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规制对劳动者工资收入差距的影响
——基于技能溢价视角的研究
2022-05-09陶爱萍
陶爱萍 孙 鑫 蒯 鹏
(合肥工业大学经济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一、引言
进入新时代以来,我国愈加重视生态文明建设,为保护和改善环境陆续出台了一系列环境规制措施,如环境信用、绿色税费、环境污染责任保险和生态补偿等,这些规制措施对中国环境的持续改善起到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同时也引起人们对其影响效应的思考。一方面,环境规制会导致企业生产成本的增加和生产规模的降低,减少企业对劳动力的需求,对就业产生负效应;另一方面,一些研究也发现环境规制会带来正向就业效应。Bezdek等(2008)[1]指出,环境规制带来资源类生产要素价格的提高,会促使劳动力要素替代资源类生产要素,进而提高就业水平;Gray等(2014)[2]同样发现环境规制造成的就业负效应可能并不显著,甚至会表现出正效应;李梦洁(2016)[3]发现环境规制对就业的影响并非总是负向,随着规制强度的增大,其对就业的影响由负向转为正向,即环境规制与就业间呈现U型关系。《世界劳工报告》(2009)[4]提出,合理的环境规制可以带来环境与就业质量的“双重福利”,但陆旸(2011)[5]发现与发达国家经验事实不同,中国在短期内还难以通过环境规制实现环境与就业的“双重红利”。
环境规制对就业的影响,最终会反映在劳动力收入上,带来收入差距的变化。当下我国不同劳动群体收入差距逐渐扩大,贫富两极分化问题凸显,收入分配不均衡、不协调问题突出,长此以往会挫伤劳动群体劳动和创造的积极性,还易引发社会动荡和不安[6],因此劳动者收入差距是一个亟须引起重视的问题。现有环境规制与就业的相关研究主要关注环境规制对就业量的影响,较少涉及环境规制对就业者收入的影响。理论上,劳动者收入由其边际产出决定,而边际产出取决于劳动力及其与其他要素组合转化为产品或服务的能力,环境规制对就业总量的影响以及对不同类型劳动者就业量的差异化影响,会导致劳动力市场上供给曲线和需求曲线的绝对变动和相对变动,从而影响劳动者的绝对收入和相对收入。从需求层面来看,若环境规制能够改变企业对技能劳动和非技能劳动力之间的需求,那么就可能导致两者收入差距发生变化,即技能溢价改变。余东华和孙婷(2017)[7]指出,环境规制强度的提升需要更多的技能劳动力参与到治污活动和绿色生产之中,增加了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技能溢价提升;从供给层面来看,技能劳动力的供给主要受价格机制的影响。技能溢价的变化能够产生劳动力需求结构变化的信号,激励非技能劳动力向技能劳动力转化,提升技能劳动力的供给,降低非技能劳动力供给,反过来对技能溢价造成影响。因此,环境规制对劳动力供给具有间接影响,表现为环境规制影响技能溢价,进而影响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的供给。然而,当前较少有文献进行环境规制对劳动者收入差距的研究,本文试图在理论上深入分析环境规制对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收入之间的影响机制,同时基于中国30个省市的面板数据进行实证检验,为政府部门协调环境保护和劳动力稳定增收提供决策依据。
二、文献综述
(一)环境规制与劳动力就业的关系
20世纪90年代以来,环境规制与就业之间的关系引起了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但研究关注点大多集中在环境规制对就业规模的影响上。最初的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带来的成本增长会抑制就业,如Grenstone(2002)[8]认为,环境规制所带来的生产成本增长,削弱企业成本竞争力,导致企业缩小生产规模,减少劳动力的雇佣从而对就业产生负向影响。然而,现实情况并非如此糟糕,环境规制对就业规模的影响也难以用简单线性关系进行说明,如闫文娟等(2012)[9]研究发现环境规制与就业规模之间存在着非线性关系,李梦洁(2014)[3]验证了环境规制与就业之间的非线性U型关系,并发现现阶段我国正处于U型曲线的下降阶段,而我国东部地区已经跨过了U型拐点,中部位于附近,西部在拐点左侧。
随着对环境规制与就业研究的进一步深入,环境规制在长期内可能不仅不会减少就业,还能够带来环境改善和就业增长的双重红利。李斌等(2019)[10]基于我国两控区地级市的实证研究,验证了环境规制能够带来环境与就业双重红利。也有一些学者研究发现,环境规制的就业效应存在着明显的地区和行业异质性,如李珊珊(2015)[11]研究得出环境规制在不同收入水平地区以及不同受教育水平地区存在着显著的差异性,秦楠等(2018)[12]对中国工业行业的研究则发现,环境规制与就业在重污染行业中呈现出U型关系,而在中轻度污染行业中为倒U型关系,存在着显著的行业差异性。
(二)环境规制与劳动力收入和供需的关系
关于环境规制和劳动力收入的关系,杨振兵和张诚(2015)[13]研究得出,环境规制在增强行业技术水平和劳动边际产品价格的同时,能降低行业盈利能力,从而抑制行业劳动者实际收入的增长。闫文娟和郭树龙(2018)[14]以中国“两控区”环境规制为样本,发现环境规制对二氧化硫控制区企业的劳动者工资有明显负影响,对酸雨区企业的劳动者工资无显著影响。何兴邦(2019)[15]进一步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对收入的影响不仅存在着地区异质性,且不同类型环境规制对劳动力收入的影响存在异质性,命令控制型环境规制会加剧劳动力收入的不平等,市场激励型环境规制对收入差距没有明显影响。
劳动者工资收入不仅取决于劳动力产品的边际产品价格,还受到要素市场供需结构的影响,但仅有少数学者直接关注到环境规制对劳动力供需的影响。Gray等(2014)[2]基于纸浆和造纸行业的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引致的劳动力需求减少并不显著,甚至可能会增加对劳动力的需求。王勇等(2017)[16]发现环境规制会导致行业间劳动力再配置,影响高污染行业和低污染行业之间劳动力需求与供给的相对变化。也有一些学者在研究环境规制对产业结构影响时,间接涉及环境规制对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间市场需求的影响。张先锋等(2015)[17]研究发现,环境规制引起产业结构变动,进而增加高技能劳动力的就业。余东华和孙婷(2017)[7]基于中国行业面板数据的实证研究发现,环境规制趋紧会扩大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之间的收入差距,并会增加治污设备和技术投入,从而提升了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同时也会释放对技能劳动力需求的信号,引导非技能劳动力向技能劳动力转化,增加技能劳动力的供给。马骥涛和郭文(2018)[18]研究得出,环境规制存在着地区和产业结构异质性,环境规制能够促进就业结构正向变动,推动技能劳动力对非技能劳动力的替代,改变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的相对供需,从而影响技能溢价。沈宏亮和金达(2019)[19]研究发现,环境规制能促使企业采取绿色生产技术,进而雇佣更多的技能劳动力。
综合上述文献可见,现有文献鲜有直接研究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的关系,相关研究散见于环境规制对就业规模和就业结构影响的文献中,一些文献虽涉及环境规制对劳动力收入和不同类别劳动力供需的影响,但其关注点不在收入差异层面。基于此,本文将通过理论分析和实证探究,重点研究环境规制对技能劳动者和非技能劳动者收入差距的影响,即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
三、理论分析与研究假设
技术创新所带来的资本设备升级,需要相应的技能劳动力匹配,促使劳动力市场出现非技能劳动力和技能劳动力需求的分化。非技能劳动力主要从事工序简单、技术含量偏低的工作,而技能劳动力既能完成非技能劳动力所从事工作,也能胜任工序复杂、技术含量高的工作。工作的复杂程度和技术含量决定了技能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会高于非技能劳动力,两者的工资水平由其边际产出水平所决定,但同时受到市场供需关系的影响,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的工资水平之比即为技能溢价。环境规制会增加企业成本,造成劳动力“棕色”失业,带来成本效应。企业为降低成本会选择低价格生产要素代替高价格生产要素进行生产,产生替代效应。同时,环境规制会催生绿色环保产业创造“绿色”就业需求,促进就业,产生就业创造效应。这些效应影响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的供求关系,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净效应最终取决于这些效应相互加总平衡的结果。
(一)环境规制产生成本效应
环境污染产生负外部性,使社会收益小于企业私人收益,环境规制将环境污染纳入企业生产活动之中,增加了企业产品生产时的生产成本,提高了单位产品下的生产成本,进而影响企业生产活动。[20]理论上,倘若企业在市场中是垄断或寡头垄断型企业,环境规制增加的企业生产成本,会通过产品价格的增加全部转嫁给消费者。然而,实际经济市场中,环境规制所带来的生产成本增长,企业很难将其全部转嫁给消费者,最终将导致企业生产成本的攀升。成本的增加,一方面会影响企业利润及研发资金投入,抑制企业技术创新,减少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技能劳动力工资下降;另一方面,企业可能会降低就业规模,降低劳动力工资来转嫁环境规制成本。[21]环境规制带来成本攀升,导致劳动力工资普遍降低,但技能劳动力工资较非技能劳动力受到影响更大,工资下降更多,技能溢价下降。
(二)环境规制产生替代效应
环境规制带来的成本提升,主要影响资源类生产要素的价格,导致资源类生产要素价格增加,非技能劳动力的相对价格更低,企业将降低资源类要素的投入,增加对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形成非技能劳动力对资源类要素的替代。非技能劳动力的价格提升,降低技能溢价。随着经济水平的发展和对环境保护的日益重视,政府采取环境规制措施也将日趋严格。一方面,这些环境规制政策会增加被规制企业生产成本,导致企业缩小生产规模,降低对劳动力需求,然而技能劳动力具有向下兼容性,即技能劳动力不仅可以从事高技术含量工作,同样可以从事非技能劳动力工作,使得技能劳动力需求的下降低于非技能劳动力,引起技能劳动力对非技能劳动力的相对替代;另一方面,环境规制促进环保技术研发和污染企业绿色转型升级,推动环保产业快速发展,新增就业机会,增加对技能劳动力的吸纳,推动技能劳动力对非技能劳动力的绝对替代,技能劳动力需求相对增加,提高了技能溢价水平。环境规制产生的替代效应对技能溢价的影响如何最终取决于资源类要素、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之间相互替代水平。
(三)环境规制产生就业创造效应
根据“波特假说”,适当的环境规制会激发企业的技术创新动力。当环境规制强度提升到一定程度时,环境规制的高成本迫使被规制企业在生产过程中引入清洁技术或在生产过程和生产末端实行治污活动,与此同时也会推动环保产业的快速发展。[22]无论是企业在生产过程或治污末端的治污过程,还是环保产业的发展,都将增加技能劳动力就业机会。治污活动引进治污设备与清洁生产设备或升级传统生产设备,促使蕴含在机器设备中的非中性技术与技能劳动表现出更强的资本-技能互补关系,企业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随着设备资本的积累而逐渐增加,提高了技能溢价。[23]
考虑到环境规制所带来成本效应、替代效应及就业创造效应均随着环境规制程度而发生改变,根据上文分析,环境规制初期规制水平较低时,企业通常较少考虑技术改造和工艺流程改进等方式治理环境污染,主要依靠降低成本来应对环境规制措施,就业创造效应甚微,环境规制所带来的成本效应和非技能劳动力对资源类生产要素替代效应占据主体地位,影响企业对技能劳动力和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改变两者之间的工资水平,降低技能溢价。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1。
假设1:环境规制初期规制水平较低时,环境规制会降低技能溢价水平。
随着对环境保护的日益重视,政府出台的环境规制措施会日趋严格,被规制企业初期采取削减成本的生产方式难以为继,迫使企业转型升级,进行技术创新,改进生产工艺,引进绿色生产设备与生产技术等,增加了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此时,环境规制带来的技能劳动力对非技能劳动力的替代效应和就业创造效应占据主体地位,技能溢价水平提高,因此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之间可能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基于此,本文提出假设2。
假设2:随着环境规制水平逐渐加强,环境规制会从降低技能溢价逐渐转向提升技能溢价,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总体上呈现出U型关系。
四、研究设计和数据描述
(一)数据来源与描述
本文以2000-2017年中国30个省级行政区数据为研究样本(1)港澳台地区和西藏自治区由于数据的可获得性和相关数据缺失较多,故未纳入研究范围内。,相关原始数据来源于《中国统计年鉴》《中国环境统计年鉴》《中国科技统计年鉴》、 国泰安数据库和EPS数据库,对于部分指标缺失数据,采用移动平均法进行补全(2)环境规制数据2014年后,统计标准采用的是入库数据,根据入库与实际征收比例,计算估计2015年后实际数据并进行补全。。
(二)计量模型设定
基于上述理论分析,本文设定基准回归模型如下:
jnit=α0+α1envirit+∑α2Xit+γi+μt+εit
(1)
其中,i代表省份,t代表年份。被解释变量jnit代表i省份在t时刻的技能溢价水平,envirit表示i省份在t时刻的环境规制水平。模型中Xit代表控制变量的集合,α为待估系数,γi和μt表示不随时间变化的个体固定效应和不随个体变化的时间固定效应,εit表示随机扰动项。
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是通过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的工资而体现,为进一步探究环境规制如何影响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收入差距,本文设定实证模型(2)和模型(3)。
ln_lwageit=β0+β1envirit+∑β2Yit+γ1i+μ1t+ηit
(2)
ln_hwageit=φ0+φ1envirit+∑φ2Zit+γ2i+μ2t+ωit
(3)
模型中ln_lwageit和ln_hwageit分别代表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的工资水平,取两者实际工资水平的对数进行表示,envirit代表环境规制水平,Yit和Zit代表控制变量的集合,β和φ为待估系数,ηit和ωit分别表示随机扰动项。
研究发现,随着环境规制水平的变化,环境规制与就业之间的关系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而是呈现出U型或倒U型关系(李梦洁,2016[3];闫文娟等,2012[9];秦楠等,2018[12])。鉴于此,考虑到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之间可能存在的U型或倒U型非线性关系,在上述三个模型中分别加入环境规制二次项(envir2),设定实证模型(4)-(6)。
jnit=α0+α1envirit+α2envir2+∑α3Xit+γi+μt+εit
(4)
ln_lwageit=β0+β1envirit+β2envirit2+∑β3Yit+γ1i+μ1t+ηit
(5)
ln_hwageit=φ0+φ1envirit+φ2envirit2+∑φ3Zit+γ2i+μ2t+ωit
(6)
1.被解释变量:技能溢价(jn)。技能溢价体现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之间收入差距,对于如何测度技能溢价,现有文献常采用制造业职工平均工资和农林牧渔业平均工资之比[24],科学研究和技术服务行业与农林牧渔业的平均工资之比[25]以及科技人员平均工资与剔除科技人员的制造业平均工资之比[7]来表示,本文以此为参考,同时借鉴Lan(2009)[26]的做法,以科学研究和技术服务业的平均工资与制造业平均工资之比来衡量技能溢价。
2.核心解释变量:环境规制(envir)。中国的环境规制类型众多,且其规制强度在学界尚未形成统一的指标,其界定与测量方式主要可以归为三大类:一是以环境治污投资类指标作为环境规制的代理变量,例如工业污染治理完成投资占比和污染治理投资占比等;二是将污染排放末端数据作为环境规制变量,如二氧化硫去除率和污水排放达标率等;三是环境污染收费措施,如排污收费等。考虑到本文研究目的以及数据的可获得性,确保研究结果的稳健性,同时也为给有关决策部门提供更具针对性的建议,本文在当前研究的基础上,借鉴范洪敏和穆怀中(2017)[27]的做法,同时考虑到各个省份因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对环境治理和保护存在着差异,利用排污费征收额与各省国内生产总值的占比来衡量环境规制水平。
3.控制变量。(1)经济发展水平(gdp):采用地区人均GDP实际值表示。地区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劳动力普遍收入越高,劳动力层次越高对技能劳动力需求也会越大。(2)贸易开放度(open):采用地区进出口总额占地区GDP的比值表示。进口中间品和出口产品需要匹配相应的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进而影响技能溢价。(3)外商直接投资(fdi):采用外商直接投资额实际值的对数表示。一方面外商直接投资多以中国低成本的劳动力为目的,降低技能溢价,另一方面外商直接投资通过技术溢出效应提升技能溢价。(4)科技活动(rd):用R&D经费占地区生产总值的比值表示。科技活动越高,用于技能劳动力工资部分越多,影响技能溢价。(5)教育经费投入(edu):用实际教育经费投入表示。教育经费投入越多,劳动力受教育的可能性就越高,提高技能劳动力的供给水平,改变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的相对供给,影响技能溢价。(6)固定资产投资(fixed):用固定资产投资额的对数进行表示。环境规制趋紧,更多的投资转向更加清洁绿色型和更高技术型的产业,影响技能溢价。(7)产业结构(indust):用第三产业产值占国内生产总值之比表示。不同产业对环境规制的反应不同,影响着技能劳动力与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影响技能溢价。
其中,模型(1)和(3)中Xit和Zit所包含的控制变量包括经济发展水平、贸易开放度、外商直接投资、科技活动、教育经费投入、固定资产投资和产业结构;考虑科技活动主要影响的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而教育经费投入主要影响技能劳动力供给,两者对非技能劳动力影响较小可忽略不计,因此模型(2)中Yit所包含的控制量包括经济发展水平、贸易开放度、外商直接投资、固定资产投资和产业结构。主要变量含义及描述性统计如表1 所示。
五、实证结果与分析
(一)基准回归
本文采用30省市面板数据进行实证研究,考虑到可能存在的异方差、自相关和截面相关,同时经过Hausman检验,采用固定效应模型进行回归,以减弱异方差、自相关和截面相关对研究结果可能造成的影响。表2报告了样本基准回归结果。表2三个回归结果中,核心解释变量环境规制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表明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存在着显著的影响。在模型(1)中,被解释变量为技能溢价,环境规制系数在1%水平显著为负,说明环境规制会降低技能溢价。为探究环境规制如何降低技能溢价水平,模型(2)和(3)分别检验了环境规制对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与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的影响,回归结果均在1%水平下通过检验,说明环境规制能够提升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降低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整体上降低了技能溢价水平。
表1 变量描述性统计
表2 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基准回归结果
根据上文分析,环境规制强度不同时,可能对技能溢价产生不同的影响,因此在上述三个回归模型中加入环境规制的二次项(envir2),回归结果如表3所示。可以看到表3中的解释变量回归结果与表2中基本一致,在三个回归方程中环境规制一次项系数与二次项系数均显著,表明环境规制与就业之间并非简单的线性关系,非线性关系成立。模型(4)中环境规制一次项系数为负,二次项系数则为正,均在1%水平上显著。模型(5)中环境规制对非技能劳动力的回归结果一次项系数为正,二次项系数为负,均在1%水平上显著。模型(6)中环境规制对技能劳动力的回归结果一次项系数在5%水平下为负,二次项系数在10%水平下显著。
表3 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非线性结果检验
结合表3三个模型中环境规制一次项系数回归结果,在环境规制水平较低程度时,环境规制会降低技能溢价水平,验证了本文的假设1,表明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来源于非技能劳动力工资与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变动的综合影响,在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时,环境规制所引致的成本效应会降低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需求,降低其工资水平。与此同时,非技能劳动力对资源类生产要素的替代效应会增加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提升非技能劳动力的工资水平,实证结果说明这种替代效应超过了成本效应,促使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上升,降低技能溢价。模型(4)中环境规制二次项系数显著为正,表明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并非线性关系,而是呈现出U型关系,验证了本文的假设2,环境规制初期技能溢价会降低,而随着环境规制水平的逐渐增强,技能溢价会由降低逐渐变为提升。结合模型(5)和(6)的回归结果,可以推测造成这一结果的原因是环境规制在不同水平下,对技能劳动力需求与非技能劳动力需求的影响效应不同,导致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呈U型。从上述两模型环境规制回归结果来看,非技能劳动力需求主要受成本效应及替代效应的影响,环境规制与非技能劳动力工资呈倒U型关系,表明成本效应会随着环境规制逐渐增大超过替代效应,对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也逐渐降低。而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时,技能劳动力需求主要受成本效应影响,随着环境规制的增强,技能劳动力对非技能劳动力的替代效应及就业创造效应突显,超过成本效应,技能劳动力需求增加。综合表3实证结果,可以判断企业在环境规制初期规制水平较低时通过削减成本应对,而环境规制水平的增强,企业不得已进行技术创新与设备更换和引进,招聘更多技能劳动力,造成技能劳动力相对非技能劳动力需求增加,提升技能溢价。
从控制变量回归结果来看,经济发展水平对非技能劳动力工资和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的影响均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表明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劳动力工资水平越高。然而经济发展水平对技能溢价的影响为正但并不显著,可能的原因是技能溢价是一个比值变量,经济发展能够带来劳动力工资水平的上升,但对不同劳动力的促进作用不同,当对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和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取比值时,这种趋势相同的增长被弱化,因此经济发展水平对技能溢价的影响不显著。贸易开放度对技能溢价具有显著正向影响,说明进口和出口需要相应的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与之相匹配,贸易开放程度的提高,以往通过廉价生产要素获取市场竞争力的方式逐渐不可取,企业竞争实力越来越依赖于技术水平,相应需要更多技能劳动力与之匹配,增加技能劳动力需求,提升技能溢价。外商直接投资对技能溢价的正向影响显著,同时对非技能劳动力工资与技能劳动力工资的正向影响均在1%水平下显著,说明外商直接投资一方面会增加对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另一方面外商直接投资带来技术溢出效应会增加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提升技能溢价。科技活动对技能溢价的影响在1%水平下显著为正,科技活动的研究和开发活动需要技能劳动力参与,势必增加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提升技能溢价。教育经费支出主要影响技能劳动力的供给,支出越高劳动力所获得的技能提升也更高,技能劳动力供给就越多,实证结果也证明了教育经费对技能溢价和技能劳动力工资的影响在1%水平下显著为负。固定资产投资对技能溢价产生负向作用在10%水平下显著,但是对非技能劳动力工资的影响为正,对技能劳动力工资的影响为负,均不显著,这种结果可能是由于目前我国固定资产投资主要投入到技术含量较低的行业之中,对环境保护行业及高技术含量的行业投入较少,因此固定资产投资会增加非技能劳动力的相对需求,但是这种增加效应并不显著,然而由于技能溢价是两者工资水平的比值,这种相对变化趋势被显现放大出来,降低了技能溢价水平。产业结构正向影响技能溢价且在10%水平下显著,但是对非技能劳动力工资与技能劳动力工资的回归结果,均显示产业结构变动会负向影响工资水平,可能的原因是环境规制会促进环保产业的发展,逐渐替代污染行业形成产业结构变动,这种变动一方面会降低污染行业对非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影响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另一方面环保产业的发展会增加行业技能劳动力需求向劳动市场释放信号,促使非技能劳动力向技能劳动力转化,增加技能劳动力供给,影响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但在整体产业上,产业结构变动过程中技能劳动力较非技能劳动力需求更大,因此产业结构对技能溢价影响为正。
(二)稳健性检验
为进一步研究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估计结果的可靠性,本文引入另一个衡量指标进行探究,利用工业污染治理投资完成额占工业增加值比重(ipcis)作为环境规制的代理变量,再次进行回归。工业污染治理投资完成额说明了企业对环境保护的重视程度,用于污染治理额度越高,说明企业对环境保护重视程度越高,环境规制水平越强,回归结果如表4所示。稳健性检验中核心解释变量和控制变量的回归结果与基准回归基本一致,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之间依然存在显著的U型关系,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回归结果具有稳健性。但是回归结果中,环境规制对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影响显著,而对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水平的影响不显著。产生这种结果可能的原因是,基准回归和稳健性回归中分别采用的是污染收费类措施和污染治理投资类措施作为环境规制代理变量,前者侧重于事后规制增加企业成本,影响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的需求,后者侧重于事前预防增加企业治污设备投资,对技能劳动力需求影响更大。但是整体上两种环境规制措施在各类影响之下最终会影响技能溢价。
表4 稳健性检验
(三)进一步讨论
1.拐点分析
由实证结果可知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之间呈U型关系,在此进一步探究我国目前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究竟是处于U型曲线的左端还是右端。根据表3的实证结果,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非技能劳动力工资及技能劳动力工资的回归方程为:
jn=-2.705envir+4.076envir2+Cjn
(7)
ln_lwage=1.131envir-1.790envir2+Cln_lwage
(8)
ln_hwage=-0.626envir+0.877envir2+Cln_hwage
(9)
其中,式(7)(8)(9)中的C分别代表除核心解释变量外的其他项,计算得出环境规制对上述三个方程的拐点,分别为0.332、0.316和0.357。表1给出了描述性统计的结果,我国目前整体环境规制水平处于0.052,远未跨过环境规制对三者影响的任一拐点,此时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为负,环境规制的成本效应和非技能劳动力对资源类生产要素的替代效应占据主体地位。此时,环境规制水平的提升,一方面能够提升我国环境质量,降低污染排放和促进企业绿色转型升级;另一方面,随着环境规制水平的提升至逐渐跨过拐点,环境规制带来的就业创造效应突显,技能劳动力需求增加,技能溢价水平提升,引导非技能劳动力向技能劳动力转化,进而提高我国整体劳动力素质。
2.地区差异性
前文的研究虽然已将经济发展水平作为控制变量控制,但是仅考虑到经济发展水平对于劳动力工资水平的影响。事实上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可能更为复杂,经济发展水平能够影响到劳动力工资水平,与此同时经济发展水平越高,可能对环境保护的重视程度也越高,促使企业污染减排及绿色转型升级,普遍提高了人们环保意识,进一步降低对环境的污染。由于一些衡量环境规制的指标是通过污染治理、污染收费及污染排放等所组成,当这些指标数据降低时,衡量的环境规制水平发生改变,因此可能出现在一些经济发展水平较高的地区,反而环境规制水平较低、技能溢价却明显的现象。为此,本文进一步考虑环境规制在不同地区,由于经济发展水平不同可能带来的差异化影响,按照地理位置以及经济发展水平,将我国经济发展水平按区域分为东部、中部及西部三个区域分别进行实证检验。
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整体上呈现出U型关系,但是考虑到不同地区经济发展水平不同所带来的影响,环境规制在不同地区对技能溢价的影响可能是线性关系并非U型关系,因此对不同区域进行线性回归和加入环境规制二次项回归,结果如表5所示。结果显示,在不同地区,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存在着明显的地区异质性。在东部地区,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呈非线性关系,一次项系数不显著,二次项系数在10%水平上显著为正,结合线性回归结果来看,由于东部地区较中西部经济发展水平更高,环境规制能够提升技能溢价水平,但是这种提升的作用并非十分显著,同时东部地区作为我国对外开放的主要区域,可能也面对着来自对外贸易的影响,进而影响劳动力就业,因此在该区域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为非线性关系。在中部地区,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呈现出线性关系,环境规制在1%水平上对技能溢价影响为负。整体上中部地区的快速发展会增加对劳动力的需求,但是由于其地理位置的影响,中部地区会承接东部地区较低级产业的转移,对非技能劳动力需求更大,进而提高其工资水平,降低技能溢价水平。在西部地区,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呈现为显著的U型关系,与整体回归结果一致。西部地区经济发展较为落后,为了促进经济发展,一些地方政府可能不惜以破坏环境为代价,同时环境规制水平也可能较低,即使开始加强环境规制程度,企业应对的首要方式是削减劳动力工资、降低生产成本。当环境规制增强到一定程度,要想提高发展经济水平,环境规制会迫使企业进行转型升级,在此过程中增加对技能劳动力的需求,提高技能溢价水平。
表5 分地区回归结果
六、结论与政策启示
本文基于2000-2017中国30个省市面板数据,在已有环境规制和劳动者就业相关研究基础之上,从技能溢价视角进一步探讨环境规制对劳动者收入差距的影响,经理论分析和实证检验,得出主要研究结论如下:(1)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之间呈现出明显的U型关系,环境规制初期水平较低时,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会造成负向影响,但随着环境规制水平的提高,将会提升技能溢价水平。(2)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的影响是通过影响非技能劳动力与技能劳动力的供需关系而表征的,并且环境规制与技能劳动力工资收入之间呈现出明显的U型关系,与非技能劳动力工资收入在不同环境规制政策下,显著性水平不同。(3)环境规制水平受到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影响,存在着明显的地区异质性。在东部和西部地区,随着环境规制水平的提升,技能溢价呈现出U型关系;在中部地区,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表现为明显的负向线性关系。据此,得到政策启示如下:
(一)适度提升环境规制政策实施力度
中国当前环境规制水平处于环境规制与技能溢价U型曲线的拐点左边,即下降阶段,应进一步增强环境规制水平。一方面,环境规制能够促进企业走资源节约型、环境友好型的绿色发展模式,同时能够推动工业绿色转型,缓解经济发展与生态环境之间的冲突,改善中国整体生态环境,促成经济增长的新引擎[28];另一方面,适度的技能溢价水平是对技能劳动力技能价值的客观反映,能够激发技能劳动力的创新潜力与积极性,同时推动非技能劳动力向技能劳动力的转化,促进我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最终能够带来环境保护和经济发展的双重收益。
(二)加强技能型人才培养
我国经济走向高质量发展时期,需要大量的技能劳动力。环境规制在改善生态环境的同时,也会逐渐提升技能溢价水平,反映了我国对技能劳动力需求的增长,向劳动力市场传递了需要提高劳动力技能素质的信号。因此,必须加强技能人才培养,通过企业、院校、校企合作,在职进修、在岗培训、实训学习等多种模式大力培养技能劳动力,提升整体人才技能水平,为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提供人才支撑。
(三)制定差异化的区域环境规制措施
注重地区发展差异,针对东中西部区域,制定合理差异化的环境规制措施。补贴西部地区清洁生产企业,增强西部地区环境规制水平,帮助其跨过拐点,同时严把准入门槛,减少东中部污染企业的转移。适度的技能溢价水平有助于经济高质量发展,中部地区在实行环境规制政策的同时,应注重产业结构调整,促使产业结构高级化,避免环境规制对技能溢价所带来的负向影响,保持一定的技能溢价水平;东部地区应把控环境规制水平,将技能溢价控制在一定范围之内,推进东中部经济绿色高质量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