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之大者的心性与剑气
2022-05-19蒋蓝
蒋蓝
交子街
在成都锦江支流府河外侧的东风大桥的东桥头侧,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普通街道——交子街,一度也称为椒子街。距今几十年之前,昔日街市两旁树荫蔽日,商铺鳞次栉比;店与店之间多有古色古香的门楼相隔,门楼里则是一座座建于清末民初甚至更加久远的老式院落。可惜的是,它的名字已经被均隆街的名头覆盖了。1997年,府南河工程改造完毕后,交子街名被取消,与均隆街合二为一。不要小看了,这里恰是宋代印制世界上第一种纸币——交子的所在地。
由于交子街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地,我偶尔会看到一些西服革履的外国人,在这条小街上来回徘徊。我估计他们是银行家或商人,渴望在此寻觅历史的信息……
《成都城坊古迹考》对成都东门“椒子街”有这样的解释:“一说街名曰‘交子’,以宋代尝设交子务于此。”可知街道的命名是因为在此设置过交子务。
《全蜀艺文志》中提及:“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增1员;掌典10人……所用之纸,初自置场,以交子务官兼领,后虑其有弊,以他官董其事。隆兴元年(公元1163年),使特置官一员莅之,移寓城西净众寺。”可知在公元1163年朝廷设置专门官员在城西净众寺(净众寺元末明初更名为万佛寺,明末毁于战火,于康熙初年重建,仍名为万佛寺,位于成都市西门通锦桥)印刷交子,这两则材料分别体现了街道名称的命制和在寺庙里出现印刷交子的情况,这体现了平民的社会生活受到金融的影响。
宋代开始,成都就流传有“五子登科”一说:票子、印子、绸子、粉子、车子。“票子”说的就是纸币。正是由于成都商业发达、贸易繁盛,中国最早的纸币“交子”才得以在成都出现。
四川使用铁钱,始于孟蜀广政中,估计是贵金属缺乏形成的。北宋初年,成都的商品经济发展迅猛,对货币的需求量大大增加,但成都流通的钱币却是笨重的铁钱。比如,当时购买一匹绫罗需要的铁钱重达130斤。当时1枚铜钱抵铁钱10个。每一千铁钱的重量,大钱25斤,中钱13斤;买一匹布需铁钱2万,重约500斤。一个商人往往需要驱赶几头骡马来驮运铁钱。
在市场的逼迫下,成都的街头催生出专门为携带巨款的商人经营现金保管的金融服务机构,名为“交子铺户”。存款人将现金(银锭、铜钱、铁钱)交给铺户,铺户把数额填写在用楮纸制作的票据上,再交还存款人,收取一定的保管费。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用楮纸印制的特殊券,就是“交子”,也叫“楮币”。
成都产的麻纸享譽巴蜀内外,但为什么一定要使用“楮纸”?楮树,成都人称为构树,在平原分布广泛,双流县制造的构树皮纸尤为知名。费著《笺纸谱》指出:“凡公私簿书、契券、图籍、文牒”,皆用楮纸书写。尤其是在宋代,高质量的成都产楮纸,后来还被朝廷指定为印制纸币的专用纸。凡用于印制纸币的楮纸,均由官方监制,抄纸工人也全都纳入政府编制。
元朝费著《笺纸谱》记载:“广都(成都双流)纸有四色,一曰假山南,二曰假荣,三曰冉村,四曰竹丝,皆以楮皮为之。”《笺纸谱》还详细记述了四大品牌楮纸名的由来:广幅而不用白粉者,叫作假山南;狭幅而用白粉以浆涂纸面,再砑光(用石磨纸面),使纸质白净者,叫假荣;造于冉村,用村边溪流的清水洗涤纸浆,纸质洁白者,称作冉村;造于龙溪乡,轻细柔韧者,叫竹丝。“而竹丝之轻细……视上三色价稍贵。”
可以说,交子之所以能够推广普及,最大的原因在于:经济高度发展,商业诚信,具有良好的管理机制,成都具有一流的印制条件。
这一便利之道迅速推广,交子应用广泛,许多商人联合成立了发行和兑换交子的交子铺,并在各地设立分铺。由于铺户恪守信用,随到随取,交子赢得了信誉。商人之间的大额交易,为了避免铸币搬运的劳苦与风险,也越来越多地直接用交子来支付货款。后来交子铺户在经营中发现,动用部分存款,并不会危及交子信誉,他们遂开始印刷有统一面额和格式的交子,作为一种新的流通手段在市面上发行。这一步一步的发展,使得交子逐渐具备、完善了信用货币的特性,真正成为了纸币。
由于民间交子发行时间刚好发生在王小波、李顺为首的农民起义期间,而起义就于北宋淳化四年(公元993年)二月发动,由此可以推定,民间交子最早出现的时间在公元993年—994年之间。
研究可以发现,“交子”一词属明显的成都方言。中国钱币学会张季琦先生认为:“所谓‘交子’,可能并不一定是纸币产生后才起的名称,而是与那时四川的方言、习俗有关,是人们对当时出现的盐茶钞引和其他商业性票据的一种习惯性称呼。所谓相交、相会、相关,都是对照票据而取钱的意思。”(张季琦:《宋代纸币及其现存印版》,载《中国印刷史学术研讨会文集》,印刷工业出版社1996年版。)
“救火”者张咏
张咏两次知益州,他是交子推进过程中的枢纽式人物。
群星璀璨的宋朝英才群体,我最为敬佩的毫无疑问是苏东坡、范成大;可是要说我最为神往者,我会毫不犹豫地承认,张咏才是不二人选!张咏自号乖崖,对于这一怪异的称谓,他自释:“乖则违众,崖不利物,乖崖之名,聊以表德。”乖张而不合群,一个人就像挺立的悬崖一般,与周围事物比较起来显得峭拔突兀,但也磊落跌荡。一个可以教训宰相寇准读书少的人,是何等孤傲,何等“乖崖”!根据史料记载,张咏至少亲手诛杀过五个恶人!所谓胆剑琴心,他是配得上的。
张咏(946年—1015年),字复之,濮州鄄城(今山东省菏泽市鄄城县)人。太平兴国间进士,累擢枢密直学士,真宗时官至礼部尚书,诗文俱佳。《宋史》记载他“少负气,不拘小节”,自幼“学剑颇得妙术,无敌于两河间;好弈棋,精射法,饮酒数斗不乱”。可见这还是一位心怀奇气的少年英雄。有人说张咏“布衣之时,任侠自喜,破产以奉宾客,而借躯报仇,往往过直”。他直追春秋大侠的风范,看来记载并非过分赞誉。张咏的行事风格体现出性格中的豪侠之气。而其侠士之风并非在于豪掷千金或大碗喝酒,朱子纂集的《宋名臣言行录》里,记载了他智斩恶仆的事件:
曾有一位士人游宦远郡。期间,仆人知道了主人的不法之事,主人为此十分惊恐。因为步步紧逼的仆人一再要挟,必须娶士人之女为妻,作为“封口”的代价。时间一长,仆人有恃无恐,恣横而不可制。张咏偶访士人,见朋友愁眉不展,知其事后,霍然起身。
他转身对那位仆人说:“请跟随我外出办点事!”他带着仆人单骑出城,来到一座林麓之中,突然拔剑立斩恶仆,悄然而还。
而在宋人刘斧撰辑的《青琐高议》里,张咏性如烈火的侠义手段,简直是武林高人的直写:
张乖崖未第时,尝过汤阴县,县令赐束帛万钱,张即时负之于驴,与小童驱而归。或谓曰:“此去遇夜道店,陂泽深奥,人烟疏远,可俟伴偕行。”张曰:“秋冷矣,亲老未授衣,安能少留耶?”但淬一短剑而去。
行三十余里,日已暮,止一孤店,惟一翁洎二子,见张甚喜,密相谓曰:“今夜好个经纪。”张窃闻之,亦心动,因断柳枝若合拱者为一培,置室中。店翁问曰:“待此何用?”张曰:“明日早行,聊为之备耳。”夜始分,翁命其子呼曰:“鸡已鸣,秀才可行矣。”张不答,即来推户。张先以坐床拒左扉,以手拒右扉,店夫既呼不应,即再三排门。张忽退立,其人闪身踉跄而入,张摘其首,毙之,曳入闼。少时,次子又至,如前复杀之。张持剑往视翁,方燎火爬痒,即断其首。老幼数人,并命于室。呼童牵驴出门,乃纵火焚店,行二十里始晓。后来者曰:“前店人失火。”(王友怀、王晓勇注:《青琐高议》,三秦出版社2004年版,第158—159页。)
这完全是行者武松直闯“人肉包子店”一幕的翻版!足以展示张咏的胆识与凌厉手段。
据史籍记载:“张咏时知益州,虑远夷乘隙为变,因取盗贼之尤无状者,磔死于市,境内以安。”“磔死”蜀中盗贼的罪魁祸首,杀鸡给猴看,正是张咏刚猛果决性格的表现。
张咏在湖北崇阳做县令的时候。有一天,他发现一个管钱的小吏,从库房里出来,鬓旁巾下掖了一枚钱,张咏就诘问他钱从哪里来,小吏隐瞒不住,只得承认是拿库中的钱。于是张咏下令对他杖责。谁知小吏竟悻悻然道:“一钱何足道,乃杖我耶?尔能杖我,不能斩我也!”意思是,不就拿了一枚钱嘛,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怎么能棒打我呢?就算你能棒打我,你也不敢杀了我!可他没料到,张咏拿起笔判道:“一日一钱,千日千钱,绳锯木断,水滴石穿!”说罢,利剑出鞘,结束了他的性命。
大风起于青萍之末,厚积而薄发,大浪起于微瀾之间,久伏而高飞。张咏刚猛正直,平素酷爱读书,他的性格和思想,对刚刚经历社会震荡的蜀地的社会风尚起到了极大的矫正作用。
以廉治蜀的清流,则如锦江之水,绵远流长,从未断绝。如果说成都历史上第一位有明文记载的廉吏是东汉时期的蜀郡太守张堪(科学家张衡的爷爷)的话,那么,北宋担任益州知州的张咏,更有一段围绕“钱”与“色”的佳话。
刘斧编撰《青琐高议》记载,经历王小波、李顺起义之后,成都一带的社会民间仍是不平静,稍有风吹草动,就会再次激发一场祸乱。当时朝廷规定,凡是到四川去做官的,都不许携带家眷。
张咏做益州知州,是在太宗淳化五年(994年)九月,他千里单骑赴任。部属怕他执法过于严厉,自然都不敢娶侍妾、买婢女。张咏倒是很体贴下属,他明察秋毫,不想绝人情,入乡就随俗,于是先买了几名侍姬,这样一来下属们也就不会为难。这样,他与“礼仪夫人”出入于成都街巷,自此官属一见,态度稍稍松弛了一些。
张咏在蜀四年后被召还京,离开时将侍姬的父母叫来,自己出钱为众侍姬择配嫁人。后来这些侍姬的丈夫都大为感激,因为所娶到的都是处女。所以《青琐高议》这一节的题目是“张乖崖,出嫁侍姬皆处女”,不得不说张咏立身持正。
值得一提的是,张咏初戍守成都的时候,战乱刚刚平定,人常有反叛之心。地方上处处在设法“验证”他的能力,甚至鼓噪他割据“称帝”。某一天举行军队校阅时,张咏刚刚出现在操场,军士们立即大声鼓噪,再三呼叫“万岁”,张咏一听,神色大变!这还得了!他立即下马面向东北高呼三声“皇上万岁”,然后神色严峻,上马继续校阅。军士们见此举动,不敢再继续喧哗。
这其实是一场安排好的阴谋,等待他入其彀中。张咏由此逃脱了“谋反大罪”,由此可见他的应变之能。
张咏第二次守蜀,是在咸平六年(1003年)四月,蜀地民心益变,可谓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因为几年前的咸平三年(1000年),王均乱蜀,一度占领成都,直到第二年才为宋军讨平之。王均之乱虽然平息了,但民情起伏不定。宋真宗认为张咏此前在蜀治绩优异,决定复以张咏知益州,使蜀郡从战乱的衰弊中尽快恢复生产、生活。
附会在能人身上的传闻自然很多:
乖崖公太平兴国三年科场试《不阵成功赋》,盖太宗明年将有河东之幸,公赋有“包戈卧鼓,岂烦师旅之威;雷动风行,举顺乾坤之德”,自谓擅场,欲夺大魁。夫何有司以对耦显失,因黜之,选胡旦为状元。公愤然毁裂儒服,欲学道于陈希夷抟,趋豹林谷,以弟子事之,决无仕志。希夷有风鉴,一见之谓曰:“子当为贵公卿,一生辛苦。譬犹人家张宴,方笙歌鼎沸,忽中庖火起,座客无奈,惟赖子灭之。然禄在后年,此地非栖憩之所。”乖崖坚乞入道。陈曰:“子性度明躁,安可学道?”果后二年,及第于易简榜中。希夷以诗遗之云:“征吴入蜀是寻常,鼎沸笙歌救火忙。乞得江南佳丽地,却应多谢脑边疮。”初不甚晓。后果两入蜀定王均、李顺之乱,又急移余杭翦左道僧绍伦妖蛊之叛,至则平定,此征吴入蜀之验也。累乞闲地,朝廷终不允,因脑疮名金陵养疾,方许之。(〔宋〕文莹:《湘山野录》,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4页。)
这个勇于为朝廷“救火”的人,不但要“救火”,还面临屋漏又逢连夜雨的遭际。
公元1004年蜀地的益州、雅州、黎州接连发生大地震,社会动荡,民生堪忧。这对经营交子的铺户来说是一大打击,必然影响到顺利兑换,造成诉讼不断。
张咏上任后,除了平定混乱,他认为救治蜀乱的方法就是“移风复俭约”,改变蜀地奢靡的风俗,以“淳化”宣导蜀地民情。张咏在益州实施多种举措,安抚民心。比如,他释放了很多被王继恩抓来的所谓的乱党,收拢了部分人心。同时,他为了让百姓得以维持生计,还默许了百姓贩卖私盐。在张咏的励精图治下,四川地区老百姓都生活安定,对张咏也是爱戴有加。张咏断案如神,从断案的能力和数量来说,他要远比狄仁杰和包拯厲害得多,就拿最著名的案例汇编《折狱龟鉴》来说,这记载了从先秦两汉开始,到北宋末年的395个精彩案例,其中,记载张咏侦破的案例就达到二十多起,堪称历代之最。
而成都的交易市场情况,引起了他的高度关注。
据《续资治通鉴》记载:“先是益、邛、嘉、眉等州岁铸钱五十余万贯,自李顺作乱遂罢铸,民间钱益少,私以交子为市。”
在民间交子铺里,浑水摸鱼者不可避免。有一些惟利是图、贪得无厌的铺户,恶意欺诈,在滥发交子之后闭门不出,停止营业,使所发出的交子无法兑现。这样,当存款者取钱而不能时,便往往激起事端,引发诉讼。于是益州知州张咏对全国交子铺户进行整顿,剔除不法之徒。
1008年,张咏对原分散的交子铺户进行整顿,挑选出以王昌懿为首的具相当实力的十六富商连保发行交子,共同承担兑换责任,其余交子铺户资格被取消。至此交子的发行正式取得了政府认可。
费著《楮币谱》等文献记载,在十六富商连保发行交子时只提到王昌懿一人,他即是十六户之首,属最早的私交子铺户之一,在交子运行中发挥作用最大,所以才被文献记录了名字。
到宋仁宗天圣元年(1023年),政府在成都设立“益州交子务”,地点大体位于锦江北岸的锦官驿一带,以本钱36万贯为储备金,为正式发行“官交子”筹措了126万贯,准备金率为28%。
《宋朝事实》有如下一段记载:“益州豪民十余户,连保作交子,每年与岁之夏秋盘仓量人夫,及出修糜枣堰丁夫物料,诸豪以时聚首,同用一色纸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铺户押字,各自隐密题号,朱墨间错,以为私记。书填贯不限多少,收入人户现钱,便给交子。无远近行用,动及百万贯,街市交易。如将交子要取现钱,每贯割落三十文为利。每岁丝蚕米麦将熟,又印交子一两番,捷如铸钱。”从这些史料可以发现从“私交子”到成都十六户富豪主统一发行“官交子”的逐一落地过程。
值得铭记的是,天圣二年二月十日(1024年4月1日),首届“官交子”正式发行。这也意味着,世界上第一种由官方发行的信用纸币正式诞生。从此,交子成为宋朝川峡四路的法定货币,与铁钱具有同等信用。
可以说,张咏不是交子真正的第一发明人,但他扮演了让交子合法化的角色,而且为交子的规范运作做出了贡献。后世称之为“交子之父”,并不为过。
交子是一个汇聚了政治、经济、民生、交通、金融、造纸、印刷,跨国度、多民族参与的聚合体,也是一个海纳百川的大江湖。
由此可以总结四点:
其一,交子的发行由无组织进展到十六户有组织、有计划地进行,无疑是官员张咏与十六户之首王昌懿的功劳。
其二,交子上的图案已用同一“屋木人物”,且采用“同一色”的纸页。
其三,统一使用“朱墨间错”的两色印刷格式。
其四,采取了统一的发行办法。这是中国纸币印刷、发行肇始之初的情况。
宽而见畏,严而见爱
让人感兴趣的是,交子还有实物么?
《中国钱币大辞典》记载:“北宋交子,三十年代,仅存国内的一张实物被日本人买走。”另外,成都收藏界目前藏有半块交子印版。在日本的那张长12.8厘米,宽7.6厘米,纸质介于皮棉纸与夹宣纸之间,显浅黄色,分正反两面印刷,正面上方印有两排10个铜钱纹,中间印有隶书字体:“除四川外,许于诸路州县公私从便主管并同见钱七百七十承陌流转行使。”从中间到下方印有房舍、人物、袋堆、货运车辆等图样。反面四周印有28枚铜钱纹为花边,上书6个篆体字:“大宋通中部印”。有手书粗黑宋体字:“户部奏准印造大宋城通行宝钞”,“使用伪造者斩告捕者赏钱十贯天圣元年”。我们知道,世界上最早的著作版权保护也出现在成都,加上这一货币保护条例,成都创造了很多“世界第一”。
从商业信用凭证到官方法定货币,交子在数十年间发生了本质性的变化,具备了现代纸币的各种基本要素,远远走在世界各国之前。
宋徽宗大观元年(1107年),政府改“交子”为“钱引”。两者的最大区别,在于“钱引”是以“缗”为单位,其纸张、印刷、图画和印鉴都十分精良。这样,“交子务”也改为“钱引务”,这一年的发行数“较天圣一界逾二十倍,而价愈损”。也就是说,发行量由一百二十万缗增加到二千多万缗。而且没有准备金,“不蓄本钱而增造无艺,至引一缗当钱十数”。可见,价值一千钱的缗只能当钱十多个,纸币贬值是多么严重。
《宋史》卷一八一《食货三下·会子》记载说:淳熙五年(1178年),以蜀引增至四千五百余万,立额不合再增。但由于四川财政庞大的支出,“钱引”发行量一再猛增,增发钱引成为南宋政府应付财政危机的主要手段。尽管一再订立发行限额,却一再被突破。到绍兴末年,四川“钱引”的准备金仅有铁钱七十万贯,只及纸币发行额的不到百分之二,同时毎年铸钱数量仅十万贯,远不足以缓解“钱引”与铁钱比价的急剧下跌。
北宋交子的兴衰历程,于今也是有借鉴的,政府的监管法制对于金融币制的稳定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纸币的发行和稳定能够推动商品经济的发展,为国家创造了财富,对解决国家的一时之需有重大作用。政府毁坏了原有的金融法制,滥用货币信用,其结局必然导致通货膨胀以及货币体系的分崩离析,自此交子退出历史舞台。
总体而言,交子的出现是利大于弊的,它不仅为北宋时期百姓的日常生活提供了方便,还为以后南宋“会子”的出现奠定了基础。
为纪念世界经济史上交子诞生这一重要事件,在英国伦敦英格兰银行的天井里,种有一棵在英国很少见的中国桑树,因为制造交子所用纸张的主要原料就是桑叶。在成都发行交子600年后,英格兰银行才印制英镑纸币。
关于张咏离开成都后,历史上还有神妙的传闻:
张乖崖成都还日,临行封一纸轴付僧文鉴大师者,上题云:“请于乙卯岁五月二十一日开。”后至祥符八年(1015年),当其岁也。时凌侍郎策知成都,文鉴至是日,持见凌公曰:“先尚书向以此嘱某,已若干年,不知何物也。乞公开之。”洎开,乃所画野服携筇,黄短褐,一小真也。凌公奇之,于大慈寺阁龛以祠焉。盖公祥符七年甲寅五月二十一日薨,开真之日,当小祥也。公以剑外铁缗辎重,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一界换之。始祥符辛亥,今熙宁丙辰,六十六年,计已二十二界矣,虽极智者不可改。(〔宋〕文莹:《湘山野录》,中华书局1984年版,第4—5页。)
“徒劳丹青,绘写凡质,欲明此心……”他在游仙阁上自画的这幅置身山林的肖像,其实是他“出尘”的精神造像,也成为了他留给成都后来者的一张神契。
总之,张咏两次抚定“从来称难制”的巴蜀之地,缓释宋朝西顾之忧,保证了朝廷的后方安全,宋真宗嘉谕说:“(张)咏在蜀,吾无西顾之忧。”
北宋初年,张咏是与赵普、寇准齐名的三大名臣,尤以治蜀著称。巴蜀地区后来将他与文翁、诸葛亮、赵抃并称四大“治蜀名臣”。张咏将治蜀经验总结为四条:信及于民,言及于义,动而有礼,静而无私。而“行斯四者,在乎先率其身”,其实才是张咏成功治蜀的关键。
苏东坡对张咏的治蜀之道深为称许:“以宽得爱,爱止于一时。以严得畏,畏止于力之所及。故宽而见畏,严而见爱,皆圣贤之难事而所及者远矣。”
(责任编辑:李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