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
——婚姻质量与教养能力感的中介作用
2022-05-12赵彬璇彭小凡
吴 红 龙 凤 赵彬璇 彭小凡
(1.贵州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贵阳,550025;2.贵州师范大学教育学院,贵阳,550025;3.贵州师范大学心理学院,贵阳,550025)
一、问题的提出
家长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师,也是终身的老师。在孩子的成长中,家长需要身体力行地引导孩子养成好思想、好品德、好习惯和好人格。善于自我调节和自我管理的家长不仅能为孩子提供积极的榜样示范,同时也更有可能为孩子营造一种积极和谐的成长环境和氛围,进而促进儿童的身心健康、人际交往、社会适应等方面的发展[1-3]。如果父母在家庭教育教养中长期处于负面体验中,可能会给孩子的健康成长带来一定的风险。目前学界对家庭教育的研究,如家庭教育的内涵、重要性及其与儿童成长的关系等,较为丰富,但对家庭教育实施主体——父母——的教养体验与教育能力等问题还未给予足够的重视。相关研究表明,父母在教养过程中的感受(或体验)将会直接影响到他们的教养方式和心理健康[4],而养育者的心理健康问题对儿童的内外化问题行为具有显著的预测作用[5]。
亲职压力(Parenting Stress)是指父母在履行养育子女的职责时感受到的压力[6],也是最容易感受和被检测到的养育体验。我国传统文化非常重视父母对子女的教育,“养不教,父之过”的养育观使许多父母将孩子的成就和自己的人生价值与成败联系在一起,常常忧虑该如何教育好子女。在这样的文化背景下,养育和照顾多个孩子对父母的资源利用和整合能力,以及自我调节和彼此配合的意识等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随着我国生育政策的逐步放开,很多家庭开始面临“生”与“不生”抉择,生育意愿与生养成本的考量也成为许多育龄家庭必然面对的现实问题。
过高的亲职压力对生育和养育而言,可能会是一个风险变量。有研究发现,亲职压力与父母抑郁高度相关[7]而且,父母的抑郁情绪还可能会蔓延到子女身上,增加子女出现情绪问题的风险[8];抑郁的父母会更多地采用侵入式和退出式的养育方法,使得子女出现内外化问题行为的风险增高[5],但目前关于亲职压力引发抑郁的内在作用机制尚未明确。亲职压力对婚姻质量也具有重要的影响[9]。根据家庭系统溢出理论,家庭中各子系统间相互依赖和影响,来自亲子系统的养育压力会“溢出”到婚姻系统影响到夫妻关系,导致婚姻质量下降[10]。这一方面是因为父母会把养育中的消极情绪宣泄给配偶,给夫妻相处带来不良的体验;另一方面是因为孩子的抚养问题也易引发夫妻冲突,导致夫妻关系紧张。有研究表明,婚姻质量低的人更容易出现抑郁[11]。当婚姻不和谐时,个体客观上可用资源(如配偶支持)减少,主观上敌意焦躁增加,进一步增加了抑郁的风险[12]。基于上述分析,提出研究假设:父母亲职压力会通过影响婚姻质量进而影响抑郁(H1)。
教养能力感(Parenting Sense of Competence)是父母对自己教养子女能力的主观感受,包含教养效能感(Parenting Efficacy)和教养满意度(Parenting Satisfaction)两个方面,分别反映了父母对自己教养者角色的胜任感和对自己教养者角色的满意程度[13]。研究发现,过高的亲职压力会让父母对自己的教养能力感到怀疑和不自信,且长期的压力积累会破坏他们的控制感,以至于随着时间流逝他们会对教养子女感到越来越疲惫[14-15]。个体在达成期望目标的过程中反复体验低效能感更容易诱发抑郁[16],也即自我效能感在外在环境刺激和内在心理反应之间起中介作用[17]。基于上述观点,提出第二个研究假设:父母教养能力感在亲职压力与抑郁关系中起中介作用(H2)。
父母教养决定模型指出,来自配偶的支持是影响父母胜任教养角色的重要因素[18],和谐稳定的婚姻关系不仅能给子女提供一个温暖和愉悦的成长环境,还能使父母得到更多来自配偶的鼓励和积极反馈,这些都将有助于提升父母的教养能力感;反之,婚姻质量较低时,来自配偶的贬低和指责,以及婚姻的失败体验,都会导致父母对自己在养育角色中的胜任能力感到怀疑,进而体验到较低的教养能力感。据此提出第三个研究假设:婚姻质量与教养能力感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链式中介作用(H3)。
二、研究对象与方法
(一)被试
通过随机整群抽样方式,从两所城市小学选取一到六年级各1个班级共12个班的小学生父母进行问卷调查。问卷首页阐明研究目的与填写注意事项,知情同意后填写问卷。共发放问卷420份,收回后剔除作答不全、答案全部相同或者明显规律作答的问卷,最终获得有效问卷379份。参与调查的家庭中,有一个子女的家庭为227个,育有两个或以上子女的有152个;年收入小于5万元的家庭有60户,年收入在5到10万之间的家庭有86户,家庭年收入大于10万元的有233户;父母的年龄在27~56岁之间,平均年龄(39.86±4.77)岁。
(二)工具
1.亲职压力量表:亲职压力的测查采用任文香[19]翻译并修订Abidin的《亲职压力指标简表》(Parenting Stress Index-Short Form,简称PSI/SF)。量表包括心理压力、照顾压力和困难儿童三个维度,共36个条目。采用五级评定,得分越高者,表示亲职压力越大。本研究针对普通儿童家庭进行测量,只选用心理压力和照顾压力两个维度的24个条目。本研究中心理压力维度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1,照顾压力维度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9。
2.流调中心抑郁量表:采用Radloff[20]编制的《流调中心抑郁量表》(CES-D),该量表主要测量抑郁心境和体验, 同其他抑郁问卷相比更适用于一般人群的抑郁评定。量表共20个题项,采用四级评定,测量内容包含四个维度:积极情感、抑郁情感、人际关系、躯体症状。量表得分越高抑郁症状越严重。本研究中该量表的整体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6,四个维度的内部一致性系数在0.62~ 0.81。
3.夫妻适应量表:采用Spanier[21]编制的《夫妻适应量表》。量表由32个题项组成,包括四个维度:婚姻满意度、夫妻一致性、夫妻凝聚力和情感表达。量表总分越高,表明婚姻适应越好,婚姻质量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整体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94,四个维度的内部一致性系数在0.66~0.93。
4.教养能力感量表:采用彭咏梅、刘琴和周世杰在2012年[22]修订的Gibaud-Wallston和Wandersman编制的《教养能力感量表》。量表由12个题项组成,分为教养满意度和教养效能感两个分量表。采用四级评定,分量表得分越高表明教养满意度和教养效能感越高。本研究中教养效能感分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3,教养满意度分量表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75。
(三)数据处理
首先,运用SPSS25.0进行数据录入和管理,计算各变量均数与标准差,以及各变量之间的相关;然后,运用Mplus8.1检验婚姻质量和教养能力感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的中介作用。
三、结果与分析
(一)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由于本研究各问卷均为自陈问卷,因此首先采用Harman单因子检验对数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结果分析表明,特征值大于1的公共因子数有21个,第一公因子解释了总方差的23.07%,远小于40%的临界值,表明本研究数据没有明显的共同方法偏差效应[23]。
(二)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与相关分析
各变量描述性统计和Pearson相关分析表明,亲职压力与抑郁显著正相关(r=0.49,p<0.01);亲职压力与婚姻质量、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呈显著负相关(r=-0.70 ~ -0.37,p<0.01);婚姻质量、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与抑郁均呈显著负相关(r=-0.53~ -0.46,p<0.01)(见表1)。
(三)父母抑郁情况及检出率
本研究中父母抑郁均分(13.14±6.97)显著高于章婕等人[24]建立的同一年龄段的全国常模(11.26± 9.82)(t=5.25,p<0.01)。根据流调中心抑郁量表的评分指标[25],总分≤15分为无抑郁症状,16~19分为可能有抑郁症状,≥20分为肯定有抑郁症状。本研究中,无抑郁症状的父母占66.49%,可能有抑郁症状的父母占13.98%,一定有抑郁症状的父母占19.53%。
(四)婚姻质量和教养能力感在亲职压力与抑郁之间的中介效应检验
根据研究理论假设,运用Mplus8.1构建研究模型,采用偏差校正百分位Bootstrap法(重复取样1000次)进行中介效应检验。检验过程共分为三个步骤:第一步,中心化处理本研究中所有的变量;第二步,由于教养能力感量表的两个分量表均为单维,需要先使用平衡法对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这两个分量表的项目进行打包,分别打包成3个项目包;第三步,构建研究模型并匹配数据进行验证。该模型的各项拟合值如下:χ^2/df=2.61,RMSEA=0.07,SRMR=0.05,CFI=0.95,TLI=0.93,模型拟合良好。
图1显示了运用Mplus8.1建立的结构方程模型,以及各变量间的路径系数和显著性水平。表2显示了亲职压力对抑郁影响的路径分解。首先,模型中亲职压力对抑郁的直接路径不显著(β= -0.03, p>0.05),但总效应是正向影响抑郁,这表明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存在中介作用;婚姻质量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β=0.12, 95%CI[0.04,0.21])显著,中介效应占总中介效应的19.35%,假设H1得到了验证;教养效能感(β=0.10, 95%CI [0.04,0.18])和教养满意度(β=0.37, 95%CI[0.11,0.85])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中介效应分别占总中介效应的16.13%和59.68%,假设H2得到验证;婚姻质量和教养效能感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链式中介作用(β=0.03, p>0.05,95%CI [0.01,0.05]),中介效应占总中介效应的4.84%,假设H3得到验证。
表2 亲职压力对抑郁影响的路径分解
从上述分析可知,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被婚姻质量、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完全中介,且存在多重中介作用路径。其中,婚姻质量、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分别起简单中介作用;婚姻质量和教养效能感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链式中介作用。这意味着,亲职压力不仅可以通过婚姻质量、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独立影响父母的抑郁;同时,亲职压力还可以通过婚姻质量影响教养效能感进而影响抑郁。
四、讨论
(一)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
研究结果表明,亲职压力不直接导致抑郁,它对抑郁的影响表现为一种间接作用机制,即亲职压力通过影响婚姻质量和教养能力感进而影响抑郁。这一结果与Crnic的观点一致。Crnic指出,亲职压力并不足以直接导致父母抑郁,它是通过对父母的其他功能带来消极影响进而引发抑郁[14]。在本研究中,亲职压力对抑郁的作用表现出多条作用路径:亲职压力→婚姻质量→抑郁;亲职压力→教养能力感→抑郁;亲职压力→婚姻质量→教养能力感→抑郁。这一结果清晰地揭示了亲职压力对父母抑郁的作用内在机制。结合这一作用机制与本研究中较高的父母的抑郁得分和检出率,研究者认为非常有必要关注父母的亲职压力,缓解父母的亲职压力有助于降低父母抑郁的风险,有助于父母保持心理健康和给儿童健康成长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
(二)婚姻质量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研究结果表明,亲职压力通过婚姻质量进而影响抑郁。具体来说,过高的亲职压力会降低婚姻质量,而低的婚姻质量又会导致父母出现抑郁情绪。从家庭结构来看,当夫妻生育孩子后,他们需要分流一部分时间、精力和财力来养育孩子,这客观上导致了家庭原有生活节奏被打乱、开支激增、夫妻亲密相处时间减少,亲密度降低的同时也带来更大的冲突风险。有研究者指出,受传统文化的影响,我国的父母普遍认为亲子关系比夫妻关系更重要[26],当亲职压力较高时,父母会把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孩子身上,较少去关注配偶的需求,更有甚者将不满迁怒于配偶,引发夫妻冲突,导致夫妻关系疏离。根据抑郁症的婚姻不和谐模型的观点,不和谐的婚姻会导致个体从婚姻中获得的社会支持减少,给个体带来额外的心理压力,进而增加个体抑郁发生的风险[12]。不和谐模型带来的另一个值得关注的问题是,高婚姻质量能够负向预测抑郁,这也说明稳定和谐融洽的婚姻关系是父母抑郁的保护因素,提高婚姻质量,可以有效减少抑郁发生的风险。
(三)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
研究发现,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中介作用。较高的亲职压力会降低父母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增加抑郁的风险;过高的压力还会破坏父母对养育过程的控制感,使父母觉得自己没有能力应对养育困难,对自己的养育能力感到怀疑,而感受到低的教养效能感和教养满意度。这一研究结果也验证了班杜拉的自我效能感理论中关于自我效能感在压力性事件和个体心理反应间起桥梁作用的观点。当低教养能力感的父母面对养育困难时,会更多地进行自我挫败的归因[27],进而引发抑郁。这也意味着提高父母的教养能力感,可以让父母更加相信自己有能力应对养育困难和更有耐心去付出努力,降低自我怀疑和自我批评,进而更少地感受到沮丧和抑郁。
(四)婚姻质量和教养效能感在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中起链式中介作用
亲职压力对抑郁的影响受到婚姻质量和教养效能感的链式中介作用。这一结果与家庭系统理论的观点一致,父母在婚姻系统中的功能会影响其在亲子系统中的角色能力评估。具体来说,教养过程中充足的配偶支持能让父母觉得更有信心去应对教养困难,而缺乏配偶支持时则会感到孤立和缺乏信心[28]。此外,有研究指出,来自婚姻关系的支持与更有效的应对策略有关[29]。这说明好的婚姻质量有助于父母拥有更好地养育策略来应对养育困难,进而有更高的教养效能感。值得注意的是,婚姻质量并不能影响教养满意度。有研究发现,教养满意度反映的是个体对自己父母角色的满意程度,与对自己教养的评价有关[13],更可能受到亲子关系的影响而不是夫妻关系。
五、启示与建议
(一)引导父母构建并合理利用社会支持系统,缓解养育过程中的亲职压力
本研究发现,亲职压力是婚姻质量、教养能力感和抑郁的风险因素。降低父母的亲职压力,可以提高他们的婚姻质量和教养能力感,保护他们免受抑郁的威胁。降低父母的亲职压力我们可以从以下三个方面着手:一是向父母普及正确应对亲职压力的方法。家长学校和各地家庭教育指导中心可以举办专题讲座,引导父母正确和客观地认识和看待养育过程中压力,指导和鼓励他们通过合理的方法舒缓压力。二是为父母提供应对养育困难的专业指导。各地可以开设教育指导热线电话,或在社区开设家庭教育咨询服务站,让父母在教养子女过程中遇到困难时可以及时获得专业的指导和建议。三是推进儿童托管服务。在“全面二孩”政策放开后,养育两个孩子的家长将会面临更大的照顾压力,各地可以建立高质量的社区托儿机构,帮助双职工父母缓解没人帮忙带孩子的困境,以及减轻二孩父母精力和时间不够用的身心压力。
(二)提供便捷持续的指导,帮助父母掌握沟通的技巧,提升父母的婚姻质量
提升父母的婚姻质量,可以降低父母抑郁发生的风险,还能提高父母在教养过程中的效能感和满意度。提高父母的婚姻质量,需要个体层面和社会层面的共同努力。对于个体来说,要多重视家庭中的沟通,遇到问题时采用和善的方式与对方及时进行沟通;同时学会换位思考,多站在对方的立场上考虑问题,多理解和包容对方;另外,养育过程中遇到困难和挫折时,也不要迁怒于对方,应寻找合理的方式疏导自己的情绪。对于社会层面,可以通过开设婚姻家庭辅导课程,帮助父母提高表达与倾听的能力,掌握冲突解决的技巧,了解男女之间的差异来增加对配偶的理解。
(三)引导父母加强学习,掌握科学育儿的方法,提升教养效能感
对于父母来说,通过以下几点来提高自己的教养能力感:一是多阅读家庭教育类书籍、参加课程培训,以及与其他父母交流经验来丰富自己的教养知识和提高教养技能,使自己在完成养育任务时更加有底气;二是学会正确看待教养中的困难,进行正确归因,不要因为一时遇到难以解决的困难和挫折就认为自己没有教养能力;三是在教养过程中多与配偶沟通、相互鼓励和相互赞赏,增强双方的教养信心和角色满意度。此外,家长学校和各地家庭教育指导中心也可以通过开设“家长课堂”对父母能力感的重要性、教养心态观念、子女心理状态和教养方法等进行讲解,使父母能够更好地学习到教养知识和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