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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宗罪与最终四事》图像学研究

2022-05-09李晨

艺术评鉴 2022年4期
关键词:荒诞象征

李晨

摘要:希罗尼穆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是15至16世纪著名的尼德兰画家,其神秘的“超现实主义”画作在内容和象征意义上都具有道德训诫特征。《七宗罪与最终四事》是希罗尼穆斯·博斯于1500年至1525年间创作的一幅木板油画,长约120×150厘米,现珍藏于马德里普拉多博物馆。本文基于图像学研究方法,通过此画中的许多场景和细节,与尼德兰民间的习俗和宗教寓意相结合,探讨此画的内在意蕴。

关键词:希罗尼穆斯·博斯  象征  荒诞

中图分类号:J20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8-3359(2022)04-0040-03

潘诺夫斯基将艺术家定义为“充满图像的人”。他特别关注不同时期的图像学研究,他通过艺术史中固有的主题、符号和思想来研究和解释作品。他于1939提出了最具有影响力的图像学理论,主要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从前图像志开始,包括作品的视觉模式及其识别信息;第二阶段是图像志分析,转向介绍作品的主题、故事和其中展示的人物。这种分析是观众对通过宗教、艺术来源或口头传统所传达的某些概念所获得的认知。第三阶段是对图像学的解释,它与隐藏在作品中的象征价值有关。可以说这三个阶段相辅相成,形成了完美的评价体系,至今仍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

暴食、色欲、懒惰、傲慢、暴怒、嫉妒和贪婪,这是众所周知的七宗罪,尽管我们现在似乎不太关注它们,但它们在中世纪欧洲人民的日常生活和思想中尤为重要。艺术家希罗尼穆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的《七宗罪与最终四事》创作于15世纪后期,该作品涉及圣徒与罪人、天堂与地狱、美与丑的并置,同时与艺术家特有的梦幻般品质和叙事结构相结合,虽然它已经有五百多年的历史,并且在古老的欧洲绘制,但它的道德训诫作用绝不仅限于时间或地点的限制。本文根据潘诺夫斯基的图像学理论,将此画分为前图像志、图象志和图像学等三个阶段,分别解读此画的主题、象征含义以及背后所蕴含的文化價值。

一、前图像志描述

希罗尼穆斯·博斯(Hieronymus Bosch)是尼德兰文艺复兴时期著名的画家之一,他创造了许多以宗教题材与民间故事为主的作品。他的作品以荒诞不羁以及充满深刻哲理寓意的内容著称于世。他的代表作《尘间乐园》《干草车》无不充斥着荒诞和怪异的象征隐喻。其中在最著名的《尘间乐园》中,右边构图被称作“音乐地狱”的画板中就有表现每一种欲望对应不同惩罚的画面,而在《七宗罪与最终四事》中,也可以看到典型的博世式画作的奇幻景像。

首先,《七宗罪与最终四事》的画面被五个不同的圆形图像组成,在画面的中心,圆形图像以上帝之眼的瞳孔为特色,围绕在他周围的是七种致命的罪恶,当场景从顶端顺时针移动,从暴食开始,到贪婪结束。在《七宗罪与最终四事》的画面布局中,正中间的圆形最大,由中心的小圆和外面的三个环形组成。中央的圆圈被描绘成蓝色的背景,看起来像一个瞳孔。里面有一个立于蓝色背景前的男子,他头上的圣光形成一个十字架,代表了耶稣的形象。类似的图像也可以分别在拉斐尔和马提亚斯·格吕内瓦尔德的《基督复活》中看到。中间的内侧金环上有一行文字,是拉丁铭文“Cave Cave dns Videt”,意思是“小心,小心,上帝在看”。

其次,中央图像的上下各有一幅卷轴飘浮在空中,其中的拉丁铭文出自圣经《申命记》32章的28节和20节。顶部的拉丁铭文是“Gens absque consilio est et sine prudential. utinam saperent et intelligerent ac novissima providerent.”意思是“一个毫无谋的国家,没有一点见识。如若他们有一点智慧,定能必能明白此事,便能看清未来的局势。”底端的拉丁铭文是“Anscondam faciem meam ab eis et thinkingabo novissima eorum.”意思是“我会向他们隐藏我的脸,我会看到他们的结局是什么。”这些文字强化了这张作品的道德训诫作用。

画面的四个角显示了人们在临终前要面临的最终四件事情的圆形图,分别是关于“死亡”“最后的审判”“地狱”和“天堂”的画面。

死亡描绘了一个人正在接受最后的临终祷告。房间里的人们没有注意到他的床,后面是骨架、魔鬼和天使。骷髅头上的箭头指向垂死的人。他身边的魔鬼和天使在耐心的等待着,死后将会由谁带这个男人的灵魂?在《死亡与守财奴》中博斯描绘了类似的场景。

在最后的审判画面中,与米开朗琪罗所创造的《最后的审判》具有相似的元素。耶稣在画面中央显现,天使吹响了号角,亡灵从坟墓中复活,等候着耶稣的审判。

在天堂的画面中,进入天堂的人们正在通过天堂之门进入。在入口处,一个天使阻止魔鬼俘获一个女人,耶稣和许多天使正在天堂中等待着选定的人。

而在描绘地狱的场景中,进入地狱的人会受到几个恶魔的惩罚。在“地狱”中,七宗罪再次出现,画面中也分别表现出了相对应的惩罚:傲慢者的身上爬着蟾蜍,魔鬼在她身前手持镜子;懒惰者的屁股被铁匠锤打;愤怒的男人受到魔鬼的威胁;贪吃的暴食者坐在一张满是老鼠、蟾蜍和蛇的桌子旁,嫉妒被野狗攻击……

以上便是这幅画的大致场景,不同于博世的许多作品(博世大多在作品中使用复杂的象征意象来代表他的意思),《七宗罪与最终四事》字面上就代表了罪恶、刑罚和上帝注视一切。有趣的是,即使按照他最直白的话,博世仍然能够在他对这七种致命罪行的描绘中包含大量象征意义的画面——在整个画中使用了一些符号。例如:金罐被用来煮那些因贪婪而下地狱的人,恶魔将一面镜子放在一个傲慢的女人面前,以惩罚吞噬她的一切……此作品不仅仅是对每种罪恶及其惩罚的描述,并且还带有明显的宗教观念与道德训诫作用,以提醒大众审视自己的生活,达到一种警醒世人的作用。

二、图像志分析

在画面中心,最里面的圆圈被延伸至外环的镀金光线包围,分为七个大小不等的画面,分别描绘了七宗罪中的一种,并通过铭文加以确认。从顶端顺时针移动,方向展示依次是“暴食”(Gula)、“色欲”(Luxuria)、“懒惰”(Accidia)、“傲慢”(Superbia)、“愤怒”(Ira)、“嫉妒”(Invidia)、“贪婪”(Avaricia)。 很明显,博斯想要通过涉及不同社会阶层人的日常生活,從而传达这一道德教诲,这些人都是在上帝的注视下生活的,其中许多的场景都标志着博斯作为风俗画的先驱而存在着。

暴食(gula):右边的瘦男子纵情饮酒,而坐着的肥胖者饕餮暴食。他们在肮脏的房间里。坐着的那个人的孩子正在向他肥胖的父亲乞求一些食物,左边是女子端着更多丰盛的食物走向他们。两名男子衣着简素褴褛,脚趾从鞋子的破洞中露出,画面中随意搁置的炊具,以及桌面上散乱的食物,都表示了一种过度的放纵食欲、酗酒,贪图逸乐。

色欲(luxuria):两对穿着考究的男女在豪华帐篷内野餐。前面有一对情侣,女子头戴头巾代表已婚,女子手握着一朵红色的花(玫瑰或者蔷薇)象征冲动、热情与欲望,后面的一对情侣,女子没带头巾代表未婚,男子似乎在挑逗着她的下巴,画面右边是两个分别做出愚蠢姿势的小丑。画面中愚人是情欲的象征,乐器、水果和美酒都是欧洲中世纪传统中欢爱乐园的诸多象征物。这些奢华的野餐、乐器、帐篷同时也代表了他们属于富人阶级的身份。

懒惰(accidia):一名懒惰的人在壁炉前的椅子上熟睡,脚前是一只蜷卧而眠的小狗。旁边的修女右手持念珠与黑皮书,有可能是某种虔诚的经文书。昏睡的男子手中以及墙边醒目地放着合起的书,墙上的壁龛中放着装有纺锤的破罐子,无论是书或纺具还是修女都被忽视,暗示了懈怠与懒惰,而在地狱中他将要被恶魔捶打。

傲慢(superbia):一名正在打扮的女子在魔鬼手持的镜子中欣赏自己。房间里布满了昂贵的物品,如金、银、宝箱和陶瓷等,都暗示了主人的爱慕虚荣,画家用戏谑的手法给魔鬼画上了与女子一样的头巾,在中世纪,镜子也常常作为道德文学中讽刺的工具,提醒主人公他们的罪恶和骄傲本性。而在画面右上端的暗面部分可以看见一只老鼠和一个身披黑色褂子的女人正在看着镜中的自己,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对此场景的一种折射。

愤怒(ira):两名穿着衣衫褴褛的男子在破旧的旅馆前喝醉酒发生争吵,左边的男子已经被凳子撞了,他的头在流血。右边的男子一手执壶,一手持刀,呈现出非常暴躁的样子。一名妇女试图阻止右边的男人。散落在地的斗篷、帽子、木屐、刀鞘以及倾斜的桌子都显示出此前激烈的打斗画面。

嫉妒(invidia):在画面中间部分,一对夫妻羡慕地看着外面猎鹰的有钱人,而猎鹰人的目光却看向画左侧一名男子给室内的一名女子献上玫瑰花的场景。在木门前有两只狗,白色的一只正在吠叫,它不仅想要强占身前的几根骨头,目光还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一对夫妻中的男子手中所握的骨头。而棕色弱小的另一只则投以忌妒而愤怒的目光。骨头在此处隐喻了忌妒的诱因,并且对应了尼德兰的一句俚语“一根骨头,两条狗很能达成协议”。在画面最右侧,有一人背着巨大而沉重的口袋,这意味着忌妒只会造成精神上的负重,增添忌妒者内心的负累与煎熬。此处警示人们——忌妒往往并不是因为一无所有,而是因为人心的不满,要试着学会满足,克制不必要的欲望。

贪婪(avaricia):一名腐败的法官坐在长凳上假装听取左边男人提起的诉讼,同时接受右边男子的钱财。坐在板凳上的另外两个人看见了这样的场景似乎无动于衷。从画面中法官身边两人的衣着可以判断他们各自的经济状况,蓝衣人显得宽裕,褐衣人则拮据,蓝衣人手中与帽子攥在一起的钱袋,以及法官腰间硕大饱满的钱囊与褐衣人身侧朴素的钱包形成强烈的对比。在此场景中可以推断出法官在调解的过程中贪婪的接受行贿,而法官背后的大树是倾斜着的,在中世纪的尼德兰,大树下常常被认为是进行公正审判的地方,倾斜的大树则象征着不公。

三、图像学解释

博斯在《七宗罪和最终四事》将天主教中认定的七宗罪做了写实性与象征性的描绘。在《七宗罪和最终四事》所描绘的场景中,博斯以日常生活为依据,巧妙地把大量人文、民俗信息融入到宗教、道德的训诫之中。类似于中世纪世俗道德文学的彩绘手稿中用来展示道德例证的图像,就像是以一本“反面教材”训诫世人:我们生活中的种种,不过是粉饰太平的障眼法,其实人性的丑恶近在眼前,博斯正是想通过描绘世间的“恶”,唤起潜藏于人人心中的善,以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在北方画派中,大多数人以绘画技巧的精湛以及细腻精致的画风被人们所知,例如扬·凡·艾克、罗吉尔·凡·德尔·维登以及汉斯·梅姆林等,这些人对细节的刻画无不追求极致的写实主义,在人物塑造中追求华丽庄重,还没有完全摆脱中世纪以来祭坛画风格的影响。与他们相比,博希的风格显然与他们截然不同,他通过相对颓废的色彩和与传统相反的粗略笔触进行绘画,当尼德兰的艺术家们特别关注绘画的技法、写实时,博斯已经是较早有意识地、理性地运用荒诞、奇异的场景与抽象的形象阐释道德和宗教思想的画家。例如在《干草车》《尘世乐园》等作品中,博斯通过改变实物比例的水果器物、禽兽鱼虫,人物与动物、半人半兽的异化结合以及对痛苦的惩罚场景描绘,影射出人类的耻辱与罪恶的警示。

他奇幻的绘画风格对北方的艺术家产生了巨大的影响,老彼得·勃鲁盖尔无疑是博斯的追随者之一。例如在《尼德兰箴言》《死亡的胜利》《狂欢节与四旬斋之战》等作品中都采用了与博斯相同的叙事构图方式,在广阔的画面中充满了大量人文主义精神,并且也同样侧重于宗教故事与对日常生活的描绘,展现出一种滑稽、怪诞的象征意象,反映了尼德兰谚语中的现实快照。

博斯创作的许多画作与几个世纪后超现实主义者创作的作品也具有相似之处,这些方法在后世直至今天一直被延用。著名艺术家萨尔瓦多·达利以其超现实主义作品而闻名,他深受博斯作品的启发。达利怪诞的画风无疑是博斯的继承与发展,在超现实的世界里充满了奇迹,达利运用抽象的图像与革新性的象征主义手法,以一种亦真亦幻、时空交错的艺术形式隐喻现实生活。例如在《欲望的容纳》《醒前一秒蜜蜂绕着石榴树飞舞引起的梦》中可以看见博斯式违反常理的组合——漂浮的动物、扭曲的物体、腐烂的生物以及博斯式梦幻世界的亮点与标志——神秘、荒诞与象征主义。

按照那个时代的标准,博斯的绘画技巧虽然不是最突出的,但他不仅在画面中重现了圣经中的故事,并且通过自己的想象将它们转化成充满象征意象和潜意识荒谬的新世界。他冲破了尼德兰传统绘画中虔诚的宗教气息,用黑暗压抑的题材将人性的丑恶一并呈现,这些关于道德的视觉警示故事,充满了异化形象,以及一系列真实和虚构的角色,这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由艺术家摒弃已知现实的界限,呈现出一种全新的绘画观念。

四、结语

博斯以一种娱乐的方式揭示恶行,这与那个时期典雅、含蓄的宗教题材风格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此他的作品也具有了更强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所有那些荒诞怪异的画面和充满象征意义的神秘恐怖场景,都是为了证明信仰和道德对社会和个人生活的重要性,体现的是画家对社会现实的严厉审视和道德评判。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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