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接受错位之痛

2022-05-10苏刚

中国艺术 2022年2期

苏刚

近年来，处于快速发展阶段的中国成为西方建筑设计师的试验场，其中缘由不仅在于西方随着经济发展速度的下降，大型建筑的设计订单越来越少，也在于中国经济的高速发展为大型建筑设计提供了广阔的舞台。但是，当有些大型建筑在华夏大地上拔地而起时，却遭遇了巨大的争议，出现了明显的“水土不服”症状，因此“最丑建筑”“山寨建筑”等评价层出不穷。近年来，更有甚者直接将福禄寿、大闸蟹、手机、冰壶、铜钱、酒瓶等形象作为建筑造型，原想以此来营造亮点，抓人眼球，没承想却成为建筑之痛。正如有些观点认为，这种无视建筑造型语言的设计的根本问题在于建筑审美的欠缺。然而，笔者认为这样的观点只从一个侧面揭示了问题的原因，而根本性的原因在于设计接受的错位。

在接受错位的问题已然显现的状况下，一些设计批评者却依然遵循惯性传统思维，在单一的层面中看待建筑造型不合理的现象，仅将眼光集中在设计产品与设计师的范畴，很少涉及设计真正需要服务的对象——设计产品消费者，习惯性地对设计接受这一领域持以漠视、忽视的态度。可能有些人会认为，当设计方案被投资方接受并按照合同付款之后，设计接受就已经完成了，但笔者认为，这其实是非常局限、片面的看法，也暴露出了其对建筑事业不负责任的态度，且因为这种情况在中国当下普遍存在，所以才会有越来越多的令人难以接受的建筑被建造出来。从客观的层面来讲，这一观念中所持有的“接受完成”其实只是投资方的接受，而并非大多数消费者的接受，这直接导致了设计与实用的分离。显然，广大的消费群体才是最有资格评估设计实用功能的一方。因此，当设计完成并被投资方认可之后，其设计接受仍未完成，还需经过最后一个环节——设计产品的“消费者接受”。

当然，这种建筑设计“投资方接受”与“消费者接受”产生严重错位的现象不仅出现在中国，也普遍存在于其他国家。1954年，日本设计师山崎实承接了美国圣路易市的“普鲁伊特—艾戈（Pruit-Igoe）住房工程”项目，为低收入家庭设计住宅。设计师以典型的现代主义手法设计了九层楼的建筑群，完工时备受好评。美国建筑学会的建筑专家授予它一个设计奖，认为这个项目为建造低成本住房提供了一个范例。但是，这批住宅的居民却认为它是彻底失败的设计，因为这样的高层住房设计不适合那些习惯在户外活动的住户，导致住在高层的大人无法很好地照看在楼下玩耍的孩子，尤其因为公共卫生间设计不够，以致大楼里频频出现随地大小便的现象。此外，由于传统的居住空间的改变，破坏了居民之间传统的社会关系，导致居住区内不文明和犯罪的行为频发。[1]最后，应居民的请求，政府在1972年炸掉了这个建筑群。这是一个设计接受错位的典型案例，是被建筑学会认可并颁发设计奖的项目，却在设计的“最后一公里”——消费者接受上出现了问题，进而导致作品被全盤否定。以满足实用功能为主要目的的建筑设计，最先且最需要考虑的是居民的接受程度，如若不是从他们的切身利益出发，为他们生活和居住的便捷度、舒适度而考虑，无论是多么符合艺术潮流和时尚观念的设计，也一定会走向失败。

在当下的中国，设计接受错位的建筑案例屡见不鲜。例如，海南某建筑被责令10日内拆除。根据相关报道可知，此建筑被责令拆除的原因是违反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规划法》第四十条的规定，即其规划许可证不合法。此建筑与“普鲁伊特—艾戈住房工程”项目相比，被拆除的原因虽然不同，但其设计接受错位之痛是相同的。即投资方为了追逐利益，建造既破坏生态环境，又与当地景观环境不协调的“豪华”丑陋建筑，实在是忽视了周围居民的感受和需求。

建筑设计的“投资方接受”与“消费者接受”的主体需求截然不同。投资方代表资本的意愿，“逐利”才是其本质目的。消费者是建筑物的直接使用者，他们首先要从现实的利益出发，要求合理的户型与公共空间、良好的生活环境与生活品质。当“逐利”取代了“实用”，设计与需求的错位便由此而生。但通常情况下设计公司只负责提供设计方案，而是否实施的选择权却在投资方。因此，如若说建筑造型不合理是一些人的审美有问题，那么这些人就包括投资方。但笔者认为，投资方通常在意的都是审美之外的部分，即对利益的追逐，而造型怪异、刻意制造“亮点”正是当下很多人“逐利”的手段。在这个信息发达的网络时代，制造吸引人眼球的内容、走网红路线已经变成很多人剑走偏锋的生财之道，很多建筑设计者、规划者在资本的促使下，亦是不遗余力地在走这样的道路，且已经成为“热点”的制造者。殊不知，靠新奇的建筑造型赢来的新鲜感很快就会消失，而是否能够持久地为建筑物的直接使用者带来便利，能否让建筑设计真正与他们的审美契合，才是建筑设计取得成功的关键。

值得反思的是，设计接受错位从表面上看是设计的异化，但其实质是“为人民设计”的现代主义设计精神转向了它的对立面，开始为资本“逐利”服务。比如，由美国雷蒙·亚伯拉罕（Raimund Abraham）设计公司设计的北京市朝阳门南小街269号8-13楼长安净雅大酒店，位于黄金地段，坐拥天时地利人和。但酒店外部的一层黑色罩子的设计却出人意料，其既没有环境保护的考量，也没有调节温度的功能，虽然以此挑战建筑外观的理念创新也无不可，但罩子设计采用近似于地震废墟的扭曲形状，与烂尾楼无异。在寸土寸金的黄金地段，造型怪异的罩子指向了废墟或烂尾楼，虽然收到了吸引眼球的效果，但与周围的环境并不协调。这样的设计貌似完成了后现代主义设计的指向，但在地处北方、冬季寒冷的北京，不仅不能很好地利用阳光资源，反而因阻碍了房间正常的采光而造成了能源的极大消耗与浪费，同时又降低了消费者的居住舒适度。由英国著名建筑师理查德·罗杰斯（Richard Rogers）设计的伦敦千禧穹顶在设计之初便饱受争议。穹顶顶棚原计划使用涂有PVC的聚酯织物，后来为确保它的使用寿命至少达到25年，便改为涂有PTFE的玻璃纤维织物。为此，屋顶的材料成本从610万英镑飙升至1400万英镑。然而，据报道，在刚落成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屋顶的织物上就出现了裂痕。2022年，千禧穹顶被32年来英国最强风暴“尤妮斯”直接撕毁。坦白来讲，防风设计是沿海国家建筑需要重点考虑的方面，为展示设计“个性”而忽视极端自然状况和使用昂贵材料的做法背后，很难说没有资本在助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