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渡边淳一《泡沫》中的“好色”
2022-05-13李雪晴
摘要:渡边淳一是当代著名的日本作家,他在作品中对两性之间的情爱给予肯定和赞美,并运用浪漫唯美的死亡方式将情爱定格;此外,作品中对女性美的追求、对美学氛围的塑造,都使作品呈现出强烈的唯美、“好色”之感。本文以渡边淳一描写中年男女婚外情的都市题材作品《泡沫》为例,分析其中的“好色”表现。
关键词:渡边淳一 《泡沫》 好色 婚外情 情爱
“好色”一词在日本傳统文化理念中有着特殊的含义,“好色”是对「色好み」一词的直接借用。在奈良时代,「色」只有色彩和表情的含义,到了平安时代,则增添了华美和恋爱情趣的内容,而「好み」则含有“选择”之意。
因此日语中的“‘好色’是一种选择女性对象的行为,不完全是汉语的色情意思。因为‘色情’是将性扭曲,将性工具化、机械化和非人化,而‘好色’是包含肉体的、精神的与美的结合,灵与肉两方面的一致性的内容”a。而在此基础上形成的日本好色文学,以情爱为主题,追求情爱的自由与放纵,通过对情爱的赞美,表达男女之间种种恋爱情趣,“以探求人情与世相的风俗,把握人生的深层内涵”b。日本“好色”的文学传统通常与物哀、风雅等日本传统审美理念交织融合,有着独特的美学价值和文学意义。
日本当代著名作家渡边淳一通常将作品内容聚焦于中年男女的婚外情,用大量露骨的情爱描写表达爱情的美好与纯粹。作者认为爱在不同的时间段会不断变化,世界上没有永久存在的爱。虽然其作品中充斥着大量的情爱描写,却从未给人以低俗、龌龊之感。究其原因,是因为继承了日本“好色”美学传统的渡边淳一将炙热的情爱同古朴雅致的日本传统美相结合,使男女之间的爱情散发出优雅的韵味。
《泡沫》(日文书名为:『うたかた』)是渡边淳一的代表作之一,该作品围绕安艺隆之与浅见抄子的婚外恋情展开,并将男女主人公的情感关系与四季变化交织融合,从而为两人之间的情爱增添优雅之情趣。无论是贯穿全文的罪恶情爱,还是追求情爱之自由和放纵的男女主人公,抑或是自然景物与四季变化营造出的美悲交织的美感意境,都使《泡沫》流露出强烈的“好色”之感。
一、情天孽海的“好色”主题
《泡沫》中,作者把天灾、不可抗的社会事件等现实要素一一排除在外,将视点聚焦于深陷婚外情而无法自拔的男女主人公的情爱。
安艺初次见到抄子是在一次展销会,之后因为对抄子感兴趣,安艺便约抄子单独见面。虽然对对方拥有家庭一事心知肚明,但经过一次又一次的联系,安艺与抄子还是渐渐暗生情愫,最终在情爱的驱使下发生了关系。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虽对安艺与抄子各自的婚姻家庭着墨不多,但仍然能够清晰地看出两人原本的婚姻关系早已不存在感情。在这种背景下,他们似乎迫切需要肉体的温暖和精神的安慰,而婚外恋情的发展使两人的需要得到了满足。安艺与抄子不顾一切地与所爱之人享受婚外情带来的快感和激情,不断地追求爱情巅峰。安艺与抄子之间的情爱源于人的自然欲望和本能追求,不带有任何功利性。他们在交往中追求爱情的纯粹性与绝对性,从而使两人之间的爱情具有一种超脱世俗的精神化属性。
虽然作品并未直接交代安艺与抄子的死亡结局,却仍能使读者感知到他们的自我毁灭。安艺与抄子之间的关系虽然真挚且纯粹,但终究是与社会伦理道德相违背的“不伦之爱”“禁忌之性”,终究不会被现实社会所接纳。另外,安艺与抄子深知他们的关系不会永久存在,所以他们担心两人之间浓烈的感情有一天会消失,会归于平淡。因此他们选择走向更加“罪恶”的深渊——抛弃亲人、抛弃家庭,“封锁”在被大雪覆盖的北海道别墅中......
《泡沫》中的“好色”,是对人自然欲望和本能追求的肯定,是对社会伦理道德的反叛;以死亡的方式实现永恒,又呈现出一种理想化、精神化的状态,从而使肉体的、精神的与美的东西相融合,很好地诠释了日本“好色”的审美情趣。然而,我们不应该忽略的是,他们不顾伦理道德、抛弃家庭的行为仍然有着罪恶的本质。
二、与罪共舞的“好色”人物形象
《泡沫》中的出场人物似乎只有男女主人公两个人。尽管安艺和抄子都有各自的婚姻家庭,但无论是安艺的妻子和孩子,还是抄子的丈夫和孩子,仅在作者叙述他们与安艺和抄子的关系时有所提及,即使是抄子的母亲,也仅存在于安艺和抄子的某次对话中。就这样,渡边淳一笔下的男女主人公虽然深知他们之间的关系是禁忌的、罪恶的,却还是选择与这种罪恶共舞——他们不顾一切地沉浸在这份“排他”的、“理想”的婚外恋情中,进而不可自拔地沉沦下去。
沉迷于婚外恋情的女主人公抄子非常具有现代色彩,她不再是日本传统的妻子形象,而是有自己的工作,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面对生活中的无奈与失望,她敢于追求自己渴望的自由与幸福。在与安艺的恋情中,虽说是安艺带领她享受到激情与欢愉,但抄子却在和安艺一次次的约会中变得越来越放纵。有时面对自己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多彩的变化,抄子自己都会觉得不可思议:
結ばれる度に、抄子の感覚が深まっていくことはわかっていた。ときには予想もしない深みに達して、抄子自身が驚き、呆きれているようである。c
(安艺知道,每次交欢,抄子的感觉都在日趋强烈,有时那意想不到的强烈甚至会让抄子自己都惊得目瞪口呆。d)
原本笨拙呆板、内敛淡漠的抄子越来越好色贪婪、越来越放浪无拘,最终导致悲剧结局。
另外,渡边淳一还将抄子与具有日本传统美的和服相结合,使其具有日本古典美的韵味。身为一名和服设计师的抄子经常在和服展销会上身着和服;和安艺约会时,她也会根据时间、场合的要求身着应时、应季的和服。小说对抄子与和服的描写最为夺人眼球的一部分可谓是描写抄子在某次性事之前将和服慢慢脱去的场景:
ベッドに横たわっている安芸の位置からは抄子のうしろ姿しか見えないが、着物は肩に掛けたまま背をまるめ、被衣をかぶっているように見える。その姿勢で帯を解き、紐を抜き、足袋を脱いでいく。最後に小山のように盛り上った衣類のうえに着物をかぶせて長襦袢だけになる。e
(安艺在床上只看得到抄子的背部,她弯腰的时候,身上的和服就像是件斗篷。她解下腰带,抽调绑在里面的细带子,脱下了布袜子。最后才把和服放在一大堆衣服的最上面,身上只剩下长衬褂。f)
将和服一点点脱去的抄子慢慢露出自己性感柔嫩的身体,使周围的一切在高贵典雅的和服的衬托下显得淫靡妖艳,从而使抄子散发出浓浓的“好色”之味。而观赏着抄子将和服一点点脱去的安艺觉得自己就像在看一场影子戏,这“漫长”的观赏过程唤醒了他的情思,使他愈发想得到抄子性感诱人的身体。
男主人公安艺是一位自由作家,然而工作的成功与生活的如意并不相伴而行——人到中年的他早已与妻子貌合神离。伴随着中年男性的自尊与傲慢,安艺开始感到某种疲劳、寂寞和无力。一次偶然的机会,他遇见了抄子,初次见面便对抄子产生了兴趣。之后,在与抄子不断的联络下,安艺越来越被抄子所吸引。在两人发生关系后,安艺也愈发沉迷于抄子的身体之美,沉醉于与抄子的恋情之中。作为“好色”化身的安艺对抄子充满崇拜与渴望,他觉得抄子会使他找到自己存在的最高价值,进而使他的生活不再被疲劳、寂寞和无力所占据,而是重新燃起爱与被爱的亮光。
《泡沫》中的抄子兼具现代美和传统美,举手投足间散发出优雅迷人的气质,在与安艺的交往过程中逐渐变得撩人心魄、动人心弦,为安艺提供了审美需要;安艺在与抄子的交往中重新获得了激情,焕发了生机,很好地诠释了日本“好色”的美学传统。
三、哀恸顽艳的“好色”美学氛围
当我们沉浸在安艺与抄子骄阳似火的爱情中,为爱情的纯粹、美好心生感动之时,总会感觉有一种淡淡的哀伤划过心头,他们二人终将走向悲剧的结局。在小说中,渡边淳一用自然景物的美丽为安艺与抄子的爱情增添优雅之情趣,也通过自然的易逝、季节的变换使安艺与抄子的爱情散发出一种虚无感伤之氛围;反之,安艺与抄子虚无感伤的情爱也在自然景象的烘托下流露出凄美之感,从而为作品营造出一种美中有悲、悲中有美的美学氛围。
小说《泡沫》将男女主人公的情感经历与季节的流转结合在一起,以应时的自然景物来表现男女主人公情爱的变化,反之,情爱的变化也随着四季的流转而缓慢推进。悖德的婚外情是不会被世人所认可的,所以在安艺和抄子生活的城市,两人无法进行“正常”的约会。为了能够享受二人世界,两人经常找机会离开城市去旅游。春意盎然的伊豆之宿、樱花烂漫的京都之旅、夏天的石狩平原之行,在充满希望的春夏季节,世间一切似乎也都洋溢着希望——安艺和抄子的恋情在旅行之后也更加充满希望;秋天的奈良红叶开满山谷,在火焰般的红叶的衬托下,两人的恋情似乎也更加如火如荼;寒冬的阿寒湖被白雪覆盖,在荒凉、壮美的阿寒湖的刺激下,安艺和抄子察觉到最终等待着两人的是悲剧的结局。于是,为了逃避可怕的现实,为了尽情享受当下拥有的爱情,两人决定远离家鄉,厮守在这被大雪困住的理想世界。风花雪月、春夏秋冬使人心生感动,人的情爱体验、内心感受与季节变化相交融,在对自然的感受、对生命的体验中,小说流露出物哀之情趣,散发出无常的美之氛围。
除了将四季流转与主人公的情感相结合,渡边淳一还将樱花这一自然景象与主人公的情爱变化交织在一起,从而将主人公的爱情渲染得更加纯美虚无。樱花盛开时是艳丽诱人的,然而它的美丽却是短暂的。如同安艺和抄子之间紧张、刺激的婚外情看似幸福,但这种幸福却极易失去,两个人的未来也是没有希望的。文中的安艺和抄子赞美凋零的樱花:“它们美得更加疯狂。”然而,飘落的樱花虽美,但是看多了也会使人感到疲惫与空虚,如同安艺和抄子疯狂的婚外情之后所感到的疲劳与虚无。渡边淳一将樱花这一自然景象体现在对安艺和抄子的情爱描绘上——安艺和抄子的爱情存在时如樱花绽放般绚烂,毁灭时如樱花凋零般凄美,从而使读者在为两人炽热的爱情心生感动之时,也感到淡淡的悲哀。这种悲哀也使读者感到一种别致的美,从而营造出一种美与悲相互交织的美之氛围。
在《泡沫》中,渡边淳一将自然与人情相结合,人的情爱体验与物的孤寂凄凉相互交融,共同诉说生命的感伤——以四季的变化和樱花的绽放与凋零表达安艺和抄子情爱的热烈纯美和极度奢侈后的疲劳空虚,从而营造出一种悲的余情美的氛围,很好地诠释了日本“好色”的美学传统。
四、结语
渡边淳一将情爱贯穿于《泡沫》之中,塑造安艺与抄子之间爱情的纯粹与永恒,从而赋予作品一种理想化、精神化的审美属性;其对于女性美和形式美的追求,将《泡沫》渲染成一幅优美的画卷;自然的易变与人世的无常,则为《泡沫》增添了一种伤感的氛围。美与悲相互交融,从而使作品萦绕着物哀之情趣,很好地诠释了日本“好色”的美学传统。因而可以说《泡沫》在主题、人物形象和美学氛围三个方面都具有强烈的“好色”表现。
ab叶渭渠:《日本文学思潮史》,五南图书出版股份有限公司2003年版,第256页。
ce〔日〕渡辺淳一:『うたかた』,集英社文庫2009年版,第230页,第331页。
df〔日〕渡边淳一:《泡沫》,高培明译,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年版,第148页,第2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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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渡边淳一.泡沫[M].高培明译.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作者:李雪晴,文学硕士,毕业于哈尔滨理工大学,研究方向:日本文学。
编辑:赵斌E-mail:mzxszb@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