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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孤独之途中“仰望星空”

2022-05-13陈进武

名作欣赏·评论版 2022年4期

摘要:“80后”批评家、诗人赵目珍新近出版的诗集《观察星空的人》以孤独体验为切入点,不仅表现出一种“人到中年”的个人化体悟和具有普遍意义的尘世经验,而且还体现了向着“仰望星空”做形而上探索的努力。他的诗歌批评集《探索未知的诗学》则通过与当代批评家诗人对话,以心灵对话式的诗歌批评来探索当代批评家诗人们的“建造内心之神的工作”。赵目珍用互文表里的诗歌创作和诗歌批评,表现出了“80后”这—代人“仰望星空”的追寻和探求。

关键词:赵目珍 批评家诗人 “仰望星空” 诗歌批评 孤独体验

赵目珍的诗歌写作是从1999年开始的,至2018年出版散文诗集《无限颂》和《假寐者》,逐渐表现出其“将诗歌当作安妥灵魂和诗意柄居之所在,虔诚书写对自我、时代和世界的生命体验,传达出现代与古典交融的诗意”(。2020年,赵目珍把2014年至2019年创作的作品收入诗集《观察星空的人》之中,为读者设置了“观察星空”的关键词,试图暗示读者去发现和理解其诗歌作品的内涵和意蕴。2021年,他又将自2016年以来所写的批评家诗歌批评文章集结,命名为《探索未知的诗学一一当代批评家诗人和他们的诗》,引导读者去探索当代批评家诗人们的“建造内心之神的工作”。综合其近期的诗歌创作及批评来看,我们不难发现,赵目珍在孤独之途中传递出的因深陷人到中年的孤独感所带来的心灵震颤,但同时又表现出“80后”这一代人仍在“仰望星空”的追寻和探求。

正如谭五吕所说的,“80后”这代诗人的写作是“建立‘70后诗人扫除历史障碍的基础上,‘80后诗人的写作立场真正做到了个人化,他们在文本中可以自由展示自己的个性,没有任何历史包袱,能够在语言、形式与经验领域呈现自己的审美个性,给新世纪的中国新诗提供了充满生机的鲜活经验”②。对于赵目珍来说,他的作品“在语言、形式与经验领域”呈现出怎样的审美个性?就个人的阅读感受而言,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孤独”都是理解其诗集《观察星空的人》最为关键的切入点。

诗集《观察星空的人》被列入“阳光文库.8090后诗系”,分为“尘世”“另一种光阴”“关怀”“幽居与春风”四辑。在收录的130首诗歌中,这种“孤独感”有着直观体现的诗篇有《观察星空的人》《途中》《尘世》《总有一天》《你来看此花时》《夜深三叠》等。就《途中》来看,诗人写道:“我们是否太耽于诗意的栖居/而不敢触碰灵魂的反面/就像天黑得不够彻底/我们的孤独/就永远充实得不够饱满。”由此可见,“诗意的柄居”明显指向的是“我们”的“生活”层面。而在《生活》及其多首诗歌中,诗人从个体的“生活”出发对“孤独”的体悟更富有哲思的意味。在《生活》中,赵目珍告诉读者:“面对生活/我们总想保持最好的忠贞/然而,尘灰从暗中来/并且随时布满明处/它们来来去去,蚕食鲸吞/我们始终逃不出它的咽喉。”在《大风天》中,他写道:“大风刚吹走内心的孤独/我突然就想到空虚/此刻,我们和真实聚集在一起/正往生活的低处走。”而在《夜深三叠》中,他则深切体验到:“谁是这夜深中的幸存者/连孤独,都沉浸在了/冗长的孤独里。”即便是《偶得》,诗人所感受到的也是“孤独的忧郁,微漾于水中”。我们很容易发现,赵目珍的诗歌侧重的是对无法掌控个人命运的显现,带给读者的是这种“孤独感”所产生的强烈疼痛和感伤。

诗人为何会有如此强烈而又深刻的孤独体验呢?在笔者看来,赵目珍的这种体验在很大程度上是“人到中年”的那种生活焦灼感的集中体现。比如,“然而仓皇的中年,结交了喧响的城池”,“但我深知,‘孤单必大,一点一画成其独立/挣脱终究是徒劳的。莫如.——哑然不语”(《城市日常的六种风格》)。又如,“人到中年。不知从何时起/人生已经有了蹇驴嘶鸣的落拓感”(《尘世·四》)。那么,诗人在“人到中年”的路途上又看到生活的哪种面貌呢?在《早安》中,我们或许可以见到端倪:“早安,赶着早市的人们//早安,那些弯下了腰的谦卑的风景/早安,一地鸡毛/早安,无限宽广的人生。”可以见到,诗人试图向读者传递着个人的“人到中年”的感触和心境,以此实现与读者的一种互动和交流,但他实际上也是将“孤独”的体悟加以复制和传播,成为一种关于生活、人生和生命的证词。

不过,赵目珍所提供的“孤独体验”并不仅仅只是一种个人化体悟,还上升到了更具有普遍意义的尘世经验,如,“走在孤寂的人群中/我看见他人身上/折射出自己不形象的光影/和不光明的劣根/就像他人根本认不出自己”(《尘世·五》)。又如,“我的骨子,缺少足够的坚硬/但我知道,在喧嚣的人世/被掩埋,还不应该成为最后的归宿/尽管内心有时候从孤独滑向了虚无/但它始终都在奔赴修行的途中”(《总有一天》)。面对无尽的“孤独”和“无法捕捉的尘世”,诗人始终保持着一种“不妥协”的态度,“即使不能做到理想与现实的平衡——也要对得起满是伤痕的肉身”(《不妥协》),力求生命的澄明和灵魂的拯救。

对于现代诗人来说,他们常常容易陷入左右不是的夹缝之中,或者更为准确地讲是一种孤独悖论之中。也就是说,诗人们往往“系于孤独之途”,并于诗歌创作中始终传递出一种孤独感,但很多时候又深陷于孤独而毫无白觉。在这个意义上,笔者觉得如何“解脱孤独”是可以拿来进一步讨论的。海德格尔曾说:“我很孤独,和妻子以及孩子的共同生活是另一种解脱孤独的方式。但作为一个无论如何要致力于战斗的男人,别人给予的友谊才是解脱孤独的最佳方式。基于我的‘孤独,我提出了‘战斗集体这个词。”③循着前文所述的“生活”路径,作为“80后”的赵目珍选择的不是海德格尔所说的“最佳方式”,也不是用“集体战斗”来解脱孤独,而是在亲情的情感流淌之中来抵抗“孤独”。

在尘世中生活,诗人感慨:“我约束自己/试图活出点闲情逸致/当面对妻子儿女/如果他们有期待的眼神/那还是多么值得欢喜的事。”(《尘世·四》)在《晨光》中,诗人细腻地描述了这样温馨的一幕:“她们已经进入浅睡的状态/临行之前/我准备到卧室再看她们一眼/因为到黄昏之前的这段时光/再也看不到她们了//怀抱这种小小的满足/我一个人推开窗子/掉进晨曦/这美得蚀骨和令人销魂的晨曦/一时间/—一怎么才能够说得明白。”谈及新诗写作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赵目珍坦言:“與宏大和普遍性的现实反馈相映照,着重于思考个人及亲人在当下生存中的境遇也显得充满了必要性,因为它回应了现实书写在文学中的另一层意义”,因为“这样的议题书写,或许有着更重要的价值,那就是透过对自我状态或亲人处境的审视与安排,将情感与经验妥帖地经由语言合二为一”④。从这一层意义来说,诗人正是在“倾听”或“观察”中重新建立起了对“孤独经验”的认知,并在一定程度上探索了世界的本真、生存的本源和生活的意义。

在诗人看来,“日子似乎就这样混迹过去。我们各自找寻着自己的位置”(《龙塘新村纪事》),之所以要“找寻着自己的位置”,显然是为了不能让“孤独”占据全部的日子。但是“我们”到底如何去“找寻”,实则又是诗人再次带领读者所开启的一次新旅程。细读赵目珍的诗歌,我们会很自然地跟随着诗人的思绪踏遍山川河流、大海幽谷,还有城市地标和文化遗迹。走进春日的岱山湖,“你就可以寻找到归山的种子/很多年,这棕绿的湖水就像是/一株极富天赋的仙草/说着白古而然的话/禁得住山槐与元竹的恼”(《春日岱山湖》);在梁鸿湿地公园里,“此时没有不安静的、恣意的我/时间浮在伯渎河及其支流的水面上”(《梁鸿湿地公园》);观黄河人海时,诗人相信“没有什么是奇诡的/荒凉的湿地中,我们星散如蚁,但也密布在一起”(《浮桥之上,观黄河人海》)。此外,詩人还将读者带到了观鸟亭、天门山、索溪峪、袁家界、驮湖、飞云湖、溪湖、天涯海角等地,不仅与读者共同领略了那些我们内心不曾抵达的自然世界,而且还逆流而上重建了人和自然万物之间的有机联系。

如果说诗人探寻自然是对现实缺口和生活缺憾的有效弥补,那么他对龙泉山、鸿山遗址、铜铃山、天宁寺、乌衣巷、夫子庙、锦里、武陵源、望远楼、海牙、巴黎、比伦、德哈尔古堡、阿姆斯特丹等地的探访,无疑彰显的是一种“历史化”的关怀。在龙泉山,诗人感喟:“只有钟磬音才可以/还原那些破碎的历史”(《龙泉山怀古》);在南田山,诗人感叹“历史其实一点也不荒谬/洞天福地也好/避难之所也罢/兴亡之苦,都是覆水难收”(《南田山怀古》);面对着乌衣巷,诗人感觉自己就是一个“独立而黯淡的异乡人”,“站在这梦境一般的巷口/屏蔽掉所有的喧嚣/历史蔓延。就仿佛一场偶遇”(《乌衣巷》);到了锦官城后,“我看到无数人从遥远赶来/他们喜欢从这里打开衣锦还乡的味道/时光停停走走/而历史在这里沉浮了很久”(《在锦里》)。不难看出赵目珍的诗歌从个体情感体验出发,感悟生活,抒怀历史,触物事而兴咏,显出了一种独特的审美特质。

谈及新诗创作的“不二法门”,赵目珍回顾道:“我从读书中悟出了一点道理,那就是读古今中外优秀诗人的作品愈多,愈觉得每一位优秀诗人都有其独特性。每个优秀诗人的诗歌都带着独到的‘面具。新诗的写作就是要找到这种独创性,发现合适的‘面具给其戴上去,使其具有容易辨识的新面目。”⑤其实,赵目珍在每个阶段都在开始新的反思和探求,发现合适的“面具”,以寻找出新诗创作的独创性。就新出版的《观察星空的人》来说,赵目珍从个人、现实、历史和哲学等多维度介入,不仅愈发凸显出现代和古典贯通、传统哲学和西方美学熔铸的诗学特质,更为重要的是愈发清晰地呈现出易于辨识的新面目。

在诗歌创作的“孤独之途”上,赵目珍不仅“脚踏实地”地为自然万物和现实生活发声,而且还向着“仰望星空”做形而上的探索。诗人要做“有理想的人”——“有理想的人,从来不找寻不朽的方式,但有心成为一个孤本”,因为“有理想的人,剥离假设的世界,注重自己的修为”(《有理想的人》)。正因为有“直面寂寥的顶峰”的勇气,诗人才毫不掩饰地直言:“在而立的年代/我更倾向于做一个向往星空的人。”(《告别》)但他又清醒意识到:“众星高悬穹庐,亦是坠人大海/灿烂有其限度,正如事有轻重缓急/在浩瀚的深渊中,万物互为表里/终究还是不能做一个星空的旁观者。”(《观察星空的人》)

那么,诗人又是如何去抵达做“向往星空的人”的理想?笔者认为,除了诗歌创作之外,赵目珍还选择了与当代批评家诗人对话,以心灵对话式的诗歌批评来探索未知的诗学。在其首部诗歌批评著作中,他选取了活跃在当下的二十四位批评家诗人,包括华清(张清华)、耿占春、霍俊明、西渡、敬文东、臧棣,等等。很显然,批评家的诗歌在当下已然成为一种特殊的文体,而同样拥有诗人和批评家双重身份的赵目珍,也能更精准地把握好创作与批评的微妙关系,并能娴熟地切入批评家诗人的诗歌创作。比如,耿占春的诗歌是用“卜辞”启示诗歌的一种艺术;华清的诗歌永远“指示着冥冥之中那唯一的出口”,既有鲜明的知识性特征,又有着强烈的抒情色彩;霍俊明的诗歌是“经由冥想抵达宽广的神性”,这也是其诗歌创作的最终精神之路;沈奇的诗歌是“重回汉语独特气质的新诗建构”,这也是诗歌写作的一种“高标”;李壮的诗歌总是发出“一种异见的声音”,带来了诗歌经验上的“惊喜”;罗振亚的诗歌建构了一种“主客契合的情思哲学”,呈现出一种质朴和抒情的格调;杨碧薇的诗歌“揭示了自己生命的本真状态:那种肆意、放达而又不可改变的自由力量”。无疑,这是当代批评家诗人的首次群像式展示,为理解当代诗歌提供了独特的观照视角。

就新世纪以来的诗歌创作而言,批评家诗人的诗歌创作已经成了引人注目的文学现象,也构成了如赵目珍所说的“当代文学中的一个小‘传统”⑥。不难看到,赵目珍不仅关注到这一“传统”,而且还迎难而上主动参与到诗歌创作与批评的实践之中。他对中国当代批评家诗人诗歌作品的评点无疑是精到而又深刻的:“这种行为既是灵魂之间的惺惺相惜,也是内在的诗学对话与反刍。”⑦值得注意的是,我们此前对赵目珍的定位是古典文学研究学者和“80后”诗人,而现今关于他的“诗人”身份准确说法应该是“80后”批评家诗人。一方面,他的诗歌创作和诗歌批评互相映衬、互文表里,既为当下诗歌创作展示了多样性和丰富性,又力图重新为新诗批评“立法”提供可能性;另一方面,他近几年来都在与这个时代最好的批评家诗人持续“对话”,仰望着批评家诗人所创造的璀璨星空,努力回到诗歌创作的现场,并探求诗歌批评的真谛。

在探求和反思诗歌的十六年间,赵目珍的诗歌写作面目已愈发清晰,在此时来谈论他的诗歌创作和批评,恰逢其时。如今,他也早已不是曾经那个“第三条道路诗派”的核心成员,而是在当下文坛有不小影响力的“80后”批评家诗人,期盼他的诗歌创作与批评抵达又一个新境界。圈

①陈进武:《生命回响、古典意识与诗学重建——赵目珍诗歌创作综论》,《文学教育(中)》2019年第12期。

②谭五吕:《编选说明》,赵目珍:《观察星空的人》,阳光出版社2020年版,第3页。

③[德]瓦尔特·比默尔,[瑞士]汉斯·萨纳尔编:《海德格尔与雅斯贝尔斯往复书简(1920-1963年)》,李雪涛译,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33页。

④赵目珍:《“历史正在现场”——2019年度青年诗歌创作观察》,《名作欣赏》2020年第32期。

⑤赵目珍:《观察星空的人》,阳光出版社2020年版,第236页。

⑥赵目珍:《“建造内心之神的工作”——关于新世纪以来批评家诗歌创作的考察》,《当代作家评论》2021年第2期。

⑦赵目珍:《探索未知的诗学——当代批评家诗人和他们的诗》,长江文艺出版社2021年版,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