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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澧英雄帖

2022-05-19戴志刚

时代报告 2022年4期
关键词:战士部队

中华五千年历史,每在民族危难时刻,总会有英雄站出来振臂高呼,或御外侮,或挽危亡。72年前的抗美援朝战争,100多万名中华将士奔赴疆场,19万名英烈长眠异国他乡。当时的湖南省临澧县,前后数以千计优秀儿女应征参战,很大一部分血洒疆场,幸存下来至今健在的临澧籍战士已屈指可数。虽然那场战争的硝烟已远,但那些为今天的你我拼过命的英雄,我们没有理由让他们湮灭在历史的硝烟之中。

英雄不怕死亡,就怕遗忘。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暨党的二十大召开之际,在临澧县退役军人事务局的大力支持下,我和摄影家于二彩先生对临澧尚还健在的49名抗美援朝老兵进行了一次抢救式的全面采拍。这是其中6名老兵的故事,他们是那批集体英雄活着的代表者,战争的经历者,也是时代的见证者。我们希冀用影像雕刻那场战争最后的容颜,用文字记录这些英雄不屈的魂胆。在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征途上,我们仍然需要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

战地玫瑰分外娇——唐汇元

1930年农历二月初二出生的唐汇元,是目前临澧健在的抗美援朝老战士中唯一的女性。她在新中国成立之前就参加了工作,享受离休干部待遇。十年前,一次意外把腰摔伤了,基本丧失独立行走能力,生活起居由几个女儿轮流照顾。

唐汇元在家中排行老大,下有两妹一弟,父亲担任过旧政府时代临澧县文教局局长,这也让她从小就能接受到比较良好的教育。1949年,19岁的唐汇元本在桃源师范学校求学,满怀一腔青年人的报国热血。同年8月,湖南全境和平解放,全省从上到下所有军政人员均改弦易辙,唐汇元的父亲顺理成章成为新政府的一名工作人员。桃源师范学校也随着政局变化停学放假,学子各归来处,唐汇元亦回到了家乡临澧。改朝换代,万物待兴,急需广纳人才,知识分子是紧缺品,而女性知识分子更是稀缺品,才情满腹而青春活力的唐汇元,随即参照干部身份,被推荐到常德专署政治学校学习,在时代的阵痛中,开启了她一直梦寐以求的人生新征程。其实,在桃源师范学校求学期间,在一个隐蔽战线做地下工作的同学影响下,唐汇元就接受过进步思想,而且秘密参加过一些为迎接解放军做准备的外围地下工作,只是父母不知情罢了。

1950年2月,四野38军114师在桃源县执行剿匪任务,同时也在当地补充兵员。与唐汇元同读桃源师范的那个地下党同学已公开身份,在桃源县政府任职。当时剿匪部队急需文化人员,地下党同学就联系上了一批当年的同窗旧谊,动员他们入伍从军,其中就包括尚在常德专署政治学校学习的唐汇元。她接到消息后,甚至没有和家里商量,就只身赶赴桃源县,在同学的推荐下,成为了一名解放军战士,编入38军114师342团做文化教员。不久,组织上将推荐她入伍的那个地下党同学调外地工作,赴任途中,被潜伏的国民党特务杀害。说到这个同学,老人有点哽咽:“临别之际,她和我说后会有期,谁知道一别就是永别。”

114师在桃源县剿匪期间,唐汇元虽然刚入伍,但进入角色很快,主要是给战士当识字教员,写标语,还要经常下乡做宣传工作。桃源山高林密,匪患千年难绝,有一次下乡途中就遇到了一股土匪。“护送我们的两个战士一边向土匪开枪,一边大声喊,要我们躲在草丛里,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吓得要死,全身发抖,冒冷汗,牙齿都磕得咯咯响。”老人说起第一次当兵历险的经历,毫不避讳当时的害怕,“开始抓的一批土匪就关在我们几个女兵宿舍旁边的房子里,只有一墙之隔,晚上都不敢上厕所,只好憋到天亮。”提及这些刚当兵时的“囧”事,老人笑了。

正当唐汇元所在的部队要进一步肃清残匪之际,朝鲜战争爆发,部队奉命停止剿匪,开赴东北,参加到伟大的抗美援朝战争。1950年10月22日,38军作为四野主力,成为首批入朝参战的部队,由吉林集安秘密跨过鸭绿江。唐汇元随342团团部行动。“一进入朝鲜,气氛就特别紧张,为防止美国飞机发现我们,只能白天隐蔽,晚上行军,一直步行,又冷又饿,一把炒面一把雪,都不知道走了多少天才到达指定位置。”唐汇元在桃源师范读书时就是优等生,数理成绩尤佳,因此,除当“扫盲教员”教战士识文断字外,还要当“军事教员”,教战士学习与武器操作相关的数学、物理知识,比如计算弹道、光速、射速等,同时还兼职团部宣传员,编排指导一些快板、话剧之类鼓舞战士士气的节目。“战士们既辛苦又远离祖国,还在战斗中随时都面临牺牲的危险,我编节目就是想让他们高兴。”38军作为首批入朝作战部队,直到1953年7月停战前几天才奉命回国,可以说经历了抗美援朝战争的全过程。回国后,唐汇元因在战场被炮弹震伤过,经常剧烈头痛,还有比较严重的目疾,随即被安排到西北咸阳市志愿军伤病疗养院住院治疗。因觉得身体不適合在部队继续服役,住院治疗一年半后,唐汇元主动申请转业回家乡临澧,被安排进教育战线工作。因家庭出身问题,唐汇元曾被错划为右派,1978年平反,恢复名誉。1988年,唐汇元在修梅中学教师岗位上光荣退休。

岁月久远,病疴在身,尽管老人的思维有些混乱,已无法还原当年在朝鲜战场时哪怕一件完整的事情,但在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们还是能找到她在那段血火经历里的雪泥鸿爪。38军作为首批入朝部队,开始后勤跟不上,一连几天吃不上热乎东西是常有的事情。为防止敌机轰炸,部队只能晚上行军,经常在冰雪中一趴就是一整天,当时部队大部分非战斗性减员都是因为饿死和冻死。那段爬冰卧雪寒彻骨髓的经历,让唐汇元一生都刻骨铭心,经常做梦都是趴在冰雪之中,后来她生第一个女儿后,给女儿取的名字就叫“蒋梦冰”。老人对一场“打得很惨”的战斗有着很深刻的印象:“天上全是美国的飞机丢炸弹,我们的战士冲上去一批,一会儿就打完了,又冲上去一批,又打完了,打了几天,死的人好多。”“战斗结束后,我们打扫战场,都没地方下脚,炸松的浮土有一米多深,随便一脚下去,都能踩到战士遗体。”“我负责搜集牺牲战士口袋里的遗书,带回团部进行整理,然后根据战士遗书地址,给烈士家里写信。”根据她回忆时提及的大致时间和只能音辨的地点,我查阅资料,推测这场战斗就是发生在1950年11月底的“松骨峰阻击战”。这场被美军写进西点军校战例的战斗,正是魏巍那篇影响了几代人的《谁是最可爱的人》文章里,描写的那场战斗,也是38军打出“万岁军”名号的一仗。当时唐汇元所在的114师作为驰援部队,在离松骨峰不远的德川、军隅里一带,参与了截断美军南逃退路的作战,战斗的激烈程度,一点不比松骨峰主战场逊色。老人还记得那时照顾志愿军伤病员的事情:“伤员真的遭孽,有些战士拉不出大便,我就帮他们用手抠肛门,根本就不晓得害羞和脏。”“好多人都死了……都死了……”采访过程中,老人总会不由自主地喃喃自语几句。

38军在朝鲜战争中大小战斗数百次,打的都是硬仗恶仗,减员非常严重。唐汇元工作职务虽为团部文化教员,但工作岗位并不固定,经常会根据战场需要,抽调上到前线,主要参与战场伤员救护、运送弹药和食品、战斗结束后处理烈士遗体遗物等工作,危险性和前线战士同等,和她同为团部机关兵的战友就牺牲了很多。在后来唐汇元女儿提供的一份资料中,就记录了她在1952年下半年参加“白马山战斗”负伤的事情。“白马山战斗”是“上甘岭战役”的前哨战,唐汇元所在的342团在那次战斗中打得相当惨烈,部队减员非常严重,到后来他们团部所有战士都被抽调上了前线,包括女战士,唐汇元为担架队队员,被派上前线抢救伤员。在猛烈的炮火中,瘦小的唐汇元和其他男战士一样,英勇地在阵地上抢救伤员。就在她抬下第一个伤员,返回阵地救治第二个受伤战友时,一颗重磅航弹落在离她不远的战壕里,一道炫目的火光之后,她就被震晕过去,被埋进了炸起来的土层中。战友把她从厚厚的浮土中刨出来,发现她并没有表面伤口,使劲地拍醒了她,然后继续抬担架。“幸好我处的战壕位置有个拐角,不然就成烈士了。”战斗结束后,她荣立三等功,但眼睛受了伤,也留下了困扰她一生的头部神经性自鸣疼痛后遗症。因在战场上的英勇表现,加上本来的参干身份,唐汇元不久就被提拔为排级干部。“战士们都叫我美女排长,我上课他们都特别认真。”说到这里,老人竟然显露出少女一般的羞涩,呵呵笑了起来。“少似观音老似猴,那时候年轻,哪里像现在这个糟老婆子的样子喔!”自古以来,女性的爱美之心,从来不会随着年岁的老去而褪减半分,不管是在无尽的苦难里,还是在纷乱的战火中。

唐汇元对当下中国的发展感到由衷高兴。“哪里能想到短短几十年,我们中国就变得这么强大,能活着看到今天的好日子,看来我前世还是积了德的。”是啊,老人从积贫积弱的旧社会走来,一直到今天繁荣昌盛的新时代,可谓翻天覆地沧海桑田,她既是一个亲历者,也是一个见证者,即使这中间遭遇过不公正的对待,但作为一个老兵,血液里始终流动着年轻时的家国梦想,依然为今日中国的发展而无比自豪。70多年前,她和她無数长眠于异国他乡的战友,用鲜血和生命为之奋斗的,不就是今天中国的样子吗?

采访临近结束时,唐老在我们的“怂恿”下,唱了一首《中国人民志愿军军歌》: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气息平稳,音调拿捏准确,精神状态和说话时完全两个样子。更没想到的是,一曲末了,老人居然又主动给我们用朝鲜语唱了一首《金日成将军颂》,虽然歌词我们听不懂,但从投入其中的神情中,可想而知她的骨子里,一直奔涌着怎样乐观而浪漫的情怀。我相信,在依然动听的歌声里,这个年逾九旬的老人,一定又回到了70年前用生命怒放过的激情岁月,也一定回到了当年用鲜血洗礼过的3000里朝鲜山河。那一刻,她曾经的梦想和青春,曾经的爱情与欢乐,像被点燃的一堆木柴,又重新在心里熊熊燃烧起来……

与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李延年并肩战斗的英雄——邱吉保

热播的电视剧《功勋》,第一章节是“能文能武李延年”,真实地再现了习近平总书记亲自授予的“共和国勋章”获得者李延年,在抗美援朝战争中的英雄事迹,剧情中多次出现一个战场卫生员的镜头,而这个卫生员的原型,就是现在居住在合口镇的抗美援朝老战士——邱吉保。

邱吉保出生于1934年农历三月四日,原籍河南省南阳县,家境贫困,为家中独子。1949年6月,刚打完平津战役的47军140师418团在他的村里休整,15岁的邱吉保“死皮赖脸”参了军,成为该团3营7连的医务兵,李延年就是该连指导员。邱老回忆印象最深的一次战斗,就是电视剧中描写的“346.6高地战斗”,讲述的故事内容与剧情高度吻合。

1951年10月7日,“联合国军”向志愿军北汉江防御阵地发起进攻,本被志愿军控制的346.6高地在敌人飞机重炮猛烈轰击下,阵地上的战士全部牺牲,高地失守。为收复该高地,47军140师418团3营奉命实施反击。346.6高地是顺势排列着的大小五个山头中,后面一个较高的主峰,高地两侧都是深谷。驻守在这里的是号称“美国王牌师”骑兵第一师的一个营。晚10时,在炮火支援下,7连首战告捷,迅速拿下了前三个山头,然后和另两个连队相互配合,向第四和第五个山头冲击。此时,反应过来的美军开始组织重火力拦阻射击,部队伤亡迅速增加,副连长受伤,副指导员牺牲。经一夜激战,高地被志愿军夺回。

敌人当然不会甘于阵地丢失,天亮后,美军在重炮和飞机、坦克支援下,开始冲击346.6高地。经反复激战后,高地防御工事已经荡然无存,也没有坑道可依托,战士们只能以血肉之躯抗击美军进攻,牺牲很大。到下午,阵地上的三个步兵连、一个机炮连,外加一个增援加强排,剩下的人员加起来不足一个连队,连排干部多数负伤和牺牲,最后由邱吉保所在的7连指导员李延年指挥战斗。但就是凭借这剩余不到一个连的兵力,先后打退敌人十多次反扑,圆满完成任务,为志愿军稳定防线争取了机会和时间。这次战斗是整个朝鲜战场上,志愿军以少数兵力取得进攻和防御战斗胜利的战例之一。

在这次伤亡极大的战斗中,邱吉保从战斗打响的第一刻开始,就背着医药箱,冒着无比猛烈的炮火,在阵地上来回穿梭,给负伤的战士包扎止血。“战场上很多战士受伤后,如果不能及时止血,很快就会死去,所以要争分夺秒。”“很多战士受伤后,情绪很激动,还要进行心理安抚。”本来一个连队有一名医务兵,但部队攻下高地后,在坚守阵地过程中,其他三个连队的医务兵要么受伤要么牺牲。“可能是爹妈名字取得好,大吉大利,菩萨保佑,我竟然毫发未损。”他先后救治了35名伤员。“其中有两名重伤员,不能行走,配合我的一个担架兵也受伤了,我就背上绑一个,手上提一个,连拖带背把他们送下阵地。”战斗中的邱吉保一专多能,既是一名医务兵,也是一名战斗员。“我的武器除了医药箱,还有一支冲锋枪,在我们火力比较薄弱的地方,我照样要提着枪投入战斗。”正是邱吉保在这次战斗中的英勇表现,战后评功评奖时,连队官兵一致推荐他荣立二等功,后来还被授予朝鲜自由独立勋章。

邱老有一个很响亮的外号——邱老九。这个外号比他的大名更为众人所知。“我这个外号,是八个战士的生命换来的。”“当时一场战斗已结束,我和炮班的八个战士一起围坐在防空洞前一块空地上,谈论刚刚战斗的情况,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打来一发炮弹,刚好落在我们围坐的中间,一声巨响之后,我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醒来,看见其他八个战友全部倒在地上,我挨个拉他们,发现都牺牲了,只有我没有死,只是头皮和大腿被弹片击中,鲜血直流。”“我也顾不上处理伤口,马上跑到战地指挥部报告,营长带着人到现场查看情况后,都说我命大,大家还摸着我的头说沾沾我的福气,我们三排彭排长说9个人,8个人都死了,就给我改了个‘邱老九的名字。”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外号就成了邱吉保的“驰名商标”,也成了他的传奇,以至于后来从部队到地方,知道他真名的人反而不多,提起“邱老九”倒是人人皆知。

邱吉保参加解放军的第一仗,就是毛主席指示“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的渡江战役。1949年6月底,他随部队解放湖北枝城后,苦战四天四夜,终于渡过长江,追歼国民党军残部。7月底,部队到达常德驻扎下来,配合湖南和平解放,接收并稳定当地军政。邱吉保因年龄小个头也小,而且刚穿上军装,还没有配发武器,黎团长就把他分在卫生连,让他帮助卫生连的医务兵进行伤员救治工作,他胆大心细,很快就掌握了战场救护的一系列技能,成了一名合格的医务兵。

1949年8月底,47军开赴湘西剿匪。邱老说话,颇具总结水平,“在湘西剿匪,我有三快,个子长得快,政治觉悟提高快,军事技能学得快,很快就学会了投掷手榴弹、打冲锋枪和机枪。”湘西剿匪经历,是邱吉保成长为一名真正解放军战士的过程。“湘西的山路很难走,山高林密,我们每天要走60到80里路,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常常饿得前胸贴后脊。”“打得最激烈的一仗是在会同县广平区,一次战斗消灭土匪400多人。”“有一次高连长派我到连山给二排送一封军事急件,我一个人带着信件和药品赶几十里地,路上遇到两名土匪打扮的老百姓,我识破了他们,取下冲锋枪,一梭子弹打过去,土匪赶紧跑进了山。”这期间,邱吉保参加大大小小剿匪战斗28次,后被授予“湘西剿匪胜利纪念章”。

1950年底,47軍接到党中央“准备参加抗美援朝战争”的紧急指示,撤出剿匪战场,赶赴东北集结。此时的邱吉保,已经是一名身体壮实、身经百战、有勇有谋的合格解放军战士了。而他,其实还是一个不到17岁的孩子。1951年4月中旬,47军跨过鸭绿江,投入到抗美援朝战争的钢铁洪流之中。作为7连年龄最小的邱吉保,走在队伍中格外显目,因为他除了和其他战士一样肩挎冲锋枪腰拴手榴弹外,还带着全连唯一不同的武器——一只被他擦得干干净净的医药箱。

部队入朝后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到“三八线”临津江附近,接替战损严重的友军防务,每天都是强行军。“进入朝鲜,走了几天,没有发现一栋好房子,全被炸坏了,天天都有炮击,每天只能晚上行军,白天不能走,防止美国飞机轰炸,还有就是饿,开始几天还行,后来往朝鲜里面越走越远,美国飞机专炸后勤保障线,吃的穿的跟不上,我们团就饿死了好几个。”“行军很累,一般吃完晚饭开始走,一直要走到天快亮,平均每天走80里左右,走到后半夜就顶不住了,走着走着就睡着了,很多战士都可以睡着走路,我就有这个本事,当然也会出事,有掉下悬崖牺牲的,也有掉队失踪的。”

战争是残酷的,带给人的感受是刻骨铭心的,邱老对70年前在朝鲜的那段艰苦岁月有太多记忆,特别是对参加的“反秋季攻势战”印象很深。“我们军是整个参战部队中人数最多的一个军,每个连队都有两个加强排,入朝时一个连一般有一两百人,一个团差不多接近3000人,但整个秋季攻势一仗下来,有的团只有不到400人了,我们7连入朝时的原班人马,最后全胳膊全腿回国的不到20人。”对于战争胜负的关键,邱老也有自己的看法。“我们抓到美国俘虏后,问他们‘为什么你们的武器装备那么好,还打了败仗,那些俘虏说他们不知道为谁打仗,而我们知道为什么打仗,是为保家卫国打仗,没有国哪有家啊!所以战士都知道战场上死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生的可能性,但仍然英勇顽强,面对敌人再猛烈的炮火都不会退却。”

邱吉保在朝鲜战场,随部队参加了第五次战役、反夏季攻势战、反秋季攻势战、临津江防御战、朝鲜西海岸防御战等重大战事,个人先后直接投入战斗七次,次次都是出生入死,负伤两次,三次立功。“和美国打仗,没有大仗小仗之分,哪怕一个小小的山头,他们也会出动飞机大炮,炸得阵地寸草不生。”停战后,又帮助朝鲜人民恢复生产重建家园。1954年9月,47军凯旋归国。再次跨过鸭绿江,重新踏上国土的那一刻,回想在朝鲜的三年浴血之旅,铁骨男儿邱吉保,也忍不住泪如雨下。

是啊!三年前和他一起跨过鸭绿江的战友,大部分都血洒异国他乡,而自己却能活着回国,接受祖国人民的鲜花和欢呼,他怎能不激动,又怎能不感慨呢?这场战争,不仅是我们共和国完成了一次凤凰涅槃般的洗礼,对于他这个刚满20岁的年轻人来说,何尝不是一次炼狱般的重生呢?

用重机枪打下敌军飞机的

二等功臣——裴先茂

采访年已88岁的裴先茂,我有鲁迅先生那句“甚而至于要榨出我皮袍下面藏着的小来”的感觉。这种强烈的被渺小感,一则来自于裴老年近九旬,却依然将军一般挺拔的身材,清晰的思维,以及自如的谈吐;二则来自于他在战火中丰富的履历,和隐于历史深处的功绩。面对这位参加过上甘岭战役,已将生死和荣辱看淡的老人,我不知道如何提笔,似乎一切语言和文字都是苍白无力的。

裴先茂,出生于1935年农历六月七日,父亲曾是旧政府警局的一名职员,微薄的薪水勉强够一大家度日。裴先茂得以读过几年书,但他自小好动顽皮,不爱循规蹈矩地待在学堂,在家中七兄姊中自然也被父亲责打最多。1950年6月的一天,尚在城关一完小读书的裴先茂又闯了祸,被父亲提着皮带在大街上追着责打,情急之下,他一头扎进了县大队院内躲避。县大队的队长认识这个平时经常跑进院内玩耍的小家伙,见状问起缘由,原来是他不想读书被老师告了状,惹火了父亲。面对裴先茂气冲斗牛的父亲,队长见这小裴虽个头还不算很高,但壮实有力,长得头齐尾齐,精气神十足,一下子就喜欢上了,对他父亲说:“这家伙既然不想读书了,你要舍得,就给我留下来。”就这样,年仅15岁的裴先茂,换上了军装,成了一名解放军战士。

入伍后,裴先茂先在县大队给队长当了一两个月通讯员,然后调到当时的陈二区中队,参加太浮山剿匪。他天资聪颖,胆大心细,身体素质又好,军事才能很快就凸显了出来,没几个月,就成了一名能单独执行任务的合格战士。

1951年初,抗美援朝前线部队来临澧征兵。一个真正的军人是渴望战场的,裴先茂不满足于在地方部队服役,于是咬破手指写血书请战上前线,县大队首长见他决心如此之大,就批准了他。在桃源陬溪完成新兵整训后,裴先茂随部开赴东北安东集结。部队在安东进行了两个月强化军事训练,这期间,裴先茂的身体素质和军事素养突飞猛进,很快就在同批战士中崭露头角,成为全团军事训练标兵。更为神奇的是,读书不咋样的他,居然还学会了简单的英语和朝鲜语。1951年6月初,16岁的裴先茂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入朝作战,成为百万英勇志愿军钢铁洪流中的一员。而且因为他的军事才能突出,千里挑一,被编入志愿军第15军44师师部直属侦察连,成为一名侦察兵,这也是裴先茂梦寐以求的。

此时入朝,正是志愿军第五次战役的最后关头,没有任何休整和缓冲,裴先茂和他的战友们即刻投入血与火的战场,在枪林弹雨中锤炼,在生与死的边缘成长,很多和他一起入朝的战友,刚上战场就牺牲了,其中临澧同乡就有好几个。侦察兵是一个部队的先头军,需要抵近侦察,才能摸清敌人兵力及火力部署情况,以做到知己知彼。裴先茂在侦察排虽然年纪最小,但脑子灵活、擅打巧仗,多次出色完成任务。入朝不久,就在一次执行侦察任务时,和战友一起抓捕了几个美国俘虏,受到了首长表扬。初战告捷,这让裴先茂信心和胆略倍增,每次都抢着执行任务,战友们都非常喜欢他这个机灵的“小鬼”。

采访语录:

“侦察兵一般都是晚上出任务,需要潜伏到敌人眼皮子底下,除了胆子要大,还要会计谋。有时我们会做几个假人放在阵前迷惑敌人,有时会化装成朝鲜伢子故意躲闪,让敌人放松警惕。有一次晚上,我单独执行侦察任务,化装成一个朝鲜伢子,偷偷潜伏到敌人阵地前面,当时这个阵地有敌人一个连驻守。我一动不动地潜伏了大半夜,全身都冻到麻木,到后半夜时,敌人终于放松了警惕,都钻进鸭绒筒子里睡觉去了,只留一个哨兵站岗。机会来了,我赶紧溜下阵地,回去报告情况,并提出不用重武器,也不用出很多兵力,只需要一个排就可以消灭敌人的作战建议。师首长听取了我的想法,用一个排的兵力摸上敌人阵地,我先解决了敌人哨兵,其他战友就用刺刀捅还在鸭绒筒子里做美梦的敌人,迷迷糊糊惊醒的敌人也没什么战斗力,整个战斗过程都没放几枪,不到一刻钟就消灭了敌人一个连。因为这件事,我被记三等功一次,受到了师部通报表扬。”

裴先茂最引以自豪的是参加了上甘岭战役。众所周知,上甘岭战役主要是15军打的,开始只是战斗级别,后面发展成了战役级别,敌我双方苦战43天,到战役后期,15军军长秦基伟把他的警卫连都调上了前线,战况之惨烈,无法想象。当时在五圣山正面战场是15军的45师,而裴先茂所在的44师主要攻击位于朝鲜铁原与平康接合部的391高地,配合五圣山战场,实际上战斗激烈程度一点不输正面战场。而就在上甘岭战役开始前不久,因基层部队战损严重,裴先茂作为骨干,从师侦察连补充到132团2营4连,在重机枪排当班长,至今他还对重机枪“一手二把三合拉,四拔五转六机匣”的操作口诀烂熟于心。也就是在这次战役中,裴先茂用重机枪打下了一架美军飞机,荣立二等功,并火线提拔为排长,受到志司总部和金日成表扬,被授予一枚银质奖章。采访过程中,裴先茂绘声绘色地给我们讲述了他“重机枪打飞机”的精彩战斗故事。

采访语录:

“上甘岭战役打得苦哇!没吃没喝的,美国军队武器装备好,主要有飞机有制空权,不管大小战斗,飞机都会一轮接一轮扫射我们防守的阵地,对我们部队造成很大伤亡,有的连队最后就剩十几个人,我们重机枪排牺牲很大,前后连续补员了几次。那次战斗是我们连在上甘岭战役中打得最苦也是最惨的一次,我们班牺牲了一半人还不止,我的背部和腰部也被炸伤,至今还有弹片在里面,但当时志愿军号召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哭叫,好像也不知道疼痛。那天下午,美国飞机又来轰炸我们的阵地,擦着我们的头顶扫射,气焰十分嚣张,我实在气不过,在敌人飞机又开始新一轮对我们阵地俯冲扫射时,我想横竖也是死,也就管不了隐蔽命令,端起重机枪,迎着领头的一架飞机机头就是十几发子弹,敌机很快就在空中着了火,拖着黑烟一头栽在远处的山上爆炸了。当时这件事在我们师引起了轰动,还专门开了一个表彰会,我们师长向守志(开国少将)拍着我的肩膀说‘小鬼不错,并且还要我向兄弟部队的重机枪手介绍重机枪打飞机的窍门,然后在我们15军形成了一股用轻武器打敌人飞机的热潮,后来我们15军也成了朝鲜战场上用轻武器打下敌人飞机最多的步兵部队。不久,我这事又被上报志司,受了彭总签发的通令嘉奖,我也荣立二等功,还被提拔为重机枪排排长。”

上甘岭战役后,中央军委考虑15军战损实在太大,于是命令其脱离前线,移防元山以南地区,担负朝鲜东海岸战略防御任务,以防美军登陆,裴先茂随部驻防到一个叫凤凰山的地方,每天都挖坑道、修工事,进行战略守备,防止敌人登陆。1953年7月,签署停战协议后,15军继续留在朝鲜,参加帮助朝鲜人民重建家园恢复生产工作,直到1954年5月1日,裴先茂终于和幸存的战友们一起,回到了祖国怀抱。当再次跨过鸭绿江,在热烈的锣鼓声中,在鲜红的“欢迎最可爱的人凯旋回国”标语下,哪怕是裴先茂这位历经血火淬炼的铁汉,也忍不住泪洒衣襟。当年和他一起跨过鸭绿江的战友,绝大部分都长眠在了异国他乡,而和他一同入朝作战的100多名临澧同乡,最终回来的还不到1/3。

裴先茂虽然现在年近九旬,但身体特别好,耳聪目明,声嗓洪亮,身形笔挺,尽显战火洗礼过的军人气质。他每天都要骑20余公里的自行车进行身体锻炼,和老伴一起喜欢拉拉京胡、唱歌跳舞,过着有滋有味的晚年生活。裴先茂是个灵魂十分有趣的人,采访他时,还给我们飙了一段当年审讯美国俘虏时用到过的“中式”英语,并且还兴致勃勃地用朝鲜语给我们唱了两首歌,甚至为表示自己身体不错,还炫了一手放把騎自行车的技术,惊得我们目瞪口呆,人家自己却哈哈大笑地乐开了花。

毛主席接见过的

“小鬼”连长——卞德舫

1951年春夏之交,正是湘西北地区多雨季节。那天下午两点,奎星楼下的湖南省立十四中学(后来的临澧一中)校园广播又响了起来。此时,从电线杆子上的铁喇叭里传出来的,是时下中国大地上最火的一篇文章——《谁是最可爱的人》。播音员富含感情的朗诵,让每一个听众都热血沸腾,为文章中志愿军战士英勇无畏的牺牲精神所鼓舞。这其中,就有一名初中一年级的学生,他端坐在课桌后,使劲地竖着耳朵,生怕漏掉广播里一个字,眉头紧锁,双拳紧攥,听到情深处,两行热泪情不自禁就流了下来。几天前他在学校的报纸上看到这篇文章时,内心就被深深震撼。文字的魅力在于,你用眼睛看到的,和用耳朵听到的,会有不同的感受。当他听到声音对这篇文章的再次诠释时,情感顿如六月突变的天空,风起云涌。那一刻,他暗暗下定了一个决心。两个月后,他将这个决心变成了现实。

這个初中一年级学生叫卞德舫。彼时,他刚满15岁。

1951年6月,在“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的歌声中,卞德舫瞒着家里,来到了离学校不远处的征兵处,要求报名参军。当时参军要“三同意”,其中一项是家长同意,征兵人员看到一脸稚气的他,问他家人是否同意,他只好撒谎说征求了家人意见。征兵人员接着又问他年龄,本来生于1936年农历二月十日的他,却又撒谎说17岁了。“靠着连撒的两个谎混进了部队”。几十年过去了,卞德舫回忆起当年入伍时的情形,哈哈大笑。

那时征兵比较紧急,报名后直接就换装出发。家人在他走后第三天才得到他已当兵入伍的消息,“后来听别人说,我的小脚母亲和姐姐到学校收拾我东西时哭得不行,母亲哭着说我屁股都还没‘收黄,怎么就当兵了呢!”

卞德舫新兵训练是在南京一个原国民党旧军营,他被分在炮兵大队,职务为侦察测绘兵。“我们这个班是指挥班,都是技术兵,可能是首长看我个子小,不适合当步兵,也不适合当炮手,但人还算聪明,更适合搞技术一些。”“新兵训练非常苦,洗澡就在池塘里洗,冬天也没热水。开始一段强化训练时,手和腿都磨得血肉模糊,洗澡时池塘的水都染红了,晚上睡觉时偷偷地哭。”新兵训练四个月后,部队集结开赴东北。

志愿军第20军为首批入朝部队,在长津湖战役中打出了威名,但部队减员也非常严重,先后几次从国内补充兵员,卞德舫这批兵就属于补充兵。1951年11月底的一个晚上,15岁的卞德舫坐着大炮牵引车进入朝鲜,被补充编入志愿军第20军59师339团榴弹炮2营1连指挥班。

由于志愿军没有防空力量,进入朝鲜后,部队只能昼伏夜行,炮车晚上都是闭灯驾驶,一听到美军号称“黑寡妇”的夜航机声音,马上关掉汽车引擎,保持静默。经过十几天行军,部队到达20军驻防的长津湖地区津江一带。一到部队驻地,马上进入战斗状态,有线兵连夜布线,卞德舫和另外几名炮兵指挥班人员带着装备,在老兵的带领下直奔离炮阵地几公里远的一个山头。“炮兵观察所都设在山顶,所以我们侦察兵只能晚上摸黑爬山,入朝时正是冬天,晚上气温零下二三十度,我们班几个战士都因为冻伤,后来被迫截肢,和我一起去的一个合口老乡就截了肢,后来还是因感染牺牲了”。卞德舫是侦察测绘兵,主要工作是操作炮对镜和望远镜,实际上就是大炮的眼睛,计算目标距离,还有气温、气压、风向、风速等数据,这些数据通过有线兵传给炮阵地。“天气太冷,冻得手拿望远镜根本就拿不稳。而且那时营养也跟不上,食物严重缺乏,我们指挥班几个战友都得了夜盲症,后来完全失明了。”

在朝鲜近一年时间,卞德舫前后20多次参与战斗。“我算幸运的,指挥所离火炮阵地有几公里到十几公里,伤亡的几率相对小一点。炮兵阵地是很危险的,一轮炮后立刻就要转移阵地,不然马上就会有美军飞机轰炸。”“1952年4月的一天,敌人的一发炮弹就落在我们连炮阵地,当场牺牲了11名战友,我们在观察所听说后,特别悲痛。”“但不能说炮兵指挥所就没有危险,敌人打的就是指挥所,指挥所也要随着每一轮炮击任务完成后迅速转移。美军有夜视仪等很多先进装备,飞机反应速度也很快,一旦被发现就非常危险,朝鲜战场上多次出现炮兵指挥所转移不及时而被敌人炸掉的事情。有一次我们刚从山头转移到半山腰,敌人几发炮弹就打在我们才撤离的观察所位置。”卞德舫个子小,力气也小,大家都亲切地叫他“小鬼”,他在急行军过程很是吃力,有时战斗激烈时,观察所一个晚上要转移五六次,需要翻山越岭几十公里。战友都非常关心他,转移途中,会帮他背枪和装备。有一次,连队只剩下最后一个冰馒头,但战友们都留给了他。在首长和战友们无私呵护下,卞德舫坚定了信心与勇气,刻苦训练体能,用心钻研专业,很快就成长为全团军事“达人”和专业骨干。回想起当年战场上战友帮助自己的情景,而有些战友在后来的战斗中长眠在异国他乡,卞德舫眼含热泪,神伤不已。

1952年下半年,朝鲜战场进入僵持阶段,为打好持久战,部队决定加强高炮部队建设,选拔一批优秀人才回国深造,卞德舫被选送回国,到南京解放军第三炮校学习高炮测绘专业。在校期间,当时全班60多名同学,卞德舫年龄最小,但学习最吃苦,他把课堂当战场,将课题当堡垒,很快就成为了全校理论最优、军事动作最规范的学习标兵。1954年国庆,他被学校选派,参加在天安门广场举行的国庆五周年阅兵仪式,接受了党中央和毛主席的检阅。

1954年12月,卞德舫以优异成绩完成学业,分配到浙江沿海前线的台山列岛驻守。“我们驻守的那个海岛距国民党军控制的一个海岛很近,天气好的时候可以肉眼互相看到,国民党飞机每天都过来轰炸,还有美国军舰的炮击,当然我们也会还击,战争气氛很浓,我经历过朝鲜战争,心里没觉得害怕。”“我和战友们都住在潮湿的岩洞里,我当时是炮兵侦察参谋,每天都要勘察地形地物,观察气候变化,把敌人炮击和飞机轰炸情况上报,好几次遇险。”

在驻守海岛期间,卞德舫理论联系实际,苦练各项军事本领,很快就成为20军有名的军事技术尖子。守了一年多海岛后,1956年6月,卞德舫被调回杭州,破格提拔为炮兵连连长,这一年,他刚满21岁,成为20军最年轻的“小鬼”连长。当年10月,卞德舫代表南京军区,参加全军炮兵连长射击比武,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绩,被评为“全军炮兵战斗训练积极分子”,并于当年入党。

1957年3月6日,是卞德舫终身铭记的一个日子。这天,他代表南京军区,赴京参加全军炮兵战斗训练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受到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及朱总司令的接见。在他家客厅中央,挂着一幅当时毛主席接见他们时的大合影,卞老脱了鞋子站在沙发上,指着照片中自己的位置,脸上堆着幸福的笑。那一刻,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让他热血沸腾的时刻。从军18年,卞德舫先后获得全军军事训练标兵一次,二等功一次,三等功两次,嘉奖十四次。

1969年,“文革”风暴卷入部队,在阶级成分论和清理所谓“罗瑞卿军事反党集团”的背景下,卞德舫作为“工商业兼地主”的家庭成分,及罗总长期间的全军军事比武标兵,成为了第20军首批被清理的10人之一。1969年11月,在团部任上尉作战参谋的卞德舫,接受了免除职务的组织处理,作为普通战士复员回家,离开了他深深热爱着的并实现了他人生价值的綠色军营。

一个真正的军人,是不会随着转业到地方而颓废的。虽处逆境,但卞德舫始终相信阳光总会出来。回到临澧后,他先是做过镇办企业负责人,并且办得红红火火。1971年初,卞德舫落实政策,恢复了国家干部身份,先后担任县织布厂厂长、县委经济工作组组长,1983年调任合口镇副镇长,一年后升任镇长。卞德舫在合口镇工作13年,这期间合口镇经济发展强势,被誉为经济上的“澧水明珠”,卞德舫也因工作兢兢业业,多次被评为“优秀共产党员”,并获得“市劳动模范”“省劳动模范”等荣誉称号,直到1996年10月退休。

虽然退休,但不退责。卞德舫退休后,转为参与社会公益事业,先后担任了镇关工委主任、镇诗词协会会长等职务,奉献余热。合口镇关工委还获得了“全国关工委先进单位”,卞德舫个人先后荣获了“湖南省关心下一代工作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市县“四好老干部”“十佳老干部”荣誉。

2011年3月,卞德舫诊断出胃癌并进行了手术治疗,他才辞去了所有的社会职务,但仍然关心社会公益事业。在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之际,卞德舫写了一首诗:“霜染鬓发已夕阳,心底无私求乐健。年近九旬献余热,不求名利讲奉献。”这就是一名从战火中走来的老兵,一生矢志不渝的奉献精神。

喀秋莎的眼睛——刘子群

刘子群,1928年农历六月五日出生,入伍前为杉板乡青山村人。1948年4月,当时已从九澧联中失学一年的刘子群,和三个同学一起,准备从湖北公安过长江,去大武汉“找饭碗”,却半路被一支败退的国民党军抓了壮丁充军,一路裹挟至广东佛岗县。1949年10月,解放军解放佛岗县时,找到一个机会跑了出来,并随即加入了解放军。因刘子群文化基础较好,遂被编入48军143师428团宣传队当宣传员,随即进赴粤北连山、阳山一带剿匪。

1950年11月,143师接到一项特殊任务,全师轻装简行,日夜兼程,赴辽宁阜新,接收苏联援助的火箭炮,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喀秋莎”,部队整建制改编为火箭炮第21师。当时,143师没几个人懂炮,更别说火箭炮了。于是全师抽调了300多名文化基础较好的人员,以军事干部身份到沈阳炮兵学校紧急集训,刘子群成为其中一员。不久143师与另一支部队合并,整编成为炮21、22两个火箭炮师,集训结业的军事干部也一分为二,刘子群被编入炮22师205团团部指挥连任侦察员。直到今天,他对喀秋莎的构造及战斗建制仍然烂熟于心。

采访语录:

“我们列装的是苏联BM-13型火箭炮,炮弹口径为132毫米,每门炮8根滑轨,装16枚炮弹,7秒钟就能发射完毕,两轮齐射马上转移。我们师完全按照苏军编制,下辖5个团,每个团2个营,每个营3个连,每个连4门炮,每个团24门炮,全师120门炮。喀秋莎是志愿军的绝密武器,当时说一枚炮弹相当于8两黄金,金贵得很,使用必须经彭总亲自同意。”

1951年4月,炮21师先期入朝参战,很快就在朝鲜战场打出了威风。炮21师在朝鲜打得热闹,国内炮22师也没闲着,在苏联专家帮助下,昼夜不停地以实战标准学习和训练。为确实提高实战力,1952年10月,炮22师派出一批指挥干部入朝,跟班21师在实战中学习,刘子群就在这批干部中。一进入朝鲜,就是上甘岭战役,他在枪林弹雨和猛烈的炮火中学习,很快就掌握了火箭炮战场实战本事。

采访语录:

“战场上学习不是开玩笑的,敌人的炮弹可不认得你是师傅还是徒弟。指挥所人员各有分工,有计算员、测地员、侦察员,我学的是侦察员,每次都跟着师傅绕到观察所突前的战壕,观察地形,确定发射点,计算射程,还要指导步兵构筑火箭炮掩体,要保证火箭炮能打能撤,既要隐蔽性强,又能最有效打击敌人。这些经验都是炮21师指战员用生命换来的。敢在实战中学习,也只有我们志愿军才有这个胆魄。”

上甘岭战役,喀秋莎火箭炮发挥了巨大威力,也让刘子群他们这批“学徒”深感责任重大。两个月学习后,刘子群回到部队成了“师傅”。1953年1月,炮22师205团、209团入朝作战,编入炮21师战斗序列,刘子群二进朝鲜,驻防铁原与平康接合部。金城战役前,刘子群从团部指挥连下到2营5连指挥排任排长。谈起在金城战役战斗经历,他记忆犹新。

采访语录:“入朝后打的最后一仗是金城战役,这一仗我们火箭炮师共进行了69次齐射,造成敌人大量死伤,有力推动了最后停战。我们205团支援60军、67军进攻,双方的炮击都非常凶猛,火箭炮不打则已,一打就地动山摇,天都打红了。有一次战斗正激烈时,指挥所与炮阵地通讯突然中断,我知道肯定是通信线被炸断了。当时我们排有通信班,通信人员一部分在指挥所,一部分在炮阵地,一部分在路上蹲猫耳洞查线,信号中断,我想路上的通信人员应该是牺牲了,于是我亲自带人去查线,果然路上的两名通信班战士都已牺牲,其中一名战士嘴里还咬着被炸断的电线头(说到这里,刘老长叹一声,流下了眼泪)。我把炸断的电线接上,马上回指挥所,就在快进掩体时,一发炮弹打过来,把我掀翻埋土里了,当时以为自己中炮了,战友把我从土里刨出来,自己都不相信自己没死。”

我的父亲曾在20世纪八九十年代与刘子群共过事,当时在县交警队的前身交通监理站。当我回家谈起采访他的事情,父亲对这位老同事的评价是 “我们整个单位原则性最强的一个人”,还说了当年刘子群有一个至亲打招呼也没有“买账”的故事,“其实那件事就是他管,一句话的事情,说国家的利益一分都不能少”。而采访过程中,刘子群儿媳妇说的一个事情更有趣,“前两年有一次爸爸住院,前后十多天,都是我在照顾,当时我有点感冒,就让医院医生开了点感冒药,给爸爸开玩笑说,反正你的医药费国家全报,就记入你的住院费里吧!你猜我爸怎么反应的?他说,国家给我报销医药费,是国家给我的福利待遇,你不能占这个便宜,如果每个享受国家待遇的子女都这样,国家就增加了很多负担。后来他还从枕头底下掏出100块钱,说感冒药钱他出,弄得我哭笑不得。”

1955年3月,刘子群随部撤回国内,驻防福建,不久被提拔为副连长。1961年5月,刘子群以连职干部转业,分配到泉州公路局工作,1977年转回临澧,1990年从县交警大队退休。

替补出场的精彩人生——王运桂

1951年4月的一天, 14岁半的王运桂回家看望母亲。刚迈进家门,就听见母亲在堂屋里哭。原来两天前区中队征招新兵,王运桂的大哥徐光炎报了名,谁知道回家给母亲一说,母亲脸一沉,说:“当兵可以,把老婆孩子带走。”王运桂大哥早几年就结了婚,有了两个孩子,报名时没想这么多。听母亲这么一说,就慌了神,躲了出去。当时征招新兵,都是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召,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母送子”“妻送郎”的场景。这个小脚女人不想让儿子当兵,又怕被人说她拉儿子后腿,一时又急又羞,不由自主就哭了起来。

王运桂原名徐光文,上有四个哥哥,他最小。国民党政府统治期间,兵役制度实行“抽丁制”,按正常原则,五兄弟至少得有两个人要去当兵。兵荒马乱的年代,打仗前线都缺人,五兄弟抽三个去当兵也是常有的事。于是他母亲动了心思,就以过继给别家的形式,减少家中孩子数量,尽量避免让孩子去当兵,“好男不当兵,好铁不打钉”。手心手背都是肉,那时兵祸连年,出去打仗的有几个能活着回来的呢?这样先后把老二、老四、老五都过继了出去,改名换姓,最小的徐光文就过继给了家里没有儿子的王姓人家,当时给一个大户人家当帮工。等母亲心情平复,他提出了一个不让母亲觉得“拖后腿”的想法:我可以代替大哥去。母亲看着还不过“一锹把”高的幺儿子,怎么看也还是一个小孩子,料定部队里不会收,于是就带着小儿子赶到区中队。征兵人员看到替兄凑数的王运桂,心里虽然有些不快,但那时征兵并不是十分严苛,只要数量对得上,家里有人顶替也行。征兵人员询问年龄时,王运桂想通过当兵改变命运,于是就谎报17岁。征兵人员见这小子虽然个头不高,但身体壮实,精神劲头不错,说话刚劲有力,三两句话就说验上了,就地换装,不用回去了。古有花木兰代父出征,时有王运桂替兄从军。时代的机遇,给了王运桂生命一次决定性的转身。

入伍后,王运桂因个子小,没有马上补入抗美援朝前线部队,而是被就地留在区中队当通讯员。1952年,王运桂参加荆江分洪工程建设。虽然此时他实际年龄不过15岁,但作为一名军人,从参加工程的第一天起,他就奋勇当先,抢最累的活,挑最重的担,连续两个月高强度超负荷工作,王运桂开始尿血,到后来全身无力,病得很重,被强行命令住院治疗,一个多月才基本痊愈,出院后,荆江分洪工程建设任务已完成,县大队部分战士也将复员。“我因为住过院,属于不适合继续在部队服役的范畴,指导员已让我做好复员的心理准备。”

就在这个时候,抗美援朝前线部队又一次来临澧征招兵员,一批在县大队和各区中队服役的老兵是这次兵源补充重点。“我住过院,开始定入朝作战兵员的时候并没有我,我还是按原来计划被确定列入首批复员名单。”就在王运桂第二天要打起背包回家时,他的命运再一次迎来了戏剧性的改变。“头天下午,一个老兵家属来到区大队,哭哭啼啼地找区领导。”原来这名老兵在区大队当兵前结了婚并且有了两个孩子,家属怕他一去死在战场上,留下孤儿寡母日子过不下去,也顾不得拉不拉后腿就闹上了,让县大队领导下不来台。王运桂一见这情况,就找到大队领导,说愿意代替去朝鲜。“我就是觉得当兵没有当够,实在不想复员,上战场我都愿意。”连长指导员正在为这事研究对策呢,一听他的意思,当即就把那个老兵的名字换成了王运桂。前线接兵人员只管兵源指标完成,至于谁去谁不去,那是地方部队的事情。就这样,王运桂又一次自告奋勇“冒名顶替”,继续着一名军人的梦想。

相当于二次入伍的王运桂,从一名老兵,又成为了67军的一名新兵。1952年12月28日,“日头还有一树高的时候”,王运桂和来自四面八方的1000多名战友坐着闷罐火车进入朝鲜。部队刚进入朝鲜一个小时,火车在一个山边停下后,全体战士下车。“炊事班就开始做饭,5营炊事班的一个炊事员忘记了入朝前部队交代的灯火管理纪律,在没有遮蔽的地方生起了火,马上就引来了四架美国飞机,对着我们就是一通机关炮扫射,我都没反应过来,刚打开罐头准备吃,一发机关炮弹就打在离我不到一米遠的地方,炸起来的土都飞进了我的罐头里面,吓得我都不会吃饭了。”“我们指导员见我吓呆了,边吃东西边逗弄我,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等美国飞机飞走,各部队上报伤亡情况,有十几个战士受伤,牺牲了一个,恰巧就是那个生火的炊事班战士。”

两年多的战争,朝鲜境内的道路早已被炸得面目全非,部队下车后,就完全只能步行。“一连走了17天,才到达驻守在金城部队的指定位置。”“白天不能走,每天都是天擦黑时开始行军,天亮后就地隐蔽。”“朝鲜大部分都是山路,消耗很大,天气又冷,冰天雪地,光翻越一个叫摩天岭的山就用了整整一夜,有些体能差点的战士就会掉队失踪,那是真的苦啊!”历尽千辛万苦到达金城前线后,王运桂和其他四名新兵一起,被补入67军201师601团通信连总机班,主要是保障团部通信联络。

王运桂参加了1953年的“夏季反击战役”,对在这场战役中的“轿岩山战斗”记忆犹新。“我们攻打敌人的主阵地轿岩山,轿岩山山势陡峭,工事坚固,易守难攻,是金城前线一块难啃的骨头,从1951年开始,李承晚的部队在轿岩山构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有大量的钢筋水泥地堡群、坑道工事、明暗火力点、战壕、交通壕。”“我们团主要是受命攻打轿岩山770高地和691高地,这两个高地有敌人一个师防守,火力配备很充分,部队打得很辛苦。”

王老比较健谈,有一件战场趣事,说起来眉飞色舞。“我们团长是山东人,打仗很厉害。攻打轿岩山战斗中,我们团二营是主攻营,营长是个结巴,平时喜欢唱京剧。”“战斗打响的那天,刚好是我值机。为便于指挥和防止敌机轰炸,我背着总机跟着团长拼命地跑,要随时保证团首长与前线的通讯畅通。”“战事正紧的时候,团长要我接通二营长电话,以了解最前线情况。电话接通后,二营长却因为紧张,磕磕巴巴半天说不清情况,团长急得不行,直接爆了粗口,急中生智,电话里要二营长不要说,改直接唱。这二营长也是神了,居然真的用京剧唱腔把前沿阵地情况一五一十地给唱出来了,团长听得哈哈大笑,我在总机里也听得入了神,仗打得那么激烈,我竟然还听了一出戏。”“虽然团指挥部一线战斗部队相对靠后一点,但其实并不安全,敌人飞机和大炮就专门寻找指挥所,朝鲜本身纵深就不够,连彭总的志司总部都无法保证安全,毛岸英都被炸牺牲,前线就更危险,炮弹就在周边炸,所以团指挥部随着战局发展要不断转移。”经过一天一夜战斗,67军战士将红旗插上了轿岩山主峰,并随即从进攻转入防御,直到27日,交战双方正式签署停战协定。“我很幸运,见证了朝鲜战争的胜利。”至此,历时近三年的朝鲜战争正式宣告结束。可以想象,当时的王运桂,在电话里听到不再是激烈的枪炮声,而是前线战士取得最终胜利的欢呼声时,那种激动是任何言语都无法表达的。尽管时间过去了70年,王老在回忆到这个节点时,长吁了一口气,仍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停战后,67军没有马上回国,而是继续留在朝鲜,帮助朝鮮人民恢复家园,进行战后经济建设,直到1954年7月才撤回国内。“回国也不容易,因为我们出国作战是以志愿军名义,根据停战协议,在中朝边境,有联合国派出的观察员检查,不能带一枪一弹,除穿的衣服外,也不能携带其他任何物品。”王老翻出夹在一本旧书中的纪念品,“我还是耍了点小聪明,把一块战士们缴获的美军降落伞割了一小块裹在袜子里带了回来,还带了两张朝鲜纸币和一片枫叶。”我看到,那片来自异国他乡的枫叶,早已枯干成标本,我都不敢用手碰它。就是这片普通的树叶,承载了一个中国普通志愿军战士一生的牵挂。这片树叶无疑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因为它的无数兄弟姐妹,早已腐烂成泥,而它却以这种被珍藏的形式,注入了灵魂,保存至今。就像我眼前这个叫王运桂的慈祥而睿智的老人,无疑也是幸运而幸福的,因为他无数的战友,倒在了异国的土地,而他却在血火炼狱中幸存回国,生活至今。一个人,一片树叶,因为一场战争,就如此机缘巧合相依相存,也算是一次诗意的邂逅吧!

回国后,王运桂随部驻扎在山东胶东半岛胶南县,1955年6月考上海军快艇队,在南京海军学校学习了一年多,担任学员兼副区队长,获得一级优秀学员;1956年6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957年部队精兵简政,号召营级以下干部战士转业复员,支援地方建设。王运桂考虑家里父母年岁已大,当年10月,他离开了用生命、汗水奉献和热爱的部队,转业回到临澧老家。

如今,已然86岁的王运桂身体硬朗,思路清晰,每天都要看书看报,我们去采访他的时候,正捧着一本《习近平谈治国理政》在看。他每隔一天都要去县老干中心打门球,在乡下又种了几分蔬菜园,每天都要骑着自行车去打理,摘回一些新鲜的蔬菜给子女,也送给左邻右舍。除此以外,还经常出去旅游,生活依然精彩纷呈。

作者简介:

戴志刚,湖南省作协会员,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会员,临澧县作协副主席,在全国各级报刊发表作品 20余万字,出版散文专著三部,作品曾获丁玲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责任编辑/卢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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