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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韩信夏阳“以木罂缶渡军”

2022-05-09王子今

唐都学刊 2022年1期
关键词:汉王韩信史记

王子今

(西北大学 历史学院,西安 710127)

刘邦约集诸侯军合击项羽,攻克彭城。项羽反击,大败诸侯联军。被迫归附刘邦的司马欣、董翳“降楚”,齐、赵等若干友军“与楚和”,魏王魏豹“绝河关反汉”。刘邦指派韩信率军击魏。韩信避开魏军部署于临晋的主力,“伏兵”自夏阳渡军,突袭安邑,迅速取得控制河东的胜利,继而平定赵、代,恢复了可以与项羽抗争的战略态势。韩信从夏阳“渡军”,体现了超常的军事智慧,也成就了军事交通史册上闪光的成功战例。

一、左丞相韩信“击魏”“尽定魏地”的战略意义

《史记》卷7《项羽本纪》:“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1]325《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记载:“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汉王使郦生说豹,不下。其八月,以信为左丞相,击魏。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汉王遣张耳与信俱,引兵东,北击赵、代。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说阏与。信之下魏破代,汉辄使人收其精兵,诣荥阳以距楚。”关于所谓“绝河关”,司马贞《索隐》:“谓今蒲津关。”[1]2613

刘邦在彭城败后,天下政治格局发生了重大变化,即所谓诸侯皆 “反汉与楚和”。与刘邦结盟共同进攻项羽的诸侯纷纷“背汉”而服从“楚”的控制。当时的形势,据《史记》卷7《项羽本纪》写道:“汉王之败彭城,诸侯皆复与楚而背汉。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汉之三年,项王数侵夺汉甬道,汉王食乏,恐,请和,割荥阳以西为汉。”[1]325在刘邦与项羽相持于荥阳的时候,韩信受命“击魏”,进攻“反汉,与楚约和”的魏王豹。

刘邦“以信为左丞相”的情节值得注意。《史记》卷54《曹相国世家》记载:“高祖二年,(曹参)拜为假左丞相,入屯兵关中。月余,魏王豹反,以假左丞相别与韩信东攻魏将军孙遬军东张,大破之。因攻安邑,得魏将王襄。击魏王于曲阳,追至武垣,生得魏王豹。取平阳,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凡五十二城。赐食邑平阳。”[1]2026在关于曹参的军功记录中说到他参与“击魏”之前为“假左丞相”。刘邦“以信为左丞相击魏”,是非常重要的军事决断。他予以高度信任的曹参直接配合韩信作战,应当也是以缜密考虑为决策基点的。

攻魏击赵时,韩信“为左丞相”,曹参为“假左丞相”,可知其主次。“韩信已破赵,为相国,东击齐。参以右丞相属韩信,攻破齐历下军,遂取临菑。还定济北郡,攻著、漯阴、平原、鬲、卢。已而从韩信击龙且军于上假密,大破之,斩龙且,虏其将军周兰。定齐,凡得七十余县。得故齐王田广相田光,其守相许章,及故齐胶东将军田既。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而参留平齐未服者。”[1]2026(1)参见《汉书》卷16《高惠高后文功臣表》:“(曹参)以将军入汉,以假左丞相定魏、齐,以右丞相,侯,万六百户。”中华书局1962年6月版,第531页。“破赵”之后,韩信“为相国”,曹参为“右丞相属韩信”。此后“击齐”,以及“击龙且军”“斩龙且”,最后“定齐,凡得七十余县”,曹参始终“从韩信”作战。直到“韩信为齐王,引兵诣陈,与汉王共破项羽”,曹参才与韩信分手,“留平齐未服者”,打扫齐地战场。

从曹参“别与韩信”“从韩信”“属韩信”,即策应韩信、配合韩信、从属韩信的作战经历看,韩信的功绩至为显赫。《史记》卷54《曹相国世家》最后写道:“太史公曰:曹相国参攻城野战之功所以能多若此者,以与淮阴侯俱。及信已灭,而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1]2031(2)参见《索隐述赞》称其“剖符定封,功无与二”,第2033页。即言“列侯成功,唯独参擅其名”。曹参军事实践得到肯定的“成功”,基本都是“与淮阴侯俱”时期实现的。曹参的“攻城野战之功”因而在“信已灭”之后,能够在“列侯”中明显领先。刘邦“以信为左丞相击魏”,是非常重要的军事决断。他予以高度信任的曹参直接配合韩信作战,应当也是以缜密考虑为决策基点的。

回顾韩信东进横扫魏、赵、齐,最终实现对项羽军事集团的战略包围,取得垓下决战的胜局,终得“汉并天下”[2](3)参见《魏书》卷95:“三代以往,守在海外,秦吞列国,汉并天下。”的成就,其最初的军事胜利,就是成功突破了魏王豹的河防。

二、“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

韩信军东征,曾经有“击破”韩王昌的战事。《史记》卷8《高祖本纪》:“二年,汉王东略地,塞王欣、翟王翳、河南王申阳皆降。韩王昌不听,使韩信击破之。”刘邦曾经在魏王豹的支持下平定河内。“三月,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下河内,虏殷王,置河内郡。南渡平阴津,至雒阳。”[1]370刘邦曾经两次渡河,即“从临晋渡”,又“南渡平阴津”。

秦晋之间的黄河津渡早有经营。大约应用密度最大的就是“临晋”。战国时期的历史记录,就有:秦惠文王“(更元)十二年,王与梁王会临晋。”“武王元年,与魏惠王会临晋。”“三年,与韩襄王会临晋外。”[1]207,209临晋津又称“蒲津”“蒲坂津”,在今山西永济西。或以为《左传·文公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3](4)参见《左传·文公三年》:“秦伯伐晋,济河焚舟,取王官,及郊。晋人不出,遂自茅津济,封殽尸而还。”杜预《集解》:“茅津在河东大阳县西。”,即取道于此(5)参见《史记》卷5《秦本纪》:“三十六年,缪公复益厚孟明等,使将兵伐晋,渡河焚船,大败晋人,取王官及鄗,以报殽之役。”张守节《正义》引《括地志》云:“蒲州猗氏縣南二里又有王官故城,亦秦伯取者。”2193页,第194页。参看《辞海·地理分册·历史地理》,上海辞书出版社1978年11月版,第260页。。蒲津以东岸蒲坂得名,西岸即为临晋。前引《史记》卷8《高祖本纪》“汉王从临晋渡”及《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所说“临晋”,就是指这一渡口。“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指示了两岸地名。《史记》卷5《秦本纪》张守节《正义》所谓“蒲津桥”[1]218,《史记》卷54《曹相国世家》张守节《正义》《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司马贞《索隐》《史记》卷106《吴王濞列传》司马贞《索隐》所谓“蒲津关”[1]2025,2613,都提示了此处交通关键的地位。东汉又称蒲津为蒲阪津。《三国志》卷1《魏书·武帝纪》记载,曹操与马超、韩遂战于河潼,“潜遣徐晃、朱灵等夜渡蒲阪津,据河西为营。”[4]34《三国志》卷177《魏书·徐晃传》也可见“渡蒲阪津,为军先置,以截其里”的说法[4]528。

临晋津即蒲津、蒲阪津以南又有风陵津,即今风陵渡,在陕西潼关北。曹操击马超、韩遂,“公自潼关北渡,未济,超赴船急战。”[4]王先谦《后汉书集解》解说《续汉书·郡国志一·河东郡》“蒲阪”:“(蒲阪)有风陵关,一名风陵津。魏武西征‘自潼关北渡’即此。”(6)参见王先谦《后汉书集解》,中华书局据1915年虚受堂刊本1984年2月影印版,第1200页。《元和郡县图志》卷2《关内道二·华州·华阴县》:“(潼关)河之北岸则风陵津,北至蒲关六十余里。河山之险,逦迤相接。”[5]在黄河这一河段的津渡中,魏王豹似乎对“风陵津”亦未予重视,只是专意在“临晋”设防。所谓“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说明这一津渡特别重要。

大致在“汉军荥阳,筑甬道属之河,以取敖仓粟”,“项王数侵夺汉甬道”,即双方在黄河荥阳段激烈争夺之际,韩信在黄河山陕之间河段发起军事攻击,取得控制魏地,继而“北击赵、代”的胜利,扭转了战略危局。后来刘邦在荥阳对抗战失利,被迫转移至韩信军中,利用其“下魏破代”的军事优势,夺回军权,又得翻身,再次与项羽军相持。

当韩信以强兵“东攻魏”时,面对韩信军的攻击,“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魏王豹集结部队,加强河防,对于曾经“汉王从临晋渡,魏王豹将兵从”的“临晋”渡口,以“盛兵”“塞”。关于魏王“塞临晋”,司马贞《索隐》:“塞音先得反。临晋,县名,在河东之东岸,对旧关也。”[1]2613

韩信进军河东,“攻魏”“破赵”,顺利克服魏军利用黄河天险的防卫,实现军事扩张的非凡成功,控制了刘项正面对峙的北侧地方,取得了决定性的优势地位。继而“击齐”“定齐”“击龙且军”“斩龙且”,则在敌后地理空间扩展胜局,实现了对项羽军的战略包围。《黄氏日抄》卷46《读史》“淮阴侯”条开篇就写道:“(韩)信虏魏、破代、平赵、下燕、定齐,南摧楚兵二十万,杀龙且,而楚随灭。汉并天下,皆信力也。”(7)参见黄震《黄氏日抄》,元后至元刻本,第961页。韩信的军功,最初的重要表现正在于突破河防,“虏魏”“定河东”。

三、韩信突破河防“定河东”

《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记载:“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亦反汉与楚和。”[1]2613在复杂的情势下,“汉王稍收士卒,与诸将及关中卒益出,是以兵大振荥阳,破楚京、索间。”汉军再次“大振”。然而河东地方情况比较复杂。《史记》卷8《高祖本纪》记载:“(汉王)三年,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即绝河津,反为楚。”[1]372魏王豹归从项羽,对抗刘邦的方式,是利用大河天险,“绝河津”。《汉书》卷34《韩信传》记载,“汉之败却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汉降楚,齐、赵、魏亦皆反,与楚和。”[6]1866塞、翟、齐、赵、魏诸王都相继背弃汉而归于楚。魏王豹“反”虽在塞、翟、齐、赵之后,对于刘邦集团对中原的实际控制力却有严重的影响。

《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对于魏王豹“反为楚”的记载具体至于“六月”,而“绝河津”作“绝河关”:“六月,魏王豹谒归视亲疾,至国,即绝河关反汉,与楚约和。”[1]2613魏王豹控制的地方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其“反汉”“反为楚”的态度在侧翼对刘邦形成威胁。刘邦于是派遣“当世之辩士”[1]2705郦食其力图说服魏王豹。“汉王使郦生往说魏王豹,豹不听。”[1]372刘邦使郦食其劝说魏王改变其政治态度的努力未遂,于是指示韩信“击魏”。

关于郦食其与魏王豹的对话,《史记》卷90《魏豹彭越列传》记述:“汉败,还至荥阳,豹请归视亲病,至国,即绝河津畔汉。汉王闻魏豹反,方东忧楚,未及击,谓郦生曰:‘缓颊往说魏豹,能下之,吾以万户封若。’郦生说豹。豹谢曰:‘人生一世间,如白驹过隙耳。今汉王慢而侮人,骂詈诸侯群臣如骂奴耳,非有上下礼节也,吾不忍复见也。’于是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1]2590

据《汉书》卷34《韩信传》,韩信了解了魏王所任“大将”,“信问郦生:‘魏得毋用周叔为大将乎?’曰:‘柏直也。’信曰:‘竖子耳。’遂进兵击魏。”[6]1866《汉书》卷1上《高帝纪上》也说到刘邦对魏王任将的人才学分析:“秋八月,汉王如荥阳,谓郦食其曰:‘缓颊往说魏王豹,能下之,以魏地万户封生。’食其往,豹不听。汉王以韩信为左丞相,与曹参、灌婴俱击魏。食其还,汉王问:‘魏大将谁也?’对曰:‘柏直。’王曰:‘是口尚乳臭,不能当韩信。骑将谁也?’曰:‘冯敬。’曰:‘是秦将冯无择子也,虽贤,不能当灌婴。步卒将谁也?’曰:‘项它。’曰:‘是不能当曹参。吾无患矣。’”可见,刘邦虽然不在河东前线,却对这一战区的战略设计有精密细致的思考。韩信很快即“定魏地”。其成功,与刘邦“吾无患矣”的预想完全相合。《汉书》卷1上《高帝纪上》记述:“九月,信等虏豹,传诣荥阳。定魏地,置河东、太原、上党郡。信使人请兵三万人,愿以北举燕赵,东击齐,南绝楚粮道。汉王与之。”[6]39从“秋八月”刘邦指示郦食其“往说魏王豹”,到“九月,信等虏豹,传诣荥阳”,战事进行非常顺利。

我们还看到,“信等虏豹,传诣荥阳”,还有其他故事发生。《史记》卷90《魏豹彭越列传》:“汉王遣韩信击虏豹于河东,传诣荥阳,以豹国为郡。汉王令豹守荥阳。楚围之急,周苛遂杀魏豹。”[1]2590魏豹对刘邦深心不满,表示“吾不忍复见也”,然而后来还是又在刘邦阵营中服务。

韩信“取平阳,得魏王母妻子,尽定魏地”,所谓“魏王母妻子”的命运,在《史记》中也可以发现有意思的信息。比如魏王豹身边女子“薄姬”,就特别值得注意。《史记》卷49《外戚世家》:“及诸侯畔秦,魏豹立为魏王,而魏媪内其女于魏宫。媪之许负所相,相薄姬,云当生天子。是时项羽方与汉王相距荥阳,天下未有所定。豹初与汉击楚,及闻许负言,心独喜,因背汉而畔,中立,更与楚连和。汉使曹参等击虏魏王豹,以其国为郡,而薄姬输织室。豹已死,汉王入织室,见薄姬有色,诏内后宫,岁余不得幸。始姬少时,与管夫人、赵子儿相爱,约曰:‘先贵无相忘。’已而管夫人、赵子儿先幸汉王。汉王坐河南宫成皋台,此两美人相与笑薄姬初时约。汉王闻之,问其故,两人具以实告汉王。汉王心惨然,怜薄姬,是日召而幸之。薄姬曰:‘昨暮夜妾梦苍龙据吾腹。’高帝曰:‘此贵征也,吾为女遂成之。’一幸生男,是为代王。其后薄姬希见高祖。”[1]1970-1971

“薄姬”故事关于魏王豹自刘邦集团反叛的因由,又有“薄姬”“当生天子”传说致使“心独喜,因背汉而畔”的说法。而韩信破魏使得“薄姬”后来入于汉王“后宫”,偶然的情爱际遇,竟然成就了后来“文景之治”历史进步的机缘。

四、汾阴津:韩信“夏阳”“渡军”处

秦晋隔黄河有频繁反复的军事冲突和外交往来。《史记》卷5《秦本纪》记载:“(秦惠文王)六年,魏纳阴晋,阴晋更名宁秦。七年,公子卬与魏战,虏其将龙贾,斩首八万。八年,魏纳河西地。九年,渡河,取汾阴、皮氏。与魏王会应。围焦,降之。”所谓“渡河,取汾阴……”,可知近“汾阴”有便利“渡河”之处。张守节《正义》:“渡河东取之。《括地志》云:‘汾阴故城俗名殷汤城,在蒲州汾阴县北也。皮氏在绛州龙门县西一里八十步,即古皮氏城也。’”[1]206(8)《史记》卷15《六国年表》:“(秦惠文王九年)度河,取汾阴、皮氏。”“(魏襄王六年)秦取汾阴、皮氏。”第729页。这是秦军自“汾阴”渡河东进的军事史实例。

汾阴的黄河津渡,我们曾有讨论。通过史籍记载大致可知:汾阴津,在今陕西韩城南,东为汾阴,西为夏阳。《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记载,刘邦以韩信为左丞相,出兵“袭魏”,从夏阳“渡军,袭安邑”。汉武帝在汾阴置后土祠,于是繁盛一时[1]3183(9)参见《史记》卷28《封禅书》:“东北汾阴直有金宝气”“于是上使使治庙汾阴南,临河,欲祠出周鼎。”。宣元成诸帝,纷纷亲幸巡祭,大约都由汾阴津东渡,即匡衡、张谭奏言所谓“汾阴则渡大川,有风波舟楫之危”[6]1254。刘秀令邓禹定关中,“遂渡汾阴河,入夏阳”[7]。文物资料则有陕西韩城汉扶荔宫遗址曾采集到的汉代建筑遗物“舩室”瓦当[8]。陈直《汉书新证》:“舩为船字异文,当为收藏行船工具之所,疑为辑濯附属之室。”[9]船室建置,可能与汾阴津有关[10]。

所谓“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裴骃《集解》解释“疑兵”:“《汉书音义》曰:益张旍旗,以疑敌者。”《汉书音义》的理解,可能联想到《史记》另两处有关“疑兵”的记载都说到“旗帜”。《史记》卷8《高祖本纪》:“又与秦军战于蓝田南,益张疑兵旗帜……”[1]361;《史记》卷55《留侯世家》:“益为张旗帜诸山上,为疑兵。”[1]2037对于所谓“陈船”,司马贞《索隐》:“刘氏云:‘陈船,地名,在旧关之西,今之朝邑是也。’案:京兆有船司空县,不名‘陈船’。陈船者,陈列船艘欲渡河也。”[1]2615显然,“陈列船艘欲渡河”的解说是正确的。制造“欲度临晋”的假象迷惑魏王豹,“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袭安邑”,战胜魏军,是韩信用兵神妙之处。有军事学论著写道:“韩信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与‘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此欲东而形以西,故敌不知所守也。”(10)参见佚名《草庐经略》卷6《形人》,清《粤雅堂丛书》本,第60页。

五、韩信“以木罂缻渡军”

韩信破魏,作战过程如《史记》云:“魏王盛兵蒲坂,塞临晋,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缻渡军,袭安邑。魏王豹惊,引兵迎信,信遂虏豹,定魏为河东郡。”这里说到魏王豹在“蒲坂”“临晋”以“盛兵”防守,而韩信以“疑兵”迷惑对方,以“陈船”方式制造“欲度临晋”假象。实则“伏兵”“渡军”发起奇袭,最终获胜。从魏王豹的“盛兵”与韩信的“疑兵”“伏兵”,可以察知被萧何称为“国士无双”[1]2611(11)参见《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萧何又言:“必欲争天下,非信无所与计事者。”的韩信军事谋略的高明(12)参见陈平问刘邦:“陛下将用兵有能过韩信者乎。”刘邦回答:“莫及也。”《史记》卷56《陈丞相世家》,第2056页。《汉书》卷40《陈平传》载录陈平的问句为“陛下将用兵有能敌韩信者乎?”第2044页。《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上常从容与信言诸将能不,各有差。上问曰:‘如我能将几何?’信曰:‘陛下不过能将十万。’上曰:‘于君何如?’曰:‘臣多多而益善耳。’”第2628页。。有史论评价:“其破赵以背水阵,击齐以木罂渡军,功烈卓伟。”(13)参见沈懋孝《长水先生文钞·长水先生水云诸编》“韩淮阴”条,明万历刻本,第472页。所说“击齐”是“击魏”之误,而“以木罂渡军”在“背水阵”之前,是“功烈卓伟”第一例。又有史论言:“高帝拜为大将,以一面捐之,惟所便宜。故信得以奇自出,而木罂渡军、背水囊沙,种种皆古今未有之奇,故能夺秦鹿于群雄,角逐之中而与之汉。”(14)参见佚名《韬略世法存·新编历科程墨武论》卷1,明崇祯刻本,第23页。所谓“种种皆古今未有之奇”中,“木罂渡军”列为第一。

关于《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以木罂缻渡军”的具体形式,裴骃《集解》引徐广曰:“缻,一作‘缶’。”又引服虔曰:“以木押缚罂缻以渡。”韦昭曰:“以木为器如罂缻,以渡军。无船,且尚密也。”张守节《正义》:“按:韩信诈陈列船艘于临晋,欲渡河,即此从夏阳木押罂缻渡军,袭安邑。临晋,同州东朝邑界。夏阳在同州北渭城界。”司马贞《索隐》:“刘氏云‘夏阳旧无船,豹不备之,而防临晋耳。’”[1]2614《汉书》卷34《韩信传》:“信乃益为疑兵,陈船欲度临晋,而伏兵从夏阳以木罂缶度军,袭安邑。”颜师古注:“服虔曰:‘以木柙缚罂缶以度也。’韦昭曰:‘以木为器,如罂缶也。’师古曰:‘服说是也。罂缶谓瓶之大腹小口者也,音一政反。临晋在今同州朝邑县界。夏阳在韩城县界。’”[6]1867颜师古赞同服虔的说法,“以木押缚罂缻以渡”或“以木柙缚罂缶以度也”。因为我们看到的战国秦汉“罂缻”“罂缶”多为陶质。然而是否有如韦昭所说“以木为器,如罂缶也”的可能呢?

六、“木罂”形制

“瓦木罂”用于军事,即使军中数量有限,韩信军在民间征用也相对比较方便。如宋人魏了翁《古今考》卷16“木罂缻渡军”条所说,“盖仓卒为筏犹难,取民家水器,拆其屋柱栋梁,可立具也。”(15)参见魏了翁《古今考》卷16“木罂缶渡军”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95页。

《太平御览》卷758引《史记》:“韩信击魏,从夏阳以木罂渡军袭安邑。”服曰:“以木押缚罂缶以为渡。”(16)引《史记》文只说“木罂”。《水经注》卷4《河水》:“溪水又东南迳夏阳县故城北,故少梁也。秦惠文王十一年,更从今名矣。王莽之冀亭也。其水东南流注于河。昔韩信之袭魏王豹也,以木罂自此渡。”[13]也称“木罂”。但是,推想“木罂”容量应该有限,通常使用“容十升以上者”的可能性不大。《太平御览》卷306引《太白阴经》写道:“木罂,以木缚瓮为筏。瓮受二石,力胜一人,瓮间阔五寸,底以绳勾联。编枪于其上。形长而方,前置拨头,后置梢,左右置棹。”(17)参见李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用上海涵芬楼影印宋本1960年2月复制重印版,第3364、1410页。按照这样的说明,可知称“木罂”者,只是“以木缚瓮为筏”。“瓮”很可能是陶瓮。这样的“筏”,以“前置拨头,后置梢,左右置棹”计,至少承载四名士兵。而“瓮受二石,力胜一人”,浮力要满足需求,则应“以木缚”四个以上的“瓮”。前引《汉书》卷34《韩信传》颜师古注解释“罂缶”语:“罂缶谓瓶之大腹小口者也。”后人多承此说,如宋人钱端礼《诸史提要》卷2释“罂缶”:“瓶之大腹小口也。”(18)参见钱端礼《诸史提要》卷2《史记二》,宋乾道绍兴府学刻本,第36页。宋人史炤《资治通鉴释文》卷2释“罂缶”:“谓瓶之大腹小口者。”(19)参见史炤《资治通鉴释文》卷2《汉纪一·通鉴卷九》,清《十万卷楼丛书》本,第20页。但“大腹小口”之“瓶”产生的浮力当然不如“瓮”。

宋人魏了翁《古今考》卷16“木罂缻渡军”条写道:“予尝阅《经武要略》画木罂渡军状,上以木旁午交加,其下用今瓮押缚于木下。上加以板,士卒用棹而渡。”“临晋陈船欲渡,今同州朝邑县界。伏兵渡夏阳,在韩城县界。韩信初见汉王议论甚正大,至其用兵,智诈而已。”(20)参见魏了翁《古今考》卷16“木罂缶渡军”条,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95页。所言“缚”“瓮”“为筏”“用棹而渡”方式,比较具体,也许符合当时情境。元人陆文圭《己卯题吴江长桥二首》其一有“木罂夜半飞渡军,缚筏驱丁命如蚁”句(21)参见陆文圭《墙东类稿》卷16,清文渊阁《四库全书》本,第186-187页。,说到这种“渡军”方式的风险。但是如前引“夏阳旧无船,豹不备之”之说,如此实施突袭,果然实现了成功。

魏了翁这里所说的“智诈”当然是贬义语。宋人曾敏行《独醒杂志》则以为“以木缚瓮为筏”“渡军”是“助汉王成业”的创制,同时把风筝等军事通信方式的发明权也归于韩信。其书卷1“今之风筝即古之纸鸢”条写道:“今之风争,古之纸鸢也,创始于韩淮阴。方是时,陈豨反于代,高祖自将征之。淮阴与豨约从中应,作纸鸢以为期,谋败身戮。而纸鸢之制今为儿戏。使木罂渡军、沙囊壅水,皆如纸鸢之无成,则何以助汉王成业也?”原注:“‘争’当作‘筝’,盖以竹篾弦其上,风吹之鸣如筝也。”[14]所谓“木罂渡军”与“沙囊壅水”[1]2621(22)参见《史记》卷92《淮阴侯列传》记载,龙且击韩信,“与信夹潍水陈。韩信乃夜令人为万余囊,满盛沙,壅水上流,引军半渡,击龙且,详不胜,还走。龙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遂追信渡水。信使人决壅囊,水大至。龙且军大半不得渡,即急击,杀龙且。龙且水东军散走,齐王广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阳,皆虏楚卒。”、“纸鸢”约“期”,共同成为韩信在军事史上的发明。

《日知录》卷25“木罂缶渡军”条说到这种浮渡法的使用,“缚”的组合方式是不可或缺的:“《史记·淮阴侯传》:‘从夏阳以木罂缶渡军。’服虔曰‘以木押缚罂缶以渡’是也。古文简,不言缚耳。”顾炎武还指出,“木罂缶”渡军的交通方式后世仍有沿用之例:“《吴志·孙静传》:‘策诈令军中,促具罂缶数百口,分军夜投查渎。’亦此法也。其状图于喻龙德《兵衡》,谓之‘瓮筏’。”[15]又如清彭孙贻《三涉水及郯城》说到“木罂”的使用:“旧游郯子郊,扬尘赭平陆。渺然今无涯,沟塍咸巨渎。初浮马没颈,萍藻萦行簏。先渡怀同遊,两驺夹马腹。擎足翘水端,掠波翼双幅。我靴巳坠波,何惜波中逐。扶辔资没人,裸跣闵僮仆。再渡及马头,蹇卫惧沉伏。居人泛木罂,如甑亦如斛。曲身猨栖厓,拳跪蟹登椟。四人戴以肩,浮泳借洄洑。疑鼎出泗水,似瓮入廷狱。顾笑还自怜,仆马尚僵缩。三渡始一杭,饥鼯获升木。余晖帯城隅,残雨洗驺服。劳形赖浊醪,毛髓泽膏沐。”[16]诗句描述以“木罂”通过洪区的情形,诗人以“拳跪蟹登椟”“饥鼯获升木”自嘲。而对于“木罂”“如甑亦如斛”形制,也有生动形象的写述。

司马迁《史记》记录的韩信夏阳“以木罂缶渡军”事迹,保留了军事交通技术开发史册上珍贵的历史记忆。韩信表现的智慧,增益了其名将形象的光辉。“以木罂缶渡军”故事所具有的军事史料与交通史料的意义,都值得关心历史文化的人们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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