法,体现在日常生活的吃穿住行等行为举止上。而品格的形成则深受时代与民族内在精神的影响。在动荡年代中,个人品格的定型更加依赖传统精神的延续,精神的传承则需要家庭与教育来维系。《北鸢》中的卢文笙在1926年随生母逃荒流落襄城,他的哭声吸引了昭如,被其收养。养母昭如是孟先贤的后代,在文笙儿时常给他诵读儒家经典。父亲卢家睦早年从儒,办私塾;而后被迫经商仍“向有孟尝风”,他用自己的行动与关怀影响着文笙。文笙幼年师从名士吴清舫,自幼被儒家思想所包围,又因其内在性格使然,养成了温柔敦厚的个人品格。
在第二章的“孩子”一节写到:“眉宇间十分平和。阔额头,宽人中,圆润的下巴。这眉目是不与人争的,可好东西都会等着他”。中国老话说,面由心生,这样的面相正是其内在性格的外显,平和圆润,暗合儒家精神中的仁和思想。《说文解字》中写到“仁,亲也。从人,从二”。而文笙自小就脾性温和,仁义待人,受人喜爱,面对别人的善意,常以微笑作为回报。无论是面对初次见面的养父、舅父,还是看病的外国医生,他总是以笑应之。笑,在中国传统礼节中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不仅能缓解尴尬,表示友善,还能体现一个人的修养。文笙的微笑往往是一视同仁,发自肺腑,正如孔子对于教育的态度,提倡“有教无类”,体现了平等的思想。在文笙结识凌佐后,有人非议凌佐继父的出身。文笙没有因此疏离凌佐,而是平等待之。他还通过面部表情与说话语气,表现出对非议的厌恶,讲出“由他们说去”的话语,可看出他深知“道听而途说,德之弃也”。他不仅接受了儒家精神中的仁与恕,还用自己的行动来淋漓尽致地演绎出来。
当然除了性格中的仁与恕,他还是个安静,木讷寡言之人。他虽属虎,但在日常中却有着猫一样的性情,虽生的健壮可人,但却一直保持着沉默,秉性温和,神情怡然自如,颇有一番高瞻远瞩的样子。不仅能稳坐练字,即使看戏“眼神也是静止的,看不出喜乐,像个木头人一样”。而他的这些安静与木讷,却并不是母亲所担心的痴傻,而是他的聪慧与专注使然。逃难路途中仅仅看了两遍,就已经能有模有样地打出一套螳螂拳,能在危難时分看出大姨昭德的决绝,能够轻易看出克俞绘画上的缺失。在母亲给他诵读经典时,安静地看着母亲,人生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一叶知秋”,并且带着端木的神情,空洞、略带忧郁的眼神。在《淮南子·说山训》中写到“见一叶落而知岁之将暮”,尚且年幼的文笙,看到落叶却能有此感悟,可见正是儒家思想的熏陶与自身聪慧使然。传统儒家精神在学习的基础上,还需要智的思考,才能达到灵活运用。当面对日本人时,他用地道的牛津语朗诵布莱希特的诗,保护了自己,掩护了爱国人士的安全撤离,通过自己的智慧转危为安。当一个人有了智,才能更加全面高瞻远瞩地观察事物,有更加开阔的胸襟,不会被眼前的利益迷失双眼。即使面对着琳琅满目的各色物件,依然能够 “眼中含笑”地宛如旁观者一样的望着众人,拥有“乾坤定夺之量”。
当然作者塑造的并不是一个远离生活的人物。文笙平和稳重,聪明仁义之外,孩童的活泼可爱也在其身上绽放:在第一次看戏时,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面对多时未见的父亲,像其他儿童一样躲到母亲身后。他会扯别人的胡须,会被凶恶的雕塑所吓到,也会拿着土司到姨夫碗中蘸大酱。见到雪的时候,目瞪口呆;看到小风筝,眼中闪烁光芒。正是有了这些细致的刻画,才使得儒家精神更加动人,更加亲切,而不是成为孤立无援的无萍之水。作者通过文笙的知与行,生动地展示了儒家风范对于个人品格的塑造,展现了儒家思想的核心就存在日常生活中,贵在个人的学习与接受,同时通过自己的行动来践行。
二、诚敬仁义的处事风格
品格的养成,会在日常的处事风格上显现出来。《说文》中写到“礼,履也。所以事神致福也。”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重视对礼的遵守,大到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小到人们之间的相处,无不以礼作为根基。儒家精神风范也包含着礼的内容,强调以礼待人,要求人们恪守礼仪。文笙深谙礼仪之道,每次见到长辈,总是主动鞠躬行礼,礼貌称呼,令门房感叹“这学生真懂礼”。在跟随母亲流亡到圣保罗医院避难时,面对叶医娘的关心爱护,他礼貌回应,及时答谢。牢记母亲教诲“不要随意接受馈赠”的同时,不忘因时而变,接受了叶医娘赠送的衣物,并及时答谢。这不仅显示出他的礼貌,还体现他熟知儒家思想中的灵活变通之道,一味地遵守礼节而不知变通,难免成为泥古不化之人。
朋友之交,需要的是彼此之间的真诚与仁义,以及相互帮助。文笙在得知神父受伤后,主动向雅各询问神父伤势,跟随雅各拜访神父。正是由于他的诚敬与友善,才与雅各结识,成为打小放风筝的好朋友。当然与雅各的相交并不圆满,由于理念的不同最后也只能形同陌路人。文笙幼时曾告诉雅各,放风筝要“顺势而为”,但雅各在人生中顺势的同时却遗忘了自己的主心骨——诚信与友善。做生意时投机倒把,为了自己的利益欺骗永安,最后导致富有抱负的姚永安投河自尽。相对于雅各,文笙则以诚待人,势要坚守住自己的主心骨。面对与自己观念不同的凌佐,他没有因为其出身而轻视,虽与凌佐只有一面之缘,仍关心他为何没有上课,并到家中看望。把他当作朋友一样对待,并主动帮助,在战场上对于受伤的凌佐也是不离不弃。而作为朋友的凌佐,主动帮助文笙,引导文笙接触新思想,让文笙看清自己的理想与方向。待人诚敬仁义正是儒家思想的要求之一,他们二人的相交体现出:有了礼敬,才能把路走得更宽,让人乐于亲近。永安曾多次邀请文笙投资“钱生钱”的生意,他婉然拒绝,坚持实业致富。虽然拒绝了永安的邀请,但在永安落魄时,仍尽心尽力地帮助他,收留他留在人世的儿子,给予永安作为朋友能给予的一切帮助。作者正是通过卢文笙的知行合一,展现出儒商风骨的内在风范,体现儒家精神中的礼、义、诚。
中国传统思想中提到: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文笙的善行也间接帮助自己找到了人生理想,收获了爱情。坚守和善的文笙,在凌佐的引导下认清了现实,主动接受学习新思想,喊出“入寇未灭,何以家为”,为自己的人生做了一回决定,当然善报的源头还是来自个人内在品性。书中描写龙宝给文笙分享风筝上色的诀窍,“繁而不烦,艳而不厌”,而这正是文笙的人生写照,他就像虎头纸鸢一样,中正平直,栩栩如生,斑斓得将这晦暗的秋景染出了一道明黄。而在晦暗的民国时期,文笙用自己的言行坚守儒家思想,熠熠生辉,令人敬佩。
在传统思想的发展过程中,儒家精神很少涉及爱情,更多强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但是作者却描绘了一番命中注定的甜美爱情。爱情自古就是文人笔下的宠儿,而且在爱情时空笼罩下的青年男女,会更加鲜活动人,富有生气。日常生活中也缺少不了爱情的点缀,文笙遵守礼节的凝固微笑也被爱情中的苦泪所打断,正是有了爱情的填充,他才更加充实立体。作者所塑造的文笙正是“看到了别人的热闹,看到了别人的大开大合,但同时自己非常冷静和温和地活在这个世界的人物,汇聚了祖父的“中规中矩”与外公“与人生和解的能力”。而且在民国男尊女卑的时期,文笙平等对待仁桢,以真挚动人的感情为底,这正是作者想要表达的“崇尚自然和谐的性别关系,寻求男女相互尊重、对等的生存意义”,正是现实中长辈们爱情的体现,对于现实生活中的青年男女具有很强的启发意义。
三、忠孝节烈的家国情怀
忠孝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的重要内容,是立国之本,是中华民族绵延数千年,历经磨难而生生不息的重要精神支柱。家是最小国,国是千万家,家庭的前途命运同国家和民族的前途命运紧密相连。中华民族自古以来就重视家庭、重视亲情,正所谓“天下之本在家”。尊老爱幼、母慈子孝、耕读传家、遵纪守法,家和万事兴等中华民族传统家庭美德,铭记在中国人的心灵中,融入中国人的血脉中,是支撑中华民族生生不息、薪火相传的重要精神力量,是家庭文明建设的宝贵精神财富。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文笙,在坚持“仁、义、礼、智、信”的同时,不忘孝敬父母。在书中第七章“归来”中,仁桢与文笙探讨从军归来问题,文笙说“人,總要有些牵挂”,而让文笙所牵挂的正是心中对孝的遵守、对家的关怀。刚到天津舅父家,文笙主动向母亲写信报平安,生怕母亲牵挂,面对生意学习上的不顺遂,选择隐瞒不让母亲费心。在母亲看到他对雪的喜爱,为他堆雪人冻红了手时,仅仅四岁的文笙,就已经知道心疼母亲,用自己的小手包裹温暖母亲的手。风筝作为贯穿全文的意象,也是文笙最喜爱的物件,但在祭奠父亲时,文笙还是毫无犹豫地把风筝投入到了火中,以表示对父亲的缅怀。在随后的人生中,也多次提到父亲,回想起与父亲放风筝的画面,表现出对父亲的深切思念。面对国文课的提问,文笙引用了《诗经》中的“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正是有了孝,有了牵挂,文笙才有了能够坦然面对大时代跌宕的主心骨。家庭的教育能塑造个人的品格,而个人对孝道践行又能给家庭带来温暖。
爱国,是人世间最深层、最持久的情感,是一个人立德之源、立功之本,是儒家精神的核心内容。爱国之情随着儒家思想,熔铸在每个中国人的文化血脉之中。文笙性格温柔敦厚,对任何人都一视同仁,以微笑应之,但是面对日本人的善意,他却并不领情。面对姐夫抛妻弃子,为日本人服务,他指责其为虎作伥。而这正是由于他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爱国行为的表现。当文笙在新思想的影响下决定投笔从戎时,表妹可滢问他是否还会回来,“文笙沉默了半晌,说,自然是要回来的,但要心里敞亮地回来。”心里的敞亮正是国家的稳定独立。只有国家稳定了、强大了,家庭才能幸福。国就是由千千万万的家组成,国的破碎必然导致家的分崩离析。在文笙第一个本命年时,正是国家被入侵之时,许多家庭因此而分崩离析,人们流离失所。云嫂家中的十三口人都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饥饿的婴儿趴在死去母亲的身上,最后被野狗叼走。一幕幕的场景都是国家被侵犯带来的悲剧。即使是温顺如猫的文笙,在面对国家危难时,“被火炙得扭曲了一下,原本似猫的面目,一时间变得凶猛”。
正是有了对家的热爱,才会义无反顾地保卫由众多家庭组成的国。正是有了对国的忠诚,才会有幸福美满的家庭。在报效祖国时仍要不忘对家的坚守,正是有了家的牵绊,在战场上才能更加勇猛。幸福生活的建立既需要温良敦厚,仁义善良,还需要忠孝节烈。儒家思想不仅能帮助塑造美好品格,完善处事风格,还是爱国情怀的内在支撑。
四、结语
文笙的故事已经结束,但他的温柔敦厚,平等待人,仁义和善,忠孝节烈,仍熠熠生辉,彰显着中国传统文化价值,体现着儒家精神的魅力。时间在流逝,生活在变迁,但是经过时间洗涤的价值观与审美观却有着自身的砥砺。个人会牺牲,家庭会断代,国家会变化,但文化谱系中的脉络却一直存在。《北鸢》以收养为开始,又以收养作为结尾,这种圆形结构的描写手法,正是作者对于传统儒家精神风范传承的形象再现。葛亮正是通过文笙这一“在场者”的知与行,去接续中华文化中看似断裂的血脉,强调中国传统精神——儒家思想,对于现时人们与社会的意义。中国传统文化所熔铸的主心骨,不仅在历史中坚挺无比,在现在仍光彩夺目,相信在未来仍会辉煌灿烂。
注释:
①葛亮:《民国最吸引人的地方就在于不拘一格》,腾讯网,http://cul.qq.com/a/20160923/025015.htm,2016年9月23日。
参考文献
[1]葛亮.北鸢[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7.
[2]鲁迅.鲁迅全集(第4卷)[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
[3]张艳艳.葛亮《北鸢》的历史叙述与文化想象[J].上海文化,2020,(02).
[4]葛亮.由“饮食”而“历史”——从《北鸢》谈起[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9,41(01).
[5]凌逾.开拓新古韵小说——论葛亮《北鸢》的复古与新变[J].南方文坛,2017,(01).
作者简介:
李志辉,汉族,河南确山人,青海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当代地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