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尔沁《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恢复过程

李 华

（内蒙古师范大学 蒙古学学院，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0）

蒙古族关于星星的神话故事有很多，比如德·策仁索德那木编写的《蒙古神话》［1］和金海主编的《蒙古族民间故事·神话故事》［2］，但是有关星星的史诗到目前为止仅有2017年7月出版的朝鲁蒙说唱的史诗《舒古尔敖敦陶力》（汉译为《扫帚星史诗》）［3］一本，该史诗所讲述的是世界之主太阳王与月亮王后之女扫帚星的故事。该女出生的时候很特别，月亮王后分娩时产出一个瘤胃胎盘，从瘤胃胎盘中先后出来了金星、启明星、北斗七星等九个儿子，可太阳王和月亮王后很想要女儿，于是从胎盘中出来了女儿扫帚星。史诗讲述的是扫帚星如何打败危害百姓的蟒古思后让世界重归太平的故事。该史诗中太阳王与月亮王后有九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共十个孩子，而在史诗中只讲述了女儿的故事，让人不免想象会不会存在有关其儿子们也就是有关其他星星的史诗，如北斗七星、金星、启明星等的史诗。2019年新年的一个吉日，笔者有幸得到“有人在说唱北斗七星史诗，需要边听说唱边做笔录的人”的消息。该消息佐证了笔者认为的除了扫帚星史诗以外，应该还有关于其他星星的史诗的想法，于是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转录工作。本文由三个内容组成：介绍《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内容，记录《北斗七星神灵》恢复过程中的关键人物巴亚古德·七山学说唱及录制《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过程，最后概括《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学术以及文化价值。

一、《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介绍

（一）传播地区

蒙古族史诗流传的地域比较广，据学者研究：“流传在中国境内的蒙古族英雄史诗，按其分布的地域及内容、风格等，一般为巴尔虎、布里亚特史诗带；卫拉特史诗带；科尔沁·扎鲁特史诗带”［4］。其中，科尔沁·扎鲁特史诗带包括内蒙古东部的原哲里木盟、兴安盟以及吉林省的前郭尔罗斯蒙古族自治县等地区。《北斗七星神灵》主要流传于内蒙古自治区科尔沁地区，所以从史诗流传的地域而言，该史诗属于科尔沁·扎鲁特史诗带。在内蒙古东部的科尔沁地区，把史诗称为“蟒古思因·乌力格尔”（乌力格尔蒙古语意为“故事”）。蟒古思因·乌力格尔指的是蒙古史诗或蒙古族英雄史诗，是用反面人物蟒古思来命名的史诗的统称。自20世纪80年代开始搜集、整理、出版的科尔沁蟒古思因·乌力格尔有《毛乌斯哈敦》、《给力尔希拉》、《哈伊勒蔑日根》、《十八个嘎拉巴》（《十八界》）、《舒古尔敖敦陶力》等，如今新发现了失传半个世纪的蟒古思因·乌力格尔《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北斗七星神灵》史诗是科尔沁英雄史诗，也是科尔沁蟒古思因·乌力格尔。

（二）内容组成

博特乐图在他的著作《蒙古族英雄史诗音乐研究》中提道：“英雄史诗中的时间、空间远远超出人类世界时间和空间的长度和广度，是一种超乎人类经验之上的范畴”［5］，《北斗七星神灵》也是这种超出人类世界时间和空间限度的故事。史诗总共由八部内容组成，史诗的开端内容主要讲述了人类起源、大地万物的形成以及蟒古思的出生，前七部的内容是长生天的大儿子阿日本宝音图可汗以及他的子孙后代总共七代人与蟒古思作战的故事；每一代人镇压蟒古思的故事为一部，讲述每一代正义的英雄都把蟒古思镇压在山洞中五百年，就这样七代人在长达三千五百多年间跟蟒古思不断交战，驯服和镇压蟒古思，最后过上了幸福美满生活的故事。第八部为史诗结尾部，主要讲述七代人与阿日本宝音图可汗的天上的儿子阿拉坦嘎达苏一起与蟒古思之间的战争，最后正义的英雄们战胜蟒古思，都被封神成为北斗七星神灵的史诗故事。《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中的主要人物以及部名，如表1。

表1 《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中的主要人物以及部名

八部史诗从内容结构来看，每一部都是独立的中型史诗，八部的内容以时间顺序串联，是一个大型串联复合史诗，这一特点与中国三大史诗之一的《玛纳斯》相同。

（三）记录情况

《北斗七星神灵》八部史诗的每一部故事情节多、字数也多。据目前由笔者边听史诗说唱录音边记录下来的文字统计，第一部有21万字（说唱用时17小时）、第二部有16万字（说唱用时13个小时）、第三部有19.3万字（说唱用时12个小时）。刚录制前三部的时候，由于说唱史诗艺人巴亚古德·七山刚学拉潮尔，说唱时不能完全脱离自己写好的手稿，因此只是粗略地说唱，没有展开很多细节和分支故事，后期如果有时间和精力会重新完整地说唱史诗的前三部内容。从第四部开始，随着他拉潮尔技术的提高，不再需要手稿，仅依靠记忆和现场发挥就能熟练地展开史诗的连环故事情节。现在已完成第四部（说唱用时80个小时）和第五部（说唱用时90个小时）的录制工作，其文字转录工作还没有完成，因此字数还不能确定。从第四部和第五部的时间长度来看，比前三部的时间更长，约有四五倍，也就是说如果将前三部完整地展开说唱，时长和字数也会增加很多。据巴亚古德·七山估计，第六部的说唱需要约200个小时，第七部约300个小时，最后一部即第八部内容的复杂和细节程度不亚于前七部内容，约500个小时。换言之，八部史诗内容要完完整整地全部说唱完约需1200—1300个小时，据前三部史诗内容说唱时间和字数，每小时说唱内容转录文字平均有1.2万字来算，最后总字数预计将达到1440万至1560万字。目前世界上最长的史诗《格萨尔》字数有2000多万字［6］，从这点分析，《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属于长篇史诗。结合上述内容，该史诗是科尔沁地区流传的串联复合型长篇史诗。

（四）失传原因

《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传播的地区有限。众所周知，英雄史诗《江格尔》产生于我国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尔泰山一带聚居的卫拉特蒙古部，具体散布在额尔齐斯河及紧挨着额尔齐斯河的乌伦古河。由于部落人员的游牧活动，把《江格尔》从新疆带到俄罗斯布里亚特、图瓦、阿尔泰以及蒙古国西部的戈壁阿尔泰、巴音洪戈尔、乌布苏等地，并广为流传。《格斯尔》传播地区更广泛，流传于我国内蒙古和青海、甘肃、新疆、黑龙江、吉林、辽宁等省区境内聚居的蒙古族人群中。然而，《北斗七星神灵》史诗没有脱离其发源地，传播范围有限，只流传在科尔沁地区，这是该史诗失传的主要原因。再则，《北斗七星神灵》史诗是民间口述艺术，没有留下文字记录，可能会有手抄本，但至今没有找到。中国三大英雄史诗之一的《格萨尔》有文字记录，而且被发现的时间较早。康熙五十五年（公元1716年），在北京首次用木刻板刊行七章本蒙古文《十方圣主格斯尔可汗传》，之后《格斯尔》有了各种版本，研究的人员中不仅有国内的学者，也有很多国外的学者。然而，《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现在才开始被录像和记录，等待进一步的挖掘和研究。这些原因使《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几近失传半个世纪，当地人和众多史诗学者们不知道《北斗七星神灵》的存在。

二、《北斗七星神灵》史诗恢复过程

《北斗七星神灵》史诗能够恢复与一个人有直接的关系，这个人就是巴亚古德·七山，下面介绍巴亚古德·七山如何学说唱以及录制《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经过。

（一）跟随村里老人学习史诗

说唱《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人叫巴亚古德·七山，巴亚古德·七山是内蒙古自治区兴安盟科尔沁右翼中旗（图什业图胡硕）新佳木苏木阿日本格热嘎查的村民。他从小家境贫穷，初中毕业后辍学回到家乡，在广阔的草原上自行学习，读了很多的书，他称草原为“我的大学”。他从小对历史有浓厚的兴趣，自从上小学识字拼读蒙古文字开始，每晚在油灯下给父母诵读《青史》《三国演义》《格萨尔》等书籍。在他六七岁时从村里的一位叫伐喇嘛的爷爷那儿听到很多蟒古思因·乌力格尔。伐喇嘛的老伴总给孩子们糖吃，孩子们为了吃到糖，经常去他们家。伐喇嘛为了逗孩子们，给他们讲蟒古思因·乌力格尔。有趣而惊险的故事情节让孩子们听得很入神，有时候七山梦到故事中的人物和事情，甚至会从梦中惊醒。自幼喜欢故事的他，如果梦见奇怪的事情，或者听到的故事中有什么不懂的地方，第二天便会找伐喇嘛爷爷请教。在他听到的故事当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因为上小学的时候同学间传阅《花蕾》《娜荷芽》等杂志，他有了刊登《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想法，于是他把从伐喇嘛爷爷那儿听到的《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故事内容以散文的形式写了下来。遗憾的是，在一次大雨中土房的墙壁突然倒塌，草稿纸张被泥水浸泡毁坏，最终未能如愿，幸运的是幼年的七山脑海中牢牢记住了伐喇嘛爷爷讲述的《北斗七星神灵》的蟒古思因·乌力格尔。此外，他还记住了伐喇嘛爷爷讲述的《六个发布命令的天界使者》《神奇三友》等关于昂星和三星的蟒古思因·乌力格尔。据笔者了解，巴亚古德·七山是目前知晓这些史诗全篇的唯一的说唱史诗艺人。

（二）去大学拜师学拉潮尔

从小喜欢故事和历史的巴亚古德·七山，一直想把从伐喇嘛爷爷那儿学到的《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留给后人。从2009年开始断断续续记录还未完成的《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第一部，即《阿日本宝音图可汗》。有一次他在电视上看到在《相约周末》节目上接受采访的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的博特乐图（汉名杨玉成）教授，就想拜他为师，提高自己的艺术造诣。有了想法就会付诸行动的巴亚古德·七山到处打听，得到博特乐图老师的电话号码并取得了联系，博特乐图老师让七山感到特别亲切。巴亚古德·七山怀着当他徒弟的强烈愿望，于2012年12月19日坐火车来到了呼和浩特，21日与博特乐图老师见面。博特乐图老师详细了解了他的全部情况，看到他热切的学习态度和拥有的宝贵的史诗知识后，觉得有必要尽快记录被人遗忘了的《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便正式收巴亚古德·七山为徒。博特乐图老师教他拉潮尔的技术，也让他看着科尔沁史诗潮尔奇艺人布仁初古拉老师具有科尔沁风格的潮尔说唱影像学习。遇到这样一位喜欢帮助和教导他人的热心的老师之后，巴亚古德·七山从2013年蛇年新年开始，以诗的形式完成了《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第一部、第二部的手写记录。

（三）拉潮尔说唱史诗

巴亚古德·七山从2014年开始拉着潮尔说唱《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由于前两部已经有了手写记录，他便看着手稿说唱。这期间他趁着学习以及干农活儿的空隙，完成了第三部的手写记录。从第四部开始没有手稿，但由于拉潮尔技术提高，就可以直接拉着潮尔即兴说唱，同时打开录像设备记录说唱内容。自从开始拉着潮尔说唱《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以来，在六年时间里，巴亚古德·七山断断续续说唱并录像完成了前五部的记录工作。五部史诗的说唱总212个小时，其中第一部17个小时、第二部13个小时、第三部12个小时、第四部80个小时、第五部90个小时。

（四）建立传承驿站

由于民间文化挖掘条件的逐渐成熟，以及民间和学校之间的合作日趋密切，考虑到《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以及其他作品会陆续出现，2019年9月10日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的博特乐图老师建立了内蒙古民族音乐传承驿站，蒙古族潮尔史诗传承驿站的第八驿站——巴亚古德·七山潮尔史诗传承驿站成立并进行了揭牌仪式。就这样，蒙古族潮尔史诗传承驿站成功建立。现在巴亚古德·七山在工作之余可以在家说唱并录制史诗，目前他能独立完成录像、录音、转存电脑等工作。巴亚古德·七山专门负责说唱史诗，录像和录音的整理工作由李佳音负责，她是内蒙古大学艺术学院2015级博士研究生，主要研究方向为科尔沁英雄史诗，录音和录像内容的转录工作由笔者负责。

目前，巴亚古德·七山在自家的潮尔史诗传承驿站里，在工作之余已录制了第六部的开端部分，长度为30个小时，预计录制和转录完接下来的第七部和第八部的内容还需要几年的时间。幸而在多方的帮助下，有望在不久的将来八部史诗的内容会被出版并与广大读者见面。与此同时，对该史诗的语言特点、结构特点的研究与科尔沁史诗之间的比较研究以及与其他史诗之间的比较研究等将相继展开，让《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在中国乃至世界史诗之林中占据重要的位置。除了《北斗七星神灵》史诗，还有未来得及录制和转录的《六个发布命令的天界使者》《神奇三友》等，可见仍不为学者所知的民间说唱艺人和作品还有很多，等着我们去发现和挖掘。

三、《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学术以及文化价值

科尔沁《北斗七星神灵》史诗主要歌颂了人们的英雄形象、雄伟气势，表现了人们热爱家乡、热爱祖国的高尚情操和英雄主义气概。通过展现善与恶的斗争，表达了人们对黑暗统治强烈的憎恶和对美好生活强烈的追求。《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同中国三大史诗《江格尔》《格萨尔》《玛纳斯》一样，也是中国史诗文化宝库中的一颗璀璨的明珠，也可以说是科尔沁人对人类文化的一个重要贡献。

《北斗七星神灵》史诗的出现为整个中国英雄史诗填补了新的篇章，给学者们提供了鲜活的史诗资料的同时丰富了科尔沁蟒古思因·乌力格尔的种类。《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内容中蕴含了众多文化因素，如神话、民俗、佛教、萨满教、民歌、祝赞词等等，涉及多学科领域，是广大人民宝贵的精神财富，也是中国民间文化的活态材料。挖掘、抢救、保护、传播、传承、研究中国英雄史诗，对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研究及中华民族文化传承有重要作用。

最后，期待《北斗七星神灵》史诗全部内容的呈现，尤其是正在进行的最后三部的说唱内容，这里会揭晓史诗主人公阿日本宝音图可汗以及他的子孙后代如何打败蟒古思和镇压蟒古思的全部过程，并且会阐明忌讳打死蟒古思的缘由，揭开为什么主人公偏要在山洞里镇压蟒古思、而蟒古思过了一定时间后又从山洞里出来继续祸害人间的各种原因。还有在第八部里将呈现阿日本宝音图可汗的天上的儿子阿拉坦嘎达苏、人间的其他子孙后代、在蟒古思地方由蟒古思女人生的阿日本宝音图儿子等三界人与蟒古思之间的战争，也会对每一部留下的明线暗线做出回应，揭晓答案。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八部史诗内容就能与大家见面，让更多的人饱览其精彩的故事情节，领略这一文化瑰宝珍贵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